杨尚荆点了点头,回头对着忠叔示意了一下,这才和门子走了进去,一路上就听这门子说道:“轩輗轩镍台为官清廉,所以他的治下,这迎来送往的也就都简单了些,谁也没有那个必要给自己找麻烦不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杨公子还是多多见谅吧。”
“轩镍台乃是我等为官之典范,戬自然理解镍台的一片苦心。”杨尚荆笑呵呵地回答着,心说这门子是在提醒他,别不管什么事儿,就想着拿钱砸人,毕竟这门子岁数看起来也不小了,杨荣当年在京城挥洒铜钱雨的时候,这门子应该经历过,知道杨家到底多富。
第四十七章 告状()
第四十七章
随着门子的脚步,两人很快就到了孙府上的客堂,有小厮给奉上茶点,门子就笑道:“杨公子还请稍待,我家老爷这就出来。”
嗯,我明白,不就是摆谱儿么,一个二品大员要是在这儿等着我这么个七品芝麻官,哪怕是杨荣活着的时候都得叫斯文扫地,我理解,理解万岁嘛。
所以杨尚荆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就开始观察这客堂的布置,以此来推断孙原贞的出身、脾性等等信息——当年学酒店管理的时候,老师第一句话就是“服务至上”,所以当初一心想着在酒店业混出点儿名堂来的他,很是买了几本心理学之类的书籍,想不到却在这时候用上了。
客堂的正中摆了一副松鹤延年的画儿,上面的题跋是宋代的作品,也或许是为了低调吧,反正不是什么大家手笔,最起码他杨尚荆没听说过;架子上也摆着花瓶、古玩一类的装饰,杨尚荆草草看了看,又调用了一下原本记忆中杨戬的知识,发现这些大多是蒙元时期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历史悠久,不过各个雅致。
至于前朝的御用之物……拿东西都是祸害,就算有也得自己藏着半夜里掏出来把玩,犯忌讳的事儿谁做谁死。
“这人……清廉不敢说,谨慎倒是足够,单凭这些东西能体现出收藏者的品味和档次,却也不显得有多富裕……”杨尚荆眯着眼睛思索着,一时间也猜不出什么,毕竟是官场的老油条,要是能被杨尚荆这么个小萌新通过区区一个客堂,就推断出有用的信息,早就被政敌给整死了。
杨尚荆沉思之间,就听见脚步声从后堂传来,他连忙站起身来,就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后堂转了出来,一身宝蓝色的文士衫,宽袍大袖,显得整个人仙风道骨,光看这个气势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孙原贞。
于是杨尚荆连忙鞠躬施礼:“晚辈杨戬,见过藩台。”
“哈哈哈,贤侄请起,请起。”孙原贞今年五十七岁,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二品大员而言,正是当打之年,所以这声音是中气十足,大步走来,将杨尚荆扶起,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前日就接到京中来信,说是先太师文敏的贤孙要来浙江任职,老夫还想着是怎样的青年俊彦呢,今日一见,果真有先太师的风范。”
杨尚荆连忙谦虚,口称“藩台谬赞了”。
孙原贞端然坐下,杨尚荆却不敢就这么坐着,而是站在孙原贞身前,身子半鞠躬,晚辈的姿态拿捏得十足,孙原贞眼中满意的神色一闪而逝,挥了挥手,说道:“坐吧,早年在京中,先太师对老夫也是多有提携,只是不想,一去河南,和先太师却成了永别……”
杨荣去世那会儿,孙原贞正在河南做右参政,所以也只是遣人吊唁了一番,杨尚荆闻言,却也没有搭话,只是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孙原贞说这陈年旧事,无外乎就是给他打打气,告诉他在浙江这地头上,他能摆平很多事儿罢了。
停顿了一下,孙原贞问道:“不知贤侄此来,所为何事?”
话一入正题就好说了,于是杨尚荆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戬有冤情,当面陈述。”
孙原贞挑了挑眉毛,也没示意他坐下,于是杨尚荆继续说道:“戬在南京逗留之时,有魏国公遣家中三子徐尚庸告知,有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辖下三十余盐丁消失,临海卫三十余套甲胄失窃……”
听着这话,孙原贞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不过也没有搭话,只是示意杨尚荆继续说下去,他来浙江也就一年的功夫,各种争权夺利的手段还没施展出一半儿呢,论起对下面的掌控能力,连右布政使方廷玉的一半儿都不如,除了辖下的几个知府的动向之外,就连县令的动向都不能一一掌控,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这种隔着衙门的事儿就更不知道了。
而且作为兵部出身的,卫所里面那点儿事儿他比谁都门清,三十套甲胄失窃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只要最后平了账,谁也不会多说设么。
于是杨尚荆继续说道:“戬在出了南京城半日的功夫,便碰见了截杀,除了那三十余盐丁之外,尚有山贼水匪近百人,幸得魏国公三子徐尚庸等南京勋贵出城游猎,这才幸免于难,将贼人斩杀殆尽……”
打着魏国公的旗号说事儿,很多问题就不用解释了,孙原贞听了这话,瞬间就理解了全部的内容,包括前因后果,不过他还是问道:“案发之地距离南京城不过半日,解围之人又有勋贵子弟,贤侄为何来找老夫,不去找魏国公、南京兵部尚书徐琦徐司马?”
对这个,杨尚荆倒是不会隐瞒什么:“南京城内,文官、勋贵、阉党三分天下,便是外朝合力,也未必能吃死南京镇守太监,然而浙江不同,浙江镇守太监阮随便是有千般本事,也都是使在了捞银子上……”
顿了顿,杨尚荆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更何况,徐琦徐司马出身宁夏,这身后的根子还嫌软了些,未必就能配合的了魏国公。”
徐琦是明代宁夏的第一个进士,在封建朝廷内,乡党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也是一个官员能不能在位子上坐稳的一个保障,徐琦在朝廷上乡党很少,就证明潜势力不足,这话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儿,但是说出来就有些诛心了。
不过孙原贞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难怪贤侄敢开反击阉党之先河,思虑确实周全。”
能和他说着话,就证明杨尚荆已经算是他的人了,而且送给他这么一个借口,只要用好了,不难用最快的速度在浙江打开局面。
但是他话锋一转,肃声问道:“贤侄口口声声说受了盐丁的截杀,不知手上可有证物?!”
杨尚荆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铁牌子递上去,然后说道:“当然有,府外车上,还有临海卫遗失的甲胄……”
第四十八章 论撕逼和政争的异同()
第四十八章
朝堂上搞政争,其实和五百年后互联网上撕逼在手段上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给对方扔锤子,而且务求扔出去的都是实锤,能结结实实地把人砸晕、最好活活砸死的那种,否则人家会说你只是在加特技,图片都是P的,那样就显得非常的尴尬了,而且还会很要命。
要知道,朝堂上这种利益至上的地方可没有什么脑残粉、死忠粉之类的极品,人前“门下走狗小的某某”,转过身来挖个坑坑死你全家的人物不要太多,一个个的不说全都是见了肉就流口水的狼吧,那一个个的也是吃瓜群众,一旦丢出去的锤子太虚,吃瓜群众绝对不会在乎把手里的瓜变成你的脑瓜。
所以当杨尚荆递上手里的铁牌的时候,孙原贞的眼睛都亮了,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地问道:“这人现在何处?”
杨尚荆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藩台的话,为首的几个盐丁,尸体都处理了,现在正在门外,连同那三十三套临海卫的甲胄。”
于是孙原贞发亮的眼睛就更亮了,这年头可没有P图……不对,是没有尸体整容技术,盐丁这种半是衙役、半是军丁的,都是登记在册的,只要一对长相、再加上腰牌,那肯定是没跑儿了,配合上临海卫那三十来套甲胄,再加上魏国公这些南京勋贵在后面使力,这简直就是实锤之中的实锤,只要握上了这个实锤,对着浙江镇守太监阮随的脑子砸下去,那肯定是一个万点桃花开的下场。
自从各地派了镇守太监之后,主官儿们的收入……不对,是主官儿们辖下的赋税收入,哪一年不缩水一点儿?科道、都察院的言官们哪年不要在朝堂上喷“与民争利,非是明君所为”?然而皇帝为了自己过得舒服,为了内帑满溢,只当是放屁了,这又伤了多少文官儿们一片忠君爱国的拳拳心意?
别说文官儿了,就是各地的勋贵们,都被宦官们挡了多少的财路?
所以说,只要这一实锤砸实了,各省布政使司集体共推,北京城的文臣武将们再联合发力,裁撤各地镇守太监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儿了,正统皇帝毕竟不是洪武皇帝,和永乐皇帝还差着十八条街呢,干的过外朝联合发力就有鬼了——仁宣之治的成果都无所谓,最起码“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一条是慢慢从口号变成了
当下孙原贞也不等了,直接站起来,说道:“来人呐,让杨贤侄的下人带着车去后院!”
于是下面伺候的小厮就乖乖地出去了,杨尚荆跟着孙原贞就往后面走,本就正值当打之年的孙原贞现在走起路来,都是脚下生风,想想吧,要是这一下抓住了宦官的把柄,裁撤了镇守太监,会有多少文臣武将要纪念着他的人情?别说自己在浙江彻底站住脚儿这种小事儿了,到时候朝中六部出了空缺,只消内阁公推,他这个从二品的浙江左布政使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二品的六部主官儿了。
都是二品官儿,然而一省的一把手和部委实权的一把手,这差距可大了去了!
很快,杨尚荆带来的车队就进了孙府的后宅,孙原贞也不拿捏什么姿态了,直接走过去掀开了上面的帆布,连散发着的尸臭都不顾了,他毕竟也是在地方履历和中央履历都足够完整的能臣了,对这腰牌上的信息,很快就确定了这几具死尸的身份,于是他把腰牌一揣,扭过头对杨尚荆说道:“贤侄先在此等候,老夫这就着人去请人前来相商。”
想要搞大新闻还不被批判,那肯定是要坐好准备工作了,最起码不能到时候因为提出的问题太过简单,纯粹是玩文字游戏,被人认为太幼稚。
所以杨尚荆很懂事儿地点了点头,带着忠叔等人就随着小厮去了厢房,远远就听见孙原贞在那里吩咐家人:“去给方廷玉、轩輗下帖子,就说老夫这里有要事相商,事关国朝大事,让他们即刻前来……”
“少爷倒是好谋划。”忠叔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缓缓说道,声音很是欣慰。
杨尚荆摇摇头,苦笑了一声:“也不过是和他一拍即合罢了,如今孙藩台刚到了浙江,总要有些事情展现手腕,渐渐收拢权力,这件事又是针对内廷,他若是不出手才是咄咄怪事。”
忠叔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哪怕是在杨尚荆春熙楼怒杀郭淮之后,王振在中枢依旧是叼的没朋友,据说杨尚荆离京没多久,就有几个蹦跶的太厉害的科道官儿被塞了抹布,丢进了诏狱,而且这辈子估计没法囫囵地出来了——毕竟正统皇帝除了叫他“大伴”之外,偶尔还会叫他“老师”。
至于市井之中那些流传的段子,无论是王振还是皇帝陛下都只当放屁,只要掌握了御马监、三大营,那帮说书的就算把段子编出花儿来,也没什么卵用,杨尚荆知道,这帮说书先生和五百来年之后敲键盘的那帮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影响力还要更弱。
所以这让很多屡试不第的酸秀才、甚至是举人公都有种错觉,那就是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只要给自己下面来上一刀进了宫,就能完成修齐治平的伟业。
老祖宗毕竟说过嘛,“大衍五十,其用四九”,天道都不完满,咱们做个不完满的人又有什么?
不过也正是因此,外朝的衮衮诸公才动了心思,想要把王振彻底弄死,既然没办法换皇帝,那就齐心协力剪除王振的羽翼,大明的勋贵和文官儿是一样的,都知道一旦闹出来个甘露事变,掉脑袋的倒霉蛋可绝对不会是一个两个,说不定自家倒霉就被碰上了。
查资料查的脑仁儿疼……他喵的,浙江备倭都指挥使李信这人没有具体资料可查,生卒年都没有只是在明史里面提过一句半句的,简直了,这是让老衲开挂杜撰啊……
第四十九章 甩锅的艺术()
第四十九章
接了孙原贞的帖子,方廷玉和轩輗都没敢怠慢,现在这朝廷上幺蛾子多,谁知道孙原贞是不是从朝中拿到了什么独门消息,要和他们分享一下的?先不提外朝集体刚内廷这种大事,就是关于钱粮的小事儿也很重要啊,要知道,朝廷上要复开浙、闽、赣三省交界处的银场的呼声已经很高了,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脑子一抽风就开了?
当年关闭银场的时候,不也是皇帝脑子一抽就直接关了么?到时候怎么从银场里面给本地衙门捞点好处、造福人民,那都是需要仔细谋划的,提前一步获知消息,就是几万两白银的进项!
方廷玉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看见孙原贞正皱着眉头在书房里踱步,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就连他进门的声音都没听见,不由得开声道:“年兄有何大事,直说十万火急?”
两人是同榜进士,这在封建年代的官僚体系里,关系本身就近了一层,所以称呼上也就随意得多了。
孙原贞听了他说话,这才抬起头来,叹了口气:“的确是大事,只怕愚兄也是拿不准这脉络,所以还是请你和轩惟行前来,一同商讨,贤弟莫急,待惟行到了,愚兄一起说了便是。”
方廷玉点了点头,也只能摁下心中的疑惑,也不过盏茶的功夫,轩輗就到了,三人互相见过礼,分别落座了,孙原贞这才说道:“适才先太师文敏之孙,京师首倡反阉的杨戬来了老夫的府上,给老夫带来了几样东西,说了一段故事。”
说着话,孙原贞从袖子里摸出那块铁牌子,然后说道:“此乃两浙都转运盐使司下盐丁的身份牌子,老夫已经查验过了,确实无误,外面院子里还有三十来套甲胄,俱是出自临海卫,杨戬在去黄岩县任职的路上,受了这班人的截杀……”
工部里厮混了十二年的方廷玉接过腰牌翻看了一下,确实是朝廷官方打造的无疑,小作坊里面虽然能造假,但是成本啥的太高了不说,一些暗记也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把杨尚荆给他的情报一一说出来,方廷玉、轩輗二人的眼睛就跟着慢慢亮了起来,不过轩輗到底是刑狱口的,还是要看重证据一些,开口问道:“不知那些死尸、甲胄现在何处,我等可否一观?”
“就在后院,随老夫来。”孙原贞站起身来,向着后院走去,两人看了看大车上的尸首和甲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能够总督一省政务、刑狱的人物,那都是高手高高手了,智力上绝对没问题的,决断上也绝对不是优柔寡断之辈,毕竟同行那么多,正规科举出身的一批、杨士奇那种靠着早年察举制度推上来的奇人又是一批,能够干死这么多同行的人要是优柔寡断了,早就成了背锅侠,还能坐到今天的位置?
“此事……可为浙江反阉党之缘由。”方廷玉沉声说道,早年他在工部混迹的时候,可不是因为能力不够、根子不硬,一混十二年的原因,还是能力太强,否则也不会刚刚外放直接就是贵州左布政使,更不会转过身儿来就到浙江这膏腴之地任职,所以一开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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