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三章 “祖制”()
第四九三章
“是朕给的不够多么,还是他李贤起了别样的心思,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朕玩乞骸骨这一套把戏?!”
正统皇帝气的拍了桌子,看着桌子上贴着内阁票拟的奏疏,大发雷霆。
金英站在朱祁镇的身后,弯着腰,一点儿话不敢多说,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起来,生怕一个应答适当,把面前暴躁的皇帝变得更加暴躁,然后把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废黜了。
朱祁镇是越想越气,呼吸也越发地急促了:“闽北之银矿,事关内帑,事关重大,这刚刚打了几个胜仗,他李贤居然就想着撂挑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老板不会问你为了做某件事消耗了多大的心力,只会问你做没做完,做没做好,至于其中发生的所有状况,和老板没有任何关系。
作为一个老朱家的子孙,霸道总裁朱重八的子孙,他朱祁镇当然也是霸道总裁的苗子了,别管李贤是真病了还是装病,必须把他的内帑填满了之后才行,至于过劳死或者病死……李贤他老子李彬就病死在交趾,子承父业不是刚好嘛!
加上这个伺候了四个皇帝的金英,对于老朱家骨头里那点儿暴虐,自然是知晓甚深的,所以这会儿他就顾着所脑袋装鹌鹑,打定了主意,如果皇帝陛下不直接问他,那就装哑巴一句话不说。
这是纯粹的经验,时间的积累带来了质的变化。
然而作为一个年长之人,金英并没有一个长者应有的忠厚宽容,所以他并没有及时将自己的所有经验全都传下去,所以这下面伺候的小太监,就有一个特别年少轻狂的,觉得皇帝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是自己的机会。
一个哄得“龙颜大悦”之后,一步登天的大机会。
所以一个小太监转了转眼珠儿,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祁镇横了他一眼,双眼瞬间眯了起来,眼珠里面杀气闪烁,右手紧握着,捏出了一连串“嘎嘣嘎嘣”的声响,显然已经动了杀心。
只不过人在怒极的时候,会显得别样的平静,他看着这个小太监,沉声说道:“说罢。”
金英打了个哆嗦,即便他此刻站在朱祁镇的身后,也满满地佝偻了腰杆,将头低了下去,生怕朱祁镇一回头看见他的脸色,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并不敢抬头看朱祁镇,只是通过自己并不丰富的经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那就是皇帝打算听他的话。
所以他低着头,尖声细气地回答道:“陛下,丰城侯如今统御浙、闽二省士卒,纵有王文王司马在旁,终究也是实权的侯爵,南京魏国公新近下嫁了女儿给那杨戬,奴才听闻丰城侯和魏国公在镇守南京之时交情甚笃,不若借此机会,让丰城侯交出兵权,回南京养老,以来显得陛下仁慈,二来也能……”
这小太监的分析不能说丝丝入扣,却能说得上是话里套话,要是放在平时,这自然是不错的劝谏了,可是偏生在这个时候,朱祁镇的心情正差的要死,他提的这几个名字,可都是忌讳,能够深深刺痛皇帝陛下那颗脆弱的圣心的毒刺。
正统皇帝能够容忍丰城侯李贤在闽北装逼,统领两省军力,还一刀宰了曹吉祥,那是因为丰城侯是实权的侯爵,同时还能通过打击矿贼,保护他内帑的重要来源之一的闽北银矿,相比于源源不断流入国库的白花花的银子,一个曹吉祥的脑袋,实在是不值一提。
别看皇帝号称什么“富有四海”,实际上从打赏臣子,到买点儿珍奇物件,花的都是自己的内帑,也就修皇宫之类的大事儿的时候,能够从户部抽调一些国库的银子,否则就是“暴虐不仁”、“挥霍无度”,这种大帽子扣下来,是个皇帝都会受不了。
所以这正统皇帝现在说穷不穷,说富裕,也算不上富裕,毕竟这一两年的功夫,砸掉的御书房,就差不多能换出来两三个州府的赋税了,他正指望着闽北的银子救急呢,人穷志短这句话,不但用在平民老百姓身上有用,用在皇帝的身上同样有用的。
耳边听着小太监的长篇大论,配合着正统皇帝那有节奏的指骨节响声,金英不知不觉地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太祖高皇帝曾言,禁止宦官干政。”正统皇帝最终还是没有耐住性子,直接打断了小太监的话,声音幽幽的,听不出怒气,却仿佛从九幽地狱之中传来。
小太监哆嗦了一下,慢慢地闭上了嘴,浑身颤抖如同筛糠一般,一脑袋磕在地上,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祖制”这种东西,最终解释权归嗓门大、拳头硬的,现在外朝比内廷的嗓门大、拳头硬,所以外朝可以拿着“祖制”给皇帝陛下塞抹布,甚至顺风顺水的时候还能玩一下捆绑play之类的,滴点蜡油还能增加不少乐趣。
然而在这内廷之中,他朱祁镇就是嗓门最大、拳头最硬的,谁敢和他作对,那肯定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所以他想要怎么解释祖制,就怎么解释祖制。
什么?司礼监的太监参政了?那不叫参政,那叫公忠体国,帮着皇帝陛下分忧,毕竟按照大义上来,这帮太监连个建议权都没有,所有决议都是皇帝陛下点头之后,才能按照内阁的票拟送到司礼监批红的嘛。
“你这奴才,不遵祖制,妄自评论朝政,指点江山,还真当这太祖高皇帝留下的祖制是玩笑不成?”朱祁镇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怒色,就连脸色都很平静,然而地上的小太监已经如同筛糠一样抖成了一团。
“来人呐,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拉出去,杖毙。”朱祁镇摆了摆手,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扭头看了看躬身低头的金英,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叹息,“金爱卿你历事四朝,总归是经验丰富,事到如今,你说说,朕该如何去做?”
第四九四章 图穷匕见()
第四九四章
外朝的发难当然不可能只靠着一封丰城侯李贤的请辞的奏疏,擂台上想要放倒对方,只有力量、体格上占据绝对优势才行,否则只能靠组合拳。
外操现在的体格当然足够大,但是离着碾压内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所以想要把内廷拍倒,就要打上一整套的组合拳。
这一套组合拳的第一套,是把丛林作战、山地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丰城侯李贤换下来,换上去一个看起来很能打,但实际上能不能打还要打个问号的李信,这势必要威胁到皇帝内帑的财源。
不过这都是小意思,毕竟李信现在除了浙江都司都指挥使之外,还兼着备倭都司总兵呢,皇帝只要不答应,那么丰城侯李贤就是真的抱病,也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是呢,外朝的大佬们当然不会让丰城侯这么个老而弥坚的侯爵孤身奋战,那多特么寒人心?这么不利于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官僚体系建设的事儿,当然是不能让它发生的啦!
所以就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上,兵部左侍郎邝埜递上了一封奏疏,是关于浙江沿海剿倭情势的,着重分析了现在浙江沿海抗倭的情势,以及备倭都司的作用,写奏疏的是邝埜,不过这篇奏疏可是参考了五军都督府、兵部各个大佬的意见,甚至户部右侍郎焦宏都在上面署名了。
而奏疏得出的结论,就是沿海的倭寇此时已经不成气候了,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是浙江沿海抗倭胜利的坚实基础,是沿海卫所官军的胜利之光,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文治远迈文景、武功比肩秦皇汉武,不过是弹指之间。
本来嘛,从大明朝建国之初就开始闹的倭寇,到了正统十一年基本上清剿差不多了,这可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可是正统皇帝朱祁镇看着这个奏疏,读着里面那些拍马屁拍的他自己都浑身寒毛直竖的字句,总觉得不那么痛快,直觉告诉他,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他还没等说几句话呢,就看见户部右侍郎焦宏站出班来,双手递上一封奏疏,说了一声“臣有本奏”。
朱祁镇接过奏疏看了看,当时脸色就变了,因为焦宏的奏疏里,核心思想就一条,裁撤备倭都司,减轻浙江的财政压力,毕竟这两年浙江都是水灾旱灾连绵不断,虽说家大业大,可也有些遭不住了,加上国库又有些空虚,精简机构,开源节流,自然是必须要做的功课了了。
而裁撤了备倭都司之后,沿海的防务,将由最近表现不错的备倭衙门接手,衙署驻地依旧设在黄岩县,不予搬迁。
南北原本由两个都指挥佥事负责指挥的卫所士卒,同样裁撤,改巡防千户所为靖海营,巡防千户所一分为三,分巡沿海诸府防务,遇战时,受备倭衙门统一指挥,换句话说,由詹事府少詹事、南京兵部郎中杨戬杨尚荆总领。
当然了,这封奏疏为了不过分刺激正统皇帝,里面只是提了提衙门的名称,没有提具体的人名,但是皇帝对于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是很了解的,所以他老人家看着这封奏疏,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
到了这步田地,就是傻逼也明白了,焦宏这是在给自己造势,毕竟当年的备倭都司是在他的建议下设立的,剿倭有功,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名也好利也罢,总归是要捞个盆满钵满的。
然而站在朱祁镇身边的金英,想的就要更深一层了。
裁撤了备倭都司,李信做不得总兵了,为了安抚他,自然也要给他一个实惠,直接让他总督浙、二省军务,自然也算是一种补偿了,分别镇守南北的那两个都指挥同知,自然也会得到相应的补偿了。
至于丰城侯李贤,自然是不用多说了,人家本来就不爱去趟闽北那个烂泥潭,现在能够抽身出来是最好的了,况且,不管怎么说,人家交出来兵权,要回南京继续做镇守勋贵了,外朝总要意思一下吧?
而新设立的备倭衙门靖海营,虽然要受到杨尚荆这个备倭衙门主事的节制,但是主官肯定不可能再是一个小小的千户了,低配一个指挥佥事,高配一个指挥同知,咬咬牙外朝给运作一个指挥使也没什么问题,领个游击将军印,总领沿海防务,这个没问题吧?
而这里面的变动,能够产生多大的利益?这些官职,分润一个两个给丰城侯李贤的子嗣做补偿,没问题吧?
最起码,现在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的千户,屌的不行的徐尚庸,是没资格做游击将军的,这个晋升太大,他出道时间还太短,战功或许够用,但是资历差了太多,就算有魏国公在那儿压着,下面到底也是口服心不服,到时候指挥不动,也是犯了兵家大忌的。
所以这个时候,丰城侯李贤的那位大公子,将来要嗣爵的李勇,以征讨矿盗有功这个名义,调拨过去做一两年的游击将军,实际上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他现在是指挥同知,从三品的官职,平调过去就是高配了,按照外朝现在这个势头,凭空给他拔高半格,运作出来一个指挥使,那是一丁点问题都没有的。
丰城侯李贤虽然实力不小,但还是不会和魏国公正面冲突的,所以李勇肯定是不会压着徐尚庸的晋升之路了,到时候等徐尚庸捞足了好处,熬过了资历,李勇估计也能捞个都指挥同知混混了,徐尚庸顺利接手指挥使的位子,自然更是名正言顺了。
至于杨尚荆……只要在备倭衙门里面再熬个两三年的功夫,混一个兵部右侍郎,大抵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海上战事一切顺利,基本外朝就又多出来一个于谦于廷益。
总之……这一波外朝不但不亏,还特么赚的要死。
心下计较着这些,金英的脑门子都开始往下淌汗了,这种运作能力,在正统皇帝没有绝对能力控制朝局之前,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是内廷这边知道了,也根本没什么办法破解,除非……
鱼死网破!
第四九五章 吃瘪()
第四九五章
鱼死网破这方面,鱼死网破是不可能鱼死网破的,雷霆手腕又没有,只能靠妥协和平衡来维持朝政。
这基本上就是正统皇帝目前的现状了,充分体现出一个没有手腕的年轻人在朝堂上的无奈了。
其实朱祁镇也想着往南边掺点儿沙子,比如塞个北京的勋贵什么的,或者从宣府、大同之类的地方,抽调点儿精锐人手下去,让整个南方体系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变数。
所以在灯火如豆的御书房里面,朱祁镇背着双手,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沉声问道:“金英啊,你说,若是朕现在将宣府、大同的精锐南调一部分,或是将北京勋贵南调,署理浙江军务,当如何?”
“回陛下,老奴斗胆说上一句,此乃上册,然,难上加难。”哪怕是知道正统皇帝现在的心情不咋地,但是金英还是直接说道,只不过说话的时候,腰弯得有点儿厉害,声音里面多了一丝丝悲切。
朱祁镇愣了一下,抖了抖手,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就是他这种粉嫩粉嫩的小皇帝也知道,这真的是难上加难。如果放在半年之前,可能还有些可操作性,可是放在现在,基本不具备什么可操作性。
毕竟半年之前,外朝还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那个时候,听着皇帝的话直接南下,也是很有可能捞到好处的。
可是现在……外朝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想要在原本已经被外朝经营的南方地区,尤其是有种“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感觉的浙江搞事儿,那么肯定会被外朝的各路大佬摁在地上狠狠地摩擦的。
必败的买卖,没人去做的。
强行征调也不是不行,毕竟他朱祁镇是皇帝,拍桌子踹凳子,吹胡子……不对,他没留长胡子,只能是吹空气瞪眼睛,肯定也能行,但是北方的将领到了南方,还能听他的话么?
当然……不能。
先不说北方那帮骄兵悍将是听英国公之类的大佬的话更多一些,还是听他这个皇帝的话多一些,如果再揣着他的圣旨当一回事儿,那么底层的官僚有的是办法治他。
军饷上做文章都是小意思,“待下严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整一个“英勇杀敌,身先士卒,不幸为国尽忠”都是上上之选了,最惨的是因为部下军丁积怨已久,发动“营啸”,把他踩死在乱军之中,更惨的是,因为北方将领不习水性,坐船晕船,在乘船出海剿匪的时候,不幸落水,救之不及。
所以朱祁镇用脚丫子想,都知道那帮北军将领到了南方会是个什么态度。
一句“末将久居北地,不习水战,这水上的勾当,还要南方诸位同袍多多指点”,基本就算是揭过去了,到时候手里连个兵权都没有,除了捞好处,还能执行他朱祁镇的什么计划不成?
做梦!
皇权不出紫禁城的年月,就是这么酸爽。
“若是效仿永乐朝,南北军调防,当如何?”朱祁镇攥着拳头,发出低喝声。
只换人不行,那就连带着下面的军队一起给换了,失了对底层军队的掌控权,就算杨尚荆为首的南方地方官儿们操作如神,又有什么用?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金英听着这话,打了个哆嗦,心说正好现在这御书房里面没人,否则这话传出去,外面那帮瘪三都得以为是我劝陛下这么做的,还不得活剥了我的皮?
特么的咱家者身上有没有王振当年的圣眷啊,外朝攻讦之下,先死的肯定是咱家好不好?前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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