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丛打了个哆嗦。
杨尚荆却是浑然不觉,迈步向着里面走去,趟过了两个开门的家丁在前带路,身后还缀着四个,张丛左右看了看,也只能跟着走了进去。
“莫不是敏之兄你与道有缘,刚刚入门便开了阴阳之眼不成?”杨尚荆扭头看着一脸不自在的张丛,突然笑了出来。
张丛愣了一下,连连摇头:“久无人住的居所,总归透着一股荒凉衰败之感,让人心生叹惋,这却和甚么神通术法没有关联。况且丛拜师入门,所学尽皆是道门经典,不曾钻研甚么术法神通,尚庸兄莫要取笑了。”
杨尚荆哈哈大笑:“专研经典,却也是一门大道,正所谓一法通,万法通,若能熟稔经典,自然是妖邪莫近了。”
说着话,杨尚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当初太清观修建文昌殿之时,将本官昔日里斩妖除魔的镰锤讨了去,悬挂在文昌帝君神像之上,寓意不曾忘却农耕之本,如今看来,这处所在,却是更适合悬挂镰锤之所。”
听着杨尚荆这话,张丛的嘴角就是一抽,瞬间就想起来文昌殿里文昌帝君脑后那一对儿镰锤了,看着就显得不伦不类,然而杨尚荆曾经拿着它斩妖除魔,就是看着不对味儿,那也得在那儿挂着不是?现在那文昌帝君的神像虽然已经不是杨尚荆的形象了,然而看着那一对儿镰锤,就是最普通的黄岩县小孩,都能瞬间通过那一对儿镰锤联想到杨尚荆。
信仰的力量,就是这么潜移默化,就着这么的根深蒂固,就是这么的……让人信服。
然后就听杨尚荆哈哈大笑:“不过今日来了此处,本官总觉得,这里比那文昌大殿之中更适合悬挂那一对儿镰锤。我等士子,莫说是治国理政,亦或是吟诗作赋,总也离不得工匠农户,便是商贾贱业,也有操持物业流通之职责,否则你我所用的这笔墨纸砚,也是不好选出合用的罢?”
张丛越听越是不对味儿,不过还是答应了一声:“尚荆兄所言甚是。”
玉石杨尚荆就点了点头:“本官那一对儿镰锤,已经送给了太清观,本官却也是不好意思再要回来了,也罢,也罢,就再命工房木匠打造九对儿,悬挂于此处吧。”
稍微停顿了一下,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那商贾虽是贱业,却也是四民之一,书塾之中读书的是士子,四民总归是要凑全了才是,便再雕刻九个当千的铜钱,放在镰锤左上角罢,有疏远商贾贱业之意,也有警惕商贾逐利之心。”
嗯,杨尚荆想着这个画面,差一点儿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要不是大明朝,或者说整个中华文化圈,都没发展出来五角星形状的铜钱,他不管怎么着都得贴过去,直接来一发真正的“士农工商”,就那个徽记,啊不对,就那个造型,想一想都带感的不行。
不过,能够在不正常的时空中复刻一个类似的徽记,也算是了了他曾经的心愿吧。
第四四零章 消息传出去()
第四一六章
大抵是因为之前的日食太过突然,让皇帝陛下的心中有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惊悸,所以……
所以他签发了本年度第一张代表着“仁政”的圣旨。
“诏所在有司饲逃民复业及流移就食者”。换句话说,就是流民不用受罪了,可以从当地获取粮食,如果本地有什么岗位空缺之类的,也可以就地入籍之类的。
由此可见,朱元璋鼓捣出来的那个路引制度,实际效果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农民饿得活不下去了,卖儿鬻女之后,为了不易子而食,就得从本地逃出去,胆小的拉帮结派成群出发,至于县里的衙役之类的……当然要拦了,然而就明朝县衙里那大猫小猫两三只,去哪儿能截得住大批的流民?
神马?你说发动乡贤?开毛的玩笑,乡贤们忙着耕读传家教书育人呢,哪儿有功夫管泥腿子死活?就大明朝这么个生产力水平,一遇到灾荒,特么的那真是地主家也没余粮。
当然了,不是没有大户人家,但是大户人家为了在“耕读传家”的路上越走越远,肯定是不能留这帮泥腿子过年了,毕竟嘛,这帮泥腿子手里的田亩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这必须要严格控制在各家的手里嘛。
要说是寻常的县令,遇到这种破事儿,脑仁儿都得跟着炸开,没辙啊,是真的没辙,小地主家没余粮,县衙里面就能有了?
开什么玩笑!没看每一次山西、陕西遇到饥荒了,都从河南等地往那边儿调运粮食么?县衙里面要是有粮食,早就开仓放粮了。
然而杨尚荆他这个县令,和一般的县令是不一样的,他除了是黄岩县的县令,还是备倭衙门的大当家,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更是还没出生的太子的詹事府少詹事,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
就一个字,叼!
所以在接到这个命令之后,刚刚给外朝大佬们添了一把堵的杨尚荆兴奋得都快蹦起来了,当即大手一挥,巡防千户所已经眼中超编的人手当即撒出去一半,提着刀子麻绳,漫山遍野地抓流民。
于是乎,整个巡防千户所的画风都变了,这帮兵丁就差提着梆子漫山遍野转悠,叫唤“郎中派我来巡山,伊尔呦,伊尔伊尔呦”了。
黄岩县刚刚弄死了两个坐地户,官府手里的田亩还是不少的,一部分通过官方租赁的方式给了本地的自耕农、原本两家的佃农,然而到底还是会剩下一部分的,这些地,就可以安置流民了。
反正是流民,给足了口粮之后,一个个就得感恩戴德了,稍微再多给一点儿恩惠,那杨尚荆“文曲星下凡”的口号,就会在这黄岩县的大地上喊得更加响亮。
左右也是朝廷的钱,他杨尚荆稳如老狗,一点儿都不带慌的。
还在管着钱粮的韩安材因为这个,最近有点儿挠头,不得不找上来杨尚荆:“少詹事,如今这流民日多,便是有备倭衙门在后面撑着,只怕也不是甚么长久之计啊,须知,这春耕的要紧关头已经过了,如今本地的农户大多在地中忙活,若是新来的流民无所事事,终归是不好的。”
杨尚荆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人口是要和粮食数量匹配的,除非他向着去做个流寇,满天下地转悠着打劫,否则就是金山银山都能直接给你吃空了,现在这个月份还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弄多了流民没个正经儿的营生,只怕会造成不少的社会治安问题,还会连带出一系列的社会心理问题。
所以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去年入秋之时,加固的堤坝总归是仓促而成的,便加派一些流民,将堤坝修筑、加固一番,至少去年那规模的水患,不能让田亩之中的庄家绝收了。”
罗斯福新政,或者说高级社会主义宣言(咳咳,屏蔽字,你们懂得)里面经常玩的这一套,他杨尚荆当然是要好好玩了,政府工程消耗了流民的体力,让他们没时间搞事儿,这样到了收秋粮、种夏粮的时候,他们也能有个好身体,顺带着还能刺激一下本地的服务业发展。
而且吧,封建年代的旱灾水患,基本上是三成天灾七成人祸,基础设施摆在那儿,太特么次了,根本就满足不了日常的农业需求,就黄岩县这么个紧挨着永宁江的地界儿,还有农户在普通的年景用不上水,这不是扯特么蛋么?
所以杨尚荆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剩余的,田亩之中若是没有甚么可以忙活的,只管给他们安排修筑水渠,我记得本县工房之中尚有得闲的大匠,甚是精通水利,这春夏之际灌浆期的用水,总是要保证的。”
韩安材就应了一声,小心记下了,虽然他不知道杨尚荆嘴里的“灌浆期”是从哪一本农书上看来的,但是杨尚荆在翰林院混过的资历,本就是“饱读诗书”的另一个解释,所以他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反正都理解。
不过韩安材想了想杨尚荆的吩咐,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少詹事之言,均是善政,只不过这备倭衙门之中均为军粮,若是小部分支使也便罢了,若是消耗甚巨,只怕南京兵部追查下来,还要寻少詹事的麻烦啊。”
杨尚荆撇了撇嘴,点了点头:“说来也是,不过这流民俱为大明的子民,只不过家中受了灾殃,如今陛下仁德,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此间之事,本官自会上疏南京兵部,请徐琦徐司马帮本官拿个主意。”
顿了顿,杨尚荆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本县境内的流民,还要妥善安置的好。”
韩安材也就是提醒一声,所以杨尚荆给了答复,当即就退了下去,杨尚荆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就现在这个当口上,就算是南京的镇守太监,都没有办法拿他如何了,更何况是其他人了?借着朝廷的法令,给自己的谋划修桥铺路,这才是最高明的做法!
第四四一章 扩(上)()
第四四一章
六月份晌午的官道上,热辣辣的太阳毫无保留地挥洒着自己的热力,充分诠释了“近大远小”这个理论的错误。
当然了,作为儒生的商辂,对《孔子与两小儿辩日》这一篇文章持谨慎地批判的态度的,毕竟嘛,孔子是圣人,圣人就应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列子·汤问》里面的那篇文章,一定是敌对势力在抹黑孔圣人的,就像《老子化胡经》被理解成贬低佛教一样。
很科学,很合理。
“公子,这正午日头毒辣,不若去歇息一番如何?小人知道前方有个茶铺,虽然没甚么好茶,却也能避避暑气。”赶车的车把式打开车帘,很小心地问了一句。
江南水乡多有湿气,这空气之中水气弥漫,便如同蒸笼一般,和北京的天气截然不同,饶是商辂自幼长在淳安,可在北京国子监进学日久,一时间却也没办法适应,便是坐在车中,这会儿也已经是满头的大汗了。
商辂看了看身旁陪着的家人,擦了把汗,点头说道:“也罢,左右不急着进京,便去前面歇息一番罢。”
车把式“诶”了一声,一脸欣喜地转过头去,马鞭挥的都越发的勤快了。
商辂抬头,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车窗外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路边的景致,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本来吧,会员、解元都拿到手了,他的科举之路可以说是勇不可当,这殿试之中若是再拿一个状元,便是千古的美谈了,就算不能和建文朝那位被废黜了的“六首状元”黄观比,把古往今来的科举考生吊起来打,九成也是没问题的。
然而就因为殿试的时候一篇意气风发的策论,一番猛谈治国理政的雄文,一篇让他自己都爽的不行的长篇大论,他别说状元了,三甲都没进去,直接名落孙山,所以满心苦闷的他,也只能选择回家“静静”。
他的学识,或者说做卷子的能力,那是好的没话说的,所以就算他连三甲都没有上去,但是却没人敢小觑了他,反而对他没有中三甲感到嫉妒——大明科举,中了三甲的,就不许再考了,一辈子也就只能盯着一个“赐同进士出身”的功名,在大明朝科举鄙视链的最低端苦苦挣扎。
所以当他拜别国子监的教习、祭酒,打算回家“静静”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出言阻拦,也没有任何人阻拦与他,反而国子监的祭酒还和颜悦色地劝勉他:“一时失利,勿要挂怀,左右这国子监中死读书,于君而言也难提高,不若在外走走,了解些风土民情,开开眼界。古语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走走,总归是好的。老夫这里有一枚印信,许能帮扶你一二。”
这话听着阴晦,然而商辂是啥人?民间俗语常说“长了毛比猴都精”,就他这智商、情商,往这话里套的话,直接就是“没有毛都比猴精”,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殿试那会儿的策论写的有问题,自我感觉良好没用,没拍到皇帝的心坎上。
所以他满心感激地收下了印鉴,先回家呆了个把月的时间,然后想着慢慢走回京师,看看这风土民情,到时候配合一番朝廷里面的各种小道消息,也好能在三年后的殿试里面创造佳绩。
反正……不差钱。
商辂想着呢,车把式已经停好了车,帮着掀开了车帘:“公子,茶铺到了。”
“好。”商辂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抻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番身子,这才往茶铺里面走,虽然是坐车,然而这年月的官道也不甚平整,坐久了也是腰酸腿疼。
家人拿了包裹行李,跟在了身后,直奔茶铺去了。
这会儿的正是天热的时候,茶铺里生意颇好,三人在小二的招呼下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刚点了茶水,要了些果子,就听见旁边桌子传来了一个颇为粗豪的声音:“嗨,老哥几个,我可是听说了,黄岩县那边儿又出事儿了。”
“黄岩县”三个字一出,商辂的眉头就是一跳,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衫,一看就是商贾打扮的汉子正坐在那,端着一大碗的高碎,脸上全是“快问我”的表情。
“黄岩县出事儿?还能出什么事儿?”背对着商辂这边的一个商人很配合地问到,声音里面满是讶异,“那边儿的县令据说是文曲星下凡,能镇妖邪,前次不还斩了好多恶鬼么,这次又是甚么事?”
那商人哈哈一笑,咕咚咕咚先灌了半碗高碎,一抹嘴,这才笑道:“人家要在那边开书塾,但凡是黄岩县的子弟,十岁以下的稚子、打算考功名的士子,都能去书塾里面听课,束脩都不用缴纳,家中贫困的,连文房四宝都给配齐了,说这叫什么……有教无类。”
“嘶……好大的手笔。”
一桌上的人全都是惊叹的声音,在商人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无他,这年月读书的成本还是太高,且不说束脩了,就是文房四宝就能要了绝大部分家庭的命,不说一只好笔、一块好墨、一方好砚台如何了,就是纸,都能把人虐死。
和五百多年之后一张好的A4纸也不过几毛钱的辰光可不一样,这年月白纸的产量低的让人发指,写八股文章又不是沙地上作画,画完蹭一蹭还能接着画。
当然了,最要命的还是练字,练一手能拿得出手的台阁体,就能要了绝大部分士子的命,时间和金钱就在一个个蝇头小楷里面,慢慢地消失殆尽。
“我还跟你们说啊,前日里在那边的委羽山上,不是有位翰林得了文曲星君点化,抛了世俗富贵,出家修道了么?人家可是答应了杨县尊,要去那书塾里面帮着给孩子上课,你想想,人家那是什么学问?翰林!”
这大汉说到了兴头上,直接站了起来,一脚踩在了长条凳子上,大声说道:“翰林!”
第四四二章 扩(下)()
第四四一章
六月份晌午的官道上,热辣辣的太阳毫无保留地挥洒着自己的热力,充分诠释了“近大远小”这个理论的错误。
当然了,作为儒生的商辂,对《孔子与两小儿辩日》这一篇文章持谨慎地批判的态度的,毕竟嘛,孔子是圣人,圣人就应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列子·汤问》里面的那篇文章,一定是敌对势力在抹黑孔圣人的,就像《老子化胡经》被理解成贬低佛教一样。
很科学,很合理。
“公子,这正午日头毒辣,不若去歇息一番如何?小人知道前方有个茶铺,虽然没甚么好茶,却也能避避暑气。”赶车的车把式打开车帘,很小心地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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