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姜启明当即站起身来,躬身应是:“下官定然不辱使命。”
杨尚荆点了点头,瞅了一眼有些不安的韩安材,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陈景明,脸上的笑容是一点儿都不变:“姜主事是奉皇命而来,能力、忠心自然不是甚么问题的。”
这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如果他姜启明真是帮着皇上说话的,现在绝壁来不了这里,不过冠冕堂皇嘛,大家都是很理解的。
然后杨尚荆就把目光转向了陈景明:“如今这巡防千户所的士卒,多有扩编,军纪不严,甚是影响作战,便是将他们同老兵一同列阵,也只会坏了老兵的队形,如遇小股倭寇尚可,若是遇到大股倭寇,只怕顷刻之间就会成为祸患,兵败如山倒,不可不防啊。”
陈景明听着这话,眉头就是一阵乱蹦跶,心说杨尚荆这到底是想干嘛?我是兵部主事是不假,可我是文官啊,监军什么的还行,你还能让我过去练兵?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一脸笑容地继续说道:“如今徐千户时常在外,或剿倭、或练兵,如今这老兵在战场上遇到了倭寇,可以说是百战百胜,可这新兵的素质确是堪忧,那杨勤不过一个总旗,要说力压一帮骄兵悍将,也是力有未逮,陈主事久在兵部,对这练兵一事定然有所见解,今后便劳烦陈主事,多盯着一下新兵训练之事,如何?”
陈景明听了这话,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这是在夺权啊。
杨勤压不住场子?除了李信搞事儿那一次之外,剩下什么时候杨勤压不住场子了?谁不知道那个姓杨的是你杨尚荆最忠实的狗腿子之一?莫说是什么寻常的纵起了,就是寻常的百户,都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二哥”!
至于徐尚庸,那更是巡防千户所里面的真正的老二了,除了你杨尚荆的话,谁敢命令他做点儿什么?提建议都未必能听,更何况他陈景明不过是个整理案牍的正六品主事,懂个毛线的军事,提个毛线的建议?惹急了他,打自己几十个军棍都没问题。
总而言之,他陈景明进了巡防千户所,就是直接被靠边站了,正六品的待遇保留,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接触不到了。
陈景明站起身来,深施一礼,苦着脸说道:“少詹事明鉴,下官在兵部之中,也不过埋首案牍之中,并不曾学过甚么兵法,这练兵一事,却是不能胜任,还请少詹事收回成命。”
杨尚荆眉毛当即就是一竖,老子给你挂起来是给你面子啊,就凭你台州府陈家的出身,老子不把你打回南京,让你在这备倭衙门里面分润两口汤水喝,已经是很给你恩惠了,你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所以杨尚荆摇了摇头,加重了语气:“陈主事莫要推辞,练兵一事,乃是剿倭的重中之重,否则朝廷即便拨来再多的钱粮,没有精兵强将,也不过是填坑,而且是无底深坑,只有陈主事这般的人物代本官坐镇巡防千户所,本官才能放心啊。”
顿了顿,杨尚荆的语气又重了三分:“否则,本官也只能请南京兵部另派能人了。”
实打实的威胁,不服你丫就给我滚犊子,陈景明袖子里的手就是一抖,现在杨尚荆给他刮了起来,还是有几分情面在里面的,毕竟之前站队的时候他是表了态的,可要是他真不识抬举,那杨尚荆就真能把他打回南京兵部去。
现在南京兵部里面垂涎他这个位置的,可不在少数,毕竟这是个坐着就能捞到军功的衙门。
所以他只能点点头,哭着一张脸,用自己最坚定的声音说道:“谢过少詹事的信重,下官定然竭尽全力,以期不辱使命。”
话不能说死了,万一杨尚荆到时候抓着这个由头治他的罪,他可承担不起,他背后那个陈家,必然不会因为他这么个主事,和杨尚荆、甚至是和杨尚荆身后的大半个外朝作对。
杨尚荆哈哈一笑,示意陈景明坐回去,扭头看向了韩安材:“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掌管粮草调度,乃是重中之重,如今虽然有了姜主事分管了粮草发放事宜,可这南京调拨过来的粮草、军器,还是要韩主事多多费心啊。”
韩安材听了这话,心下稍定,这是杨尚荆给他和姜启明划定职责呢。
他掌管的是南京的粮秣、军器运输和入库,从库中转运出来之后,到了下放这个部分,就要靠着姜启明了,也就是说,原本一个人管的财政分成了两个部分,没有互相监督的意思,但是想要从两份账本里面找出不同来,就太容易了。
不过比起陈景明来,他这已经是顶好的待遇了,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杨尚荆说道:“下官定然不辱使命。”
于是乎,杨尚荆笑得就更加舒心了,军饷、粮草、练兵方面,都完成了分权,很多东西现在靠着下面的人没办法自己解决,这就从制度上巩固了他杨尚荆的权威,毕竟哪怕是陈景明,也是带着恶心徐尚庸的目的的,毕竟当初徐尚庸背着他玩过一手,这个时候需要小小地敲打一下。
至于刘启道这个诚意伯的子嗣、和龙虎山还有亲戚关系的断事,杨尚荆当然不介意给他更大的权力了:“陈主事前去练兵,可这文牍之事,却也不能放下,刘断事既是掌着军纪的,总要对此事务了然于心才是,若有什么人犯了军法,总是要及时处置的。”
刘启道也是闻琴知雅意,他摊了这么个差事,以后想要往上爬,就好爬多了,毕竟“统筹兼顾”这一门学问博大精深,有了这个经验,莫说是正六品的主事,就是直接爬上从五品的员外郎,凭他刘家留下来的颜面,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他当即站起身来,大胜答道:“下官定然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第四零五章 未雨绸缪(上)()
第四零五章
玩分权制衡,肯定会出来一堆的幺蛾子,比如行政效率降低、冗员之类的,当年元朝裁撤三省,只保留中书省,然后下面建了一堆行中书省,根本目的可不是“吸取了宋亡的经验”,而是因为所辖面积太大,政令不够顺畅做出的妥协。
当然了,五百多年之后的生产力水平是无法匹配封建帝国主义作为上层建筑的,否则的话,哪怕是有了五百多年之后的通信手段,元朝都不可能实行一省制,三省会不会废除了不好说,不过呢,做个应声虫是体现皇权至上的最好明证。
至于地方……垂直管理,行中书省还是行中书省,不过归皇帝直接调遣罢了。
而现在的备倭衙门里面,杨尚荆能做到一言独断,但是他做不到“万众归心”,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被衙门里的二五仔给卖了,所以这个时候,就要在程序复杂化和效率降低里做权衡了。
然而杨尚荆又不是傻逼,一旦被卖了,再高的效率也是镜花水月,他设计的这些套路,说白了可是贴近合格时代生产力极限的,这种东西可不会被当权者所理解,一旦他被打倒了,别说原版了,就是阉割版也活不下去啊。
毕竟有这么一个词,叫人亡政息嘛,原本历史线上什么王安石啊、张太岳啊之类的,不比他一个正四品的虚衔牛掰?他杨尚荆左右比划了一通,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
老话说得好,稳定压倒一切啊。
接下来,整个备倭衙门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运转,一批一批精良的军械从永宁江旁边的工坊里面被制造了出来,分发在了各个士卒的手上,甲胄这种东西还是不敢造,不过那些能够用于大车避震的钢板,算是造出来了一部分,杨尚荆还特意让人打造了几辆大车试了试效果。
“少爷属意闽北的军功,老仆是知道的,可是漫说是闽北那十万大山,便是这浙江一地,也是丘陵密布,河网纵横,打造这大车又有何用?”忠叔围着车转了转,一脸的不解。
“想定天下,先平漠北啊。”杨尚荆一脸神秘,在忠叔身边压低了声音。
忠叔眉头就是一阵乱蹦,定天下?这是真要造反不成?他上下打量了自家少爷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哪儿有神马帝王之气,嗯,别说帝王之气了,连一点儿要造反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杨尚荆耸了耸肩,直接上了车,这车下面避震的力学结构,还是他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画出来的,也不知道效果到底咋样,这次是要好好试一下的出了什么问题,还得赶紧改造。
忠叔挑了挑眉买,跟着上了车,前边杨勤一甩鞭子,两匹健马拉着车就往前跑,虽然还有些颠簸,不过这砂石路上的表现效果,也比之前的马车强了不止一点儿。
马车辘辘,杨尚荆斜靠着车厢,叹了口气:“如今这朝廷的情势,比之正统七年,简直可以说是复杂了万倍不止,戬如此做法,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和杨尚荆的慵懒不同,忠叔整个人坐得笔直,声音也很凝重:“只是造车,何谈未雨绸缪?”
顿了顿,忠叔沉声问道:“依少爷所言,如今少爷这心却是放在了漠北,这南方未平,北上岂不是羊入虎口?”
现在的北京城对杨尚荆而言,就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现在杨尚荆也算是“外派京官”了,今年八月份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去呢,一旦一个操作失误,那可就是直接被北京城连人带骨头全都给吞下去嚼碎了的下场。
毕竟那里是皇帝的大本营,想要收拾他杨尚荆,分分钟的事儿,一点儿给他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等着外出后跑去保他的时候,他就不仅仅是血凉了,尸体都跟着硬了。
不过这些对现在的杨尚荆来说,还是有点儿远,他今天得给忠叔“一点儿逼数”,所以他摇了摇头:“忠叔所言差异,戬所说之‘定天下’、‘平漠北’,非是指戬,乃是指当今皇上啊。”
在忠叔略带差异的眼光中,杨尚荆叹了口气,继续解释:“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势,对于外朝衮衮诸公而言,可以说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好局面,政令通畅,人心和顺,戬告个罪,便是大父在世之时,都没有如今这局面。”
忠叔听了这话,忍不住点了点头,是啊,大好局面,比三杨当国的时候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毕竟当时没有杨尚荆这么个从五百多年之后穿过来的搅屎棍,直接把内廷外朝之间的关系搅了个一团糟,大家还都慑服在皇权的马甲——王振下面,瑟瑟发抖。
结果杨尚荆这么个搅屎棍一搅合,直接把金英这个内廷第二号太监给搅合出了本相,大家一看,诶呦喂,原来皇权的马甲也不可怕嘛,既然金英都能喷,为什么不能喷王振呢?所以大家一拥而上,效果良好啊,现在可真是“政令不出紫禁城”了。
杨尚荆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然而今时今日的外朝,虽说得势,却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也不说其他,单单是这内阁,便仅具顾问之能,虽有票拟之权,却无决断之能,未入阁者如胡宗伯,其威势比之曹万钟、陈德遵如何?”
宗伯是礼部尚书的古称,胡宗伯指的是礼部尚书胡濙,这可是宣宗朝的托孤重臣,拿着这位和曹鼐、陈循比,简直都是抬举了后面这俩,整个内阁里面能和胡濙掰腕子的,也就一个杨溥了,马愉都得往后放一放。
总而言之,现在这个内阁制度还没有形成潜规则或者明规则之类的,越来越被看重是一回事儿,可皇帝一不高兴,直接大规模裁撤、换人,那是谁也说不出来二话的。
按照历史规律而言,大明朝的皇权肯定是不能永恒的,但是不管怎么说,皇权肯定要比内阁的权力长久的。
第四零六章 未雨绸缪(下)()
第四零六章
看着忠叔的脸上逐渐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杨尚荆接着说道:“说完了内阁,再说如今这司礼监。金英能够力压司礼监,本身也是仰仗着陛下的权威,自身的资历,说白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哪一日皇帝顽劣心起,逮一只蛤蟆唤作司礼监太监,内廷的太监也要跪着喊上一声公公。更何况,如今这司礼监中,大多都是王振旧部,便是金英也未必能够随意支使。”
听着杨尚荆的话,忠叔也渐渐回过味来了,说白了还是皇权至高,这年月又不比前朝,还有个代表士族,或者说整个地主阶级的丞相,能够在制度层面上和皇帝掰腕子,这年月的皇帝要是发了怒,那真是无人能制。
如果皇帝一定要掌权,套着王振、金英之流的马甲又很不舒服,施展不开拳脚的话,他直接下了场,整个外朝会瞬间土崩瓦解,这就是“礼”的力量,或者说,制度的力量,而能够和制度抗衡的,只有制度。
“那么,依着少爷的意思……”忠叔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杨尚荆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若是皇帝赤膊下场,一场动乱,到底是少不了的,这大明虽大,可以如今这年景,却也撑不住太大的内乱,这一点,便是再傻的皇帝,都是知道的。”
靖难本身就是一场大规模的内耗,不过涉及到的只是皇权层面,一旦皇帝赤膊下场,那就是皇权和士族地主权力之间的正面交锋,明面上的刀光剑影当然不会如靖难这般轰轰烈烈,但是下面的暗流,却要比靖难还要凶险万分,毕竟当初朱允炆失踪了之后,整个大明瞬间就消停了,大家想的是“谁当皇帝不是当”,现在这可是从全体士族地主的手里抢钱啊。
一个闽北银矿就闹得一个丰城侯焦头烂额了,到时候什么江西的土豪、四川的地主、宣府的老财……皇帝压力很大的。
忠叔瞬间就明白了,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当今陛下想要越过内阁,直接掌权,最好的方式,不过是发动一番战争,在这个过程中树立权威,将权力从外朝手中夺回?”
杨尚荆点了点头:“如今看看这大明的四夷,倭寇悬于海外,也不过是癣疥之疾,若是没有地方士族插手,便是给戬三年时间,调集三卫人马,尽可以斩草除根;南方麓川叛蛮,声势浩大,却也不过沐家便可镇压,真若是认真起来,只消调遣京营精锐,反手可灭……”
杨尚荆点评了一番四夷,最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如今东南西三方的对手,着实让人提不起甚么兴趣,唯有这北方之蒙元残党,实乃国朝心腹大患,虽说如今分裂成了瓦剌、鞑靼,却也是厉兵秣马,有再入中原之野心。”
敲了敲窗棱,杨尚荆看着窗外的景致,叹了口气:“故此,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历代帝王皆是一心想要扫平漠北,当今皇上,自然也是不能例外,戬打造这大车,便是为了北上准备的。”
马车渐渐停稳了,杨尚荆从车上走了下来,然后一边看着大车的车况,一边继续说道:“如今这外朝的情势,于陛下便如泰山压顶一般,越是如此,陛下心中反击的欲望便越是强烈,只等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上,便是御驾亲征之时。”
这会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土木堡之变,原本历史线上土木堡之变的直接受害者还在做着皇帝,而大明朝前几任皇帝,除了肥胖症的仁宗皇帝朱高炽之外,剩下的闲着没事都喜欢骑马去北边溜一圈,不能宰几个蒙元残党,也得告诉那帮蛮子,这片中原大地被朕承包了,所以外朝根本就找不到任何阻止御驾亲征的理由。
“只是,以大明如今之国力、军力,横扫漠北不敢说,总也不会大败亏输罢,少爷打制这大车,却是为何?”忠叔站在杨尚荆的身后,看着他观察车况,声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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