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尚庸瞅着狼狈不堪的刘员外,就是一声冷笑:“等你?郎中可还在外面吹着冷风呢!走!”
说罢,带上两个人,推着刘员外直接就往外走,因为那条亵裤,刘员外走路那叫一个一步一趔趄,要不是两个士卒推着,只怕不知道要摔多少个狗吃屎。
看着外面兵荒马乱的丫鬟、小厮,和跪在一边讨饶的刘家子孙,徐尚庸的眉头就是一皱,转身看向两个亲兵,大声喝道:“你二人在此留守,若有趁乱逃脱者,以通倭罪论处,斩立决!”
抄家的时候,底下的小厮、丫鬟顺了主家的浮财跑路的事儿,可不要太多,他徐尚庸虽然没见过,可听也听说过不少,所以这事儿,需要好好预防着,这刘家不抄则已,一旦抄家,浮财可都是他们弟兄的囊中之物,少了一贯铜钱,那都是损失。
两个亲兵应了一声,当即掣刀在手,大声喝道:“刘家的嫡子嫡孙,马上给军爷把下人集中在这院子之中,若是少了一个,休怪军法无情!”
纯粹的暴力机构就这点好,不用像衙役那样受道德约束,哪怕被攻讦,也是在战后,可徐尚庸的身份拿一个“白日宣淫”的乡贤,哪个文官儿吃饱了撑的喷他?而且能喷什么?
于是乎,那几个往日还算有些威信的嫡子们就开始诈唬起来了,虽然身子哆嗦,但看了雪亮的钢刀,哆嗦也得干活啊!
第二八二章 忠仆()
第二八二章
看着远处被马驮着、衣衫不整但膘肥体壮的刘员外,杨尚荆就叹了口气,一句诗到了嘴边,却生生吞了下去。
念诗也要讲究一个基本法,那就是要么乱世,要么自己胳膊腿够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诗,杜甫可以念,因为当时乱的一匹,礼部那帮牲口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搭理他?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种,张养浩之所以能喷,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元曲大家,而是因为当时他已经牛的一批,无论是官位还是名声,都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了——致仕之前能当上礼部尚书、中书省参知政事的,那妥妥的大拿;致仕之后,还特么在家默默地装逼,一脸拒绝了朝廷的七次征召,清流名声啥的,一点儿都不缺。
就他现在一个小小的兵部职方司郎中,还特么南京的,一旦吟出类似的诗来,再传出去,只怕瞬间就会被礼部的牲口们教做人。
所以他摇了摇头,看着徐尚庸带着人跑了过来,将那刘员外直接扔在了地上,翻身下马,走到杨尚荆身边,抱拳说道:“郎中,人已经带来了,末将到时,此人正在白日宣淫,因此末将也未曾客气。”
说完这个,徐尚庸贴近杨尚荆,低声说道:“那刘家现在甚是忙乱,恐有下人携带浮财逃脱,末将已经让人在那看守,只是刘宅甚大,只怕不能周全,还请郎中多派人手前去。”
杨尚荆点了点头,对徐尚庸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带着五个人又向着刘家冲去,而杨尚荆看着冻得有些哆嗦的刘员外,脸上浮现出了玩味的笑容:“刘员外倒是好雅兴啊。”
这刘员外被捆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趴在地上,如同一只肥白的蠕虫一般蠕动着,艰难地磕着头:“县尊……不,是郎中,郎中饶命,饶命啊。”
白日宣淫不是律法问题,而是道德问题,换句话说,你自己搁家里怎么玩都没问题,但是别往外传,传出去就会被人拿着当把柄攻讦,毕竟这年月流行的是程朱理学,喜欢拿着孔子的话当圣旨,朱熹差点儿就成了朱元璋的祖宗啊。
当年宰予就因为逃学旷课在家睡大觉,被孔子直接喷“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所以明朝的读书人是没有午睡、午休这一说的,这刘员外身为举人,做出来的事儿却是比睡觉还龌龊,传出去了,估摸着直接就能革了他的功名!
这可是要了他、乃至整个刘家老命的东西,刘家这个身板,根本就没有下海开捞的能耐,除了县城里那几家商铺之外,就剩下剥削佃农、接受投献这点儿能耐了,一旦被拿去了举人的功名,投献的土地就没了,收入直接就下去一大半!
杨尚荆看着他的惨状,摆了摆手,示意兵丁将他解绑了,慢悠悠地说道:“本官初时想着你为富不仁,却也自嘲地笑了几声,以为是多想了,毕竟你姓刘的往日里也经常施粥、修路,在这偌大的黄岩县里,也是有些贤明的,却不成想啊,本官只看到了表面,未曾窥得到本质,你连圣人教诲都不听,白日宣淫这等事体都能做得出来,又怎能真个善待乡里?想必也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货色。”
伸手指了指地上趴着,已经吓得晕过去了的刘管家,和那几个跪在地上一身鞭痕的狗腿子,杨尚荆接着说道:“看看你家这下人,对这乡里乡亲的是个什么态度?强抢田契、抢夺人女,目无王法,你这个做家主的,想必不是什么约束不严吧?”
这刘员外当即就是一个哆嗦,跪在地上一边儿磕头一边儿哭道:“郎中明鉴,明鉴啊,小人向来是遵纪守法之人,又岂能教唆这刘管家知法犯法?这一切和小人没有甚么关系,都是这刘管家自作主张啊!”
到底是乡贤,也是见过一些场面的,冷风一吹,这会儿的刘员外也是生了急智:“小人……小人已经让下面的人免了佃户今年的佃租、种粮等一应债务,都是这该死的奴才自作主张啊。”
这个时候,当然要甩锅了,这种“为富不仁”的黑锅,必须要牢牢地投在刘管家的脑袋上,否则他身败名裂了,刘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杨尚荆脸上玩味的笑容越发地浓郁了,对着那边的徐敏英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掏出了身上的酒壶,把酒水全都浇在了刘管家的伤口上,一边浇一边骂:“却是可惜了军爷我的一壶好酒!”
刘管家被蛰的一声惨叫,直接就清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自家老爷趴在了自己前面,正在给杨尚荆磕头呢,整个人又是一个机灵。
“我且问你,是你家老爷已经免了佃户们今年的佃租、种粮,你擅做主张,下来收债中饱私囊么?”杨尚荆转过身来,慢悠悠地问道。
刘员外当即就瞪了刘管家一眼,刘管家一个机灵,当即就要点头,反正只要没出人命,怎么着都好说,自己背了黑锅,自家的儿子也能得了主家庇护,总归是不亏的,所以他当即点头,就要把罪名承担下来。
杨尚荆微微一笑,一双眼睛似乎看穿了一切,悠然说道:“你……可要想好啊。”
刘管家打了个哆嗦,咬咬牙,忍着疼痛,强自咬牙说道:“县尊明鉴,确是小人贪图钱财,背着主家下来收债,还望县尊责罚!”
杨尚荆拍了拍手,点头称赞:“倒是个好管家,不错,当真不错。”
那边的刘员外当即松了一口气,只要这罪名没扣在他的头上,到时候在府学、县学之类的地方走动一下,也不至于就直接拿了自己的举人功名,这样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也就相当于保住了一大半。
只要财源没断,哪怕家中的浮财去了一半,也算不上伤筋动骨,想要积累钱财多些,也不过多剥削剥削那帮穷棒子的事儿。
第二八三章 推诿()
第二八三章
杨尚荆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的太阳,又低下头来,将目光在刘员外和刘管家之间来回扫视着,最后踱着步走到刘管家的身前,俯身拍了拍后者的头:“忠心可嘉,可是……你当真能背得起这个黑锅么?”
说完话,杨尚荆站起身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那群狗腿子,叹了口气:“你们有了这么个忠心耿耿的上峰,想必他的忠义,也能影响到你们吧?现在我问你们,最后拿着哨棒活活打杀了这孙老大的那个,可是自己擅做主张?!”
“打杀”两个字一出口,所有的狗腿子都是一颤,杀伤人命这罪过可是在太大了,这年头要是把人活生生打死了,扔进哪个山头里面一埋,就这年月的组织度,再加上县令害怕麻烦,睁一眼闭一眼的,事儿也就过去了,可是一旦抓住石锤了,县令要严办,那妥妥的是大案、要案。
“人命关天”这四个字儿,真要较起真来,那才叫一个要命呢。
而看着眼前杨尚荆这个表情、这番作为,很显然,他是要把这事儿当成大案、要案来抓的,谁是主谋,谁就得死,而且估摸着不是什么秋后问斩,而是斩立决。
所以刚刚拿着哨棒狂揍孙老大的那个狗腿子浑身哆嗦着,连连向前爬着,爬一步磕一个头,边磕头边喊:“县尊明鉴,县尊明鉴啊,这不关小的事,都是这刘管家指使小的,说甚么……说甚么‘此间……,恩,此间乡民穷横无礼,甚是可恶,若是平常催债,定不能让他乖乖掏出田契来,须得使些手段,将他们打怕了打服了,才肯乖乖交钱,也不辜负……’”
这狗腿子说到这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那边也在跟着哆嗦,生怕这事儿牵涉到自己的刘员外,就咬了咬牙:“也不辜负主家的一番期望,这穷棒子家几亩水浇地就拦在主家那一大片地中间,若是不拿下来,便如同衣服上沾了泥点,太过恶心了些。”
刘员外瞬间就不哆嗦了,直接就尿了,这么一说,这教唆杀人的罪过是落在了刘管家身上没错,可是这根子却在他的身上了,要不是他想要霸占民田,也不会闹出如今这个声势来,这特么……
所以这刘员外看着浑身哆嗦着,刚刚被吓尿了不就,这会儿尿不出来了的刘管家,自己先开了口:“县尊,小民冤枉,冤枉啊,这徐老三原本不过是个破落户,眼瞅着流落街头,就要饿死了,是小民发了慈悲,把他收在家中做个护院,却不成想养了个白眼狼,县尊明鉴,明鉴啊!”
那边哆嗦了半天,只是被吓得洒出几滴尿液的刘管家神情就是一震,连忙大声附和:“县尊,我家老爷所言,句句属实啊,这人可不是小人吩咐杀的,是这徐老三自作主张,将罪名扣在了小人的头上啊。这徐老三原本不过青皮流氓,毫无廉耻之徒……”
这个年代对于出身还是相当看重的,正所谓“车船店脚牙,没罪也该杀”,没有一个好出身,说出来的话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如果是一般的县令,也得仔细斟酌再三,可是遇到了杨尚荆这么个大权在握不说还军权在握的,就得把事情反过来了。
仁义道德……他要是真想讲这个时代的仁义道德,就不会粗暴地将这些刘家的狗腿子痛殴一顿,然后部分青红皂白,直接把刘员外这么个举人公拎过来问罪。
所以就看见杨尚荆微微一笑,看着徐老三,沉声问道:“徐老三?你是叫徐老三吧?他们二人所说的,可是实话?”
说这话的时候,刘管家和刘员外就拼命地向着后面使眼色,让剩下的那几个狗腿子站在自己这边儿,只要把这个徐老三孤立了,剩下的就好办了,大不了回去之后给这几个家丁多一点儿封口费。
徐老三一抬头,就看见两个人的眼神了,一脑门子的汗瞬间就下来了,可他到底是混过社会的,字儿不会写,可是江湖经验还是不少的,对付官府、对付自己人的手法,还真是就会那么一点点,所以他当即对着杨尚荆大声说道:“县尊明鉴,小人不过是一介护院,没读过甚么书,可也听过说书先生讲那评话,知道忠义二字,若是小人为了这为富不仁的主家尽了忠心,一条贱命倒也没什么,可这刘家下面,还有那么多佃户,他们……可要重……重蹈这孙老大的覆辙啊!”
显然是书没读过,这成语用的虽然对了,然而架不住结结巴巴的,杨尚荆眯缝着眼睛听着,嘴角扯出一缕笑意,作为一个曾经的无产阶级文科僧,他虽然已经在这罪恶的封建地主阶级创造的秩序里,为了生存丢掉了一些东西,但是核心的部分,却也保留了下来。
那就是,用唯物史观来看,所有的地主阶级都是垃圾,他们的一切作为,都有着时代的局限性,所以要对他们做出最深刻的批判。
以一人之力创造一个新时代,建设有明朝特色的社会主义社会,无异于痴心妄想,可是如果有机会敲掉地主阶级的墙角,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挥动自己的小锄头的。
总而言之,他这次动手,就没打算只搞掉一个刘管家,而是直接面对整个孙家,他能用黄家人的尸骨血肉,在黄岩县境内自己的威严,就能用刘家人的尸骨血肉,在黄岩县建立一个新的观念。
所以在听到这徐老三继续狂喷:“也不说那远的,便是说现在,若是小人认了这罪名,刘家的确可以从轻处罚,可是小人这些朝夕相处的弟兄,一个两个可就真的成了逼死孙老大的真凶了,不说是随着小人被砍头,最轻的也要流放三千里,这罪过,小人在阎王爷那里也是要受尽苦楚的!”
前面的都是废话,这最后一句才是真真正正的杀招,只是这一招,就如同天外飞仙一般,将刘员外和刘管家直接打进了眩晕状态。
第二八四章 残酷的时代()
第二八四章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这徐老三也算是个人才了,虽然两段话说的都不怎么顺溜,可是却把这厉害剖析得很是彻底。
如果他是杀人的主犯,那么他就得被剁了脑袋,随着他动手的那些,最起码也是个流放的罪过,这年月,流放三千里也就和直接判死刑差不多,甚至过程要比死刑还要更恐怖一些,最起码斩立决是个痛快,可水土不服、蚊虫叮咬、感冒咳嗽之类的,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而且过程很是漫长。
可是呢,如果他是从犯,是被刘管家唆使的,那么他自己流放了也就算了,剩下的,不外乎是打上一顿板子、罚给孙家一些银钱之类的,只要保住了命,一些浮财、皮肉伤势,可就都是小问题了。
所以徐老三喷完这些话,杨尚荆眼中的笑意是越发的浓郁了,而那些跪在地上的狗腿子一听,当即也明白了过来,一个两个想要说话,可看着那些徐家家丁手中的鞭子,终究是没敢出声。
杨尚荆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转向身后的那帮狗腿子:“你们……怎么说?”
一个狗腿子爬了出来,磕完了三个头,这才大声说道:“回县尊的话,徐老三所说,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小人等都是受了这刘管家唆使,这才来寻这孙老大的晦气,谋夺他家的田产的。”
这话没有拐带上刘员外,可是刘员外那颗小心脏却猛地抽紧了,刘管家肯定也是不想死的,活得好好的,谁也不想死啊,哪怕给他再多的钱,所以说,等一下这刘管家肯定是会翻供的,到时候他……可就危险了。
好死不死的,另一个狗腿子也爬了出来,都是平日里经常过堂的青皮流氓,这套路也熟悉,跟着上一个狗腿子一般,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县尊若是不信,尽可以遣人寻来这附近的庄户,问问这刘员外到底是什么人,也便是了,说一句为富不仁,已经是在夸他了,东头老王家一家子从殷实人家沦落至此,可都是拜这刘员外所赐啊。”
这刘员外一听,已经抽紧了的心脏再度抽紧,打了个哆嗦,一翻白眼,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封建道德体系,或者说礼制的恶心之处就在于,一些毛病你可以有,但不能明着有,要悄默声地有,一旦被人扒出来,那肯定就是一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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