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踩在了孙老大的脑袋上,慢慢地碾动着,任凭孙老大的脸皮和地面摩擦,冒出汩汩鲜血,刘管家冷笑着,眼中全是冷冽:“如今官府对付流民的手段,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县尊何等样人,对这流民也是深恶痛绝,你等若是沦为流民,只怕离城不用五里地,就要被巡检司的官差拿住,直接剁了脑袋!”
“我家祖传的田产,可就剩下那么一点了,管家老爷好歹给我们孙家留个念想啊!”孙老大说话都含混了,然而那“念想”二字,却是清晰至极。
刘管家冷笑着,狠狠一脚,将这孙老大踢出去三圈儿:“念想?若是给你们留了念想,我们刘家的念想呢?我告诉你,今年刘家欠收了足足四成!给你们留了个念想,我们孙家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也可能是外面的声音太大、太惨了些,屋里跑出来一个妇人,搂着孙老大,对着刘管家嚎啕大哭:“管家老爷,宽限些时日吧,我家当家的明日就去临县,后日回来,便将佃租交齐了……”
刘管家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妇人,呵呵冷笑:“废物说到底是个废物,还要靠着妇人说话,可是我这次到了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夫妻……琴瑟和鸣的,我是来收佃租的,三天?三天之后还有三天!”
“来人呐!”刘管家大喝一声,当即就有七八个狗腿子扑了出来,手中拎着哨棒,一个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对着这对儿夫妻冷笑着。
刘管家继续喝道:“将这对穷棒子给我绑住了,其他人给我冲进去,便是把这破房子拆了,也得把他家的田契找出来!”
孙老大一听就急了,也顾不得会不会激怒这刘管家了,大声喝道:“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个大汉狞笑着走了上去,一棒子就砸在了孙老大的后背上,差点儿把孙老大的苦胆砸出来,就听这壮汉说道:“王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官司,就是打到了衙门上,也是我们刘家在理!你们这帮穷棒子欠钱不还,一个个还有道理不是?”
刘管家听了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看见四五个壮汉直接冲进了孙老大的家中,就是一通乱翻,里面顷刻间传出了孩子哭闹的声音,没过多会儿,就看见一个壮汉狞笑着拎出来一个小女娃来,冲着孙管家说道:“管家,这娃子却也是水灵的紧,如今三公子还没有个伺候的丫头,不若让这穷棒子拿这丫头抵债,怎么样?”
第二七七章 规矩()
第二七七章
听见手底下狗腿子说要拿这个丫头抵债,给三公子寻个开心,这个刘管家的眉头就是一挑,脸上瞬间出现了犹疑的神色。
这个三公子现在虽说还不算大,十四五岁的年纪,可是口味有点儿独特,一般吧,小孩子喜欢成熟的比较多,可这个三公子偏不,喜欢幼小的那种,所以自己拎着这个小丫头回去,肯定是能让三公子开心的。
而这个三公子呢,在老爷的心里面,地位还是很高很高的,因为他能读书,一手八股文写的还真就有那么点儿意思,给三公子上课的那几个酸秀才都说他有希望中个举什么的,接下自家老爷的衣钵,所以平日里三公子想要弄点儿什么,老爷就没有不点头的。
综上所述,讨好了三公子,自然也就能讨到老爷的欢心,老爷一欢心,还不是赏赐大大地有?
不过看了看被死死地摁在地上的孙老大夫妇,刘管家眉头就是一挑,他这次来,到底还是为了田宅来的,老爷吩咐的很清楚,这个穷棒子家那几亩祖传的水浇地还是很有点儿看头的,最重要的是,这穷棒子家里那几亩地,正好拦在了老刘家两片地中间,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大块丝绸上沾了两块硕大的油渍一般。
恶心人呐!遍观整个黄岩县,有哪个地主家这么憋屈?还不都是把自家大块大块的田地连在了一起,看着才舒坦?
就在他琢磨着这事儿的时候,那个狗腿子拎着哭喊不止的小丫头,靠了过来,低声说道:“管家,您老想想,就这穷棒子这模样,来年他肯定也是穷棒子,只消做些手段,那么一块地总归是主家的囊中之物,可是这水灵灵的闺女,可不好等啊。”
稍稍顿了一下,这狗腿子加重了语气:“管家您想想啊,就这穷棒子,能把自家闺女养这么大已经不容易了,今年若是收了他家的田亩,来年他就得带着闺女逃荒去了,到时候上哪儿找这闺女去?更何况……就算这穷棒子不逃荒,来年还不知道把这闺女养成甚么模样呢。”
刘管家一听这个,顿时点了点头:“这话有理,有理,三公子开心,到底才是最好的嘛。”
说完这话,他迈步来到孙老大的面前,脸上浮现出一点带着狰狞的笑意:“你这穷棒子,说到底还算是有些福分,还能养出这么水灵灵的姑娘来,老爷我心里慈悲,怕这姑娘跟着你受穷,就拉扯她一把把,我家三公子身边正缺这么个伺候的丫鬟,我就带她回去,若是三公子看得上,非但不会收了你家的租子,还有大把的礼金送过来,到时候足够你们全家吃穿的。”
顿了顿,这刘管家的笑容也越发的狰狞了:“这可是你们家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这刘管家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留了余地的,没把话说死,要是这个丫头自家的三公子看不上,那么就直接送回来,照样拿着田地抵债。
孙老大一听这个,当时就开始了挣扎,那三公子到底是什么德行,他这个做佃户的,到底是听说过一些的,这些年凌虐致死的女孩子,也有那么三两个了,不过都是买来的奴隶,连个娘家都没有,草草掩埋了也就是了,自家的闺女落到这种人的手里,还能有个好?
至于那所谓的礼金,乡下人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土财主们娶了穷棒子的闺女,礼金是要拿出来不少的,可是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也算是自家财力的一个展示,可是展示贵展示,展示完这些东西可是要原封不动地抬回去的,留给你个穷棒子?做梦吧!
所以他大声哭嚎着,奋力挣扎着,因为脑袋被踩、腮帮子手上,喊话的声音都有些走音了:“刘管家您老开恩啊,那田契小人这就拿出来奉与您老,可千万放过我家丫头啊。”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气力,这瘦小枯干的孙老大瞬间挣脱了摁着他的两个大汉,向着自家闺女那边扑去,然而刚刚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只脚恶狠狠地踹倒在地,一个狗腿子踩着他的后背,一棒子恶狠狠地砸了下去:“你这个穷棒子,刘管家开恩你不知道感激,还在这儿叽叽歪歪,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打死你!”
说着话,举起棒子就又是一棒子,这孙老大着实体弱,只是这么两棒子砸下去,当场就把血吐了出来,直接就是个内伤。
孙管家皱了皱眉,冲着这个狗腿子瞪了一眼,这年月究竟不是什么乱世,虽说皇权不下县,可上面到底还是有王法的,打出了人命可就不好玩了,更何况本县还有个铁腕的县令,一旦把这穷棒子逼急了,去衙门击鼓喊冤,可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状况呢。
所以打可以打,但人命什么的,还是不出为妙的。
那狗腿子讪笑了一声,举起来的第三棒子缓缓放了下去,然后更加恶声恶气地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这一条!我告诉你,孙老大,你可别想甚么美事儿,这年月,你不还钱,谁也管不了你!”
孙老大嘴角溢血,趴在了地上,看着自家被捂住嘴的小闺女,眼中全是绝望的神色,一个八岁的丫头啊,要是今年风调雨顺,没个水灾什么的,仗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和刘家佃租的田亩,勉强还是能养到十一二岁,找个靠谱些的人家嫁出去的,这么一弄,可能过不完这一年就被活活打死了。
一想到这个,孙老大把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他的老婆一看这个情况,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一把推开踩着他的狗腿子,伏在他的身上就是嚎啕大哭。
这个年月的医疗资源可是极其不平均的,也没有医保、社保之类的玩意,别说她现在不知道孙老大死没死了,就是没死,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他们家穷成了这样,可没钱请什么郎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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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 时代的特征()
第二七八章
一阵马蹄声从码头方向传来,杨尚荆带着一队骑兵向这边行来,速度不快,也谈不上慢,毕竟这些人里面,一大部分都是魏国公徐家的人,上马骑马上船艹舵,玩的不要太溜。
远远地,杨尚荆就看见这边的忙乱景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徐总旗,你且带人前去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事情?”
徐尚庸还没来得及动弹,就听忠叔笑道:“还能是甚么事情,无外乎是年底收债,穷棒子交不上钱,在那儿挨揍呢。”
说着话的时候,忠叔的脸上全是温润的笑意,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很愉悦的弧度,似乎这就是家常便饭一般——这的确就是家常便饭,封建年代,遇到了年终岁尾,基本都是这个套路,有田亩的拿田亩抵债,没有的卖儿鬻女,也得把债还上,否则大户人家那么多的田亩,都是哪儿来的?天下的可耕地面就那么大的面积,这个年月的生产力就这个德行了,总不能凭空变出来田地吧?
而且吧,虽然忠叔是杨家人从建宁府的大牢里面捞出来的,但是哪怕是进去之前,他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穷棒子,穷文富武啊,就他那一身的横练,没钱还想着学出来?只怕学到一半直接营养不良,就去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
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眼中神色很是复杂,他叹息了一声,说道:“本官记得,今年朝廷是免了秋粮的赋税的,怎么这里还有人在讨债?”
见多识广的忠叔接着笑:“少爷有所不知,这官府是不收赋税了,可这佃户的田亩,却是归着大户人家管着的。”
顿了顿,忠叔接着笑道:“官府可管不到这大户人家的事儿,更何况,以这佃户的身价,害怕是种子都是借来的,秋收的时候要还的可不光是佃租那么简单的事儿。”
皇权不下县……这真特么是封建士大夫们的福音啊,怪不得几百年之后那帮士大夫们的子孙都想着恢复昔日的荣光,毒打穷棒子、上私刑、抢人什么的,玩的不要太溜,那叫一个威风凛凛,那叫一个杀气腾腾。
“若是寻常县令,看了这般情景,该当如何?”杨尚荆眯缝着眼睛,慢吞吞地问道,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忠叔愣了一下,这才想到,面前这个不光掌握一县之地、三府备倭之事的少爷,说到底也就是个官场的新人,做事儿凭借天赋比凭借经验要更多一些。
所以他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还能如何,自然是视而不见了,正所谓眼不见为净,说的就是这个。”
稍稍停顿了一下,忠叔突然眯起了眼睛:“只不过少爷这个县令,是被叫‘县尊’的,到底是和寻常的县令不同,若是想要管上一管,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一管,总归是坏了规矩的,若是传到了其他人的耳朵里,少不得是要攻讦一番的。”
杨尚荆听了这话,眉头一簇,慢慢地吐了一口气。
潜规则,说到底还是这玩意作祟,士大夫们背后的家族,其实都是这个时代的乡贤,哪怕是一个穷小子出身的,走了大运上了科举的,背后的家族也是一飞冲天,成了新的乡贤的,潜在的屠龙者在有了屠龙的能力之后,都变成了龙,你还指望怎样?
他现在管这个,说白了就是在动那些士大夫们的蛋糕,破了规矩,破了潜规则,一旦某些正义感爆棚的小伙伴重做愣头青,拿着他这个先例对其他地方的乡贤挥动大棒,只怕就要坏事,所以当朝的那些个文官必然要对他进行攻讦的。
可是呢,这到底是处理乡下矛盾的,“皇权不下县”这种潜规则还不能拿到朝堂上去喷,那么怎么办呢?喷私德,说他不应该管民间的私怨,毕竟这事儿吧……那儿都有,普遍现象,也是朝廷承认合理合法的了。
所以杨尚荆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也罢,那便……”
在一个时代,就要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来办事,贸然之间逾越过去,只能适得其反不说,自己也会受到时代力量的残酷打压,所以杨尚荆在自己的力道不够、手中的权术大棒不够坚韧的时候,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可偏生这个时候,那孙老大被一脚踹倒,身上挨了棒子,嘴里喷了血出来,那妇人呢,扑在他身上嚎哭,杨尚荆的脸色就跟着一变:“此等杀伤人命的,本官这个县令前去管上一管,总归不是甚么错事儿罢?”
忠叔愣了一下,点点头:“人命关天,这个确是要管的。”
古代的人命关天,体现的可不是什么狗屁的“法的精神”,而是彻彻底底的人文关怀,也就是“仁”的要求,仁者爱人嘛,所以只要是大明朝在籍的民户挂了,都要去官府报备的,民间的仇杀也是遵循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一原则的。
否则几百年后拍个屁的《大宋提刑官》……
所以杨尚荆一拨马头,向着那破房子冲去,身后的骑兵们就是一愣,连忙先冲了上去,将那七八个刘家的狗腿子死死围住,生怕他们哪个想不开的,拎着哨棒直接奔着杨尚荆就去了。
在看见官军冲过来的一瞬间,刘管家就愣住了,带着一众狗腿子咕咚咕咚就跪了一片,偷眼观看,看见冲过来的穿着五品公服的正好是杨尚荆,整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连连磕头,高声喊道:“小人刘连发,见过县尊。”
杨尚荆勒住了马头,眯缝着眼睛,盯着地上的众人,冷声问道:“此间到底有什么事情,竟至于此?”
原本那哭嚎着的妇人一看见杨尚荆,当即撇开了生死不明的丈夫,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跪在杨尚荆的马头前面,磕头如同捣蒜:“青天大老爷啊,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于是乎,在刘管家有些惊恐的眼神中,这妇人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虽说逻辑混乱了些,但杨尚荆还是能听明白的,他眯着眼睛就是一挥手:“来人呐,将这些人带回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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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熟悉的套路()
第二七九章
杨尚荆是打着朝廷的名义来断案的,不是打着江湖豪侠的名头来打抱不平的,所以他喊“带回县衙”,是肯定要双方都带的。
然而此刻的孙老大还躺在地上昏迷着,他老婆虽然还清醒着,然而受限于受教育水平,加上刚刚受到了惊吓,这会儿正抱着自家差点儿被掳走的闺女,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呢,神智都有点儿不清醒了。
所以一干原本魏国公府上的家丁看着这个场面,都是一抖手,总不能把个昏迷过去的男人带回去吧?而跪在地上打哆嗦的孙管家,一看着满脸犹疑的这些兵丁,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身子都不抖了,不过到底是在底层厮混的,演技的确不咋地,一双眼睛之中瞬间就露出了精光。
就差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大喊几句“赶紧抬起来,最好直接抬死他”了。
而杨尚荆这会儿也有点反应过来了,连忙示意这些人不得上千,这特么……孙老大都吐了血了,谁知道里面伤成了什么样,说不定动一下,直接就要了命了,到时候万一这妇人发了疯,不找这地主家的麻烦,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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