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统统比不过他对自己的怒气——
这个直到此刻,仍想着要将她护在怀里,不愿交出去的自己。
多么……可笑。
阮墨一直听不见动静,试探着微微睁开眼,却见男人一脸漠然地退开,不再看她,转身,留下一个略显颓丧的背影,朝门外走。
“单逸尘!”她顾不得害怕地追上去,他的神情太过冷淡,让她有种会被丢在这里的感觉,“你……你去哪儿?”
“回山寨,应付那些官兵。”
“官兵?他们去山寨了?”她以为他将他们挡在半路了,此时才终于明了他的种种异常,“他们说你抓了我?”
单逸尘不语。
但他方才的失控举动,早已然说明了一切。
阮墨晓得,他们虽是一群凶悍的山贼,却不可能与拥有军队的官府对抗,想必,是山寨遭到官兵强行搜查,大伙儿受尽折磨却无法反抗,他才会如此不甘和……气她。
“单逸尘。”她走到男人面前,微仰头望着他的双眼,静静地说,“我跟他们走吧。”
“不行。”单逸尘一口回绝,毫无回转的余地,“你留在此处,哪里也不许去。”
“然后呢?任他们隔几日便上来捣乱一回?”阮墨慢慢摇了摇头,“你是他们的寨主,而我,只是一个无所谓的外人……”
“不,你不是外人。”他双手扣住她的肩,指尖发白,“你是我的……我的……”
“你的……什么?”她看着他问。
是啊,他的什么呢?
他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却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喜欢,更没有给她任何名分。
她是家境殷实的官家小姐。
而他,只是臭名昭著的山贼。
凭什么……要她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
阮墨忍着肩上的刺痛,抬手覆在他炽热的大掌上,冰冰凉凉:“单逸尘,大伙儿都需要你……让我走吧。”
第11章 山寨寨主与官家小姐(十)()
郁南城的阮府二小姐,失踪一月,终于回到阮府。
婚约并未取消,改为延期举行。
依父母之言,十日后将正式完婚。
******
月上枝头,虫停鸟歇。
山寨最深处的大屋却依旧灯火通明。
一个魁梧人影匆匆走入,恭敬道:“寨主。”
男人负手立于窗前,背对来者,声音清冷微沉:“查清楚了?”
“是,当日向官府告发阮姑娘藏于此地,并给官兵带路的人,正是严大娘的女儿,苏绾。”
他眉心一动:“理由?”
“听严大娘说,苏姑娘她……恋慕寨主,因嫉妒陪在您身边的阮姑娘,便使计将她赶走。”
“呵。”他眸色微冷,面无表情,漠然道,“照规矩处理吧。”
“寨主……”陆见喊了一声,似是有几分犹豫,“严大娘说,她已经狠狠教训了苏姑娘一顿,绝对不会有下次,想求求您,能不能别赶苏姑娘出寨?”
“若不想出寨,便给她安排一门亲事,嫁了吧。”
“寨主,苏姑娘还未及笄……”
“山贼何时在意这些礼数了?”他满心烦躁,本不欲思索这等无聊之事,语气已隐隐不耐,“滚。”
陆见不敢再拖,连忙应了声是,立刻退下了。
一屋子冷冷清清,了无人气。
如同一个月前的无数个日夜一般。
他微微掀眸,看向后院稀疏的晾衣木架,还挂着三两件忘了收的袍子,随风轻轻飘着,起落翻飞间,似乎还能看见那个够不着木架的小姑娘,哼哼哈哈地甩着湿漉漉的衣裳。
她会抱着他的衣袍到溪边洗,晒得小脸红红却说不热。
她会在膳房边哼着调子边烧菜,傻乎乎地呛得咳嗽。
给他搓背时,明明害羞得说不出话,她却还是认真地搓完。
他伤重昏迷,她还会说担心他。
……
这一个月的光阴,她的身影总在他跟前晃悠,仿佛往眼里埋了根,如今她不在了,他却犹如魔怔了一般,常常还能看见她的身影。
可偏偏连明知是幻影景象,他也能出神地看上半日,无法自拔。
娇小的身子,白嫩柔软的手,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依旧清晰,也依旧……让他想念。
还有三日。
三日过后,她便会披着大红的嫁衣,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送入员外府中,成为他人的娘子,为他人洗手作羹汤,为他人操持家务,甚至……与他人做同样亲密的事。
只一想到她可能被另一个男子搂在怀里,他便觉得心头一股火窜上来,越烧越旺,恨不能将她从那个男子怀里狠狠抢回来。
抢……
抢?
对了,既然他如此思念她,如此渴望她留在身边,为何不直接将人抢回来?
单逸尘扶额,笑意苦涩。
当真是思虑过度反被误,他百般纠结,到头来竟忘了自己的老行当。
之后,她若想要名分,他便娶她做娘子。
她若想过富足的生活,他便劫足够的银子供她挥霍。
只要她愿意随他走。
男人微微眯眸,眸中的一丝暗光渐亮。
******
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聘礼早已送到,阮府上下一派繁忙,皆在为明日的仪式做准备。
二女儿始终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阮夫人只当她是舍不得家里,一有空闲便过来陪着女儿说说话,顺便聊些闺中秘事。
阮墨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了,这么一整,她倒真是连偷跑出府的机会都逮不到了。
那时在山上她跟官兵走,不过是为了让单逸尘顺利脱身,并非真的想离开他,毕竟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她心里记得一清二楚,眼看着就该成了,岂能允许自己功亏一篑?
可谁曾想,她一回到这阮府,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一方牢笼。
为了保全脸面,她逃婚的消息并未外传,甚至府里的下人也大多不知内情,但阮老爷和阮夫人却是知晓的。故此回阮墨归府后,派人将她的闺房守得如同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连上茅房都得有两个人跟着,她根本没有任何空子可以钻。
越接近约定成婚的日子,她的心里越绝望,百般煎熬。
终归还是熬到了成婚前夜。
如同布偶娃娃般被一大群人摆弄了整日,她是没有半点儿心思应付,任由她们给她盘发上妆,来来回回不知试了多少首饰样式,直到亥时才如潮涌退出她的房间。
最后,只剩下她一人了。
阮墨坐在床榻上,看着满屋喜气洋洋的大红色,箱笼框桌都贴上了大喜剪纸,无一不在昭示她即将成为新嫁娘的事实。
可她感觉不到半分新嫁娘的羞涩喜悦,心中只有惴惴不安和焦急。
她在赌。
今夜,倘若单逸尘真的喜欢她,以他的性子,很可能会出现在阮府……抢人。
他是个山贼,无论看起来冷漠抑或偶尔的好说话,本性依然是掠夺,对于想要的人或物,他鲜少会坐下与人好好谈交易,通常是先抢过来再论。
这是她与他相处一月所得出的结论。
可倘若他真的不来……那她也想好了,让她嫁予那个素未谋面的员外,与他拜堂、洞房……怎么可能?
阮墨的目光落在梳妆台的几根发簪上。
等天一亮,若单逸尘还不来,她便咬咬牙自行了断,权当任务失败,重来一回罢了。
只是想到尖锐的细簪划过颈项的冰冷,以及刺入时的……
阮墨缩着身子,抱膝靠坐在床沿,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空落落的窗台。
不管如何,她心底里还是希望他能来的。
至少,让这场不算完美的梦,留下一个圆满的结局。
******
三更已过。
再有两个时辰,下人们便会过来伺候她洗漱更衣,等待新郎官的迎娶。
然而她等的那个男人却迟迟未出现。
阮墨翻身趴倒在榻上,将小脸深深埋进柔软的被褥里,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或许她真的像师父说的,空有纸上谈兵的头脑,却毫无实际经验,若哪日轮到她出手,不说成败与否,过程定是艰难险阻。
哎,突然有些想念师父,想念红鸾门的同门了……
靠着过人的轻功成功避开下人的巡视,单逸尘快速跃上屋顶,却有些苦恼——他似乎并不知道阮墨的闺房是哪间。
与其瞎猜惊动了府里的人,倒不如直接一间间找,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不信找不出来。
然后……
若是山寨里的人看见他们尊敬的寨主大人,竟然大半夜不睡觉,在别人府里……揭房瓦,定然惊得下巴落地。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般宁可揭错不可放过的毅力之下,终于被单逸尘寻到了,他心心念念之人的闺房。
他并未见着人,但只消一看那满房极其刺眼的大红布景,以及随处可见的“囍”字,便不难猜到了。
将房瓦放回原位,又将四周的情况审视一番,确认无异后,身形一动,飞快闪入大开的窗户里。
足尖触地的一瞬悄无声息,床上的人儿亦毫无所觉。
屋内并未点灯,单逸尘眯眸环顾一周,视线停在榻上趴伏的小姑娘身上,然后极轻极慢地迈步,缓缓朝她靠近。
仿佛生怕将她惊醒一般。
然走到床沿才发现,小姑娘并未睡去,小脸深埋,纤细的肩头却一抖一抖,他眸色一黯,下一刻便将人一把拉起,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
他的小姑娘……也在默默想念他。
阮墨并没有被吓到,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一如既往的熟悉,不需任何怀疑便扑到他的胸口,憋了许久的眼泪也忍不住溢出眼眶。
她赌赢了……
他来了,那她便不用死……太好了。
分不清是因想念师门,抑或是为自己逃过一死高兴,总之,眼泪已然止不住地流了。
胸口的濡湿令他微微皱眉,垂首瞧见阮墨泪眼汪汪,哭得一塌糊涂,他只觉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单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去她不断滑下的泪珠。
“对不起,委屈你了。”他附在她的耳边低喃,温柔得如同错觉,“阮墨,跟我走。”
她为别人穿上美丽的嫁衣,为别人画上精致的妆容,夜里躲在房里偷偷哭泣,受尽委屈,全是因为他的迟来。
但没有关系,以后他会好好弥补她,倾尽所有去宠爱她,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也不让她再掉一滴泪。
阮墨听不清他说的话了,只是胡乱地点点头,说好。
他心下一热,已别无所求,为她拭泪的手下滑几分,轻勾住她的下巴,眸光深邃,垂首吻了下去。
唇齿相交,银丝勾连。
极尽缠绵。
迷迷糊糊间,周围的景象开始虚实幻变,阮墨却被单逸尘紧紧扣着后脑深吻,根本无暇顾及。
不一会儿,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光亮,继而白光骤亮,吞没了眼前的一切。
而后,彻底失去意识。
第12章 将军与琴妓(一)()
夜幕低垂,白日里颇为宁静的花街倒是换了个样儿,各色灯火绵延数十里,衬得上京一派繁华。
位于南大街的一处气派奢华的建筑,大红灯笼高悬四角,更是热闹非凡。
浓妆艳抹的花妈妈领着几位娇柔美艳的姑娘出来迎客,朝那些官场上做派正经,此刻却难掩色意的大老爷们微微一福,眉开眼笑:“几位大人,姑娘们带到了。”又偏头柔声道:“好好伺候着,让大人们高兴了,便是你们的本事。”
姑娘们应了声是,便如花蝶般飞到大人们身边去了。
花妈妈识趣地退了出去,脸上灿烂的笑容却在掩上门的瞬间,落了下来。
一名婢女自廊西匆匆小跑而至,花妈妈略一皱眉,居高临下瞧着婢女抖个不停的后背,被茶水弄湿的裙摆微微飘动,淡声问:“可是又被那位赶出来了?”
“是……是的。”婢女抖着声回道。
花妈妈沉吟片刻,压下心中愁绪,挥手让婢女起来:“你先下去罢,这边不用你了。”
婢女实在是怕了,闻言又躬了腰:“谢谢妈妈。”便往后楼去了。
那位就在里头的贵间,花妈妈一手提起裙摆,甩着帕子快步往长廊深处走。
将到门口时,以帕遮面的姑娘碎步迎上前,瞧见她便娇滴滴地哭起来:“妈妈,那位大人面冷得很,我一贴上去他便将我推开,要我……要我滚远些……我给他倒茶,他他……他一手便砸了那茶壶……”
花妈妈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模样也是顶顶好的,抬手抚了她的背,无奈道:“委屈了,回房休息罢,今晚不用伺候客人了。”
瞧着姑娘哭哭啼啼地离开,花妈妈幽幽叹了口气,做这门生意多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令人摸不清头绪的客人。
里头的大人是京城里民望极高、位极人臣的单将军,今晚看见他出现在醉花楼门前时,她还有几分不敢相信——毕竟这位将军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向来不喜踏足这等烟花之地,如今上了她醉花楼来,可谓是莫大的荣幸。
可她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位大人竟如此难以伺候。这不,方才的珍姑娘已是第五个被他赶出去的姑娘了,也不知是哪里不称心,她来问,他便摆着冷脸不发一言,待下个姑娘来了,又是一样的待遇。
再这么下去,整个醉花楼的姑娘都快被他赶了个遍了。
花妈妈立于紧闭的门前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推门,转身往楼下走去。
大人怕是还在气头上,她现在进去只会触了他的霉头,倒不如先晾一会儿,待人消消气了再进去伺候。
******
另一间房内。
偌大的山水屏风前,端坐于古琴后的女子一身素净白衣,一支玉簪挽了个松松的圆髻,散落的墨发倾泻而下,微微遮去她垂下的脸,淡雅如画。
如流水般清澈的琴音缓缓淌过听者的耳畔,叫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就连垂首抚琴的阮墨,也在为自己弹奏的美妙曲音陶醉不已。
是的,她已入了第二场梦。
那道白光闪现之后,她陷入了昏迷,再次睁眼后,自己就成了一位正在抚琴的姑娘。
在这场梦里,她是京城醉花楼里最有名的琴妓,容貌出众,琴技精湛,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听她抚琴一曲,是醉花楼里唯一只凭卖艺不卖身当上头牌之一的姑娘。
并非她自夸,以上皆是入梦后浮现脑海的记忆。
琴技精湛倒是真的,在这梦里,她仿佛突然无师自通一般,原本连琴弦都未曾碰过的人,竟是对当今十大名曲信手拈来,弹得那叫一个扣人心弦,自个儿也听得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容貌出众?
她偷偷往一旁的铜镜瞄了眼自己的脸,明明还是原来的模样啊,亏她还暗暗期待在梦里可以换张迷倒众生的妖孽脸……比如像单逸尘那种的。
说起他,也不知是去哪儿快活,她这会儿都弹得手腕酸软了,人怎么还未出现?
又是一曲终了,听琴的几位公子齐齐鼓起了掌,阮墨有礼地起身冲他们福了福,垂首微笑,藏在宽袖下的双手互相揉捏着,稍稍缓解连续弹奏带来的疲劳。
故而并未留意到,几位公子勾唇坏笑,相互交流眼神的画面。
“阮姑娘的琴艺果然名不虚传,也不枉本少爷此番慕名而来。”
说话的正是定安侯府的二少爷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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