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脸色颇红,可有身子不适?”
他皱了眉,上前一步探她的额头,却是微凉,并无想象中的滚烫。
“我无事……”阮墨不敢抬头见人了,绞着手指,顾左右而言他,“单大人也要洗漱吗?”
“不必。”在山林时他曾下湖洗过几回,今晨出发前也洗了,现在又换过一身衣衫,并不觉难受,只道,“时辰不早,殿下先歇下吧。”
“哦……好。”她答应一声,却站着不动,待他转身入屏风后,眼疾手快拿起他随意搭在桌上的布带往眼上一蒙,转了转眼珠子,确然是一片漆黑,不能视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幸亏他眼睛瞧不见,方才也是一扶起她来便松了手,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分毫变化,或许……根本不晓得自己碰了什么地方呢?
阮墨一边暗暗自我安慰,一边朝床榻走去,并未留意单逸尘已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然收归眼底,眸色渐深,脸色更是冷了几分。
又是脸红,又是检查布带……分明是在对他的无心冒犯耿耿于怀。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自己做了何事,但十数年的清心寡欲令他对女色几乎不抱欲念,对二皇女自然也不例外。
再者,他的身份是一个太监,岂会有人对半男不女的公公起羞心?
除非她……
单逸尘眸光一沉,缓步走出屏风,经过木门时拉上了门闩,然后回到桌前落座,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阮墨还坐在床沿想事情,余光里见他一直坐在不远处,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铺着本已铺好的床被,翻来覆去,落在单逸尘的眼里,却成了刻意拖延时间。
他心里是带着几分试探的。
若二皇女当真怀疑他是……假太监,定不愿与他共处一室,尤其是歇觉之时,想必会寻借口赶他出去,是以他有意做出不打算离开的模样,耐心地在等她开口。
果然。
“单大人,你也走了一日了……不去歇息吗?”
阮墨语气迟疑,似乎犹豫了好一阵,轻声朝他问道。
这房内只有一张可容下两人的大床,但以她对他的了解,断不会逾矩与她同床共枕,更不可能将她赶下去打地铺,瞧着他不动如山地坐着饮茶,便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臣不困,如此守着殿下歇息便好。”他淡淡地拒绝。
不困?
同是奔波多日,且他今日还背了她两个时辰,岂会不累?
阮墨不信,又多劝了两句,得到的依旧是他同样的回答,只好作罢,掀开被褥钻进去,面朝床顶规规矩矩地平躺下来。
不管他是嘴硬还是固执,她却当真困得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反正有他在守夜,也不怕有危险发生,她安心地合上眼,很快便困意来袭,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榻上人的气息渐渐均匀平稳,正望着窗外明月的男人眼神微动,缓缓收回目光,将早已见底的茶杯轻搁桌上,起身朝榻前走去。
烛火未灭,昏黄微暗的火光照在她沉静的小脸上,却掩不住眼睑下浅浅的青黑。他垂眸,无声地凝视她的安然睡颜,良久,眸中的那抹冷色终于悄然褪去了。
若她已识破他的假身份,不可能对他这般毫无防备。
许是他错怪她罢了。
最后再看了她一眼,单逸尘收敛眸底复杂的神色,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桌前。
******
夜半时分,月色清澈,四周一派平静安和。
壶中的茶水早已凉得透彻,单逸尘抬手探了探壶身,冰冷的温度刺得他指尖一缩,又收拢成拳。
距离天亮仅有一个时辰了,他轻锤了眉心几下,仍是挡不住骤然深沉的困乏,便以拳抵额,支着有些沉重的脑袋,闭目养神。
然还未等寐上半刻,一阵不寻常的脚步声便叫他陡然惊醒,立时警觉地朝紧闭的木门望去,右手已不自觉地搭在腰间剑柄之上。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密集而紧促,逐渐逼近。
他从位子上起身,身形一动便移至床榻侧,动作极小地轻踢了踢脚踏。
笃,笃——
此为他与手下确认身份的暗号,然那阵脚步声骤停之后,却并无任何反应。
不对劲。
顾不得榻上的人儿犹在熟睡,单逸尘极快地伸臂往她腰间一扣,猛地将人从床被中带了出来。下一瞬,横在木门上的门闩被狠狠踢断,不甚结实的两扇木门直直往地上倒去,响声巨大,立刻将半梦半醒的阮墨吓得双眸圆睁。
熟悉的冷峻面容近在咫尺,她正欲开口问发生何事,整个人突然被腰间的手臂扣着一转,竟是堪堪避开了刺来的长剑。
“抱紧。”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紧接着又是一剑劈来,她下意识伸臂搂紧他的脖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双眼被交错的刀光剑影晃得心惊胆战。
这些……到底是哪儿来的黑衣人?是巽王派来刺杀她的暗卫?
单逸尘带她绕了那么偏僻的怪路,才来到这个坐落在皇城城郊却鲜有人知的怀德镇,他们竟也能追查得到?
哎,看来巽王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啊——”阮墨正走神儿呢,双脚猛然离地,只觉身子一轻,已被单逸尘抱着腰从窗口跃离,禁不住惊呼起来。
但这声还未叫完,男人便已稳稳落地,长臂往她腿弯一捞,便将整个人抱了起来,如鬼魅般迅速穿梭于阴暗的城郊树林内。
阮墨一直听话地紧紧抱着他,耳边飞速略过的风低声呜叫着,披散的发丝凌乱地扫过脸庞,她却无暇顾及,只死死盯着身后穷追不舍的暗卫,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所幸,不知是单逸尘轻功了得,抑或是他因熟悉这一片树林的地形,一路东拐西转地引着他们瞎跑,不多时便将人耍得分不清方向,连他抱着她藏在了树上都不曾察觉,远远地朝前追去了。
如此一阵奔走,加之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饶是长年习武的身子骨也架不住累,他单手搂着她靠在树干上,看着暗卫们渐渐跑远了,才闭目凝神,缓缓平复微乱的气息。
阮墨也松了口气,心头不再跳得如擂鼓般快了,可转眼一看,这树枝离地面竟是高得吓人,而她身上除了他搂在腰间的手臂外,无任何支撑物,心下顿时有些发凉,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抱得更紧。
“殿下。”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唤,贴近得温热的气息轻轻呼在敏感的耳窝处,弄得她一阵发痒,忍不住歪头往自己肩上蹭了蹭,唇上却恰巧与某物一擦而过。
温温的,柔软的,微干的……
阮墨登时便愣住了。
夜风轻抚,月色从茂密枝叶的间隙洒落,摇摇晃晃,正好照在了他微微抿起的薄唇上,仿佛在提醒她方才做了何等……羞人之事。
阮墨在心底哀叹一声,默默将滚烫的脸埋在自己臂上,羞得抬不起头来。
然而,他似乎并未意识到两人间做了何事,只是声音又低了几分,近乎压抑道:“殿下。”
“嗯……什么?”
“臣,喘不过气。”
……啊?
她暂且从满心羞耻之中挣扎出来,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俊脸,又看了看自己过分用力抱在他脖子上的双臂,怔了怔,只觉得本就发烫的脸似是烧起来一般,慌忙松开了手。
可她忘了自己还挂在他身上,这一松开,上身便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当即本能地伸手抓了一把,刚好拽住了他要护她的手臂,才避免了坠树的惨剧。
“殿下无需松手,”单逸尘叹了口气,将她的手重新拉向自己的脖子,示意她抱住,淡淡道,“莫要太用力便可。”
她抿唇点点头,红着脸轻轻抱了上去。
静默片刻后,耳侧的气息逐渐趋于平静,单逸尘调息完毕,伸臂将她稳稳抱在怀里,道了一声“走了”,便从树上一跃而下,换了个方向继续奔走。
藏身之地已然暴露,多留只会旁生枝节,不可能再回到怀德镇了。
这片树林藏着通往府邸的密道,他不再犹豫,带着她直往密道入口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现了一档综艺超级好看啊啊啊
《明星大侦探》有看过吗~
简直有毒,还十分烧脑,看得停不下来
更新完立马跑去继续看~!
第86章 督主与女皇(六)()
普通太监均是长年居于宫中,一般不允许在宫外设独立居所,更莫要说是与王公贵族同等的高门府邸了。
然东厂督主是何许人也,既能受女皇陛下如此宠信,自然不可与这些奴才相提并论,不但得了女皇特许建造自己的府邸,更于皇城内拥有好几处产业,涉足范围颇广,每年流入他囊中的银子不计其数。
如此庞大的产业自然需要人手打理,督主大人身兼东西厂的事务,无甚余暇,便收揽了不少有才之人为他卖命,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这些人对他皆是忠心耿耿,各司其职地帮他料理好府内外之事,鲜少会出乱子。
他们的心中似有一种默契,那便是,自家主子无论做何事,皆会有他的道理,他们只需听从他的命令即可。
就如此刻,负责看守密道口的守卫看见督主大人抱着一名姑娘走出来,也并未多问半句,神情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后,便继续回到原地守好,目不斜视。
简直规矩得不像话。
阮墨回头悄悄瞅了两眼,不禁在心里感叹,若是她也能把宫人们教得这般听话,那便不必再为自己总被当作孩童哄而苦恼了。
这座府邸占地颇大,单逸尘抱着她穿过后院和长廊,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到内院,将她安置在一间客房内。
“此为臣的府邸,殿下先安心歇息,明日一早臣会派人送殿下回宫。”
他将人放在榻沿,回身到桌前为她倒茶,忽闻身后一声短促的惊呼,以为殿下有何不妥,忙转身看去,却见她指着他的背,满目惊诧道:“你的背……”
玄色长袍的背部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两侧浸血,因着伤口依旧不断渗出鲜血,染成了由浅渐深的痕迹,几乎浸湿了半片衣衫。
“无事,小伤罢了。”
单逸尘面不改色将茶斟满了,端着茶杯走到她跟前,语气浅淡得恍若伤口不在他身上似的,听得阮墨直皱眉,接过茶便要赶他出去:“身体为重,单大人莫要伺候我了,快去处理伤口吧,不然拖得久了,会感染恶化的。”
“臣待殿下歇下以后再……”
“单大人!”阮墨眉心皱得更深,神色担忧,就差没站起来推他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难不成还得你哄着睡……背上的伤口很是严重,不过你看不见才不晓得罢了。快去快去,我在这儿用不着人伺候了,你莫要耽误了时间。”
他看着她满脸忧心忡忡的神情,明明背上的伤口只是隐隐作痛,与曾经受罚被抽过十几鞭子仍要忍痛服侍主子的经历相比,现在根本及不上分毫,她却似乎比他还焦急,一味地赶着他去包扎。
不知怎的,心底那股久违的异样感觉,又悄然冒了头。
无声无息,愈演愈烈。
“是……殿下有事便吩咐人进来伺候,臣先行退下。”单逸尘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告退。
“好,我会的。”她点点头,摆手催促道,“单大人快去吧。”
待他的背影消失于房门之后,阮墨才松了口气,将杯中尚有余温的茶水缓缓饮尽,然后软软倒在榻上,抱着舒服的锦被合上了眼。
既然这是他的府邸,便应当是安全的了,暗卫即便追至门前来,也断不敢明目张胆在督主大人的地盘犯事。
哎,还有他的伤……该是在客栈与暗卫缠斗时为她挡下的吧?
若不是她瞧见了,估摸着这个总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的人,定是草草处理过便罢了,真不让人放心……
思绪纷飞,阮墨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终抵挡不住沉沉睡意,坠入梦乡。
******
十日后。
天色初亮,钟楼上响起沉重的钟声,宫门开启,自寅时便守在午门外的大臣依次走入皇宫,经过金水桥行至紫宸殿前,四品以上官员陆续进入殿内,其余则跪候于殿外。
“皇上驾到——”
太监通报的尖细嗓音划破了清晨的静谧,犹带着几分困意的人也即刻醒了神,朝着缓缓入殿登上皇座的圣驾垂首恭迎,待女皇于龙椅上落座,方一同跪下,齐声喊道:“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新任女皇一身明黄团龙服,头戴镶金玉冠,眉间的一点朱砂赤红似血,彰显皇族至高无上的天威。
然那张娇美小脸上略微紧绷的神情,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那日,单逸尘带她逃过了巽王的暗卫追捕并回到自己府邸之中,待两日后,由他所调配西厂精兵一百护送的空马车一到皇城,便安排她回到马车内,佯装一路不曾生过变故般,将她平安送回皇宫。
因着母亲早已下过诏令,举行仪式的一应事宜也在她回宫前准备妥当,不过歇息了短短两日后,于紫宸殿外举行登基大典,由母亲正式宣布退位,尊为太上皇,而她则如同被赶鸭子上架般,龙袍加身,受百官朝拜,成为新一任乌戎女皇。
折腾了将近一日,她才刚缓了口气,第二日天还未亮却被督主大人从榻上叫醒,告诉她要去上早朝。
说实话,她之所以能登上皇位,靠的纯粹是与前任女皇的血缘关系,可要谈什么帝王之术、治国之道,她当真是几乎一窍不通。头一回上朝时,整个人简直紧张得双腿发软,生怕底下的大臣有事上奏,她却答不上来。
今儿已是她登基后第三回上朝了,面对众臣跪拜高呼万岁的场面,她仍是有些难以适应,光顾着照母亲教的绷脸隐忍,生怕叫人瞧出她心里的紧张与无措。
立于她身旁的督主大人等了半晌未见她有所反应,只好微微侧身,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垂首提醒道:“陛下,叫平身。”
阮墨脑袋一热,顿时回过神来,依记忆做了一个双手平摊轻抬的动作,清了清喉咙,扬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众臣从地上站起身来,待人全部站定后,工部尚书便缓步出列,走到正对圣上的位置上,一躬身,开始奏报越河一带大兴水利之事,请求陛下加拨款项与人手,以赶在春洪前尽快完成。
她听他讲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正要点头准奏之时,余光却见单逸尘负于身后的手微动,食指轻点了手背三下,立时改口道:“此事容我……朕考虑一番,明日再议。”
工部尚书愣了愣,原以为这位女皇年纪小不识事,会轻易被他的长篇大论忽悠了去,不料竟遭了如此答复,不死心地再劝:“陛下,此事事关民生,前后已拖了将有三年,倘若今年又拖过了春洪,恐遭百姓不满啊……”
“卢尚书说得甚为有理,但还是容朕三思后,再做决定。”阮墨也不笨,犹如耍太极般将问题推了回去,仍是那套说辞。
工部尚书见女皇陛下不松口,只好应了声是,回到自己位子上安分待着。
接下来,又有几位大臣先后出列,报告了乌戎地方存在的问题,并提出相应的一些解决方案。
说来她也替原主惭愧不已,因着多年来对国政的不甚关心,导致如今听着大臣们奏报各地情况如何时,有如听天书一般,更莫说能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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