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面的桃老幺窥探着鱼公公心情转好,试着插话道:
“公公,我家少爷好歹也是皇上封的侯爷,怎能无故受这等大辱?老奴以为是不是可以因今天的事情弹劾他章鸣岳?”
鱼公公闻言冷笑道:
“你个猾虏说你笨吧你想着报复,说你聪明吧你又说不到点子上,弹劾章鸣岳?那可是当朝首辅,没有十足把握你去动他?那不是找死么?”
桃老幺被骂后一个劲的点头赔不是,而鱼公公则叹道:
“章鸣岳是动不了的,皇上对章鸣岳一是用,二是保,有此两条在任谁也动不了他。但子义这仇不能不报!动不了他章鸣岳自然有别人能动,那杜畿隔三差五呛我,今天居然敢当众顶撞我,我早看他不爽,那就干脆收拾他。他不是说自己是京兆尹,京城归他管吗?放任乱民围攻公候就是他的罪,今天我便便让他乌纱不保!”
说罢鱼公公吩咐兰子义道:
“子义,待会我和你爹去章鸣岳那,你留在府里让仇文若拟上三分奏章送到章鸣岳府中,我,你爹,连同你三人一并弹劾杜畿,奏章我当面签了扔给他章鸣岳。等今晚台城卫抓了人,审出话来,我要他杜畿的命!”
兰子义受气之后心情郁闷,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兰千阵见状教训兰子义道:
“公公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葳葳蕤蕤的?”
没想到鱼公公闻言反而呵斥兰千阵道:
“子义替你挡了乱民,受了屈辱,心里真难受呢,哪有心思应对?有你这么训孩子的吗?”
兰千阵被鱼公公呵斥不敢多言,鱼公公则接着训斥道:
“赶紧和你的人去把身上这些甲胄脱了,十几天没洗逆风都能闻到馊味,再去洗个澡,待会仪仗来了好去赴宴。”
兰千阵虽不乐意这么快又泡水,但鱼公公在哪等着,他也不得不做。等兰千阵带着胡延浩、桃老幺重新洗漱吧换上便装后,台城卫的仪仗也来了,三人便随着鱼公公一道往章鸣岳处去。本来兰千阵还想叫上兰子义一块去,但被鱼公公呵斥,最后也没敢强求。而兰子义则在一行人走后去望仇家父子那里命两人拟写奏章,写好后派小厮送往章鸣岳处。
今日乱民之事对兰子义刺激极大,他也没心思与人闲聊,忙完正事之后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静思了一日。当天晚些时候鱼公公遣人来报,杜畿已被押入御史台候审,兰子义得了这个消息心情才算好些。来人一并告诉兰子义代公已回府邸休息,并告知兰子义明天需面见皇上,要兰子义早些休息好做准备。
兰子义把送信人送走后便早早回房歇息,当夜无事。次日兰子义又起了一个大早,月山间也早早起床为兰子义准备官袍玉冠,等兰子义沐浴完毕,洗漱罢后月山间便伺候兰子义穿戴整齐。
别过月山间,兰子义来到前厅,厨房已做好早饭端到厅中备好,兰子义一人坐下便开吃。兰子义今天一人早起,并未通知仇家父子和桃家兄弟,他想让几人在休息几天养伤,没想到兰子义吃了一半仇家父子倒与桃家兄弟结伴来了厅中。
兰子义见状赶忙起身作揖相迎,其他人也作揖还礼,两厢罢了后桃逐虎便问道:
“少爷今日可身上可好?”
兰子义笑道:
“我也是从沙场上回来的人,不会因为几个刁民围攻就落下心病,没事的大哥。”
桃逐虎内疚的说道:
“昨天仆役不肯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等我们知道后爹又不让我们多管,没能护着少爷。”
兰子义示意大家坐下,他道:
“大哥你内疚什么?我这饭吃残了才让你们上座才改内疚呢。我昨天本就没有要你们动的打算,你们歇着是对的。”
桃逐兔道:
“少爷,今天我们已经养好了,这回我和哥哥陪你去,看谁还敢害你!”
兰子义摇头道:
“不行,今天我要进宫面圣,哥哥们若是随来只能在午门外候着,太累。你们有棒疮在身,不能这样劳顿,我自己带两个小厮去就好。”
桃逐虎道:
“少爷那可不行,要是再有人找麻烦怎么办?”
兰子义道:
“昨天杜畿都被押送御史台了,还敢有谁找我麻烦?大哥放心好了。”
仇孝直插话道:
“代公刚入京,章鸣岳就给了这么大一个下马威,我看今日卫侯进宫定会遇到妖孽,卫侯可要小心!”
兰子义道:
“那是必然。”
这时门外仆役禀报代公一行已来,正在街上等候,兰子义便领着众人出门见过兰千阵,之后兰子义便辞了众人,兰家父子并骥入宫。
第八百零四章 街景()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今日兰千阵与兰子义父子两人上街便不再只有几个人而已,兰家父子是被台城卫簇拥着前进的。皇上因为身体原因,已经许久没有接见大臣,这次兰千阵入觐居然能得到皇上亲自接见,可以说是无上的荣幸。
为了配上这无上的荣幸,父子两人都进行装扮,唯恐有失礼节,兰子义有月山间伺候自不必多说,兰千阵今天也是蟒袍纱帽,跟在后面的胡延浩与桃老幺两人也各穿锦袍,有官位的钉着补子,白身的也是遍身罗绮,就连那几个跟着兰千阵从北镇下来的亲卫都锦绣满身,众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好不威风,京城的百姓们看着这支行进的队伍都忘记了装点门面,忍不住的驻足街旁围观。
兰子义看着花团锦簇的街道和喜气洋洋的京城百姓,叹了口气道:
“若是天下百姓都能这般静享太平该有多好。”
兰千阵道:
“快了,快了。天下已再无人可威胁我大正,我们只需熬过今年的饥荒便能迎来太平了。”
胡延浩道:
“我看未必,昨天的乱子我还记忆犹新,乱民居然可以在京城横行,遭了灾荒朝廷依然虚弱,再这么胡闹只怕是要生内患。”
接着呼延浩对兰千阵说到:
“将军,时事如此,不得不早做打算,我劝……”
呼延浩话未说完便被兰千阵回头瞪了一眼,呼延浩立马不敢多言。兰子义留心四周,周围那些负责护卫的台城卫虽然依目不斜视的骑马徐行,但他们绝不是心无旁骛,他们都已经被呼延浩的话吸引,侧耳倾听。
其实胡延浩说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但真要把这话说破还是让人心里不好受。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话还偏要骗自己去相信,明明知道最刺耳的那句是真话,却总是不愿意去相信。
在兰千阵喝止呼延浩后,一行人都把目光投向别处,顾左右而不言,兰子义想要换个话题,便开口问兰千阵道:
“父亲今天这身官袍是哪里的?昨天我没见过,难道是随身带来的?”
兰千阵道:
“行李辎重都还在江北,得等中秋过了才能到。这件蟒袍是鱼公公赠的,我那住处鱼公公也早安排好了人,早晨就是他们伺候我起身的。”
说到这里兰千阵叹了口气,兰子义问道:
“父亲何故叹息?”
兰千阵道:
“一人起床要十多个人伺候,有这必要吗?我本就讨厌京城这种奢靡,可公公偏要这样招待我。”
兰子义听着兰千阵的话,静等着自己父亲接下来的话。兰千阵说自己不好奢靡,但昨天兰子义就如今天鱼公公这般招待兰千阵的,兰千阵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他必有话说。
果然兰千阵转脸看向兰子义道:
“子义,你在京城,我在北镇,你我父子已算分家,你的家事我不多管。京城就是这风气,你家中多些佣人也无可厚非,只是吾儿,你也当明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家至此富贵已极,应当自求谦退明哲保身,不应再有妄念。”
兰子义拱手答道:
“父亲所言不假,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损之,父亲名爵官位已然旷古绝今,想求自保谈何容易?东镇戚准与章鸣岳关系密切,互为表里,戚荣勋在京就投靠在章鸣岳门下,妖贼犯京时又是戚准亲自带兵护驾,此等功勋卓著之人居然在庆功宴上被夺了兵权,这还是他的靠山章鸣岳亲自操刀干做的釜底抽薪。如今天下藩镇只剩父亲一家,朝廷削藩势在必行,无论父亲怎么谦退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反倒有矫揉造作之嫌。
若父亲真想保得富贵,我劝父亲另想他法。”
兰千阵面无表情的听完自己儿子的话,许久之后慢慢叹了口气,叹过气后兰千阵突然问兰子义道:
“德王究竟如何?”
兰子义答到:
“早则今日,迟则明天,父亲便能见到王爷,见后父亲便知道了。”
兰千阵点点头,他又问道:
“我听说曹老板在京城做了一记大手笔,朝廷今次过中秋的钱就是从曹老板那里借的,还和你有关,这事是怎么回事?”
兰子义摇头道:
“莫说是今次的过节钱,就是将来朝廷的日常花费怕都要从曹老板那里出了。”
兰千阵不解的问道:
“此话怎讲?”
于是兰子义便将曹进宝主动借钱给朝廷的事情和兰千阵说了一遍,兰千阵听罢后捋着胡子问道:
“子义可知曹老板为何要干这赔本买卖?”
兰子义摇头道;
“我也不知曹老板作何打算,只知这事肯定不会亏本,否则曹老板也不会这么干。”
兰千阵不置可否的说到:
“但愿吧。”
这番话说罢兰家父子二人就没再聊什么正事,一行四人聊着些家常话,说了说京城景色,便沿着天街往宫门南天门去。
中秋将近,京城百姓全都张灯结彩,装点门面。达官显贵之家依官阶高低,装点的主颜色也依紫朱青蓝为核。寻常百姓之家则摆点花卉,设下祭祀之所供奉瓜果月饼。沿天街而上,自这京城主干道环首看去,只觉京城街景一派祥和,太平盛世就在眼前。
不过兰子义并非等闲之辈,看街景不会只流于表象。虽然这是兰子义第一次在京城过中秋,但眼前但我浮华看着并不真实。
,几乎能把人脑门掀开那些挂红挂紫的权贵之家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奢华,路过这些豪门家墙外时都能闻到冲天香气透墙而来,那些认得出认不出的熏香混在一起,冲进人的鼻腔里陡然绽裂,猛地能掀开人的脑门,甜的能把人腻得舌头失去知觉。
但到那些披挂青蓝的门户前面时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这些家庭依然在尽己所能地装点门面,但他们所使用的流苏锦缎看上去颜色总是灰蒙蒙的,仔细看去原来这些装点已是用了许久的旧物,那些摆在门口的花卉长势也不好,或太乱,或太秃,明显没有认真打理,透过门口去看门内布置,神位供奉虽然摆的整整齐齐也挺丰盛,但瓜果只有那么几样,看着总感觉有些寡。
至于寻常百姓家门则更是寒酸,装饰门面的物品中鲜见流苏,偶有的几个灯笼也都打了好几层补丁,兰子义实在难以设想这样的灯笼点亮后会发出什么样的光彩。至于这些寻常家庭门内供奉的神龛那就更是老久,摆在桌上的几件瓜果怕是家里人根本不够分,就连月饼这种必备之物都只有几包而已。
第八百零五章 家中事()
街上虽然一片祥和,但兰子义明显能感觉到构成这份祥和的艰辛。人们拼尽全力仅能勉强糊口,再想要撑起些门面来可得多难?
又往前走了两里地兰子义听到坊间隐约传出的锣鼓声,扭头去看巷子里,只见远处坊内,在巷子深处的戏台上正有戏子在台下化妆排练,周围不少人正围着戏台指指点点。兰子义在心里盘算,怎么这里还会有戏台,之前为什么没注意。
不知为何这里有戏台的不止兰子义一人,那些护卫兰千阵入京的亲兵当中就有不少人交头接耳查问这西洋景,桃老幺见状开口为他们解释道:
“京城两县中多有戏台,每逢节日两县都会雇佣戏班登台唱戏,好让街坊里那些贫苦人家也能享受天子恩泽。平日无事时若有红白喜事,坊中富贵人家过寿诞,或是其他什么露头脸的事情时私人也可雇戏班登台唱戏给街坊看。当年我服侍三郎四郎在京做侍卫,可没少在戏台子下跟着看。”
有军士闻言问道:
“老幺叔,将军当年在京城好歹也是大内侍卫,虽然职位不高那也不至于沦落到没钱看戏,叔你跟这稀罕什么?”
桃老幺闻言捋着胡子哈哈笑道:
“当年我跟着三郎四郎在京时,京城八大戏班哪个我没看过?哪角我没听过?我哪会稀罕这?”
军士起哄到:
“少吹了,老叔你也就嘴上的功夫,跟我们面前吹牛皮!八大戏班哪是这些草台班子能比的?你要真看过八大戏班哪用来凑这热闹?”
众军士闻言跟着起哄胡闹,就连负责护卫的台城卫都被众人的谈话吸引,侧着耳朵一起听。兰千阵见军师们笑得猖狂,怕把桃老幺给气着,他便插话道:
“老苍头说的不假,当年我在京城时的确与仓头一道经常去城里戏台旁听草台班子的戏。”
军士们听了兰千阵的话方才信了,但军士们的疑惑并未因此被消除,反倒因兰千阵作证更来了兴趣,有军士便问道:
“将军,这草台班子有什么好听的?干嘛来跟那么多人挤来挤去?”
桃老幺有了兰千阵作证腰杆立马硬了,他得意洋洋的解释道:
“你们懂个屁,看戏就图个热闹,不挤哪来的热闹?这种人多的时候看戏,台上台下可是能唱到一块去的,看到台上人有冤台下观众齐声叫骂,沉冤昭雪时台下人一起痛快,唱到动情处台下人还跟着一起哭呢。那种感觉没在人堆里听根本就体会不到,你们嫌这挤我还觉这里痛快呢!”
众军士闻言笑道:
“嗨,那不就是听大戏么,咱谁没听过?”
随即大家一并哈哈笑了起来。等众人笑罢,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兰子义开口问道:
“幺儿叔,四郎是谁?”
桃老幺本正和军士们嬉笑,听到兰子义发问脸色猛地沉下,兰子义都怀疑脸拉那么快会不会抽筋。
桃老幺并未回答兰子义,他只说到:
“我无心说两句,少爷不要较真。”
兰子义知道他父亲排行老三,桃老幺平时都管兰千阵叫三郎,那刚才桃老幺提到的四郎是谁?兰子义转头问兰千阵道:
“父亲,你还有兄弟在世?”
兰千阵不答,兰子义又问道:
“我在京城常听人提到兰千军这个名字,此人还颇与我家有关,难道幺儿叔所说的四郎就是那个兰千军?”
呼延浩与桃老幺听到兰子义说出了兰千军的名字,脸色突变,两人同时看向兰千阵。周围其他人虽未明说,但他们的兴趣也被勾起,都想听听这件兰家私事究竟什么样子。
兰千阵被儿子问道后一直默默行马,不发一语,兰子义等了半天等不到回答,于是又要开口发问,不过兰千阵没打算让他继续问下去,在兰子义开口之前兰千阵便叉开话道:
“戏台周围那些人是谁?看他们衣衫褴褛不像是京城人。”
兰子义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说道:
“父亲,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兰千阵闻言运气吼道:
“那是因为我在问你问题!”
兰千阵横眉看向兰子义,兰子义也悻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