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兰子义来那人便将兰子义往后面引。兰子义本以为自己该往李敏纯住处去,没想到进门之后的路却越走越熟,最后居然被带到了鹿苑里,而李敏纯正在鹿苑凉亭恭候兰子义,在凉亭周围,傍着溪水两岸,各色各类菊花满地,再加树上红叶半枝,地上芳草凄凄,一时间真是如梦似幻,宛若仙境。
李敏纯在庭前朝兰子义拱手作揖道:
“卫侯可有宾至如归之感?”
兰子义作揖回礼,起身后叹道:
“殿下你是知道我的,我在这里只有满腔怨愤,何来宾至如归?”
然后兰子义一边赏景一边说道:
“看来这鹿苑是赏给你了?”
李敏纯走到兰子义一旁笑道:
“王爷平日里又不往这里来,他懒得派人打扫便把这里并给了我,我便鹊占鸠巢了,卫侯可不要怪罪。”
第七百六十三章 鹿苑赏花()
兰子义笑道:
“世子殿下是何言也?我平日里又受你那么多恩惠,想找机会还你都还不上,这里本就不是我的住处,我哪有资格怪罪殿下?”
李敏纯笑着为兰子义引路道:
“卫侯客气了。卫侯请随我来,今日这苑中的菊花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应时妙景,比起内务府给宫里置办的花来也毫不逊色。来卫侯,我给你介绍介绍花中,这里的是……”
兰子义闻言连忙打断他道:
“算了算了,殿下饶过我吧。你摆弄的这些玩意都是我之前见也没见过的,您在这里讲花我却不懂欣赏,这岂不是对牛弹琴?跟您这样真正的世家公子站在一起我就和一个鞑子一样,您还是别讲了,给我留点面子,我看看花色就好。”
李敏纯闻言拱手笑道:
“卫侯过谦了。卫侯质朴,是圣人所谓质胜文则野,质与文本无高低优劣之分,卫侯北镇男儿又何必要要那文绉绉的葳蕤气?”
两人说着都笑了,之后兰子义便在李敏纯的带领下沿着小溪,自上向下慢慢赏花。溪边菊花全都是以色归类,分片而聚,或黄或白,或紫或红,那一缕一缕的花瓣宛若窗扉虚掩时透入的斑驳流光,绚丽绝美,稍纵即逝,欲触则恐其消融,欲别又怕至此一别再难相见。早气刚过,露水仍在,那一滴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划过花瓣聚于花蕊,将整朵整朵的花儿衬托的娇嫩艳丽,再看花瓣更像是妙龄少女起伏有致的裸背,风景无限。
单独一朵花已经如此娇艳,数十上百朵的花凑做一团,宛若彩云自天而降,沿着溪流流动
人走期间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境,是仙境?是天上?只怕是天上仙境也没有这里的风景绚丽。当此秋风已至,万物萧瑟的季节,唯有菊花傲然绽放,在肃杀之气中为人添上一道美景,也难怪古今文人墨客多喜赏菊。
随着李敏纯前后走了一遍后兰子义又深深的吸了一口花香,恋恋不舍的在心里与这仙境包别。只是他的心刚从花丛中走出便体会到了一阵发自背脊的冰冷,而这股凉意正是兰子义来拜访李敏纯的原因。
兰子义对李敏纯拱手道:
“化外之人不足与论风流,今日得见世子雅趣才知子义孤陋。惭愧惭愧。”
李敏纯拱手道:
“卫侯自谦如此,真是折煞我也,早知如此就不引卫侯来看花了,伤了卫侯面子,要是自此与卫侯结仇可就遭了。”
李敏纯说过这话兰子义便和他又笑了起来。两人一边笑着一边走入凉亭,众人分主客坐下后兰子义问道:
“殿下风流如此,何不加入京城诗社,与其他世家子弟结伴相游?”
李敏纯反问兰子义道:
“卫侯是入过社的,那诗社是个什么东西卫侯比我更清楚,你觉得有必要去吗?”
见兰子义不答话李敏纯又道:
“我新罗为大正属国,我乃新罗世子,我在京城说好听点是游学,说难听些就是入质。于大正而言我和鸿胪寺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不做任何越轨之事。京城之中风起云涌,今天站在高处明天搞不好就会跌个粉身碎骨,我迟早都要回去继承王位,我又何必趟这里的浑水?你说是吧,卫侯?”
说着李敏纯看向兰子义。兰子义哈哈大笑,他道:
“殿下看得透彻,这是真风流。听了殿下的话咱想想自己的处境,子义只觉得自己脖子发凉啊,好头颅不知送与何人。”
李敏纯听到兰子义这样说还以为自己失言,两忙欠身道:
“卫侯,我不是那个意思。”
兰子义赶忙举杯向李敏纯敬茶道:
“殿下莫慌,我只是说句玩笑话,我知道殿下的意思。”
说罢众人便一道与李敏纯饮过一轮。放下茶杯后兰子义缳首四周,凉亭坐在小院高处,从此处看去只觉花团锦簇都向这边涌来,这时若是吹起一阵风将花瓣掀起必能造出一道浪来拍到凉亭崖前。兰子义见此情景不禁吟道:
“细雨桐前一叶落,晚风拨霞送秋来
问叟命里路终处,沱沱河前乱石垓“
兰子义此语一出举座皆惊,李敏纯更是讶然道:
“我这里风景迷人,卫侯怎得吟出这等凄凉诗句来?人说一语成谶,卫侯这样唱出这样句子来不怕将来不得善终?”
兰子义笑着捧起茶碗道:
“是我语失,是我语失,该罚。我只是见此秋景不禁想起自己北镇边将的宿命来,只怕将来想求个马革裹尸的归宿都难。”
李敏纯道:
“卫侯你这样败兴可是不行。今日你来我这里只许赏花,不许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兰子义笑着将热茶一口饮下,然后说道:
“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其实刚才一到我便开始纳闷,怎么这么巧,我出门想着来殿下你这里请教花卉的事情,殿下这里就摆满了菊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李敏纯听闻此言微微皱了下眉头,旋即说道:
“年年庆中秋,我也习惯在家摆两盆花,只是以前摆在新罗王府,现在摆在德王府。今早卫侯处仆役来此告知卫侯来拜访,同时还跟我说了月二姑娘想要赏花装点的事情,我便早早的叫仆役们准备了起来供卫侯观赏。”
兰子义笑道:
“殿下调教出来的人就是有灵性,一个眼色他们便知道要干什么。”
兰子义的话多少带点弦外之音,李敏纯听了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他道:
“我交到卫侯处的便是卫侯的人,再也不是我的人,他们只会替卫侯你操心。”
兰子义笑道:
“那是当然,当日我搬出王府时狼狈不堪,多亏了殿下我才能能安顿下来。只是我一直承蒙殿下厚恩,却无以为报,心中甚惭,正好邻近中秋佳节,想要送殿下一份礼物略表心意,却又不知殿下喜好,今日来此便想来谈谈殿下口风,好备上一份薄礼。”
李敏纯听闻兰子义要送礼物,脸色先一凝重,旋即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他道:
“卫侯你还真是耿直,你这哪是谈我口风,分明就是直接在问我嘛。也罢,卫侯看着就不像是拐弯抹角的人,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我听说西夷有所谓伊比牙纯种马,身高腿细,马力惊人,是良马中的良马。正好卫侯家里是开马场的,也听说卫侯家从西夷那里进了许多牝马牡马回来育种,不如卫侯便送我两对,让我见识见识稀罕物吧。”
兰子义哈哈大笑,他回头看向桃逐鹿,桃逐鹿点头应道:
“余杭、姑苏、京口马场都有伊比牙种马,还有泰西烈马,三处加起来少说有几百匹。”
兰子义道:
“好,那就吩咐下去,伊比牙马和泰西马各两对,争取在中秋前送到京城来,我给殿下当谢礼。”
然后兰子义又问李敏纯道:
“殿下只要这些可够?”
第七百六十四章 是敌是友()
李敏纯听了兰子义的话再次皱起眉头,他问道:
“次若不够如何才够?区区虽只是番邦之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新罗宫中该有也全都有,还不至于狮子开口什么都要。”
兰子义笑道:
“殿下切勿动怒,我并没有小瞧殿下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点礼物根本不够。殿下帮了我那么多忙,直到现在我身边的人都还用得是殿下府上人,只用这人力也值好一笔钱,我又怎敢吝啬?”
说着兰子义抬起眉梢看向李敏纯,微微扬起的嘴角扯着眼角的皮肉,将兰子义的眼神中的狡黠与试探轻轻盖住,只堪堪露出笑意来,也让“殿下府上人”几个字的读音不那么显眼。
李敏纯又不是傻子,他当然听得出兰子义的弦外之音,李敏纯一个不怎么骑马外出的人这次问兰子义开口要马也正因为他听出了兰子义的意思。现在兰子义进一步逼问,李敏纯自然得设法作答,不过无论怎么答李敏纯都没有必要因为兰子义的试探而眉头紧皱,他想了想后笑道:
“卫侯当日搬得仓促,身边又没有现成知礼数的人,我与卫侯好歹也是邻里,派些人去卫侯府上听唤也是应尽的一份心。但他们毕竟是我的人,就算是卫侯给他们发例钱他们依旧还是我的人,他们又离得卫侯那么近,多多少少会听到一些卫侯私事。卫侯也是知道的,下人嘛,总是喜欢嚼舌头谈是非,两边府上虽远,但两边人却是一气,一来二去的我这也就会听到一些家长里短。”
说到这里李敏纯站起身来掏出折扇走到栏边眺望远景,他一身素衣纶巾迎风飘摇好不风流,只听李敏纯继续说道:
“我并非有心要听卫侯的家事,我也已经给手下人下令不许他们再传碎语。卫侯,我在京城只是闲人一个,没有什么野心,我与卫侯交友也是因为有缘,若卫侯觉得无缘,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卫侯送的礼物已经够重,我也再没什么其他要求,卫侯可以安心了。“
兰子义闻言起身捧起茶碗走到李敏纯身旁,然后左手将茶递上,李敏纯接了茶碗后兰子义右手举起自己的茶碗笑道:
“世子殿下说得够清楚,子义放心了。只是殿下再无要求,我却有事要求殿下。“
李敏纯顺着兰子义的动作与兰子义碰了茶杯,两人对饮之后李敏纯问道:
“我这里遍地菊花任君自选,卫侯还有何事需要我帮忙?“
兰子义笑道:
“殿下这里花虽好,可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没法将他搬回家去,所以还请殿下派几个人给我家里送几盆去;月儿嚷着要布置家宅,我手下没人会做,所以还想请殿下再派些干练之人到我府上帮我收拾一二,殿下你是风流之人,你布置出来的宅院月儿肯定挑不出毛病来,这样我晚上回去也就进的去门了。“
李敏纯闻言大笑道:
“本以为卫侯英明神武,没想道却是惧内之人。也罢,为了卫侯回去能睡个好觉,我立刻就派人过去替卫侯装点,只是由我来装点,花的银子可是不少。“
兰子义笑道:
“月儿骂我我抠门不肯花钱,我则是真真的不会花钱,现在殿下肯教我使银子我还有可多说的?殿下只管派人去,钱不算什么。“
说罢兰子义又与李敏纯闲聊一会,然后便告辞要走,李敏纯自然不让,两边推辞一番后李敏纯将兰子义送出角门,兰子义与李敏纯话别之后便上马而去。走出王府有一段路之后桃逐鹿问兰子义道:
“少爷,那李敏纯信得过吗?“
兰子义坐在马上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眼神里透着些许疲态,他道:
“信得过。”
桃逐兔道:
“少爷难不成觉得那李敏纯收了少爷的礼便和少爷站在一块了?嘴长在他身上,他若有心要告少爷,少爷你再送多少礼都没用。”
桃逐虎道:
“现在我们也已经安置停当,马场那边有的是伙计能来搭手,不如我们就此把李敏纯的人全都退回去,也免得每天在自己家里还要提心吊胆防人偷听。”
兰子义这时道:
“不可。”
桃逐虎问道:
“为何?少爷难道真的信那李敏纯?”
兰子义反问桃逐虎道:
“大哥,你觉得我们在京城里有几个朋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吧?”
桃逐兔道:
“我们有鱼公公这么大的靠山,有没有朋友又有什么必要?”
兰子义摇头道:
“三哥,若我像你这般想,只怕兰家覆灭近在眼前!古往今来岂有攀附内臣可得善终者?入京四方藩镇只剩我北镇一家尚在,朝廷削藩只是时间问题,我又与诸位大人颇多龌龊,
将来是何出路我是看不到方向。如今李世子明说自己不管事实,我又何必拒绝人家美意讨得两边不快?“
桃逐兔道:
“可是少爷,就算你和李敏纯交好,他也没法保住咱家的前程啊!”
兰子义再次叹道:
“多个朋友多条出路,就算他只愿中立也好过他与我为敌。此事就先这样吧,我们就再用一段李家的仆役。”
兰子义说完后众人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后桃逐虎问道:
“少爷,接下来我们去哪?”
兰子义回头问桃逐兔道:
“三哥,你可问出杜京的住处?我见刚才有人往你马前凑。”
桃逐兔道:
“问出来了,在城南葱河边上,杜畿的宅子里。”
兰子义闻言摇头笑道:
“唉,你说我,杜京杜畿两人乃是亲兄弟,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他住在哪我却还要派人去打听。反正要往南边去,要到葱河边,干脆我们就先去曹老板那吧,我已经把他耽搁的太久了。”
说罢兰子义便掉头向南,往葱畔街去。走了许久四人终于到了地方,又是那熟悉的青砖路,又是那厚重的灰砖墙。与之前那次来一样,在曹进宝宅邸门口正有小厮候着,见兰子义过来那小厮连忙堆笑道:
“哟,这不是侯爷吗?您怎么大家光临了呢?”
兰子义翻身下马,不由分说的就要往里走,他道:
“我来见你们曹老板。”
那小厮连忙挡在兰子义身前,他道:
“哟,侯爷,真不巧,我们老爷他……”
兰子义回头冷冷的瞪着小厮,他道:
“我和你老爷之间的事情是我和你老爷之间的,轮不到你管。我若有得罪曹老板之处我自然去当面谢罪,你老爷要是对我有怨言他自会当面跟我将出,但要是你这么个小人不自量力挡在中间坏我们的好事,那你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可就难说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所以现在你最好给我让开。”
第七百六十五章 金主问责()
兰子义挑着下巴斜着眼俯视着面前的仆役,眼里全是鄙夷,这个挡在路上的小人兰子义就没兴趣和他多说废话。那仆役本是弓着身子有说辞,却被兰子义抢了白,他侧着脑袋抬头想查看查看兰子义的脸色,结果对上了兰子义看垃圾的不屑眼神。
能在曹进宝家里当差的仆役,人肯定不会蠢,兰子义不是好惹的,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壮汉又都凶神恶煞,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所以仅稍作思考后仆役便作揖说道:
“侯爷请您在此稍等,容小人进去通报一声。”
兰子义闻言哼了一声推开小厮道:
“有什么可通报的?我认得路!闪开“
说着兰子义便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往里面走,桃家兄弟紧随其后一点也不给守门仆役反应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