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侯,是这样吧?“
但兰子义并没有回应隆公公,现在的兰子义还在心神不定之中。
自从刚才章鸣岳主动提起兰子义的军功后,兰子义的心里便像小鹿乱撞一样静不下来。兰子义现在的感觉有点像是独守空房的怨妇,被冷落了许久之后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关爱。那种兴奋,那种激动,那种不知所措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兰子义一直都把章鸣岳当作自己人生的榜样,从兰子义在书斋中苦读时便是如此,只是入京之后经历的种种事情让兰子义对章鸣岳寒了心。兰子义以为章鸣岳已经在他心里死掉了,但当章鸣岳为他说话,哪怕只是一句话,那也敲碎了兰子义心中的壁垒。
若是章鸣岳真的是在替自己说话,那之前所谓的章鸣岳支持戚准、戚荣勋是不是要全部推倒?不不不,戚准与章鸣岳有旧是戚准亲口承认的,这不可能推翻。可章鸣岳身为当朝首辅,士林魁首,难道真的会无缘无故坑害自己吗?章鸣岳这不是正在为自己说话吗?但上次吃饭的时候章鸣岳还与自己针锋相对呀。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兰子义心烦意乱,隆公公连问他三遍话他都没听见,最后还是鱼公公开口才把兰子义叫醒过来,鱼公公道:
“子义!问你话呢!”
兰子义听闻此言抬起头来,他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一觉,被人从梦中叫醒过来,一时之间只能喘气,不知该干些什么。
隆公公已经不耐烦,他又问一边道:
“我说卫侯之所以孤军在前作战,是因为小队骑兵行动迅速。卫侯倒是点头应一声啊。”
兰子义闻言想了想,定了定神,然后对着隆公公点头,他张开嘴有气无力的说道:
“确如公公所说。“
第四百九十六章 年轻气盛(中)()
即使隆公公自己不说,外人也能看得出,隆公公现在憋着一口气,还是恶气。
自从大军击溃妖贼,回京之后,内廷与外庭便为了是否展开入城式争得不可开交,在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隆公公每天从早到晚呆在内阁与章鸣岳和其他几位阁老磨嘴皮,磨到如今还能面带笑容,风度翩翩着实不简单。
可是佛亦有怒,隆公公城府再深,脾气再好,经历了这么多天的争吵,耐性也被磨没了,更何况刚才鱼公公还当着众人的面数呵斥他。
现在隆公公问了兰子义半天不得回答,等兰子义张口又是一副痴呆模样,隆公公的火气到此彻底控制不住,他质问兰子义道:
“卫侯作为大军前锋,奉命速行,这么明白的事情你有必要想这么久吗?”
章鸣岳何等人也,兰子义的异样瞬间就被他给抓住,他虽然不能准确判断兰子义问题具体出在哪里,但他知道现在该如何把握机会。只听章鸣岳出言道:
“隆公公,如果你所说的真是实情,卫侯何必费力想这么久,你现在如此呵斥卫侯难道是想屈打成招?”
隆公公可是聪明人,即使怒火已被点燃他也能在章鸣岳说完话后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漏洞,他本意是想向兰子义施压,结果却卖了个破绽给章鸣岳。
而且不仅是章鸣岳抓住了隆公公的话柄,连鱼公公也对隆公公的话不满。只见鱼公公端着茶碗一点一点的吹开茶叶,慢慢的说道:
“我说隆秉笔,您老这是吆喝谁呢?子义来这之前本就有伤在身,这屋里有憋屈,他连水都没喝就来被章首辅问话,反应慢点也正常。秉笔您这么要和他莫不是嫌我刚才抽了你的手,伤了你的面子?冤有头,债有主,有火冲我发,折腾一个小字辈干什么?”
隆公公说漏一句嘴,点着了两处火,真可谓一时冲动酿成小祸。这下由不得隆公公不冷静,他心里有火也只得打脱牙和血吞,反正兰子义他是不能轻易再碰,至少现在不能。
有刚才这几句话的功夫给兰子义喘气,兰子义终于可以回过神来,他强行摁下心中万千思绪,摁得自己胸口发疼,然后开始处理自己接下的这个烂摊子。
首先兰子义先开口感谢鱼公公,他坐在座上朝鱼公公拱手,然后道:
“多谢鱼公公挂念,子义的确是身体不舒服,在屋中只觉的胸闷,一时走神没有听到两位公公问话。是子义的错,还请公公见谅。”
一旁杜畿闻言白了兰子义一眼,他是知道见过兰子义走路上轿的人,他知道兰子义没病。但杜畿刚刚被鱼公公呵斥,现在心有余悸,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开口数落兰子义。
接着兰子义转向章鸣岳,拱手道:
“章首辅,隆公公所言不假,我的确是因为先锋在前,走的迅速,所以一直与戚侯在前与敌交战,鱼公公身监大军在后,并不能与我这先锋想提并论。”
兰子义不是傻子,他与隆公公不过几面之缘,隆公公冲他发火他可没那心情去忍,不过他也犯不着回头去惹,鱼公公替他当面解围他一定要报答。所以兰子义这一番话便主要替鱼公公开脱。
此时的章鸣岳与平日兰子义所见不同。首先章鸣岳很疲惫,可以看出这几日内阁当中的拉锯让他精神损耗巨大。其次章鸣岳却显得很有活力,他的眼神当中透露出了一种高深,同时还散发着一种精妙绝伦的气息。他盯着兰子义微笑不已,那微笑不是冷笑,一点也没有让兰子义察觉道章鸣岳的恶意。章鸣岳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穿透了兰子义,勾起了兰子义强压在心底的悸动,只差一点便能惹得兰子义心绪不稳。
看章鸣岳的样子肯定有话要讲,但他嘴唇动了好几下都不见出言,显然他是在考虑自己的措辞,以目前形式章鸣岳要出言进逼,追问兰子义军中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最后章鸣岳还是选择更为稳妥的言论,他问道:
“那卫侯可曾听闻德王围猎的事情?”
兰子义摇头道:
“我忙于前线战事,未曾听说此事。”
兰子义这句话就是刚才鱼公公“未曾听说”一句的加强版,看似为德王隐瞒,实则为自己开脱。
章鸣岳闻言没再追问兰子义,鱼公公在替兰子义撑腰谁都看的清楚,只要鱼公公还在这坐着,就没人想直接去找兰子义的麻烦。
章鸣岳不再继续纠缠兰子义,只是他在转头去向其他方面时对兰子义说了一句话,他道:
“卫侯,硬抗妖贼那么久,辛苦你了!”
此一言无棱又无故,可在兰子义听来却如同万斤巨锤那般生猛,一下就敲碎了他心中的大门,被兰子义强压在心内的思绪一股脑的全都涌了出来,沾满脑海。一边兰子义的心里在不断的叫骂“若不是你章鸣岳派解宣明来碍事我在裕州就灭贼了,你在这里说这漂亮话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么”,一方面兰子义心中却感到了一股被自己极力否认的暖流,能被自己的偶像点名褒奖,那是一种怎样的荣幸啊!
兰子义混乱的思绪自然流露到了他的脸上,在做几位首脑全都对此看在眼里,章鸣岳更是对此装作没看见。
既然兰子义没法继续被抓出来当靶子,那在场众人自然要找其他人出来,一直坐在角落的张偃武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对章鸣岳而言张偃武是个理想的突破口,第一,张偃武参与了渡江以后的全部战事,第二,张偃武和他爷爷张望在朝中中立,没有派系,他没有支持内廷和德王的理由,至于私底下章鸣岳有没有派人去和张望通气,那就不知道了。
对于内廷两位公公而言张望也是合理的争取对象,张望再怎么讲也是藩镇出身,和御马监有旧,张望也算武将之后,和文臣掺和不到一块去,至于私底下两边有没有接触,那也不好讲。
所以张偃武就成了两边轮番问话的对象,而且在过去几天中一直如此。
此时的张偃武正独自一人坐在边上,看他那样子他是想坐到角落去,但他还是与兰子义一样,坐在两边人中间。张偃武神情疲惫,眼圈一团黑,晃晃悠悠,看着能从椅子上掉下去。他这是真的被折磨坏了,真不知道这几天来张偃武究竟经历了什么。
章鸣岳率先向发问道:
“张侯,德王在军中表现如何?”
张偃武听到有人问话,噤声叹道:
“我只是参军,不曾与王爷亲近,不敢妄加评断。”
张偃武这话说得和刚才兰子义所言一般滑头,看来张偃武也是有备而来。
接着章鸣岳又开口,只是这次他追问到了德王入城的事情,章鸣岳道:
“德王当日是怎么弃军入京的。“
张偃武闻言没有多想,脱口就说,也没有发现在另一边的隆公公有话想要在他前面说。
“我在前线同戚侯一道率部苦战,一回头就不见了德王踪影。我也不知道王爷何时走的。“
张偃武说话虽然冲动,但所说还算中规中距,话里并没有出卖德王的意思,唯一算是疏漏的就是没能听出章鸣岳问话里的坑,章鸣岳问的是德王如何弃军入京,若不先否认这点而直接答话略有那么一点默认德王出逃的意思。
隆公公想先一步说话就是要点破章鸣岳的这点小心思,不成想被没有心眼的张偃武抢了先,再加上之前硬生生被摁下来的火气,现在的隆公公可是暴躁的很。他当即质问张偃武道:
“张偃武,什么叫一回头就看不见德王踪影?德王身为一军主帅,从未弃军,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不见踪影?“
第四百九十七章 年轻气盛(下)()
隆公公一改往日静若处子,老谋深算的城府样,接连指责兰子义与张偃武。隆公公这样的行为的确反常,却也不是完全没法想象,他现在火旺嘛。只是他这一把火烧接连烧出岔子。
张偃武在内阁当中连坐数日,每日被人追问,已经精神恍惚,他那深黑色的眼圈便是证明。人到了这种时候连接这心与神的那根线就已经被拉扯到了极限,谁也不知道再加多少重量会让这根线崩掉。
张偃武虽然因为武将出身,从小不被京中文臣权贵子弟接纳,但这可不是说他就是个受气包,就他那飞鹰走狗的性子,谈不上游侠也算是放浪不羁,平时连他爷爷张望都没有呵斥他。这么一个公子哥,现在隆公公突然来上一句他怎么能受得了。
只见张偃武抬起头来,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隆公公道:
“公公这话怎么讲?我出战的时候人在,我被围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我眼睛又没瞎,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公公不满意的话倒是教教我怎么说?“
章鸣岳微笑的坐在书案后看着隆、张两人杠在一起,这结果并非他所能料到的,却是他希望看到的,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章鸣岳乐得眼前两人咬在一起。
隆公公被张偃武顶撞后火气更旺,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在犯错误,但是人在气头怎么可能轻易降火,张偃武又不是兰子义,朝中有没有人保他,隆公公凭什么要吃他的这颗钉子?
隆公公当下便说:
“我教你?我怎么教你?内阁几位中堂与我在此是在问你实情,又不是让你来这里串供,我能教你什么?“
张偃武的怒火显然也已经被点燃了,他现在满面通红,又羞又恼,两只手恨不得掐进自己大腿的肉里去,他怒道:
“公公说要实情,好!我说的就是实情,你要说这不真你便去找真人来为你说,我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才算真!
开战没多久德王便引着铁浮屠逃回京城,可我与戚侯带领的东军主力却被德王安排成一个团子任由妖贼包围,在那掉脑袋的时节谁人来管过我,谁人来支援我,又有谁关心我看到的贼是不是真的?现在打赢了你们又在这里说东说西,风凉话没完,你们有没有脸面?“
无论张偃武因为什么原因,以何种心情说出这番言论,他的话造成的结果都是和隆公公撕破脸了。兰子义虽然现在思绪混乱,有气无力,但他明白张偃武这话说出口是要出问题的。在场诸位能说得上话的人当中没有人是张偃武的靠山,所以也没人会出手帮助张偃武,但兰子义与张偃武有旧,他不愿看着张偃武莫名其妙被隆公公当枪使。
于是在兰子义略微起身,对着张偃武说道:
“张侯,有话好说,在做的都是当朝首脑,张侯这种语气可是以下犯上,是大不敬啊!“
兰子义劝阻张偃武当然是好心,没想到的是张偃武听闻兰子义所说后勃然大怒。
在隆公公与张偃武争吵时,张偃武好歹还在凳上坐着,兰子义开口后张偃武居然忍不住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他冲着兰子义吼道:
“以下犯上就以下犯上,你以为我不敢吗?‘上上上’的,我把别人当‘上’,有人拿我当下吗?兰子义你有鱼公公罩着,每天躺在家里好酒好肉好姑娘玩着,我却要每天坐在这里从早到晚受人盘问,你知道我又多苦吗?“
兰子义见张偃武已经怒火攻心,失去了控制,赶忙起身做手势想让他消火,但张偃武这种性情男儿,火被点燃之后岂是容易那么消解的,他继续骂兰子义道:
“兰子义!别人不知道你的伤,我还不知道?就你脚上那道口子,顶多刮脓,完了就没事了。你在军中时脚伤不比现在重?那时你还带队冲锋呢怎么不见你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还不是因为你有鱼公公撑腰,你们里应外合唱双簧,让你在家躺着享清福,让我来做牺牲。
我这才是货真价实的胳膊脱臼,现在还在疼!可是有谁管过我?有谁说过‘偃武,你身上有伤,在家好好养着吧’?除了我爷爷向人求情,想让我在家养伤还有谁关心过我?“
张偃武说这话时情绪激动地上下挥舞自己还被绑住的右肩膀,声泪俱下,哀怨不已。兰子义见状自知张偃武现在情绪已经崩溃,想拦住他已经不可能。兰子义心里清楚,张偃武是受了委屈,憋得慌,他不是有意冲着自己来的,于是轻叹一声,坐回了座上,不再多说。
张偃武说得都不错,他所抱怨的都是在座众人对他的不公,可这样的抱怨于事无补,不仅无补还会给他造成巨大的麻烦。
章鸣岳坐在一边冷眼旁观,他静静地看着张偃武顶撞隆公公,重兰子义发火,还无缘无故的把鱼公公也拉下水,等到张偃武一通发泄完后,章鸣岳缓缓开口笑道:
“张侯息怒。德王当日入城时哭喊大军已败的事情历历在目,人尽皆知。这不是靠几个人只手遮天就能挡住的。张侯你消消火将,那天事情仔细说来,我一定会替你做主,替天下无辜百姓做主。“
兰子义听闻此言,一时间心里又对章鸣岳充满了厌恶,刚刚涌起的那点好感变得荡然无存。章鸣岳自己挑起的事端,最后反倒是他自己出来摘桃子。不过章鸣岳也说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张偃武发了这么一通火后,唯一剩下的条路便是投靠章鸣岳,把自己变成章鸣岳的牌打出去。寄人篱下自然要受人制约,但若无人照看那就将彻底沦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按理来说张偃武应当如此,但张偃武自己明显不是这么想得,他的火还没有发完呢。在章鸣岳说完之后,立在场中的张偃武便回过头去对着章鸣岳道:
“章鸣岳,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君子。你以为你拍拍我脑袋就能像哄小孩一样发颗糖把我骗了?你想得太美!我岂是那种傻瓜?
章鸣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说那么多漂亮话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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