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义在落雁关时一直都听人说南方湿热,等到了京城之后兰子义更是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自籍田以后大江以南便霪雨不止,京城只有在大军交战那几天晴了几日,然后便又陷入无止境的霪雨之中。自从兰子义回到京城之后他就感觉自己每天谁在水里,因为屋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干燥的,被子都潮湿的能挤出水来,幸好府中补缺熏香,要不兰子义每晚都要伴着霉味睡觉了。
兰子义脚上的伤口正在不断愈合,但还没有好彻底。兰子义不想一直躺在床上,一是因为那样非常不舒服,二是因为太热,这也是兰子义最无法理解的地方,明明整天下雨,温度却一点也不低,天地合在一起就跟一口盖严实的锅一样,闷得能把人蒸熟。
兰子义想要下床走动,或者至少能让他做到书桌前读书消遣。但桃家兄弟不许,因为大夫专门嘱咐过,伤口在脚底,久坐会让气血下行,影响伤口愈合。
在让兰子义养病这件事情上,桃家兄弟异常坚决,他们毫不退让,哪怕兰子义呵斥哀求也不答应,眼看着两边要闹僵,还是仇家父子站出来打圆场,最后两边妥协,找木匠订了一副摇椅让兰子义躺下了事。
今天摇椅刚送过来,兰子义便迫不及待的躺倒椅子上,虽然这比不上骑马走路来的痛快,但总比躺在床上好得多。
最近兰子义一直都在思考过去两个月间他帅兵出征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初战亮相可谓是相当惊艳,但兰子义却不满意,他觉得还有相当多的地方可以改进。正好两日前戚荣勋送来了一本戚准所写的《纪效新书》,兰子义这两日正在仔细阅读揣摩。
读了《纪效新书》后兰子义甚至都要同意戚准对他父亲兰千阵是斗将的评价了,戚准所编兵书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全无古书那般晦涩难懂,懂了还不知如何用,有这《纪效新书》在手兰子义现在立刻就能出阵拉出一支队伍来。
“少爷,你怎么又下床来了?”
兰子义听到问话,移开面前的书卷向门口看去。原来是桃逐兔站在门口埋怨兰子义。
经过十几天的修养桃逐兔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他的身体依旧虚弱,虽然他的脸上仍无血色,但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兰子义一直夸李敏纯请来的大夫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桃逐兔却说见到少爷安然回来他的伤就好了一半了。
兰子义见桃逐兔过来连忙想要起身去扶,桃逐兔却迈步向兰子义走来,边走边伸手制止道:
“少爷你就消停点,好好养伤吧。”
兰子义见桃逐兔走的有些匆忙,怕他扯到伤口,于是坐回椅上,同时说道:
“我坐下便是,三哥你慢点走,把自己伤着。“
桃逐鹿见兰子义坐回去后,自己也慢了下来。他现在完全就是一只病猫,一点也没有之前弓马骑射,纵横天下的气象,只能一点一点挪着走。
桃逐兔捂着自己肋骨,龇牙咧嘴的走到兰子义旁边的茶几前坐下,只这一段不长的距离已经让桃逐兔馒头大汗,不过兰子义清楚,桃逐兔这样多半不是累的,而是疼得。
待桃逐兔做好后兰子义开口说道:
“三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和大哥一样了,我连下床坐会都不行。“
桃逐兔换了口气道:
“少爷,你要是身体好,我巴不得带你出去玩呢。可是你有伤在身,怎么也得把身体养好再说,现在这样我可不能让你乱动。”
兰子义哼了一声道:
“我又没伤筋动骨,却被你们捆在床上。反倒是你,骨头都断了还下床乱走。”
桃逐兔道:
“我与少爷不同,我和哥哥们从小就在野地里历练,皮肉糙,不怕砍。少爷你书生一个,身子还弱,一不小心把伤闹大了怎么办?”
兰子义闻言骂道:
“我与三哥从小同吃一口锅里的饭,怎么就一个皮肉糙,一个身子弱了?你和大哥二哥就是把我当小孩!”
桃逐兔闻言想笑却扯到肋骨肌肉,只好苦笑道:
“不管少爷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许你随意走动。等你伤养好,你是拿马鞭抽我还是打我,我任凭发落!”
兰子义闻言使气道:
“就三哥你这样还挨鞭子?怕是光把你拖出去你就没命了!”
兰子义说罢后两人都赌气不再说话,久之两人都忍不住那可笑的尴尬气氛,同时笑了起来。然后桃逐兔扬起下巴指了指那本《纪效新书》,问道:
“那是什么书?”
兰子义把书放到书桌上,道:
“纪效新书”
桃逐兔不屑的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戚荣勋他爹写得破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兰子义道:
“这可不是什么破玩意,这是正儿八经的兵法。”
桃逐兔道:
“少爷你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和戚家人扯上了关系?我可是听说少爷你得胜归来时兵马全被戚荣勋夺走了。”
桃逐兔的话让兰子义回想起了当天宴罢之后戚准与他的那一番长谈。那天将戚准送出城后第二天戚荣勋便亲自将《纪效新书》送了过来,如此看来戚准的确有修好的打算。
兰子义答道:
“那明明是戚家父子被人算计,三哥难道不知东军主力全被分拆至京军诸营的事情?”
桃逐兔说道:
“那少爷就忘了当初刚来王府时戚荣勋给大哥留下的那番耻辱?”
兰子义道:
“我只记得戚荣勋与我们并肩剿匪,互为袍泽。至于刚入府时候的事情,大哥心胸宽广,一定是不会介意这件事情的。”
桃逐兔听到这里有些恼怒,他道:
“少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可是戚家人呢?他们会有这么心胸宽广?我是听说戚准在走之前花言巧语的给少爷你画了个大饼,少爷你这么聪明可不要喝了那老家伙的迷魂汤啊!”
兰子义闻言瞥了一眼桃逐兔,他嘿嘿笑了两声问道:
“你这消息是从大哥二哥那里听说的吧?”
桃逐兔闻言自知说漏了嘴,赶忙把脸撇开抵赖道:
“少爷你从哪里听说的?大哥二哥才没有那闲工夫告诉我呢。当日你与戚准并骥的事情大街上的人都看见了,怎么就能冤枉哥哥们?”
兰子义笑道:
“三哥你就别嘴硬了。当日我送太师出城,街上已经闭市,行人全无,来回就碰见几队城门校尉的人巡街,若不是大哥二哥告诉你,难道是城门校尉的人告诉你?“
桃逐兔被兰子义问住,答不出话来,兰子义则接着说道:
“三哥,戚荣勋乃至戚准是不是朋友还不好说,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只要戚荣勋不再受章鸣岳指使谋害我等便是好事一件。以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正说话间外屋伺候着的侍女前来禀报道:
“卫侯,桃家两位少爷回来了。”
兰子义闻言道:
“快请进来!”
在侍女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兰子义又说道:
“去把仇家两位先生也请过来,我们有事情要商议。”
那侍女点头领命,接着便转身而去。只是不等侍女出外通报,桃逐虎与桃逐鹿便已经跨入房间,停在兰子义卧房门口了。
两兄弟见到兰子义先是行礼,见桃逐兔也在场,桃逐虎便说道:
“三郎!你怎么又随便下床!
少爷,你也是,怎么也下床了?”
兰子义笑道:
“同样的问题我就不回答第二遍,反正做这躺椅大哥二哥都是同意了的,躺在这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后兰子义看了看旁边已经面露倦容的桃逐兔,对着桃逐虎与桃逐鹿道:
“两位哥哥还是先扶着三哥到我床上躺着去吧,他才是病人。”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外事纷繁()
桃逐虎与桃逐鹿也心疼桃逐兔的身上的伤,所以闻言也没拒绝,一左一右的两人合理就将桃逐兔给架到床上去了。
桃逐兔刚躺倒床上便埋怨道:
“这什么味道?怎么有股脂粉味?少爷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娘们的嗜好?”
兰子义闻言笑骂道:
“三哥,就属你废话多!就现在这连日梅雨,不熏香被褥就全发霉,怎么入睡?”
桃逐兔对于熏香的事情有很深的执念,哪怕兰子义开口他还是咕哝道:
“我和少爷一个院子里住,我也没用熏香啊。我看少爷你就是来了江南后变得矫情了。”
把桃逐兔放到床上的桃逐虎闻言用力为桃逐兔掖了下被子,说道:
“就你话多,少爷好心把床借你睡你却说三道四。我看你就是伤的太浅!”
桃逐兔闻言调侃道:
“我伤这么浅也是为了大哥你,我要真伤的再重怕是大哥你得伤心的苦成泪人。”
桃逐兔这话把大家都给逗笑,过了好一会屋里人才止住笑声。
待到笑罢后兰子义开口招呼桃逐虎与桃逐鹿道:
“两位哥哥说说看今天外面的事情吧。”
此时桃逐虎与桃逐鹿已经做到了刚才桃逐兔坐过的桌前,门外伺候的仕女也为两人和兰子义端上了热茶。这些李敏纯派来的仆役已经伺候兰子义他们好些日子,大家相处的都开始互相熟悉,桃逐鹿盯梢也暂时没有发现这些人别有用心的地方,所以兰子义现在也不像刚回府时那么提防他们了。
桃逐虎见上了茶立马捧起来喝了一口,发觉烫嘴立刻又把茶放下。
兰子义见状笑道:
“大哥口渴了。”
桃逐虎道:
“可不是,我连日都在城外跑,马都换了好几匹,我也是口干舌燥。“
兰子义问道:
“既然如此那大哥你就快点告诉我城外的情况吧。“
桃逐虎道:
“妖贼从新亭渡江东来,所过自然一片糜烂。不过在被我等连同东军击败之后妖贼便彻底散了。经我查看离京城最近的妖贼都躲进了数百里之外的山林里面,官府控制的州县和平常村落已经见不到贼。”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桃逐兔则插话道:
“这么说来妖贼已经平了?“
桃逐虎答道:
“数万妖贼散布山林,少则百人,多则千人,现在他们还因为刚被官军破胆所以藏着不敢出来,等到他们在山里饿极了没粮吃的时候,你看这些妖贼会不会跑出来劫掠州县。落雁关外那些遭了灾没东西吃的懦懦南下打秋草的场面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是不敢管现在这种情势叫‘平了贼’。“
兰子义闻言问道:
“妖贼最远到哪里?“
桃逐虎道:
“我亲眼确认过,会稽北境山中已有妖贼屯聚,再远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兰子义闻言又点了点头,他接着问道:
“京军中是什么情况?“
桃逐虎道:
“各营尚且安堵,并未听说有什么骚乱。我今天刚回京,京营的情况我交给二郎去打探了。“
桃逐鹿闻言放下茶碗,开口说道:
“各营当然无事,先有太尉坐镇,后有御马监公公常驻,现在所有东军都已经被打散了编制,人员全都混到京营当中去,领兵的也都是京营诸将,东军根本就没有乱的机会。“
兰子义道:
“可是京营损失巨大,除过镜湖上待命的水师,其他各营根本就是京军往东军里面掺沙子,无论怎么派人监军,怎么变换将领都无法改变东军占多数这个事实。“
桃逐虎闻言道:
“如果朝廷不放心镇军入京,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每天逐步用新兵替换东军老兵了。“
桃逐鹿补充道:
“据我所知驻扎在北方的各支禁军已经开始选拔兵士的工作,少爷你也知道,哪怕是把东军拆了填到各营去,京军依然还差着好几万人的口子。“
兰子义闻言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的更加舒服,然后他说道:
“罢了,这些事情本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京军是否安稳该操心的是章鸣岳和台城两位公公,我还是省上些心力吧。“
接着兰子义掉过头,看着桃逐鹿问道:
“城里还有什么事情?“
桃逐鹿道:
“米价涨回来了。“
兰子义闻言冷哼一声,重重的把杯子砸到桌上,只差砸碎,他道:
“全是德王干的好事!明明青黄不接,明明江南江北都被妖贼搅和的底朝天,结果京城被围的时候米价却是这几年最低?太仓拨出来的军粮就这么被德王黑掉了。我就想不明白德王乃是皇上宠子,住在这么大的府里,根本不缺钱花,结果他却这么贪财!我是真想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一提起德王兰子义便气不打一处来,桃家兄弟知道兰子义与德王的恩怨,所以也不再兰子义发火的时候插嘴说话。
等到兰子义骂骂咧咧说了一通把火发完之后,他又问桃逐鹿道:
“城中可还有事?“
桃逐鹿闻言道:
“在没有其他事情了。少爷要听笑话吗?我倒是听到几则趣闻。“
兰子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
“改天吧,哪天闷了我自然会找二哥你听笑话的。“
兰子义说罢桃逐鹿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道:
“哦,对了,少爷跟大哥嘱咐过得那个徐三黑我已经安顿好了。”
兰子义闻言表情变得肃穆起来,他侧身攀在椅子把手上,关切的问道:
“可是找了家院子?”
桃逐鹿点头道:
“就在城西北。”
兰子义又问:
“那……徐大哥的老母亲和夫人是怎么骂我的?”
桃逐鹿道:
“我去第一次时徐老太只是哭,徐大嫂也没说什么。昨天我又去送银子时老太和大嫂托我谢谢卫侯,他们还说营里的来了将军已经找到了徐三黑的尸首,多亏了少爷仗义,她们两个妇人才有钱制备棺材墓地为三黑敛尸,不仅如此他们还有钱接济其他几家办丧失,据说那也都是孤儿寡母,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兰子义闻言痛苦的闭眼长叹道:
“子义无能,害得这么多兄弟殒命,徐家大嫂、老娘由我照看,那其他那些因我而死的将士们,他们的家眷可怎么办?”
桃逐虎与桃逐鹿闻言无言,他们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之后桃逐虎出言安慰兰子义道:
“少爷,三军之帅乃兵士之司命,只要打仗,你的每一条命令都会取人性命,无论敌我。少爷愿意出钱照顾将士遗属这就已经可以让那些九泉之下的将士们瞑目了。”
兰子义闻言躺会椅子上摇头道:
“可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兰子义说罢之后屋里陷入了沉默,好在仇孝直与仇文若在此时赶来,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仇家父子两人到了卧房门口先是遥对兰子义作揖,房内桃逐虎与桃逐鹿两人则起身作揖回礼。
父子俩作揖罢后见兰子义闷闷不乐,也不招呼他俩,也察觉到了屋里尴尬的气氛,仇文若便开口说道:
“我与家父得卫侯之命前来议事,却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卫侯现在并没有礼遇我与父亲的心情。既然如此我与家父就先告辞了。”
说着仇文若便拱手作揖准备转身离开。
兰子义见状赶忙就起身准备从椅子上跳起来,他道:
“子义失礼,有辱两位先生!还请先生留步!刚才我只是与几位哥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