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浩说:
“按以往惯例各方镇军一旦立了大功朝廷一是会封赏,二是会找点事削藩,要是立了不世功勋赏无可赏那就是找茬要命了,这件事可是大好时机,为何就这么给摁了下来。“
兰千阵望着烛火,慢慢说:
“老狐狸在内廷被排挤了。“
听到这话呼延浩和独孤豹都把目光投向了兰千阵,
兰千阵接着说:
“不仅被排挤,而且很有可能被踢出下一任核心圈子。突然冒出来个德王,而且皇上还动了废立的心思,这么大的事情他个台城卫掌印居然被蒙在鼓里,既然德王只比子义小一岁,那也就是说这件事瞒了他整整十五年。德王是司礼监带大的,跟他没有丝毫关系,如果真要德王即位他个老东西只能告老还乡了。“
兰子义插嘴问道:
“既然如此就安心回家养老吧,无非是不再出来争权而已。“
兰千阵叹口气说:
“孩子,权力这种东西就像美酒,如果你开始时就一滴也不沾那它对你就毫无用处;但如果你把它喝到上瘾就再也戒不掉了。像老狐狸这样在内廷里摸爬滚打大半辈子的人,权利已经成为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失去权力比要他命还难受。更何况他是御马监起家,监军时得罪了多少武将,有多少人被他军法处置,就算庙堂上没人有兴趣搞他,让他安安心心告老还乡,那也有不少人想要找他寻仇。他是没退路的。“
兰子义听到父亲这么分析,心想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原来问题这么复杂。
兰子义又问道:
“既然如此,鱼公公可以忠贞体国,辅佐太子啊?“
呼延浩笑道:
“太子自幼由国藏学者教道,身边近臣全是文臣,那些读书人自诩为承圣人教化助天子理阴阳,我们这群丘八人家都瞧不起,那会容得下宦官。“
听到这独孤豹说道:
“如此说来鱼公公是要借我们北镇军的实力了?可这大正两百年来内廷就算想要借力一般也都是在朝廷里物色合适的人物,从来没有过拉拢镇军的先例。“
兰千阵说道:
“以往内廷都是司礼监秉笔兼领台城,就算不领也都是选用自己心腹代为看管台城卫。这次不知皇上怎么想的,内廷资历最老的鱼公公没有补上司礼监秉笔,还让他作了台城卫掌印太监,等于内廷被撕成了两半。鱼公公御马监出身,不像以往的司礼监太监多跟文官打交道当然选文官结盟,他鱼公公根在军中扎着,当然选则和藩镇结盟了。“
独孤豹说:
“要真是内廷加藩镇,那就是造反的节奏了。“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陷入了一阵死寂,
兰千阵发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说:
“造反是不可能的,老狐狸虽然心狠手辣但对皇上确实是忠心耿耿,他最多是想自保而已。“
呼延浩捋了捋胡子,说道:
“皇上年事已高,再加上卧床二十年了,谁都知道皇上时日不多,更何况太子做储君这么多年,这个时候废太子朝中大臣不会答应的。天下有变啊。”
又是一阵沉默后,独孤豹探出身子,问兰千阵道:
“将军,如果真的天下大乱,以将军你的功勋人望……”
兰千阵听到这话猛地抬手止住独孤豹,说道:
“自古未有夷狄天子,我兰家虽然是开国武勋,但祖上却是北方草原来的鞑子降将。大正立国两百年了我兰家世代英勇搏杀,就是为了告诉世人我兰家乃是中土鹰犬,绝无犯上作乱的狼子野心。真要是造反谁会跟一个夷狄?”
兰子义听得心中大凛,虽然父亲和一众将军一向狂傲不羁,可这样明目张胆的在这里讨论谋反的事情确实令兰子义胆寒。
呼延浩接过话说:
“现在的形式,将军想要专心奉公不容易。按照大正惯例,军功封侯已经是异姓武将最高的荣誉,开国的时候倒是有人被封了公爵,可这些人没几个善终的。现在将军你受封代公,还加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更有个什么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头衔,这可是诸位御使们的活靶子呀。”
独孤豹又说:
“如果鱼公公所说属实,皇上真的想要废太子立德王,那么给将军你加这种头衔就是想让将军为德王护驾了。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投到德王麾下,辅助德王登基,到时候也是从龙有功。”
兰千阵说道:
“从龙有功可这功怎么赏?德王前一天登基,只怕我将军府后一天就会被人抄家。更何况朝中大臣是吃素的?他们会让我安安生生的辅佐德王?朝臣们如果支持太子那我就是被人攻击的对象;朝臣们如果也改投德王门下那我就是被人排挤的对象。怎么也会跟大臣们刚起来。”
呼延浩说:
“或许这就是皇上的想法也说不定。”
听到这里兰子义忍不住插话道:
“父亲,两位叔叔,做人当以忠孝为先,我们世守边关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父亲你只要好好带兵,恪尽职守,无论是谁登基都会欣赏你克己奉公的责任感的。只要父亲效忠皇帝,那无论是谁当皇帝都会信赖父亲的。”
兰千阵听罢摇摇头说:
“孩子,真该让你早些与我们一起商量大事。如果父亲披征入朝作了三公,或者只是禁军的某个小将领守着京城的哪座城门,当然如你所说做好本职工作就好,因为那时为父没有派系可言,当然可以坚守中立,尽职尽责是会被奖赏的。可现在父亲身上挂着这么多头衔,名义上可以指挥天下兵马,已经自成一系,这时候中立那叫做拥兵自重,我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地步,没人会欣赏我尽职尽责的守边关,所有人都想让我做出有利于他们的选择。”
独孤豹说道:
“如果皇上是想让我们和大臣们互相斗来削藩,那我们可要做好准备。”
兰千阵说:
“这种削藩方法是最愚蠢的,玩不好就是藩镇谋反。皇上只想让我给德王站台而已,只要军队站在德王这边,大臣就没法拥立太子硬上位。既然如此我还是尽量要保持低调,有没有什么事情我能卖给朝廷长面子的?”
呼延浩说道:
“西军镇将李望想要烧热灶,叛出了张太尉手下。前几天刚收到他写的信,和送来的礼物,说是要请将军多多提携。”
兰千阵冷笑道:
“自从不周原上的高山人被张太尉打得没了影后,西军就没落了,他个二五仔倒还想着回光返照。把他送来的礼物封好,明天把这件事告诉鱼公公,顺道把信抄一份呈交御史台,卖他人头给朝廷。”
呼延浩应了一声,
兰千阵接着说:
“如今的重点就在子义身上了。”
兰子义刚刚听到父亲毫不犹豫的出卖一人,心里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听到父亲这么说明显吃了一惊,
“什么?重点在我?”兰子义说道,
兰千阵点点头,接着说:
“皇上征你入德王府侍读是想让你们尽早建立联系,只要你和德王关系融洽,那就等于我北镇军站在了德王那边。所以你入京之后一定要放亮眸子,看清楚京城里的动向,最重要的是要替我们北镇军做出选择,到底辅佐谁。”
兰子义大惑不解,问道:
“皇上让我侍读德王肯定是让我辅佐德王了,我又怎么能去选其他人?”
兰千阵道:
“皇上怎么想那是皇上的事,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做人终究是要做出自己的选择的。”
接着兰千阵又问道:
“台城卫是不是打碎了我们的情报网?”
独孤豹说道:
“只抓了那俩,其他人都没动。驿站那边也没见有整顿的意思。”
兰千阵点点头说:
“让弟兄们最近别再动了,好好卖马就行。驿站那边也别再刺探消息了,那里更危险,用的都不是我们自己人。既然鱼公公肯和我结盟,大部分情报靠他就行,当然我们这边该运作的还要运作,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情报网不能白白扔掉。今天时候不早了,鱼公公也在府上住着,你们赶紧散了吧。”
说着呼延浩与独孤豹都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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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桃花园()
等到呼延浩和独孤豹两人的脚步声都远离之后,兰千阵才和兰子义走出地窖。
父子两人钻出假山洞时,月已西沉。
兰子义望着月亮问道:
“父亲,密室只有这一条通路吗?如果这样的话轻易就会被人抓住了。”
兰千阵答道:
“还有几条路,有事的时候才用。有一条还通到你在花园的书房底下呢。”
兰千阵转头看了看自己儿子,见到兰子义脸色凝重,明显的满腹心事,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来吧,我们父子聊会天吧。”
说着沿着假山的小道爬了上去,走进顶上凉亭。
兰子义随着父亲来到凉亭坐下。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落雁关的夜晚依旧寒冷,
一阵北风吹过满园桃树都随风轻轻摇摆,
兰子义坐在凉亭里有紧了紧领口,
他俯视着花园,看到花园里曲折的小溪上,冰已经融化,
河边青草开始抽芽,桃树上的花苞也已经鼓得饱饱的,随时都会绽放,
身后高大的落雁关城墙将关内和关外分割开来,
远远望去还能看到巡逻的士兵在上面举着火把来回走动,
哪怕今天大胜而归开了庆功宴,兰千阵还是提前安排好人手巡夜,以防万一。
夜是寂静的,尤其是在一轮明月还挂在天上时更显得宁静。
以往这个时候兰子义都会停止读书,抬头看看月亮,
因为月亮总是能把人的倒影照回心里去,
让人在孤独的时候体会那份属于自己的宁静。
兰千阵也在望着月亮发呆,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有些日子没有好好赏月了,整天都在想着征战厮杀,粮草补给,哪里有时间一个人静一静呢。”
兰子义听着,没有说话。一阵寂静后兰子义问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忠信忠义的好汉子,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个阴谋家。”
兰千阵听罢朗声笑了一声
“哈!在我看来这两个身份不矛盾。”
兰子义叹气道:
“父亲,圣人有云:木讷忠信近仁;君子之中庸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小人而无忌惮也。父亲身为一方镇将,手握重兵,应当心向朝廷,想着匡扶社稷。今天听到父亲在密室里的讨论才发现原来你想的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兰千阵等着儿子把话说完,笑道:
“我把权争到手里才有能力匡扶社稷,如果我先死了还怎么去匡扶社稷?”
“狡辩!”兰子义说道。
兰千阵接着说:
“我如今的地位是靠着在边关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要说我和人争权,没有,我的权不是争出来的。一个月前王庭大战那会我每天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怎么带着手下二十万人活下去,打赢了之后我想的是披征入京安享太平,至于说拥兵自重,恃功邀赏我没想过。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想退皇上却不给我退的机会。刚才你也听到了,我所做的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活下去,让我活下去,让你和你娘与我一起活下去。争权夺利?呵!笑话!京城的的那些自诩为圣人门生的大臣们倒是喜欢争,我没那兴趣。“
兰子义说道:
“可是父亲,你为了活下去用的是阴谋诡计,圣人不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你这样做难道不违背自己良心吗?“
兰千阵说道:
“你活着就会吃饭喝水,而以你的的身份你现在每天吃的东西至少可以养活三个饿的半死的贫民,那你要是现在自杀岂不是能省下许多粮食救别人?又何必活着去害人呢?“
兰子义一时语塞,说道:
“父亲,话不能这么说。“
兰千阵接着说:
“圣人教诲是为世间立一标杆,世人皆以此为准,努力向善。但规则好定,做不做就看个人了。有人喜欢舍生取义,有人能够杀生成仁,我带兵打仗这么多年,多少人替我挡过刀,多少人为了大正旗号奋勇向前,舍生忘死,我心里都很清楚。每个人都有生得权利,有些人只想好好活好自己那份,有些人希望带领大家活的更好,还有些人则希望把别人的那份巧取豪夺到自己手里来活好自己。我只是拼尽全力活下去,保护我的人和我一起活下去,为此我对我所做的一切负责,我问心无愧。“
兰子义听得没有话说,虽然圣人的教诲就在肚子里,但却这么也说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后兰千阵说道:
“子义,你出塞后在室韦部落里的选择证明了你有选择正确道路的能力,这才是为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正因为如此我不在强迫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只是你涉世未深,你还没能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世界,去洞察人心。这次去京城是你人生的开始,但也极有可能走成人生的终点。京城啊,简直就是江湖险恶。你去了之后要尽快找到自己的路,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是将军府上下百口人的姓名。“
兰子义深吸一口气,说道:
“父亲,我还是觉得做人应当以忠孝仁义为本,我不会用阴谋诡计去害人的。“
兰千阵起身走到凉亭边,俯瞰花园,背对着兰子义说:
“阴谋诡计和害人是两件事,前者是手段,后者是目的。你有能力做出选择,你有这个潜力。世间万物都有他存在的原因,所有事情都有运行的原理,等到你找到自己道路的时候自然就会选择合适的手段了。你是自由的,你终将选择自己的道路。“
兰子义回答道:
“我选择成为忠臣英烈这条路。“
“你选择活在别人的评价里。“兰千阵立马回答道“至少你现在这么选。等你发现无论你怎么讨好别人也无法让人损害自己时,你就明白了,忠诚英烈不是靠别人说,还是要靠自己做的。”
兰千阵沉默了一会,等兰子义平复了一会心情后又坐了回去,说道:
“你知道你爷爷吗?知道他们葫芦兄弟的名号吗?”
兰子义点了点头,说道:
“当年喏喏从天女关南下,大军直指旧都,爷爷他们兄弟七人还有父亲你的两位哥哥率领轻骑南下,被围在藏马坡前,血战十余日最后全军覆没。”
兰千阵说:
“怎么样?壮烈吧?忠义吧?”
兰子义点了点头,
兰千阵接着咬牙切齿的说:
“可这壮烈是早就安排好的!”
兰子义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激烈语气吓了一跳,兰千阵接着说:
“天女关小小的一个隘口,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结果莫名其妙被攻破。当年你爷爷也是威震草原,坐在北方五镇都督的位置上,京城那边不问青红皂白就连续降旨问责你爷爷。这也就罢了,更神奇的是喏喏大军居然就从天女关南下了,一路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就打到了旧都。兵部问责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可就是没有调兵回援的文书,最后兵临旧都城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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