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阳作揖道:“先生若有奇谋,为南陵四万百姓计,还请教我。”
董思白目光炯炯道:“自古剿匪之策无非两种,或剿或抚。今日南陵无力强剿,只能以抚代剿。”
李伯阳听完之后面露失望,心想这又是什么鬼主意。剿匪之道,示威怀德,即使要抚,也要先把土匪打怕了、打服了才行,现在彭屠子对南陵势在必得,你若招抚,恐怕反而露了底细。
董思白何等精明,一眼就瞧出李伯阳脸上的不以为然,便道:“李县长先听我把话说完,对彭屠子这码子土匪,咱们要坚定信念痛剿,绝无一丝妥协。但我说的抚,抚的是其他码子的土匪,自古一山难容二虎,现在彭屠子一家独大,皖南其他码子无不忌惮。咱们一方面要固守南陵,另一方面就是要拉拢其他土匪,许其钱财,使其转而攻彭。”
李伯阳心中一动,敌已眀,友未定,引友杀敌,不知出力,这是借刀杀人之计呀。
李伯阳听得仔细,见董思白没了下文,连忙问:“董先生,继续说呀。”
董思白胸口肋骨被土匪踹断一根,现在每讲一个字都撕心裂肺的痛,他缓了缓气,又道:“皖南地界上二十三县,南陵周边的冯大脑袋、张广四、刘三炮、贺寡妇、冯娘娘等都是匪徒过千的码子,他们离得南陵最近,很清楚彭屠子一旦壮大之后便会向吞并他们的码子,咱们若能加以利用,便可多出数千人马,足以与彭屠子一争长短。”
一口气说完,他目光清亮的瞧着李伯阳,似是很想瞧见李伯阳动容的表情。可出乎所料的是,李伯阳听完之后反而面露担忧,眉头拧在一起。
“李团长,为何如此忧虑。“董思白迟疑着道。
李伯阳摇了摇头:“董先生的计谋是极好的,可要想驱使土匪狗咬狗,怕是太乐观了。”
“为何?”
董思白疑惑不解,自己的计策经得起推敲,土匪多疑好斗,不怕不上套。
李伯阳缓缓道:“驱狼吞虎之计背后在于有更强大的猎人,南陵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自保尚且不能,又何谈驱狼吞虎。土匪目光短浅,他们只认眼前利益,比起彭屠子这块骨头,他们更愿意分南陵这块肥肉。”
董思白皱起眉头:“那李团长的意思是?”
李伯阳目露精光,掷地有声道:“先打彭屠子,不仅要痛打,还要打疼了。”
董思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李伯阳定下主意后,脸上轻松了许多,余光瞧见董思白脸上的痛楚神色,忙道:“董先生身上有伤,南陵情况不明,不若往繁昌寻求医治吧。”
董思白摇头道:“还是去南陵吧,我为李县长出了主意自己却跑去繁昌,难以心安。”
李伯阳点点头,这个董先生熟知皖南形势,此遭回南陵与土匪争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若能把他留在南陵做参谋,能省下自己的一半的功夫。
李伯阳思绪时余光猛然扫到一个探究的目光,他侧头一看,却是自己救回来的董家小姐正在怯生生的盯着自己,不由露出一抹微笑,点头致意。
董小姐仿若心思被人看破,面上红晕升起,她心中小鹿乱撞,目光躲闪的转过头,假装在看别处。
李伯阳瞧着董先生一家,想了想道:“董先生,不如让董太太和贵千金去繁昌吧,南陵形势严峻,两个女人留在繁昌你也能免去后顾之忧。”
董思白神情犹豫着,别看出谋划策时信心满满,可他对于南陵的前途并不抱多少希望。之所以能给李伯阳出计策,只因感恩报德之心。
董思白正要说话,挽着他的董幼仪突然道:“爸爸,我要在南陵。”
李伯阳劝道:“董小姐,你是女孩子家,留在繁昌更安全。”
董幼仪目光躲闪的瞧了李伯阳一眼,表情坚决道:“我就留在南陵,土匪因为我而围城,我要是走了,怎么对得起南陵的民众。”
李伯阳神情一肃,抱拳赞道:“董小姐有担当,伯阳佩服。”
董幼仪却瞧也没瞧他一眼,李伯阳尴尬的放下手。
董思白咬了牙做了决定:“那就回南陵吧。”
“你们负责保护董先生一家,出了问题拿你们是问。”
李伯阳唤来两个卫兵,给董家四口找了辆马车,跟着已经走远的百姓而去。
“把枪带上!”
李伯阳指着缴获土匪的破枪,皱着眉吩咐着,以他的眼光根本看不上土匪用的这种膛线磨平的步枪,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武装农民总归得有家伙使,尽管这些枪破烂的不一定能不能瞄准,可开枪听个响总比没有的好。
等着卫兵把几十把破枪扎起捆放在和百姓重金租借的驴车后,李伯阳翻身上马,骑兵踏着一路烟尘向南陵奔去。
……
云岭彭家寨。
这一带历来码子活跃的地区,处在宣城泾县交界处,左边是青戈江水系,右边是水阳江。再往东便是南漪湖,整个湖区数百余里,港汊繁多,扑朔迷离,湖码子的水寨隐匿其中。
而路云岭起伏的山峦中,则有山码子的巢穴。这里是大别山、黄山、天目山等山系的交错处,其西侧有一高峰,名叫高碑崮,因山峰形似高碑而得名,其形势极为险峻。
自太平天国一来,这一带地区便是盗匪如毛,似彭家寨这种聚众上万的巨匪往往就出自这里。
沿着漳江行了约么半日功夫,董老七载着马刘厚来到了云岭底下青戈江,青戈江可比漳江敞快多了,等行至彭家寨地界,掌船的海子吆喝了声:“七爷,要踩过界了。”
董老七闻言从船斗篷里钻出来,瞧了一眼周遭确实是进了彭家寨的地界,他扭头冲里面喊道:“马老五,到家了。”
马刘厚慢吞吞的出来,瞧了一眼董老七道:“进吧。”
土匪之间界线分明,像彭老七这样挂着旗号的船,若是冒然进了别家地盘,免不了争斗一场。
此时有了彭家寨五当家的首肯,董老七自然没啥顾虑,他对海子一扬下巴道:“走起。”
快船顺江而下,行了一刻钟来到一个分水岭的地方,马刘厚忽的跃到船首,两指在口中打了个长而尖锐的唿哨。
海子适时的插篙停住快出,他知道这是到头了,外人止步。
随着哨声在山间回荡,从两边的芦苇丛里迅速的划出四艘伐子船,前后将快船挟制到中间。木伐子上皆有土匪举枪瞄准着,眼神狠厉。
“都他娘的把枪放下。”
马刘厚颇为不悦的吼了声,又对董老七道:“没事,就是大当家来了也一样,规矩。”
董老七似笑非笑的说了声:“不要紧,你赶紧得付清船费吧。”
马刘厚道:“这个你放心,俺马老五人是个讲究人,一口唾沫一颗钉。”
董老七笑了笑没有说话。
伐子船上的土匪听见马刘厚的声音后马上放下枪,其中的头目是个獐头鼠目的精瘦汉子,他扫了董老七一眼,又瞧着满身狼藉的马刘厚,皱眉问道:“五爷,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马刘厚此次受了官军痛击,差点连命都丢掉,本来心中就怀着一口恶气,现在这个土匪不长眼的又提起心中恨事,气便不打一出来,他怒极反笑,寒声道:“我去哪干了什么用得着向你汇报吗?你是个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精瘦汉子脸色大惊,他本是照规矩问问行迹,没想到五当家的反应这么大,连忙告饶道:“五爷息怒,是小的多嘴。”
马刘厚铁青着脸,冷道:“那个当家的在寨子里。”
精瘦汉子不放心的瞟了一眼董老七,低声道:“二爷刚回来。”
又讨好的说了句:“还绑回来三个娇滴滴的女学生。”
马刘厚现在哪有心情听这个,他对精瘦汉子说道:“你麻溜点回寨子,替我和二哥借五十两黄金,老子有急用。”
精瘦汉子尴尬道:“五爷,空口白牙,我去了二爷也不信呀。”
马刘厚想了想,从腰上拔下一把盒子炮,丢了过去道:“这回能信了,再不信的话,让二哥自己下来。”
精瘦汉子接过枪,忙点头,对一旁喽啰道:“回山寨。”
……
彭家寨。
二当家冯守亭此次掳回来三个娇滴滴的洋学生,早就着急上火的想要开洋荤,毕竟是洋学生,为了应景,他专门换上了从芜湖买回来的黑西装,脚底下踩着一双长筒马靴,不伦不类的往女学生所在的房间走去。
进了屋子,几名女学生已经在山寨里老妈子的强迫下洗了澡,她们穿着单衣,瑟瑟发抖的抱缩在床上。
“小美人!”
冯守亭推开门一瞧,就见到三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学生妙曼的身子,他的心里不由一荡,猴急的扯着西装领子就往床上扑去。
“砰砰砰!”
就在他的咸猪手就要摸到最前面那个女学生的身上时,门外忽的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有人在外面喊道:“二爷,二爷,有要紧事,先出来一下。”
“妈了个巴子。”
冯守亭手上不停,扭过头吼道:“滚你妈的,等着。”
门外敲门声顿歇,就在他又要欲行好事的时候,门外再次不合时宜的敲起门来,还是那个声音,只不过多了几分小心。
“二爷,五当家一个人乘着董大龙的船回来的,还托小的向你借五十两黄金做船费。”
门外精瘦汉子听着里面女人的尖叫声,硬着头皮又敲门喊了句。
“什么?”
在女学生的身上蹂躏的冯守亭红着眼猛然回过头,到底是经年的老匪,即使精虫上脑之际,他还是保留着几分理智,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劲,董家码子历来与山寨不对付,更匪夷的是什么船费能有五十两黄金,这可是大洋两千块。
想到此处,冯守亭恋恋不舍的从女学生娇嫩的身上收回手,疾步向外走去。
就在精瘦汉子又要敲门的时候,冯守亭一把拉开门,虎着脸道:“刘三,怎么一回事。”
刘三眼睛不经意的扫了房间一眼,隐约瞧见床上缩着白花花的人影,他不敢多看,忙转移视线,低头哈腰道:“是这样的二爷,今天俺们负责把守水寨,就看到一艘快船挂着董家的旗号进了咱们地界,兄弟们正要上去盘查,不想五爷就在里面,船老大正是董家老七,还口口声声的向五爷讨要船费,五爷就让俺们回来和您借钱。这不,还有五爷的佩枪在,五爷还说,你老要是不信的话让您亲自下来一趟。”
冯守亭皱着眉:“你是说老五就自己个?”
“恩。”刘三赶忙道:“寨子里的人俺熟悉得很,错不了。”
冯守亭脸色阴晴不定,他意识到这里面一定大有问题,老五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平时就招摇惯了,那次进出山寨就数他跟班最多,况且此次下山为的是洋学生,就老五的尿性,那会乖乖的回山寨。
冯守亭吩咐道:“召集人马,陪我下山。”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南陵()
董老七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些不耐烦的对马刘厚道:“马老五,再不来人,我可就打道回府了。”
马刘厚道:“老七兄弟,你别急,再等一会了。”
董老七目光闪烁的扫了一眼堵在后面的木伐子船,舔了舔嘴唇道:“那就再等十分钟。”
等了没多长时间,忽然听到从前方分水岭左岔口河道方向传来突突地马达声,董老七闻声瞧去,却见一条快船飞驰而来,船头站着一个西装马靴的精悍汉子,汉子左右是两个彪悍的土匪,手中抱着两挺机枪。
董老七瞧见这汉子的装扮后不由噗嗤笑了出来,他可是闯过上海滩的人,世面眼力劲都有,可从未见过西装配马靴这样不伦不类的打扮,瞧起来要多土有多土。
在快船后面,紧跟着数不尽的木伐子船,每一条船上都站满了举枪的土匪,气势汹汹而来。
“五弟。”
冯守亭远远瞧见马刘厚站在那条斗篷船上,高喊了一嗓子。
马刘厚大喜道:“二哥。”
快船走近时放缓速度,来到斗篷船前两三米处停稳。
冯守亭皱着眉扫过回头满脸的马刘厚,又瞧着抱着胳膊的董老七,虎着脸道:“怎么滴,我咋听说坐你条破船,还他妈要五十两黄金。”
董老七冷笑道:“我的船,就是这个价。”
冯守亭笑了,笑的前仰后翻,他目光凶狠的瞪着董老七,一字一顿道:“董老七,你晓得这是哪里不?”
董老七听出了冯守亭语气中的威胁,他没理这个茬,面无表情的扭过头盯着马刘厚,问了一句:“马老五,这个钱你还给不给。”
冯守亭也看着马刘厚,似笑非笑。
马刘厚干笑了几声,舔了舔嘴唇,目光闪烁道:“老七,五十两黄金你这条船能载得动么?”
董老七深深地看了一眼马刘厚,重重的点头道:“行,我知道了,我能走不能。”
“走可以,但要留下点东西。”
冯守亭越过马刘厚,目光冷厉的扫了一眼董老七腰间的双枪。
“成。”
董老七也光棍,他当即从腰上拔出击锤大张的盒子炮,一松手掉进了江里。
冯守亭不动声色,董老七又拔出另一把盒子炮,也松手调进江里。
“二当家的,用不用给你留根手指头。”
董老七心里憋着一口气,认认真真的说了一句。
冯守亭眯着眼睛,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缓缓道:“老七,别在我这犯拧,要不是看在大龙的面子上,我非得好好给你掰扯掰扯。”
董老七面色阴沉,咬着牙没有说话。
冯守亭与马刘厚不同,冯守亭是彭家寨的二当家,论起资历来,人家当土匪的时候自己还在耍尿泥,就是自己的大哥董世武见了都要叫声二哥,完全不在一个辈分上。若是冯守亭下了心要归拢自己,今天只能认栽。
董老七阴着一张脸道:“马老五,请吧。”
马留后脸上颇有尴尬的拱了拱手,矫捷的跃到了冯守亭的快船上。
“咱们走。”
董老七狠狠的一甩手,钻进了斗篷,船上的海子撑起长篙,吆喝了声:“阎王小鬼莫挡道。”
冯守亭摆了摆手,拦在前面的两条木伐子缓缓向芦苇丛里划去。
等着董老七的走的没了影,冯守亭挥手让土匪们退下,船板上就站着他与马刘厚两个人。
“老五,说说吧。”
冯守亭一双眼睛紧盯着马刘厚,看不出喜怒。
马刘厚被瞧得身上发冷,大气都不敢出:“二哥,我着了官军的道了。”
冯守亭脸上没有过于惊讶的表情,缓缓道:“从头到尾说。”
马刘厚嗫嚅道:“我本在南陵与繁昌交界处的长冲谷设卡,底下人报信讲有数目不明的官军骑兵往这边来,我不敢怠慢,就带着兄弟们埋伏在谷里头。本来埋伏官军是咱们的拿手本领,却不想这股官兵不同以往咱们见到过的,手中清一色的冲锋枪,训练极为有素,不等我们开枪,他们已经打上了岭上,弟兄们死伤惨重,幸好我跑得快,捡回一条命。”
“你是说,打伏击被官军打了个全军覆没?”
冯守亭不可置信,马刘厚此次带下山足足三百号人马,有百十多条枪,埋伏的长冲谷地形他也清楚,口袋阵地形最适合埋伏,官兵就是进来一个营,也不见得能讨了好。更何况,就算是埋伏失利,撤退还不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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