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滴落在地面,沙沙作响。
落在林间,如泣如诉。
落在屋顶,从屋檐上滴落下来,这一下,让院子里积水的深潭一下便多了无数涟漪。
朝外迅速扩散的水面涟漪,波荡,震荡。
远在护城河外堵住的缺口,再往北,便是江面,这里有一条河被称为淮水。
此刻,河边的造船坊外已经暂时停工。构筑河堤的巨石,被打磨得整整齐齐的,堆放在雨里,任凭泥泞四溅,无人去理会。
工匠们大多都撤进了屋子里,若是靠近一些,还能听到呜咽的声响。
从方山上运下来的木料,全都对方在这附近的屋舍内,木匠们,需要日夜颠倒地做工,不过好在,黄昏时分,他们这一批,便可以与人交接,明日再来了。
而且,此地不仅有管饱的馒头,若是做得好,还能领到一些赏钱,秣陵城内的工匠,几乎这几个月来,都没有闲着,全部都被征用了。
此刻,打造好的独木小舟,就安放在河边,用一根绳子系在岸边木桩上,任凭雨水冲刷,河面上涨,也不过在河面起伏颠簸,却不会挣断绳子离去。
“哗啦”再往北,便可以看到如今的江面,因为大雨滂沱,水浪翻滚,一次次冲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礁石一开始,还立于岸边,经久不倒,但很快,水势上涨,从上游冲来的浪潮,一瞬间便将其淹没。
“咕噜咕噜”,若是它能够说话的话,它此刻已经是无法呼吸。
大雨滂沱,窗外唯有逐渐到来的夜景相伴,蔡琰只觉得自己弹了一曲琵琶,忘却了焦尾,这一曲,有些乏,但身上这健壮的人儿,却不知疲倦。
“啪啪”她拍了拍身上的人儿,“可以了,别伤了身子。”
“今晚,吾留宿这里,可以吗?”刘奇将她搂进了怀里,一脸怜惜道。
蔡琰没有回应,她直勾勾地侧卧着,看着窗外的雨景,“这雨应当会一直下的吧。”
刺史府,即便是下雨也会有下人持伞走动,但是,却无人会来惊扰她的小院,她心思稍安,应该,不会被其他人察觉才是。
“那么,不等天明,你可得早些……”蔡琰回身看向身边这人儿时,才发现,他的呼吸已经变得有些平缓。
他俊朗的侧脸,勾勒有致的棱线,还有那恬睡之时,如同孩童一般,嘴角勾勒出来的笑容,让她看得有些痴了。
她苦笑一声,自己,来了南边,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爹爹,倘若你还在世,今日一同在这雨后来江东,一观这文兴之景,该有多好?”她心思怅然,不多时,也觉得有些乏了,眼皮一搭,也就沉沉地睡了去。
——
“慢些,当心,女子的物件,可都莫要摔坏了。”
“此去不过是搬出府外住上一些日子,赶明儿就得回来,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吗?”
“你这老妪,休得多嘴,女子与武乡侯的大婚,岂是你我可以嚼舌的?”
一入七月上旬尾上,府内都忙碌了起来。
这一日,正巧是步氏母女出府之日。
刺史刘繇尚且在府堂处理要务,刘奇则是一大早就不知了去向,只是,董袭带着亲卫们,留在了这一座小院外面,时刻嘘寒问暖,搭把手,帮着牵来几辆大车,将步氏母女,送进了城内步鸷的家宅。
晌午时分,刘奇穿着便装,乘车带着蔡琰回府,在街道上行走之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即马车缓缓停下。
“前面何故喧哗?”蔡琰一脸疲乏地问道。
“无妨,吾去察之。”刘奇轻轻拍了拍她的柔夷,掀开帘子一角,朝外察看。
却见那街道正中,迈步行来一人。
他将土白、粉涂于脸上,披头散发,穿着一件布衣,胸前敞开,一脸豪放地打量着四周,手里拎着一只酒壶,时不时放到嘴边饮上一口。
“汝乃何人,竟敢冲撞吾家车马?”护持在马车前的军士穿着短衫上前,伸手便要将其拉起身来,却不想,那人脚下一滑,竟是直接倒进军士怀里,将其带动着,两人几乎同时倒地不起。
“哎哟”,军士惨叫一声,立即回眸看向身后同僚,“尔等看着作甚,还不速速上前帮忙,若是晚了少——主君回府的时辰,该当何罪?”
几人立即应声上前,当他们四手八脚地将地上这人抬起之时,却听他朝天大呼:“前朝始皇南巡,尚绝此地龙气,高祖建国,亦不复修,为何今日这秣陵,就能修建宫殿,究竟是天子行宫,还是他人野心勃勃,哈哈……好酒。”
用手架着他的几人面色大变,猛地松手,竟是直接将架着的疯汉摔在地上,嘴边放着酒壶的他身子一颤,手里的酒壶也顺势滚落地上,酒嘴对准地面,里面盛着的酒液洒落一地。
“欲乱天下者,张角也。”
“欲夺鼎者,董卓也。”
“欲王者,呵……”他笑着看了一眼马车的帘幕,正好和掀开帘子走出的一道身影四目相对。
两人一上一下,一人面色铁青,一人面上带着狂放不羁,四目相对,竟是一眼,便各自看透了对方几分心思。
第66章 徐福三问()
“哪里来的疯汉,尔等还不速速将其拿下。”人群喧哗声中,一员武将策马敢来,落地便朝着刘奇恭敬一拜:“见过少将军。”
四周围观的人群传来一阵惊呼,显然,不少人也认出了这位率军平叛,颁布江东六项的武乡侯。
“原来车里的是武乡侯。”他披散的头发下,露出一双睿智的目光。
“既知此乃侯爷当面,为何不拜?”围着他的大批军士之中,一名什长上前喝斥道。
疯汉目光淡然地扫了一眼这些军士,正待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喝斥,“岂能对先生如此无礼。”
当他转身之际,刘奇已经是迈步上前,朝他长辑一礼。
“适才惊扰先生,还望先生莫怪。”说着,刘奇上前将其扶起身来。
“吾不过一巷市粗鄙之人,不敢劳动少将军大驾。”
“吾观先生谈吐不凡,胸有沟壑,敢为先生大名?”
“吾,徐福也。”
“徐福?”刘奇双眼微微一动,随即问道:“敢问先生哪里人士?”
“从荆襄之地而来。”
刘奇微微一笑,“先生在此拦吾,可有何教之?”
“世人皆知将军文武全才,奇淫技巧,诗词歌赋,一一精通,吾来,不过三问尔。”
疯汉环顾一眼四周,眼见着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将军莫非想请某在此间发问?”
“岂敢。”刘奇微微拱手,抬头看了一眼策马前来的武将,“将你的战马让与先生乘骑。”
“喏。”小将立即牵马上前,虽然一脸疑惑,不知自己少将军为何如此看重此人,但主上的命令,他是不敢违抗的。
疯汉乘骑在前,刘奇乘坐马车在后,街道两侧的人群中,时不时发出一声喝彩。
“少将军。”
“武乡侯。”
疯汉看着刘奇在马车中和众人招手,将他脸上和颜悦色一一收入眼中,不时微微点头。
太守府旁的宅院,如今是刘奇和蔡琰在府外私会的院子。
蔡琰下车之后,便去了内室,两人围坐在院子里,四周都有兵将把守,倒是宁静异常。
“先生请。”
“此乃茶陵苦茶矣?”徐福看到新制的青釉茶杯,一个茶托,一个酒盏一般的盖碗,他看着刘奇端起茶杯,随意取了上面的盖子,沿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边缘,将漂浮在上面的清脆茶叶朝内抚了抚,小口轻啄,入口之后,见他满脸畅快,竟是长出一口气。
“此乃茗茶之道。”
徐福面色惊异,亦是端起眼前的茶杯,学着刘奇的姿态,浅尝即止。
“此茶味同茶陵,入口回味之际,却更添几分甘甜,且此物倒不似新茶。”
“此乃炒茶之道矣。”言罢,刘奇挥手示意,立即便有仆从上前,将油纸包裹的木盒中盛放的茶叶展示给徐福观赏。
“善。”徐福眼前一亮,微微摆手,身边仆从便将盒子盖上,端着远去。
“江东此茶不多,前几日采摘新茶,吾命膳夫炒了十余斤,大多被江东文武得去,今日,若是先生喜此物,便赠予先生一斤罢。”
“多谢少将军。”徐福笑着一拜。
两人再饮一小口,各自将茶盏放下,徐福脸上挤出几分笑容,胸口的领子早已拉上,只是,脸上的粉末还在,看起来,仍是有些怪异。
“敢问将军,那江东六项之中,有一物唤作馒头,号称能壮军中之士,能让北地百姓免于饥饿,却为何,朝令夕改,制作之法,存留府中。”
“时候未到矣。”
“如何才是良时?”
“吾军饮马黄河之日。”
徐福面色一阵变化,最终恢复平静,缓缓举起一根手指,“其二,这建立石头城,恢复金陵邑,于秣陵城中兴建东都别宫,意欲何为?”
“天子东归洛阳,吾父刘繇,乃汉室宗亲,天子亲封扬州刺史,自当相迎。”
“若是不至,又当如何?”
“为何不至?”
徐福笑了笑,“王天者,四百年来,刘氏矣,同姓夺鼎,大汉亦是中兴,然那龙椅之上,却……”
刘奇面色一沉,“先生倒是胆魄十足,吾皇族之事,亦敢妄言。”
徐福大笑着站起身来,“是非妄语,还请少将军自行辨识,今江东四郡已定,纵观天下,唯有江东今后十余年间,不受战祸殃及,且江东兵精粮足,连战连捷,士气正盛,今北地诸侯混战,不知少将军,可有宏图大志?”
刘奇一只手指敲打着桌面,“若欲王于天下,中兴汉室,不知如何?”
徐福浑身一颤,“倘若将军欲为,吾可助之。”
刘奇眼前一亮,他麾下缺乏顶级谋士多时,以至于在和周瑜对阵之际,险些兵败,眼前这人,虽然比起刘奇记忆中出现得早了不少,但他之前所言,从荆襄之地而来,只怕,已经是从那荆襄之地,学了策论归来。
“奇愿闻其详。”
“无他,坐拥长江天险,以观天下矣。”徐福一脸信心十足,一手抚须,脸上布满了笑容,他在来时的途中,便已经想到了日后江东崛起的几步。
“计将安出?”刘奇起身长辑一礼。
徐福搀扶着刘奇落座,紧盯着他的双眼,“其一,内定山越,大造战船,训练水军,虎视荆襄淮南等地。”
“少将军坐拥长江天险,然江夏水军雄贯长江,长沙、桂阳亦有雄兵驻守,江北历阳,孙策所部驻扎,厉兵秣马,两者皆不可图也。”
刘奇双眉微皱,“那该如何是好?”
“少将军心中早有定计,如今颁布江东六项,便是为了稳定江东财政,屯田之法养兵屯粮,兴修水利,大造战船,再派麾下悍将共讨山越,数载之内,山越平定,江东水师崛起,到时,荆襄、淮南之地,必有战机到来。”
“再者,吕布此人,反复无常,率军袭击兖州,险些毁了曹孟德之基业,如今曹操得青州兵,驱逐吕布,平定衮州之乱,倘若非是关内李傕未平,宛城张绣尚在,只怕他早已是率军攻伐徐州。”
“不过数年,曹孟德必兴兵徐州。”
“如此,便是我江东之兵,可趁之机也。”
第67章 在下颍川徐元直()
“先生之意,正合我心。”刘奇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从三言两语,和途径江东诸县的见闻,便分析得头头是道,此人当是那位与诸葛交好的徐福。
“进兵之策,吾献于少将军舍下三策。”
“愿闻其详。”
徐福笑着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干涸的茶水,刘奇示意,当身旁的仆从即将迈步上前之际,刘奇却是伸手接过茶壶,亲自为徐福满上一杯。
“能让名满天下的武乡侯为吾斟茶,倒也不枉此行了。”
“能得先生之助,实乃刘奇之幸,江东之幸,此等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徐福心中满意,再饮了一口,嘴唇干涩状稍缓,只见他一指沾了茶水,几笔之下,便将江东四郡和长江上游、对岸的几大势力标注在石桌上。
“荆州刘表,孤身北来,信重荆州士族,却待寒门薄也,得南阳郡半,襄阳、江陵等地,其余诸郡,皆在世家大族之手,江夏黄祖,亦是听调不听宣。”
“然刘表乃汉室宗亲,早年蒯异度献策,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各郡,可传缴而定。”
“今荆南虽不在刘表之手,然吾军新得江东四郡,根基尚且不稳,刘表故为汉室宗亲,少将军既已派人维系血脉亲情,自当与其和睦相处,静观事变。”
刘奇微微点头,“此可为与荆州相交之法。”
“其二,淮南袁公路,雄踞数郡,麾下兵马十余万,气势正雄,跨江而守,那孙策继承乃父之勇,又得庐江周氏美郎相佐,一文一武,相得益彰,麾下悍将精兵不乏,战力不弱,想来,少将军已有领教。”
刘奇默默点头,的确,之前和孙策一战,也算是让他手上刚刚积蓄的一些兵将伤筋动骨了。
“袁公路此人,好大喜功,其先败刘备,得广陵,北上却为曹操所阻,今吕布谋夺徐州,他定然会出兵徐州,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少将军可伺机而动。”
“先生可是忘了那镇守小沛的刘玄德乎?”
徐福微微一笑,脸上早已了然,“那刘玄德,借着中山郡王之后的名号,入主徐州,得了陶谦兵马部署,却难以服众,麾下兵马三万有余,却先败于袁术,后为吕布夺得徐州,如今退守小沛,兵马不过万余,若非吕布心念旧情,怕是早已居无定所。”
“先生莫要小觑此人,吾江东之兵,两三载内,镇守江东各地兵马需众,怕是若遇战事,亦很难拿出三五万精锐。”
徐福淡淡摇头,“兵不在多,兵精足矣,吾闻少将军在水军战船设计上有所远见,又亲自改进了军中训练之法,可否日后让某一观。”
“这是自然。”
“善。”
徐福笑了笑,“吾这第一步,便是趁江北乱局,趁势北上,夺庐江、九江二郡,再图谋广陵郡,屯兵淮河之险,雄视徐州。”
“若有良机,可趁势北上,一举夺此中原富硕之地。”
“再者,便是少将军须得遣一员大将镇守豫章,待荆南有所意动之际,可取荆南四郡,当然,在此之前,少将军可有信心,凭借水军,击败江夏黄祖。”
“自然。”刘奇满脸信心,只要工匠坊能够打造出大批新式战船,以蒋钦、周泰麾下水贼旧部为根基,收复鄱阳水贼,训练万余水军,便可纵横大江南北,料他冢中枯骨黄祖,也无可奈何。
“如此,荆南可定,那刘表文弱,必不敢试少将军兵锋,到时,吾军可遣一能说会道之人,前往襄阳,劝双方罢兵,许以重利,也在所不惜。”
“这又是为何?”刘奇满脸疑惑,打赢了还要倒赔款?这是什么道理,赵氏天下的窝囊外交?
“荆南与会稽、豫章,有小道直通岭南,那岭南虽地处偏远,亦有百万之民,士燮一族,虽霸占交州已久,却不是吾军之敌,主公可遣一上将率军南下,直取交州七郡,将其纳入汉土,如此,得数州之地,坐拥数百万之民,北上,可图中原久战之地,西进,可吞无能之主刘璋,可坐观刘表老朽之后,趁势一统荆州,如此,大事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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