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一个穿红衣服的少女,正静静地坐在待客椅上。
罗子骞一进入殿内,便是心里一怔。
这个红衣少女……从侧脸看,真眼熟啊,她……是不是萧柔?
再往里走,那少女转过脸来,罗子骞的心里咚咚跳起来。
呀,果然是她。
萧柔!
白晰粉嫩的脸庞,弯月似的眼睛,漂亮的面容上,有一丝淡淡的愁容。
罗子骞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
此时再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他脑子飞快地转了两下,便转过脸去,拿拂尘挡住半个脸,冲着萧柔打了个稽首。
“道长好,”萧柔站起来,轻轻施了一礼。
她没认出自己来。
罗子骞穿的是一身道袍,拂尘挡住了大半张脸,不仔细看,倒也难以看出庐山真面目。
“姑娘请坐。”
罗子骞把脸扭过去,快步走过去,坐在自己的主座上,稍稍把椅子转过去一些,手里的佛尘,一直没有放下来。
虽然这样显得有些怪异,并且不太礼貌,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请问道长法号,真明大师不在么?”
“贫道……名叫玄罗,真明师叔今日身体不好,不能出来待客,请姑娘见谅。”
罗子骞想:“她那把青芜刀,还在我手里,要不要说明真相,把刀还给她?”
转念一想:“不行,我是她的杀夫仇人,如果在道观里打闹起来,好象不太雅观。”
萧柔低垂着头,并没注意罗子骞的面容,脸上的愁容,一直没有褪去。
“糟糕,”罗子骞心道:“她失去了丈夫,自然心里难受。如果向我说出报仇雪恨之类的话,我该怎么回答呢?”
玄月提着茶壶走进来,给罗子骞和萧柔上茶。萧柔礼貌地站起来说:“谢谢。”
罗子骞悄悄打量眼前这个文文静静,一脸愁容的女人,心里有些纳闷儿,她就是那天白枫寺里的“女鬼”么?在那个骇人的雷雨之夜,这个手持短刀的女人,杀气侧漏,强凶霸道,跟椅子上这个淑女判若两人。
“玄罗大师,”萧柔开口说道:“俗家女难解世务,只好求教道长,麻烦您了。”
“不客气。”
“家兄萧免,官拜当朝校书郎……”
罗子骞吃了一惊。
他听张子良说过,萧免,是当代大才子,几乎和白居易齐名,宪宗皇帝是个爱才的人,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恢复科试,从平民中选才任用,白居易、萧免等人,便都是通过考试,步入仕途。
原来她是萧免的妹妹。
这……更加糟糕了。
“道长,本来,我一介民女,本无大志,少时习武,长大嫁人持家,也就够了,可是……”
罗子骞心里一阵尴尬,心道:“可是什么,可是丈夫被我杀了,自然……不怎么样。”
萧柔停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家里从小给我许了娃娃亲,我……不愿意,又拗不过父母,因此离家出来,在外闲逛,这应该算得不孝了。”
“非也,”罗子骞说道:“本朝风气开化,婚姻大事,可以自主。”
萧柔点了点头,“我正是怀了这想法,才违抗父命,不想和……未婚夫完婚。本来,他……身在军伍,也算得个出人头地之人,可是不知为何,从小开始,我便不喜欢他,前年父母催我完婚,我坚不听从,宁可沦落江湖……前些日子,他又随着镇海节度使李锜造反,我本着一念之善,心想,就算不成夫妻,也算是从小的朋友,便过去相劝,谁知道,他执迷不悟,跟我大吵一声,只是催我完婚……”
罗子骞听着越来越惊讶。
看起来,这萧柔的心事,远不止死了丈夫这么简单。不不……她还没有结婚,李深顶多算是她的……男朋友。
“……我当然不肯,大吵之后,一拍两散,我更坚定了想法,绝不肯嫁他。谁知道……他却忽然造反不成,被杀身亡。”
罗子骞点了点头,安慰道:“既然如此,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不算是遗憾。”
萧柔点了点头,“嗯,道长,说实话,他死了,我的心里,反倒是轻松了许多,虽然不免有些感慨,其实……也没有多少难过,我……算不算是无情无义?”
“不不不,”罗子骞赶紧说道:“姑娘差矣,你心地仁厚,能够冲破心理阻碍,劝阻他造反,已经做得很好了,自作孽,不可活,他不听劝阻,那是绺由自取,天命使然。你不必一再为此挂怀。”
萧柔长舒了一口气。
罗子骞的心里,也顿时轻松起来。
“道长,这件事,本来……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始终放不下……”
“萧姑娘请讲。”
萧柔的脸上,忽然扭捏起来。
“道长,您说过,婚姻大事,可以自主,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自择夫婿,自己做主,就在前些天,我遇到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萧柔低下了头,脸上泛起一片红云。
罗子骞心里暗笑,这姑娘倒也实在,这等心事,也来向道士诉说。
其实古代人们普遍尊佛重道,求仙许愿,占卜化解等等行为,是把佛道当作神仙看待的,就象西方人们祷告赎罪,把神父当成基督上帝一样。
“……其实,我和他只见了一面,并未多交集,这人武功高强,语言有趣,跟我打了一架……”
罗子骞心里大惊。
暗叫道:“糟糕,糟糕……怎么越听越离谱了?听她的话口气,怎么象是在说我?”
第48章 仙山里边做神仙()
罗子骞心里象是打了一个炸雷。
惊讶得他张大了嘴巴,差点叫出声来。
萧柔说的这个人,难道是我吗?
他心里的惊谔,简直比得上那天晚上在白枫寺里,看见球状闪电爆裂时的程度。
……
萧柔却是没有发现这个“道长”心里有何波涛突起,继续慢慢幽幽地说:“说起来,我们应该算是敌人,刀枪相见,以命相搏,可是……他说话甚是风趣,武功虽高,却不傲慢……”
罗子骞心道:“越说越象我了,我还傲慢……穿越到这个遥远的唐朝来,哭还来不及,我还傲慢个屁呀。”
“唉,”萧柔轻轻叹了口气。
罗子骞虽然口齿伶俐,却也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沉默了片刻,萧柔继续开口,“道长,按理说,这类事,问别人是没用的,就算您道德高深,又怎么会懂女人家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其实,我也是自寻烦恼罢了。”
罗子骞稳定了一下心绪,说道:“萧姑娘,其实多虑了,很多烦恼其实未必是烦恼,你心地纯朴,将来自必有佳偶。”
说完了,他自己也觉得这都是无滋无味的废话。
萧柔摇了摇头,“自从那回见了一面,我这心里……就始终放不下,可是,我也知道,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罗子骞的心里,犹豫起来,要不要向萧柔说明,自己就在她的眼前呢?
但是,这……多尴尬呀。
而且,萧柔毕竟没有说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罗子骞。
也许,她嘴里的这个“他”,是别人呢。
萧柔抬起头来,向罗子骞望去。
罗子骞赶紧把脸往旁边扭了扭,拂尘在脸前轻轻晃荡。
“道长,您能否指点我一下,这段……心思,是否应该放下?或者,随遇而安?”
这可让罗子骞为难了。
怎么回答她呢?
一时间,罗子骞心里翻江倒海,百味杂陈。
他只和萧柔打过一场架,对于情分之念,从来也没想过。
可是,通过白枫寺那一战,萧柔长相漂亮,性格火辣,的确非常可爱。
这一瞬间,罗子骞的脑子里,闪过长江边的桑四娘,还闪过聂隐娘。
聂隐娘武艺高强,可印象里有些高冷,桑四娘是个普通渔家女,踏实稳重,是那种“邻家小妹”的感觉。萧柔么……
……
可是萧柔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还在等着她回答呢。
罗子骞心思里连转七八个弯,不知道如何回答,灵机一动,反问道:“萧姑娘,那么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呢?”
“我……放不下,我想去找他。”
这一下,罗子骞倒是有了答案,“姑娘,姻缘一事,自有天数,你若是放不下,抽刀断水水更流,不如随心随性,不违天,不违心,想去找他,那就去找吧。”
萧柔听了,倒是满面欢喜。
“谢谢道长,可是……我找他不到。”
“呵呵,日后自会找到。”
“嗯。”
萧柔低下头去,脸上泛起一抹潮红。一种少女娇羞的神韵,溢于言表,看上去妩媚无比。
罗子骞心里一阵心驰神摇。
忽然他想:“为什么说了这么半天话,她为什么没听出我的声音?”
转念一想,也许是这几天中毒发烧,嗓子低哑,面容也黑瘦了,她才没有察觉吧。
忽然罗子骞想起了一件事,她问萧柔:“你认识聂隐娘么?”
“认识呀,”萧柔吃惊地问:“道长,你怎么知道?”
“呵呵,聂女侠就在茅山之上,我……我想你们都会武功,可能会相识。”
“嗯,我正想去灵瑶观里找她。”
罗子骞心道:“我也去灵瑶观。到时候……把青芜刀还给你。”
……
萧柔被“玄罗道长”一番开悟,似乎心里的结子解开了,面容欢悦,辞别而去。
罗子骞的心里,却是打翻了五味瓶子。
这事……来得有点突然。
怎么办?
想来想去,没有主意。
早听说唐朝女子开放豪迈,原来……这是真的。
从萧柔的身上,罗子骞感觉到,唐朝女子,完全没被那些封建的“三纲五常”给禁锢,其实,她们和现代人也差不多。
敢爱敢恨,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特点吧……
……
罗子骞决定:到灵瑶观里走一趟。
也不必化装成“玄罗道长”了。
如果能够碰见萧柔,那就光明正大地面对她。
也许,萧柔嘴里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也未可知……
……
下午,罗子骞喝过了汤药,自觉病情又好了许多。
他把自己的七星剑,还有那把青芜刀,都包进包裹里,起身前往灵瑶观。
刚刚离了火浣宫,忽然天上飘起雪花来。
茅山峰峦叠嶂,景色优美,这一下雪,更如人间仙境一般。
寂静而幽深的山林,被雪花一罩,雾气蒙蒙,银妆素裹,远山近树,幽雅爽洁,仿佛步入天堂,漫步瑶池。
罗子骞不禁赞叹道:“天下竟然有如此美景,我还不如永远呆在茅山,在这个仙境一般的山里,做个逍遥快活的人间神仙。”
一路走去,一路赏景。
雪一层层地落在山林里,象是披上了美丽的白纱。
顶着茫茫白雪,他来到灵瑶观。
这座道观里,住的全是女道姑,观主是个叫做“雅静”的中年道姑,慈眉善目,神态安祥,她对罗子骞说:“罗郎冒雪登观,辛苦了,聂隐娘这些天,没有来过。”
“哦,”
罗子骞一阵失望。
“道长,请问有没有来过一个叫‘萧柔’的姑娘?”
“没有,这两天,观里没有来客。”
扑空了。
白来了一趟。
罗子骞摇了摇头,心里自嘲道:“自己曾经对萧柔说过,自有天数,看起来这天数便是让我见不着她。白跑一趟。”
雅静道姑说道:“罗小哥,这雪越下越大,山路湿滑,天又快黑了,你就不要走了,住在观里吧。”
的确,雪花飘飘,天色阴沉,毫无止意,漫山遍野,已经是一片洁白,回去的山路早已被白雪覆盖,夜晚冒险爬山,有坠崖危险。
“谢谢道长。”
罗子骞在观里的客房住下来。
他望着茫茫雪景,心里思绪起伏。
萧柔的音容笑貌,不时在脑子里闪现。
她不说到灵瑶观来么?怎么没来?
如果萧柔来到观里,我应该怎么跟她说?
聂隐娘哪里去了?
……
第49章 茅山习武()
早晨。
罗子骞推开房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满目莹莹白雪映入眼帘。
房上树上,尽是雪白,雪后的茅山,银妆素裹,晶莹玉润,就如画上的天堂。
“好大雪,好大雪,”
一阵欢快的叫声,从观外传来。
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身影,从灵瑶观外跑来,踏着积雪,跑进院里,一边抖落肩上的雪花,一边跺着脚,脸上冻得通红,却是满面欢笑。
这人却是聂隐娘。
罗子骞满心高兴,迎上前去,笑呵呵地说:“隐娘,你好。”
“罗子骞?”聂隐娘惊喜地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结果被大雪阻住了。”
“是嘛,我刚从太湖边过来,”聂隐娘在雪里象个小孩子一样兴奋,“你可不知道,太湖里下雪的时候,可有多美,一带碧水,雪花飞舞,比得上王母的瑶池。”
“呵呵,茅山上的雪景,也很美哦。”
“没错,罗子骞,你当个军官多没意思,以后就在茅山上当个道士吧。”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入观里的客厅。
聂隐娘算是半个主人,给罗子骞倒茶,问道:“你怎么到茅山来了?专门来看我么?”
罗子骞说了受伤中毒,到火浣宫养伤的事。聂隐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罗子骞,你生擒李锜,有大功于朝廷,以后一定会升官加爵的。”
“是吗?我对这个倒也不是太在乎。”
罗子骞说这话,倒并不是谦虚或是清高,而是这两天的真实感受,在茅山,赏美景,享清闲,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我不这么看,”聂隐娘认真地说:“你是男人,就应该志比鸿鹄,征战疆场,一剑笑傲天下,象我这样的女流,不求官禄,躲在灵瑶观里,胸无大志,不问世事……”
罗子骞笑道:“你也没有不问世事,侠名播于江湖,令人景仰,隐娘,你说得对,人生于世,不能丧志。”
“罗子骞,等你有空的时候,和我一块儿,去杀几个恶人,如何?”
“那没问题。”罗子骞一口答应下来。
和聂隐娘一起走江湖,行侠义,想想也兴奋。
“不过,罗子骞,你的武功,还得好好练练……我不是说你武功差,而是以你的资质,还有好大的空间,可以雕琢,若是习练得法,一定大有进境。”
聂隐娘快人快语,和罗子骞说话就象老朋友一样,直言不讳。
这话说到罗子骞心里去了。
他其实根本就不会唐朝武功,只不过凭着过人的反应与敏捷,以综合格斗术,来和敌人对战,自己也曾经设想,等腾出空来,好好和独孤丘等人,讨教讨教。
现在,一代大侠聂隐娘在此,岂不是大好的机会?
“隐娘,你指点一下,怎么样?”
“行。”
两人一拍即合。
聂隐娘是个痛快直爽的人,当即和罗子骞一起,来到观里后院的空场。
几个道姑,正在场上扫雪,罗子骞正要去拿墙角的一把扫帚,忽然聂隐娘从旁边一步跨过来,伸手成掌,去劈罗子骞的右手。
罗子骞一愣,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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