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抬起头来看着秋荻,眼眶还是红红的,轻轻的说“我叫慕容白。”
“管你叫什么,以后就叫猪头!”秋荻瞪他“谁让你拿刀架我脖子上的。”
慕容白额上青筋一跳,顺从的低了头。
秋荻盯着他不放问道“你多大了?”
“十七。”
“撒谎,最多十六。”
“十六岁又六个月。”
“我比你大三个月,叫哥哥!”秋荻恶狠狠的盯着他,小小年纪这么凶蛮,不给他立立规矩,以后还不爬到她头上去。
慕容白不说话,他被最亲的人背叛,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又失去了最亲的亲人,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秋荻又问“昨天的事,你可有份参与?你是和太子一起的?”
“不是。”
“那你在怕什么,不许我开门?”秋荻不信。
“外面在抓乱党,稍微有点嫌疑的都被处死,我不想死。”慕容白看了一眼秋荻“也不想你和你爹受牵连。”
“不想死就把刀架我脖子上啊?不想牵连我们还拿刀威胁我们啊?你这什么逻辑什么人生观啊?太分裂了吧!”秋荻连炮珠似的把他训了一顿。
慕容白半天才低低的回了一句“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对于他的道歉,秋荻满意极了,道:“不管你是不是乱党,进了我家的门,你就是我弟弟了,我定护你周全,别人怕那赵无庸我可不怕他,他若亲自来抓人最好,我那把杀猪刀天天都磨的雪亮等着他呢。”
慕容白点了点头,灰暗的眼睛里有了一些光华。
弟弟,弟弟,秋荻心中默念了一遍,你若还在人世,也长的有这么高了吧,也有这么英俊吧,姐姐没用,没有护你周全。
外面的风声鹤唳并没有随着先帝大葬而渐渐消散,秋荻每天都把刀磨的雪亮,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像一头护犊子的小母豹。
第三章 赵雨林
这天早上,秋荻照旧在院子里磨刀,这几日她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刀全磨了个遍,没有刀磨的时候就磨自己的牙。
成大器慌慌张张敲门,只探了个头进来,急道:“秋荻,外头有官兵正挨家挨户搜乱党呢,已经到街口了,见着脸生的就逮走了,咱家表弟要不要躲一躲?”成大器善良憨厚却不是傻瓜,秋荻平白里冒出个表弟,还声称是跟秋老爹学杀猪手艺来了,那细皮嫩肉的样子会去杀猪?但是成大器自小就把秋荻当亲弟弟看,什么事都护着她,就算秋荻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乐意去帮她补。
秋荻慌了,本来以为这条街离护城河有点远,官兵只会搜沿河的人家,不想搜到这里来了,猪头藏在哪里好呢?秋荻里里外外找着藏身之所,米缸水缸都打开看看,又摇摇头,戏本子里每次藏人都在米缸水缸,太危险了。
经过臭烘烘的猪圈,秋荻眉头舒展开来,忙去抱了好几捆稻草堆在墙角把猪窝收拾了一番。院外已经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也顾不得慕容白比死猪还难看的脸色,把他丢进了猪窝里,拿稻草盖好。
秋荻开了门,只见外头站了四个官兵,为首的是个小眼睛的大胡子,见秋荻开门迟了,一脸的不耐烦,大声道“这么久才开门,是不是窝藏了乱党啊?”
秋荻讨好的笑道:“哪能啊,官爷,小的刚在拾掇那个猪头,满手腌臜去洗干净了才来开门的,免得熏着官爷。”
大胡子鼻孔朝着秋荻,脸色稍霁“有没有窝藏乱党,得我们搜过才知道。”一把推开秋荻,四个人就涌进院子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水缸米缸都打开仔仔细细瞧,路过臭烘烘的猪圈,果然几个人都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谁也不愿意进去惹一身猪屎臭。
见他们要走,秋荻总算松了口气,不料那大胡子却上下打量起她来,道:“屋里却是没藏乱党,不过我看你挺像乱党的。”
秋老爹忙点头哈腰笑道:“官爷说笑了,我儿子哪能是乱党,这整个北城都认识我是杀猪的,这是我儿子。”
大胡子笑笑的跟秋荻挑挑眉,伸出手,拇指和食指一搓道“不是乱党就拿出证据来给大爷看看,大爷信了才能放你。”
秋荻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五两碎银子来,早就料到这些人会借机讹银子,不然怎么这么卖力,都搜到这儿来了。
大胡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冷笑道:“我觉得你这证据不够充分啊!”
秋荻肉痛的又摸出五两银子。
大胡子看看院子里晒的腌猪头和香肠“顿顿有肉吃呢,这么点证据也就够买一条腿。”
秋荻心里压着火,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大胡子见秋荻没动静,干脆明了说:“现在行情,买颗头没有一百两是不行的。”
一百两,秋荻心里大骂,那是老娘一辈子的积蓄,就是死也不能给他。
见爹转身要回屋去拿银子,忙拉住了他,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拉下脸,说话也硬邦邦的“我在这住了十年,绝对不是乱党,官爷不信可以请里正来为我作证。”
大胡子见她没有要给银子的意思,伸出五根手指,冷声道:“进了衙门的大牢没有这个数,你可别想活着出来。”
“官爷,我是清白的,走到哪儿都是清白的。”秋荻倔劲儿上来,梗着脖子道。
秋老爹见势不好,陪笑道:“官爷官爷,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证据我们有,我们有。”
大胡子却冷笑一声,手一挥,另外三人便把秋荻抓住,落了手镣。
秋老爹“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磕头如捣蒜:“官爷,我们是正经人家啊,绝对不是乱党啊,还请官爷高抬贵手啊。”
大胡子五个手指在秋老爹面前晃了一晃“五天之内,五百两来衙门领人,否则。。。。。。”大胡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官兵押着秋荻走后,慕容白从猪圈里出来,拄着拐就要往外冲。
秋老爹忙拉住了他:“孩子你别出去啊,知道荻儿被抓了你心急,你再出去,我们全家都要人头落地了,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秋老爹叹了口气“去哪儿寻五百两去赎人啊,这帮挨千刀的啊,吃人不吐骨头啊,赵无庸这个杀千刀的啊!”骂罢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一进牢房,秋荻就慌了,比起这里,那一百两银子真的不算什么,早知道会这样不如就给了,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一个牢房里二十多人却只给四五个人的口粮,还都是已经发馊的剩饭剩菜。别说秋荻抢不到吃食,就算抢的到她也吃不下,那牢饭简直比家里的猪吃的还要差。
陆陆续续也有人被家里拿银子领走的,有的人五六天前就被抓来了,家里出不起银子,又抢不着吃食,饿的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哼声。牢房里的马桶早就满了,也没人倒掉,屎尿都在外面,臭气熏天,大牢里全是男人,也没个遮掩,解了腰带就尿。
秋荻再怎么样也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呆在这么一大群男人之中,要么就是饿死,要么被尿憋死,要么。。。。。。秋荻不敢再往下想了。
这一进牢房,没有五百两是出不去的,爹要去哪里凑那五百两银子啊。秋荻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都是冲动惹的祸,要银子给他就是了,非得争这一时意气。想来想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她一个姑娘家,在这牢里一天都过不了。她只能找他,一个她十分不愿意去求助但是现在却不的不去求助的人,赵雨林。
她挨着门讨好的叫旁边的狱卒过来,怀里摸出仅有的二两碎银子给了他“官爷,我想见你们少尹赵大人,烦请通传一声。”
狱卒将那二两碎银子纳入怀中,嘲讽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见我们少尹大人,哼,老实在牢房呆着吧你!”说罢转身继续去打盹儿。
秋荻急了,高声叫道“求求你了,官爷,我是他的朋友,你去通报一声,他一定会来见我,到时候小人一定重谢大人。”
狱卒被打断睡眠,不耐烦的拿起皮鞭一鞭子抽在秋荻手上,喝骂道:“别吵吵,大爷正乏着,你个穷鬼怎么会是少尹大人的朋友,再胡说八道可就不是抽你的手了。”
秋荻咬着牙,看着手上的血痕,心一横,冷声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不信一世裤穿窿。”
那狱卒大字不识一箩筐,听不懂秋荻在说什么,正要再赏她一鞭子,一个阵掌声响起,伴随掌声的是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好高的志气,好大的口气,好肥的胆子!”一个身着官服面色白净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狱卒忙跪下行礼,口称少尹大人。
秋荻脸色一白,慌忙低了头。
赵雨林走近她,威严的说道:“终须有日龙穿凤?你可知就凭你这句话,定你个谋反之罪绰绰有余?”
秋荻低头不语,她没有害怕,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一定会保护她。她只是不敢见他,十年了,她无数次躲在街角远远的望着他打马而过,却从来没有勇气上前叫他一声哥哥。
“抬起头来。”赵雨林命令道。
秋荻擦了擦脸,理了理头发才慢慢的抬起头来,哥哥,可能都认不出她了吧,十年了,她从一个遇事只会哇哇大哭的小丫头,长成了不男不女胆大包天的假小子。
赵雨林眼中写满了震惊,忙命令狱卒把牢门打开。
天香楼的上等包间里,秋荻对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大快朵颐,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赵雨林心疼的看着她,不时的往她杯子里倒水,柔声说道:“芦儿,你慢点吃,不着急。”
酒足饭饱,兄妹俩却相对无言。
赵雨林打破沉默问道:“芦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我一直派人在寻你,连你娘亲的老家也派人去寻过,始终都没找到,没想到你就在洛安城。”
秋荻苦笑:“我现在叫秋荻。我过的挺好的。”她站起身低低道“我该回去了,爹要担心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赵雨林知道她不愿意让他知道住址,便给了她一锭银子让她自己雇个马车回去。秋荻也没客气,大大方方收下了,她可不会假模假式的嫌银子咬手。
临分别,秋荻终于开口:“哥哥,你多保重,我挺好的,不要担心,你念着我,我都知道。”
赵雨林点点头,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乱发“以后有事就跟我说,不要倔着,我是你哥哥。”
秋荻咬着唇,低头离开。她没舍得雇马车,靠着一双脚走回去,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爹和慕容白却都不在家。秋荻心慌了,早上刚抓走她,难道那些狗东西一天还来巡两回,把爹和猪头都抓走了?
第四章 忽喇喇似大厦倾
秋荻拿了刀,正要出门去找,爹和猪头就进门了,看见秋荻平安,两人又惊又喜。
秋荻跟爹叙完险些生离死别的惊心动魄,冷冷盯着慕容白道:“现在什么时候你不知道啊?瞎跑什么啊?我为了你今天差点回不来,外头风声正紧,你跑出去做什么?不要命了?”
慕容白回敬一个冷冷的眼神,拄着棍子一瘸一拐的回了北屋。
秋老爹忙解释“荻儿,不怪他。爹要筹钱去牢里赎你,那孩子把他随身的玉佩拿给我去当了救急,谁知道那当铺老板非说是我偷来的,还要报官,幸好他及时赶到解了围,刚好当了五百两银子正打算拿去衙门呢。”
秋荻拿了银票去北屋还他,慕容白拒绝了银票,说就当他的伙食费。
秋荻欢欢喜喜的收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赚大发了,被抓进牢房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哼着小曲儿提了烧好的柚子叶水去房里沐浴,祛除身上的倒霉气。
自从上次跟赵雨林诉了官兵为了讹钱胡乱抓人的事,接下来的日子清静多了。
新帝登基大典完毕,大赦了天下,这日子一天天太平起来,太子乱党的事情也就渐渐平息了。坊间新的流言成了无聊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茶馆酒肆里,个个说的口沫横飞就跟自己经历亲眼所见似的。
有人说老皇上的寝宫周围被砌了一道墙,结结实实把进出的路给堵住了,里面就关着皇上一个人,外头还有兵把守着。有两个宫女偷偷翻墙进去见到了老皇上,那个凄惨,饿的皮包骨,身边还有被生啃掉的大老鼠残骸。
还有人说老皇上最后是自杀的,实在饿的受不住了,把自己胳膊腿一口一口吃了,活活把自己给吃死了。
更有人说,砌那道墙的根本不是太子,太子是被冤枉的,太子带兵入宫是为了救老皇上,根本不是谋反。
一时间众说纷纭,新皇登基才一个月,不好大张旗鼓的来堵老百姓的嘴,那故事就越编越玄乎。
秋荻也听说了这些流言,只是冷冷一哼。
先帝就两个儿子,贵妃所生的庶长子和皇后所生的嫡次子,大燕朝开国以来都是立嫡立长,所以太子人选自然先考虑皇后生的小皇子。然后大皇子心中不忿,或徐徐图之或暴起逆天,这种故事戏本子里常常讲,每每朝代更替,就有各种版本的故事涌现。那些写戏本子的写书的,极力发挥想象,笔杆子都写秃了好几根。
恒丰帝堂堂大燕国皇帝,在位二十八年,虽无大建树却也没有祸国殃民,唯一遭人诟病的就是爱剑如狂,偏宠铸剑师赵无庸,还封其为太师,位列三公之首。但是大燕国百姓们这些年日子过的也算安稳,一个皇帝怎么可能活活饿死在自己的寝宫。连秋荻一个平头百姓都能把捡回来才一个月的猪头喂的珠圆玉润,红光满面,那皇宫里还会缺吃少喝?秋荻不信。
秋荻坐在院子里仔细的洗着一副猪大肠,看到慕容白皱起眉一副嫌恶的表情,翻翻白眼道:“你可别瞧这猪大肠从前装的是屎,洗干净了拿香料卤起来下酒最好不过了。”
慕容白听见她说“屎”,眉头皱的更深了“这跟吃屎有什么区别?”
秋荻瞪了他一眼“待我切上一盘卤大肠再端上一盘屎放你面前,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两者有什么区别。”
慕容白额上青筋跳了一跳,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怒气压了一压,这一个月的相处,他摸着门路了,跟秋荻拌嘴就是找死,他忍。
因为那五百两银子的缘故,秋荻也再没有想要赶他走的心思。风声一过,还专门请了个跌打大夫来瞧过,慕容白的胳膊伤的比较轻,一个月夹板就拆了,那条腿是动了筋骨的,大夫说这夹板还得上两三个月才能好,拆的早了,筋骨没长好,怕是会变成瘸子。开始秋荻还道是大夫想多赚她一些银子故意唬她,给慕容白换药才发现他小腿还肿的跟冬瓜一样,伤口都紫黑紫黑的,没办法,还得接着给大夫使银子。
秋荻看他耷拉着头又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心里就掇着火,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怕他闷还天天跟耍猴似的逗他乐,给他看病那银子跟流水似的花了出去,他却每天都给她看这么一张半死不活的倒霉脸。
“猪头”秋荻用手撩起洗了猪大肠的水泼在他脚边“别整天一副跟死了亲爹似的,人生得意须尽欢,一辈子可短暂了,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该哭哭该笑笑,该吃吃该喝喝嘛。”
没想到一直任她欺负都不吭声的慕容白却怒了,一双桃花眼瞪的跟铜铃似的,脸色更难看了,口气也冷了下来“你爹还活的好好的,有吃有喝,有儿子孝顺,你当然高兴了。”
秋荻知道话说过火了,一下子也没了底气,说话声音也小了“别生气,是我说错了。你又不欠我的,没必要成天端着笑脸给我看。”
慕容白神色缓了缓道“我欠你的,我欠你一条命。”
秋荻笑道:“也没那么严重啦,等你伤好些了,通知家里来接人的时候,让他们多带点银子来就好了,你也知道最近没什么杀猪的营生做,日子有点紧。”
慕容白闭了闭眼,缓缓道:“我没有家人。”
秋荻知他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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