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姑娘,您请等等,”昭荀看了一眼凭栏处的元胤对兮兮说道,“我有个事想请教姑娘,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方便?”
“哦,天黑之前我都会在客栈里,您得空随便找个伙计叫我一声儿就行了。”兮兮爽快地说道。
“那行,一会儿再来叨扰姑娘了。”
兮兮笑着转过身去,刚想从那衰神背后飞快溜走时,楼下忽然响起了韩筝的声音:“梁兮兮!梁兮兮!死哪儿去了?赶紧给我出来!”
兮兮趴在凭栏上,往下敞亮大声地回答道:“韩——大——小——姐,您老人家又想干什么呀?”
站在离兮兮只有五步远的元胤听见她这嗓门,不禁微微皱起眉头,眼角扫了兮兮一下。
韩筝仰着头,朝兮兮招手道:“快下来!我有好玩儿的跟你说!”
“什么好玩儿的呀?”兮兮晃头晃脑地俯身问道。她刚说完就感觉到旁边有束冰冷的目光扫来,斜眼瞟了瞟,正好看见元胤收回眼神时的不屑和冷漠。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又念了一遍,长得帅死得快!
“下来嘛!保准是好玩儿的!今晚镇东头有烧谷会,你说好不玩儿不好玩儿?”
“是吗?”兮兮兴奋地笑道,“这个时辰去也太早了吧?”
“不早不早!”韩筝跳起来笑道,“吴叔他们已经开始搭架子了,我们去凑个热闹呗!兴许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好,你等着!姑奶奶我这就飞下来!”
“快点快点!”
兮兮很兴奋,扭头就跑,可严琥珀正好从房里走出来,站在元胤背后把路堵了,她差点就撞上了!好在她反应够快,宁愿斜身跟墙撞上,也不愿意跟这个喜欢秋后报复的家伙撞上。
严琥珀看见她那狼狈的模样,笑问道:“梁姑娘早啊!一大清早的怎么能墙过不去啊?”
兮兮揉着被撞疼了的胳膊,没好气地白了严琥珀说道:“那得怪我家掌柜的过道修得不够宽敞,明明该修三匹马都能过的道儿,偏偏省了本钱只修了这么点地方,能塞下两头驴子已经很不错了!劳烦,让让!”
“什么意思?”严琥珀听得半懂不懂。
元胤忽然转了转头,眼神莫名地看了兮兮一眼。兮兮毫不犹豫地白了他一眼回去,绕开严琥珀噔噔跑下楼。严琥珀还在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像是在骂人呢!”
“骂你是驴,没听明白吗?”元胤转过身白了严琥珀一眼道。
“什么?骂我是驴?那丫头……对了,”严琥珀指着元胤道,“她刚才说两头驴,那岂不是连您也一块儿骂了?”
元胤斜眼用你真够蠢的眼神看着严琥珀道:“你还能去揍她一顿?”
“这丫头……”严琥珀叉着腰低头看向院子里笑容满面的兮兮说道,“还真会骂人呢,不带一个脏字儿!”
“自己嘴笨就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主子,”严琥珀一脸正经地问道,“属下嘴笨吗?您不觉着是那丫头嘴巴太利了吗?比游夫人还更胜一筹!”
元胤用你没救了的眼神瞟了瞟严琥珀,一言不发地回房间去了。严琥珀很不甘心地自言自语道:“我吃了这丫头两回亏,不对,是三回了!这还是我严琥珀的做派吗?太气人了!”
夕阳西下时,客栈渐渐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嚣,反而镇东头越来越热闹了。每年的今天是镇上举办烧谷会的日子。所谓烧谷会就是收割完稻谷后全镇老小聚在一块儿热闹热闹。
夕阳沉没时,天边只留下一道火烧云。镇上的小铺子早就关了门,干农活儿的也早早收了工,三三两两地结伴往镇东头的晒坝而去。一些客人听说有这么个习俗,一时好奇也纷纷往那儿凑热闹去了。
严琥珀从琼邀馆端了饭菜回来时问元胤:“主子,我听说晚上会有个什么烧谷会,您去不去瞧一眼?”
“不去。”
“去瞧瞧也无妨啊!”
“不去。”元胤尝了两口菜便丢下了筷子。
“要不,给您叫碗面来?”
“没胃口。”
“主子,您不能不保重身子啊!没力气哪儿能对付青易呢?属下给您叫碗面去,叫他们少放辣子。也不知道这儿的口味儿怎么这么奇怪,什么东西都辣死了。”
“别去了,”元胤抹了抹嘴道,“不想吃。”
“主子……”
“闭嘴。”
严琥珀只好坐了回去,想了想之后又说道:“主子,要不我们去看烧谷会吧?”
元胤抬起眼皮给了他一个再说就丢出去的眼神。严琥珀忙解释道:“主子,您想,我们老是守在这儿,青易即便来了镇上也不敢轻易靠近啊!何不趁今晚的烧谷会暂时走开,让青易以为我们放松了警惕,没准他就现身了!”
元胤沉默了一小会儿,起身道:“跟暗探们交代一声再出去。”
严琥珀忙起身道:“是,属下这就去!”
两人刚出了房门,就听见昭荀站在乔鸢房门口问一个伙计梁兮兮去哪儿了。那伙计笑道:“您这会儿寻她是寻不着的,那丫头一准去镇东头的晒坝了。她玩得正起兴呢,您还是明天再寻她来吧。”
昭荀点点头,打发了那伙计,抬头看见元胤二人便问道:“这是要出去?”
严琥珀道:“挪挪身子,让那该来的现现身。”
昭荀自然明白严琥珀的意思,点头道:“放心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对了,昭荀哥,你找梁兮兮干什么?还想买她家的高价药啊?你还不如直接差个人去成都买,那更实惠!”
“我就是想问她点事,你怎么还跟个姑娘较劲儿了?快去吧!”昭荀说完就回房间了。
元胤和严琥珀出了客栈,随人流往镇东头晒坝去了。还没走近晒坝,他们就听见一阵阵欢闹声。一个火堆在晒坝中央燃起,将原本已经漆黑了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晒坝各处都是人,四周边沿堆满了捆扎成抱的谷草,正东方搭了个台子,仿佛有好戏要上演。
两人走到晒坝边沿,寻了个小坡处站着。严琥珀抄手笑道:“还请了唱傀儡戏的?办得挺像模像样嘛!”
元胤没回答,目光随意地扫向这喧闹的晒坝。耳边很闹,他的心很静,或者说很死,仿佛已经没什么可以惊起他心里那滩死水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晒坝里的人忽然开始抱起四周的谷草往中央火堆里丢去,争先恐后,越丢越高兴,把那原本不大的火堆瞬间添得旺火冲天,烧红了半边天。
“这是什么习俗啊?烧谷草玩儿吗?”严琥珀笑问道。
“烧谷会,大概就是这意思。”元胤口气淡淡地说道。
“这真有意思呢!烧了谷草盼着来年丰收吗?”严琥珀说着说着忽然有点兴奋了,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堆儿笑道,“主子,您瞧,那不是梁兮兮吗?真是个不怕死的小疯子啊!站那么近,不怕被烧成烤猪吗?哈哈哈……”
☆、第二百九十一章(下部) 烧谷会(二)
元胤顺着琥珀所指望去,果见兮兮和另外一个姑娘抱着谷草冲到了最前面,双手往火堆里一撒,立刻转身一面大笑一面用袖子扫着烟灰往回跑。她像很喜欢这刺激的游戏,去了一回又一回,在冲天的火光和灰烟中,又跳又跑,玩得很是尽兴。
元胤的眼眸忽然垂了下来,仿佛又陷入了沉思当中。每每看到别的女人如此欢笑,他心里就更想梨花了。若是梨花还在,又跟他一块儿来了这儿,梨花也一准拦都拦不住地跑去玩。梨花是那么地贪玩儿,那么地喜欢大笑,可是如今却只能睡在冰冷的地底下长眠不动了。
严琥珀察觉到主子的神情,忙笑道:“主子,要不我们也去丢两个?”
“不去。”元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当他抬起眼帘时,又看见兮兮抱着一扎谷草去扔,可不知道是谁同时扔了三四个,火苗被压制了片刻后忽然腾起一股长长的火舌,兮兮吓得赶紧撒手就往后跑,虽说躲开了,却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哈哈哈……”严琥珀乐了,指着兮兮那狼狈样儿笑道,“主子,瞧见没?差点真成烤猪了!不怕死还往前冲,真把自己当堆谷草了?哈哈哈……”
元胤没笑,即便有时候真的有好笑的事发生,因为他笑不出来。梨花去了,他觉着自己还能开心地活在世上,那就是罪过。
这时,兮兮拔开人群,一边咳嗽一边揉着眼睛往他们这边跑来。她的眼睛被浓烟熏了,几乎睁不开了,乱跑一阵上了小坡,弯腰撑腿地不停咳嗽,脸上黑一块儿的灰一块儿,那模样把严琥珀逗得捧腹大笑。
兮兮听见笑声,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看了一眼,没想到居然是这主仆俩!她嘟起嘴问道:“笑……咳咳咳……笑什么啊?”
“梁姑娘,”严琥珀乐道,“好玩吗?差点把自己给烧了,哈哈哈……”
“好玩着呢!”兮兮没好气地回答道。
这时,韩筝跑了过来站在坡下问道:“兮兮,你没熏着吧?还好吗?”
“没事,”兮兮揉了揉咳得发疼的嗓子说道,“咳两声儿就没事了。只是我这脸指定是没法见人了,我得去洗洗!”
“那你下来,我跟你一块儿洗洗去!”
兮兮撑起身子,正要往下走时,眼睛又酸痛了起来。她顾着去揉眼睛,没在意脚下是个斜坡,身子一歪就滚了下去!
“兮兮!”韩筝想伸手去接已经来不及了,就连严琥珀的第一反应也是伸手想去拉兮兮,可惜他旁边隔着元胤,根本够不着。倒是元胤一脸冷淡,抄着手,眼睁睁地看着兮兮像个小毛球似的滚下了小坡,没有丝毫想拉她的意思,即便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办到。
“疼啊!”兮兮躺在柔软的泥土草地上哀嚎了起来。韩筝忙把她扶了起来,冲元胤质问道:“哎,你算个男人吗?伸手拉一下她不行吗?连你旁边站的这个都知道伸手出来,别告诉我你的手是残的!”
“驴只会踢人,不会拉人。”元胤面无表情地吐了这九个字出来。严琥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主子啊,您绝啊!这新仇旧怨一块儿出了啊!
“什么?什么驴子?”韩筝不解地问道。
“别问了,韩筝!”兮兮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抬头看了元胤一眼道,“我也没指望谁拉我一把,横竖我命大着呢,摔不死的,走了!”
“太过分了!是个男人吗?真没趣儿!”韩大小姐很不服气地念叨了几句,然后跟兮兮走了。
严琥珀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姑娘的背影,又看了元胤,抿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等谷草都烧完了,戏台上开了傀儡戏,唱的无非是《薛丁山西征》之类的隋唐演义段子。大部分人都聚拢到台前,一边喝酒吃花生一边盘腿坐在地上听唱戏。
今晚的酒都是免费的,是各家酿的米酒混在一块儿供大家饮用,另外还有些土花生土核桃之类的小零嘴儿。一位老婆婆极是热心,端了两碗酒递给严琥珀道:“莫瞎站着看呀!喝酒喝酒!乡下人酿的米酒一点都不掺假的。”
严琥珀接过来礼貌地道了声谢谢,然后递了一碗给元胤:“主子,喝一口吧!”
“不喝。”
“喝一口吧,”严琥珀哄道,“横竖来都来了,喝一口只当凑个趣儿呗!”
“不喝。”元胤还是回拒了。
严琥珀正想再劝时,洗完脸的兮兮忽然绕到了他们跟前,伸手就接过了那碗酒。没等严琥珀说话,她就仰头咕噜咕噜地喝光了!
“喂,梁姑娘,那酒是我家主子的!”严琥珀喊道。
兮兮抹了抹嘴,笑米米地说道:“今晚的酒没分谁是谁的,端在谁手里就是谁的,我喝进肚子里那就是我的!”
“梁姑娘,你有点不讲理了吧?”
“是我不讲理吗?”兮兮白了一眼旁边不说话的元胤道,“你家这位少爷说了两遍不喝不喝,到底是他语言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你听力有问题啊?”
“哎……”
“再说了,这么好喝的一碗酒给他凉在一边,你叫这酒情何以堪啊?人家虽是粗制的米酒,可好歹也是酒,又没招惹谁又没得罪谁,长得粗糙也犯法吗?又不是寻不着人来喝,非得进他肚子了,对不对?”兮兮说完又伸手抢过严琥珀手里那碗,三两下就进了肚子,严琥珀想抢都来不及了。
兮兮意犹未尽地晃了晃那两个碗笑道:“两位,不赔了,慢慢在这儿当木桩吧!”
“梁兮兮你……”
兮兮拉上韩筝头也不回地往戏台那边走去。严琥珀一脸气愤地转头问元胤:“主子,她刚才是不是又在骂我们呢?”
“你说呢?”元胤是听明白了的,兮兮刚才那话还是在说昨天丢了她香囊袋子的事,估摸着心里有气儿,这才变着法儿地把他又酸了一通。他转身道:“走吧,琥珀!”
“不是啊,主子,好歹来一趟,总得尝尝这儿的米酒吧!您稍等等,我去取两碗来。”严琥珀是个喜欢玩的,跳下小坡便挤进人群里拿酒去了。
元胤站在原地,看着热闹的人群,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心早已与外界的欢笑和热闹断了联系。忽然,他眼角瞟见了一个人影,整个人立马精神了起来——青易?莫非这小子果真上钩了?
元胤浑身上下的血都沸腾了起来,松开抱胸的手,目光如炬地在人群里搜索了起来。可惜人太多了,他一一过目显得有些缓慢且吃力。于是,他跳下下坡,开始在人群里寻找。他知道他的感觉不会有错,青易一准在这儿!
再看见青易,他整个人都被激活了过来,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敌意,他不停地拨开人堆儿一一寻找。可诺大一个晒坝,几十个人,找起来还真不件容易的事儿!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青易和他一样儿都恨对方至死,与其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还不如现身让青易自己出来。于是,他纵身跳上了戏台上,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移动。
可台下的人群骚动了起来,纷纷指着元胤问道:“这人怎么回事啊?站那么高挡着我们咋看哪?”
元胤完全不理会这些人的情绪,只顾着专心致志地寻找着青易的身影。坐在第一排看得正起劲儿的兮兮可愤怒了,这什么人啊?长得帅也不用这么自信吧?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喜欢看你这张脸啊?
趁着有点酒劲儿了,兮兮打了个饱嗝,撑着韩筝的肩头站了起来,噔噔噔地上了戏台问道:“哎,这位仁兄,我们看戏呢,又不是看你个人T台秀,你杵在这儿干什么呀?”
“滚!”元胤没好气地送了她一个字。
兮兮睁大了眼睛,怒视了元胤几秒钟后说道:“你才滚呢!嘴里吐出来的就没有好话,赶紧滚下去!滚下去!”她说着上前推搡元胤。可偏在此时,身后那块唱戏用的大白幕布忽然哧地一声破开了,一柄长剑飞速而来,直逼元胤!
元胤反应够快,左手挥起披风扫开了剑尖,右手迅速捞起兮兮的腰,一个九十度的转身将她丢在了身后。
台下瞬间响起了惊叫声救命声,纷纷拔腿开跑,乱成了一锅粥。兮兮落地时,脑子有点晕了,不知道是被元胤转晕的,还是喝酒喝多了吹风晕的,总之她踉跄了两步,有些站不稳了。
元胤一面抵挡眼前的人一面回头喝兮兮道:“还不滚下去!”
“下去?哦,对对对,下去下去,赶紧下去!”兮兮又惊又慌,再加上脑子是晕的,居然忘记了找梯子,直接踩向台下。就在她快要掉下去的那瞬间,元胤忽然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拖了回来道:“笨得要死!走梯子!”
“对对对,走梯子!走梯子!可是……”兮兮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问,“梯子在哪儿啊?”
元胤瞳孔里的怒火足以证明他此刻很想把这脑子不清醒的丫头丢下去!这都什么时候,这丫头居然还有问梯子在哪儿?真是喝高了吗?
对方的剑又逼了过来。元胤不得不一手抓着兮兮的胳膊,一手利索地拔出腰间的短剑,反手一拉,直接了结了那刺客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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