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清醒了,心头如同浇上一桶凉水。收回了架在对方腰上的手臂,左手撑住床铺一跃下床,赤脚走到床边拉开了窗帘。
清晨的阳光瞬间穿透整个房间,胡同里的清晨如同被夜洗濯过一般,有一股向日葵的味道,这个偏僻的小胡同里的一切都是明朗而淳朴,不同于三环之内浮躁喧嚣的都市。
萧焕活了三十四年,如同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分昼夜地在快节奏的欲。望都市收获金钱、认可与名誉,他以为自己永远都停不下来,可在上天开的玩笑之后,从不分四季的工作里拔出身,他第一次明白停下来是什么感觉,以及夏天的味道。
童铭见男人一时不会回头,飞快地从床上爬下来钻进了厕所。
萧焕换上衣服就出门晨跑去了,回来的时候发现童铭已经开始营业了,桌上突兀地有一块毛巾裹着什么东西。童铭一见萧焕进门,就把毛巾裹着的早饭递过去:“我刚买的,趁热吃。”
买了没多久的豆浆和两个包子被童铭包在一块毛巾里。萧焕用手摸了摸,还是很烫的。他忽然就想起平时放在餐桌上精心准备的各式早点,乐正宇从来看不都看一眼,宁可让助理去公司楼下买两三块钱的饭团。这种廉价的早餐,萧焕之前是有些不屑一顾的,他潜意识里觉得正是因为这些似乎被施了魔法的包子馒头,乐正宇才会视自己精心准备的早餐如敝屣,而事实上,发酵充分的白面的确入口温糯,乐正宇对他的拒绝,也仅仅是因为对他没有爱而已。
萧焕一边吃包子,一边被童铭拉出去跟胡同里的住户一家家打招呼,萧焕昨天没见过的人,在童铭的问候中都走出门,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
童铭指着就在诊所边上的中年妇女向萧焕介绍:“这是范嫂,她家范哥是我们这胡同的领头老大,哈哈,这是梁朕,我远方表哥,要在我这儿住一阵子。”
萧焕看着这个烫着一头家庭主妇卷的胖女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范嫂见到隔壁新邻居英俊高大,笑得见眉不见眼,一个劲地要拉他们进屋坐。童铭热络而熟练地客套着说:“不打扰了范嫂,我还得带我表哥去认识下其他人呢,我诊所也还有生意,改明儿再来您家坐……”
范嫂也不坚持,倒是神神秘秘地把童铭拉倒一边,五官都担心地皱到了一起:“小铭啊,我家院子里苗圃这些天又少了几株苗,别的东西倒是没少,你说这怎么回事儿啊?不会是遭贼了吧?”
童铭义正言辞:“范嫂瞧您说的,咱们这片治安那么好,再说,小偷偷谁也不敢偷上您家啊,可能是谁觉得您家花花草草的种得好,就拿几株去观摩观摩……”
范嫂觉得也有些道理,童铭和她道了别,又拉着萧焕去下一户人家认门了。
一圈认下来,饶是萧焕这么好的记性也有点分不清了,脑子里盘旋的不知是那位大爷家养的鹩哥,一见童铭就喊“傻逼傻逼……”,可现在人走了,鹩哥的声音还在脑海里盘桓不去。萧焕就在这满脑子的“傻逼”声中浑浑噩噩地打电话订了台洗衣机。
电器店效率很高,下午就让人来装洗衣机了,萧焕看着装洗衣机的小哥艰难地在巴掌大的卫生间移动,也没忍心再去搀和一脚,就倚在厨房看着他摆弄零件,一边听着童铭在外厅给病人问诊。
隔了一会儿病人和装洗衣机的小哥都走了,萧焕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之前睡过的病床床单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倒进小半袋洗衣液,悦耳的水声潺潺地砸在被单上直至淹没,萧焕莫名感到心情舒畅,合上洗衣盖走进外厅,就看见童铭坐在桌前捣鼓自己昨天吃下的泡面盒子,于是问:“你在做什么呢?”
童铭小指微翘地拿着剪刀,一脸认真地去除泡面盒的边缘,剪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做花盆啊。”童铭抿了抿嘴,剪下最后一刀,把废纸扔进垃圾桶,又从桌子下掏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萧焕向里张望了一下,全是泥土。
童铭把泥土填到泡面盒子里,又掏出一枝根上还带着土的小树苗□□去,小心翼翼地填实了,端着泡面盒子往厨房的后窗走去。
萧焕有些无语,他总算是知道隔壁范嫂院子里的小树苗被谁拿的了,有句老话真没说错,家贼难防……
萧焕跟了上去,看见童铭打开厨房的窗户,把栽了树苗的泡面盒子垒到外面他自制的一个木头架子上。边上还有一排各种方便面盒子做的花盆,看上去五颜六色地架住一片绿意,令人忍不住遐想这些“花盆”的主人究竟有多抠门。
童铭虽然抠门,但他能抠得理直气壮,抠得振振有词。童铭美滋滋的一回头就看见萧焕一脸无语的表情,立马正色,痛心疾首地说:“你看看现在b市空气质量有多差,每天都跟刮沙尘暴似的,这怪谁呢?都是那群有房有车还开工厂的有钱人害的!我之所以挖范嫂家的树苗,是因为它们在万千树苗中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株,可是放到我这儿,我能给它们充满百分之百的爱意的照顾!”
萧焕看了眼一排溜的泡面盒,原来这就是充满百分之百的爱意的照顾。
童铭又接着说:“我这不仅是为了美化自家环境,更是为了我们的子子孙孙做贡献,我种一颗小树苗就能进化一小方空气,还节省了一个泡面盒子的白色污染!虽然剪盒子是辛苦了一点,但为了下一代,这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萧焕被童铭一脸“不用谢,我叫红领巾”的表情深深折服了,人树苗本来在地里长得挺好的,你硬把它们抢到泡面盒子里来栽培。他的抠门还能抠出忧国忧民的情怀来,萧焕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童铭还没完,皱着眉头,托着下巴喃喃自语:“我明明是从最里面挖的啊,那么不起眼的一株树苗丢了也能被发现,”随后一脸恍然大悟,右手握拳砸在左手心,“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范嫂实在太抠了!”
…
傍晚,诊所一如既往地早早歇业。
有人敲门,童铭去买菜了,说是快收摊的时候菜价便宜,不在诊所。萧焕隔着移门一看,是隔壁范嫂,手里托着一叠生的饺子和半只西瓜,萧焕便拉开门请她进来。
萧焕本要伸手去接过东西,范嫂躲闪着拒绝了,笑着说:“你手伤着,我来就行,放哪儿呢?”
萧焕想了想说:“厨房吧。”侧过身子给范嫂让道。
“好嘞。”
范嫂背影一转进厨房,萧焕就后悔了,他忽然想起来童铭把树苗都栽在厨房窗口了,这一进去准得露馅。
幸好童铭把装花盆的架子装得低,靠外还用塑料板拦住了视线,范嫂也没注意,把西瓜和睡觉往厨房一放就出来了。萧焕在心里松了口气,出于礼数邀请范嫂喝杯茶再走,可范嫂赶着回家做晚饭,萧焕也没再坚持,转身进了厨房。
范嫂送的西瓜薄皮红瓤,隔着一米远都闻得到那股清甜的香气。萧焕想了想,取下菜刀,右手臂打着石膏略有些笨拙,却又小心地扶住了西瓜,左手运刀如风,刀面翻舞间一片片形状漂亮的西瓜就排在了砧板上。
动作有些生疏了。萧焕小心地把它们转移进盘子里,又在外厅架上了吃饭用的圆桌,把盘子放在正中间。
童铭一进门看到刀工精致的西瓜,眼睛都直了,问:“这谁切的啊?”
萧焕波澜不惊地答道:“我切的,范嫂拿来的西瓜。”
童铭顿时就一脸崇拜:“你以前不会是当厨子的吧,手艺太好了。”
“不记得了。”依旧是轻描淡写。
萧焕曾经为了乐正宇,抽时间专门向自家酒店的大厨学了切水果的手法,耗费了无数水果手上多了无数豁口才算出师。可惜乐正宇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不会问这是谁切的水果,他的满怀热情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换来的是乐正宇的不屑一顾,萧焕从此再也没碰过刀子。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崇拜惊喜的神色放在另一张脸上,萧焕意外地发现自己还会有成就感,不同于工作上的认可,而是一种普通却又直指人心的温暖。
童铭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紫皮萝卜,看着萧焕,目光闪烁:“那……你会不会用萝卜雕花呢?”
萧焕:“……”
无理的请求被拒绝了,童铭正蔫了吧唧地咬着西瓜往厨房走,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递给萧焕:“这是我刚刚买菜去时候卖萝卜的大妈塞给我的,我想你昨天可能对我查的替身演员的工作不太满意,就拿来给你看看,里面有一版里有招聘的,你自己翻哈,我手里有东西就不帮你了……”
萧焕皱着眉头接过沾满尘土的报纸,把西瓜盘子往边上移了移,将报纸铺开。
招聘的广告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萧焕找了半天没找到,倒是被娱乐版的头条吸引去了目光。
《圣帝总裁坠楼身亡,生前疑患抑郁症》。
抑郁症?
萧焕顿了顿,向下看去。内容的大意是警方在搜查萧焕遗物时候发现有几份病例显示他生前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佣人以及助理也证明他平日有大量服用抗抑郁药物,萧荣勀更是悔恨自己之前对这个唯一的侄子关心太少,原本知道萧焕有抑郁症却还由着他超负荷工作,感到对不起自己的弟弟,也就是萧焕的父亲,而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打理圣帝,不辜负萧焕父亲以及萧焕为之付出的心血和努力。
五指抽紧,报纸在手中发出悲鸣。
这么证据确凿地证明自己生前患有抑郁症,冰冻数尺,恐怕不是一夕之寒了。他千防万防这个二伯,终究还是被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老狐狸钻了空子。究竟是什么时候买通自己身边的人?死前?还是死后?可即便是他提前就伪造好了自己抑郁症的证明,难道他还能算出自己会在那天去跳楼么?
这种似乎是被全天下的人背叛了的感觉,萧焕冷笑着将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恐怕他的死亡没那么简单。
而造成他死亡的导火索,乐正宇。
乐正宇!
萧焕心里忽然就好像被锥子凿过似的一疼,即便他知道乐正宇是恨自己,但也不可能会和萧荣勀那个老狐狸联手害自己。
可是,真的不可能么?
萧焕忽然又迷茫了。
在和乐正宇之间,他单方面觉得是爱情的感情里,一直是他在用力地制造兵甲器械试图攻陷乐正宇那座冰冷的堡垒,可他从没想过用这样的手段即便是攻陷了城池,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寻找属于两个人的感情也不过是刻舟求剑,永远都找不回了。萧焕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烫。他曾经那么心胸开阔,甚至把自己红色的心脏踩在脚底下,然后在胸腔里腾出最大的位置才能容得下他对乐正宇的爱。可现在呢?
萧焕用力地晃了晃头,把胡思乱想的情绪赶走。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相信乐正宇是刻意害他,他宁可相信乐正宇和那个叫成昱的男人是真爱,也不愿意相信乐正宇是和自己的二伯联合起来把刀子扎进自己的心口。
“圣帝娱乐前任总裁萧焕的遗体告别仪式定于七月十九日于b市第一殡仪馆进行……”
后天。
他倒挺想看看,那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杀手们,究竟能戴出多悲痛的假面具来!
第六章()
萧焕在网上找了一家距离近的健身中性,第二天一早就过去办了张会员卡,一边填单子一边听着工作人员絮絮叨叨地推销,左耳进右耳出。
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穿着一身低胸的白衬衫,声音软糯,说话间更是毫不吝啬地将半个胸衡陈在萧焕眼前。这种戏码,萧焕见过太多,和他曾经见过的女演员相比,这个女人的段数还差得远。
萧焕面不改色地退开到一个安全距离,把单子递还给他,拿了卡转身欲走,女人又恋恋不舍地喊住他:“先生,现在只要再加三百元就可以办两张卡,真的不考虑一下么?”
萧焕顿住脚步。
…
童铭看着眼前的健身卡瞪大眼:“不是吧,这家健身中心很贵的!你怎么给我也办了一张啊?我又不胖!”
萧焕停住筷子:“谁说只有胖子才能去健身中心?”
“可是我觉得自己瘦得刚好啊。”
萧焕看了童铭足足有五秒钟,放下筷子,伸手握住童铭的胳膊:“不及一握。”
童铭咋呼地反驳:“你这摸的是我手臂最细的地方,你得摸摸我上半截胳膊,你摸摸,也是有肌肉的!”一边把胳膊往萧焕眼前伸。
萧焕无语地看着童铭一身细皮嫩肉:“你真的要我摸?”
萧焕眼神像一汪深潭,这时透着一股戏谑,童铭连忙收回手,感觉刚才被握住的手腕还有些火辣辣的。
吃了饭,童铭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洗,最后一波水不舍得倒掉,全都灌溉给了窗口一排泡面盒子,口中还念念有词: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
萧焕没明白他在洗碗的时候唱维特的烦恼有什么用意,不过也许他妈妈当年不让他在家里唱歌的决定是正确的。
坐着也是架倒是挺别具一格,是他用几条宽的软木自己拗出来的形状,中间用钉子固定了几排横着的硬木头用来放书,但每层放得都不多,怕书太重会把书架压垮。
童铭的书除了一些医学参考书和杂志,就是一些电玩游戏的杂志。这些萧焕都不感兴趣,好不容易才从书架里找到一本能看得下去的,《雾都孤儿》。封皮都是崭新的,书页更是透着股陈旧的新味道,像突然经久不开的橱柜散发出来的木质的香味。
“这本书是我读大学时候买的,那会儿我爸妈刚好都没了,我每天都挺难过的,听人家说去书店看看书会好受些,我就去书店了。那时候这本书精装版正好放在书架上在促销,我一看这名字就觉得和我挺像的,你看b市经常出那么大雾霾不就是雾都么,再加上我没爸没妈了不就是孤儿么。我就觉得这本书合眼缘,就买回来了。结果翻了n遍,永远无法突破十页……”童铭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什么难过的表情了,倒更像是开玩笑。
萧焕没有问他父母的事,翻开书看了起来。
萧焕看书的时候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很安静的世界里,这时候的萧焕连呼吸都是静谧的。童铭理好了东西,就趴在办公桌打开游戏,玩了一会儿觉得很没意思,又趴在桌子上大着胆子偷看萧焕。
萧焕是个注重生活品质的人,所以一旦他决定要在这个诊所里生活下去,他就会把一切都打理得很好。他坐躺在新买的编藤躺椅上,修长的双腿一条折出一个完美的角度,另一条随意地贴在椅面上。右手臂上的石膏还没拆除,所以整个人的重心都向左面靠,这个方向却恰好正对了童铭。童铭可以看见微晕的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漂亮的扇形阴影。
萧焕的这具身体身材却是诱人,将近一米八五的身高,比例匀称,一身肌肉紧实却不做作,这样盘卧在沙发上,如同慵懒的猎豹,却有一种蓄势待发的胁迫感。尤其是他拥有恰到好处的斜腹肌,正因为这块肌肉将萧焕的人鱼线勾勒得近乎完美。
童铭的视线实在是过分火辣,萧焕不得不在这灼热的视线中抬起头。他一抬头,童铭就瞬间做贼心虚地把眼神收回去了,假装敲键盘。
《雾都孤儿》这本书萧焕很早之前就看过,那时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