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镜子打量‘自己’的身材,一米八以上的身高,穿着一件带窟窿的背心,上面不知是不是被墙灰浇注成的深灰色,看上去很是邋遢。
“七月十六号。”童铭自然地答道,“你那群工友把你送过来后就跑了,说你自己有钱付,把你身份证压我这儿了,他们留的联系号码居然还是个空号……唉我说,你倒是什么时候付钱啊?”
七月十六号,正是宴会后的第二天。
上天待他不薄,竟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但首先,他总得知道他现在所在身体的身份。
“我是谁?做什么工作?怎么会到这里?”萧焕一连串地发问。
童铭瞪大眼,这家伙不会是和他玩失忆吧!他一小诊所的医生,医术的确是比不上那些科班出身的,可这人送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脑震荡的症状啊,怎么躺了一个晚上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童铭隐隐有种不想的预感,自己不会是被讹上了吧!
萧焕仔细看了童铭递过来的身份证,这具身体的主人叫梁朕,二十五岁,住址是s市。名字倒是皇气十足,可惜了,这身体的原主人有福取没命享。
“听你工友说你是在二楼作业的时候没踩稳掉下来的,幸好下边有一棚子给你挡了下,所以摔得也没那么惨,他们就图个便宜把你送我这小诊所来了没去大医院,”童铭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你……你不会是脑子……摔失忆了吧,要不要去大点的医院看看?”
比起揽下一个忽然失忆的大病号,童铭就算再铁公鸡也宁可亏了那一百七十八块钱。一百七十八块事小,万一人开口说是自个儿把他治失忆了,那可就不得了了!现在骗子都知道可持续发展,骗钱要一点一点积少成多地骗,一下子骗个几百多没前途啊,这要是被讹上了,指不定自己还得赔上这个男人的终生饭票,那才是亏大发了!
长痛不如短痛!童铭强忍着亏了一百七十八的心痛,赔着笑脸:“我看你这打工也不容易,我就不收你医药费了,你看,这石膏也打了,也快到关门的时候了……咱……”
萧焕可没工夫去揣摩童铭心里那些小九九,他只是觉得自己浑身夹着一股水泥汗味,实在是让轻微洁癖的他有点反胃,于是打断了脸色阴晴不定的小医生,问:“这儿有洗澡的地方么?”
“……在里面。”童铭瞬间卡壳,僵硬地指了指诊所里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这个男人真的是个工地打工的么,为什么眼神这么压迫得慌呢。童铭欲哭无泪,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还不忘叮嘱:“你右边胳膊可千万别沾到水啊……”
…
萧焕换了衣服出来,童铭一米七八的身高,衣服对他而言自然也是偏小了些,却将他一身肌肉勾勒得紧致性。感。头发还湿着,发梢垂着水滴,有一股好闻的洗发水的气味。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干毛巾,随意地跨坐在了童铭对面的椅子上,修长而结实的双腿自然着地,浑身透着一股野性的味道。
萧焕平时这个时间都是在玩命的工作,现在却没事干,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脑子里不时闯入昨晚会所乐正宇和成昱偷。情的画面,让他觉得心烦,唯有抽一支烟才能平复下心情,便开口问童铭:“有烟么?”
诊所一向没什么病人,童铭本来还在他的专座上,支着额头昏昏欲睡,萧焕那么野性十足地往他面前一坐,忽然打了个机灵,整个人都清醒了。作为一名从小坚韧不拔地弯着的男性,眼前的大好春光令童铭忽然觉得喉咙干涩,半天挤出一句话:“我这是诊所……不能抽烟……”
萧焕早就就看出了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医生的属性——他在童铭的衣柜里看到压在边上的几件粉红衬衫和紧身露脚踝长度的牛仔裤,两条掩藏在西裤下的gooddevil,外加动辄受惊的小动作,这些可以掩盖起来的细节早已暴露了童铭是个0。萧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童铭紧张地不停转笔的修长手指,微微眯起眼。果然食指比无名指长一些。
童铭在男人锐利的视线下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行动能力,哆哆嗦嗦地不停转笔,心里泪流满面,自己可能真是摊上事儿了啊。
萧焕看着童铭这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心里觉得莫名喜感,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表情面对他的人。他之前接触的人中,有风度翩翩的有奉承迎合的,唯一不同的就是乐正宇,那样冷淡的性子,自己快把心都挖出来捧给他了,到头来还是一个背叛。
该死,为什么又想到他。萧焕神色一凛,感觉心脏被擂了一下,痛楚的感觉瞬间传到四肢百骸。
童铭见萧焕脸色忽然发白,还以为是摔下来的后遗症,忙关切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
萧焕摇了摇头,努力把乐正宇地画面从脑子里抛出去,连带抛出去的还有他围在脖子上的干毛巾。
童铭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毛巾,听见男人不容置喙地说:“帮我擦一下头发,我手不方便。”
童铭哆哆嗦嗦地一指屋里:“里面有吹风机。”
“吹风机对发质有伤害,我个人比较喜欢擦到半干后等自然风干。”
童铭无语凝噎,一个连自己叫什么什么工作住哪儿都不记得的打工仔居然还记得自己莫名其妙的习惯,未免也太不科学了吧。可童铭还是从自己的诊断桌上挪开,站到萧焕背后替他擦头发。
萧焕感受着头顶舒适的按压,开始打量四周。这家小诊所还没他一个办公室大,小医生自己一张办公桌,房间里没有空调,唯一的电扇就对着医生呼啦呼啦地转着。对面就是一排蓝色塑料椅子,大概是给打吊瓶的人坐的。往里是用简单的帘子隔开,里面是几张行军床改的病床。房屋正中天花板上挂着一台小电视,面对着医生的办工桌。
萧焕望着电视问:“你电视摆成这个方向,病人看得到么?”
童铭头也没抬地理直气壮:“我本来就是给自己看的,电费也是钱啊,能省就省点呗。”
萧焕不顾童铭肉痛的眼神打开了电视,随便放到一个娱乐频道,果然是自己的新闻。
“圣帝娱乐总裁萧焕七月十五日晚被发现于圣帝大楼坠楼,被发现时已经死亡。据悉,当晚圣帝《风起》宣传晚宴进行时,圣地娱乐总裁萧焕还发表过讲话,却在几个小时后在距离会所数公里外的圣地大楼下被保安人员发现尸体,究竟是自杀还是背后另有隐情?相关部门已经立案调查,我们也将持续关注报导……”电视里,女主持依旧是轻快而事不关己的语气,接下来是自己的一些生平。
萧荣勀,萧焕的二伯在采访中一脸沉痛:“萧焕是个很优秀的人,我一直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他都兼顾得相当出色,对待生活和事业的态度也一直积极乐观,我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跳楼自杀,希望有关部门能彻底调查,还我们一个真相……”
萧荣勀这个老狐狸,一直对自己继承圣帝一事耿耿于怀,自己已经没有父母也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自己死后圣帝必然落到他的手里,这个老狐狸一向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表面上一副慈祥和蔼,背地里说不定还扎了小人诅咒自己早点去死。现在自己如他所愿出了意外,指不定他现在心里高兴成什么样了。
萧焕在心里冷笑一声,随手关掉了电视。
童铭也抬头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有些幸灾乐祸地唏嘘:“你看看,有钱人不是被谋杀就是自杀的,肯定要么是心里有鬼,要么是得罪什么人了,都是报应啊,老天都看不下去他们那么有钱……”
童铭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萧焕。
钱,这个他之前从来不曾在意过的东西。在他还是圣帝总裁的时候,钱于他而言只不过是用来维持公司运作、收买人心、取悦情人的一种手段工具,他从来不缺,也几乎不曾想过在平凡人的生命中,钱占据了多重要的地位。如今在这样一具身无分文的身体里苏醒,他不得不抛开其他幻想来正视这么一个问题。
他没钱了。
“喂,给我一百块钱。”萧焕看了眼小医生。
童铭瞪着萧焕,眼珠子都快跳出眼眶,张了张嘴,一句声也没发出来。有没有搞错!他看了病没给钱就算了还那么理直气壮地向我要钱!
可是在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下,童铭还是屈服了,他蔫了吧唧地从抽屉里抽出一百块,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红色的毛爷爷一点点从自己的手指尖被抽离,心尖都疼得发颤:“你可省着点花啊……”
第三章()
萧焕走出小诊所时候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显示的是五点半。
七月份的天色还很亮,萧焕发现自己是在b市老城区,诊所就在一个不起眼的旧胡同里,两旁院子里伸出的几棵歪脖子树没精打采地挂在墙头,也不知是谁家养的鸽子忽然呼啦啦地在空中盘旋而过,又落在某户人家的房顶。
萧焕一路都没遇上人,凭着自己惊人的识路能力从七拐八弯的胡同里走到了大马路上,伸手拦了辆的士。
他深刻意识到在这具没钱的身体里做什么都寸步难行,萧焕想起自己给乐正宇安置的几套房子的保险柜里有一些现金,他几乎能肯定乐正宇绝对不会碰他的钱,所以保险柜里的钱他绝不可能知道有多少。
这也正给了萧焕这个机会。
“小兄弟,去哪里?”司机从后视镜看着萧焕。
萧焕想了想,报出最近的一套房子的地址:“万都花园。”
…
可萧焕出来的不是时候,正赶上下班高峰期,萧焕直接被堵在了高架上,眼看着表上的价钱已经跳到了六十几,萧焕第一次为钱的问题感受到焦虑这种情绪。
司机从后视镜打量了他一番,这个顾客穿的是休闲衣服,背了一个不小的生,可看年纪气势却没学生气。路途无聊,就有心搭讪几句:“小兄弟看你不是b市本地人吧?”
萧焕漠然地抬眼看了司机一眼,没接话。
司机却自顾自往下说,语调里带了几分自己是b市人的优越感:“我和你说,这b市每天都得堵成这样,我也没办法,不是成心坑你钱,现在上下班人都坐地铁了,你怎么还打的找堵呢?兄弟我劝你一句,以后真得坐地铁,不,这到了交班时候我们得赶回去吃饭呢,要不是我看你这顺路我还真不想接上你……”
萧焕从没坐过地铁,他含着金钥匙出生,从来就是专车接送脚不沾尘,几乎没体会过人间疾苦。可这个司机实在聒噪得他头大,于是一下高架他就结账下了车,找来二十七块钱。司机问他要不要发票,萧焕想了想还是留下了,随手塞进包里。
他下车的地方正是市中心,他对这块地界无比熟悉,因为圣帝娱乐就坐落在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段。
这些拔地而起地无数直入云霄的摩天大厦里透着一股疏离而高贵的气息。
萧焕远远地看着圣帝大厦,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这座奢侈华贵的建筑之间距离那么远。曾经他在这幢楼的顶层运筹帷幄,隔着落地玻璃可以将这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可如今却已是相隔天堑。
圣帝如同矗立在市中心的一台巨大机器,并没有因为他的猝然离世而乱了阵脚,仍旧有条不紊地继续运作着。云端上的那个位置很快又有人接班,而萧焕的离去不过是在娱乐圈内掀起一阵追疑不定的巨澜,可终究会平息下去。
这就是这个社会的现实和冷漠,萧焕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他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萧总,而是一个兜里只剩二十七块钱的穷鬼。
萧焕沿着步行街,凭记忆在人群中穿梭,忽然看到一侧的led巨型荧幕上开始播放关于他的娱乐新闻,是记者们采访各界明星对自己身亡的看法,萧焕忍不住停步看去。一众明星都是神色凝重地表达遗憾,甚至是成昱,那个直接造成他死亡的罪魁祸首也是猫哭耗子,感激自己生前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一定会认真对待《风起》,决不让自己失望。
其实用脚趾想想也知道那些照搬照抄的官方评价。萧焕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正提步要走,荧幕上画面一切,将萧焕生生地镇在原地。
荧屏中的乐正宇似乎是刚从发布会出来,一身合身的白衬衣配着英伦风的双排扣灰白色小马褂,精心修饰的黑发泛着浅光,曾无数次令萧焕情迷意乱地亲吻的光洁额头,俊美而精致的五官在记者们推搡的话筒前波澜不惊。还是那么迷人。
当问及萧焕的死,乐正宇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平日慵懒冷漠的眼神在此时有了细微的波动,他微微启唇。
短短的一秒内萧焕心中有如坐上云霄飞车,恐惧、痛苦,甚至有一丝期待,他愣愣地看着荧幕上的乐正宇,隐隐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哪怕是言不由衷的怀念挽留也好……
“对萧总的去世我真的非常遗憾,我和他接触虽然不多,但他一直是个待人接物很客气的人,《风起》是萧总的心血,我会以最好的状态对待这部电影,不会让萧总遗憾……”
心脏似乎被狠狠地揉了一把,萧焕扯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这一定不是乐正宇的心里话。他强迫乐正宇和自己住在一起,强迫他与自己耳鬓厮磨,强迫他接受自己的付出,他应该是恨自己的吧,所以才会背着自己和成昱在一起,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二十八楼掉下去,今天还能面不改色地应对媒体。
荧幕上已经换了一个明星,萧焕却还久久不能移步。
乐正宇真的是长大了,不是七年前那个十九岁的青涩冷漠而固执的少年,这个被他圈养了七年的小绵羊,终于褪去了羊皮,懂背叛了会算计了,在这个圈子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心机走下去不被人欺负了。
可他学会插的第一把刀子,却是在他萧焕的心口上。
…
萧焕是坐地铁到了万都花园附近,虽然他之前从没坐过地铁,可按照指示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下班高峰的地铁人挤人,空气里夹着一股混杂的烟味汗味。萧焕从出口上到地面,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万都花园里地铁口只有几分钟的路程。高档小区的治安严苛,萧焕只能跟着几个下班步行回去的人,趁保安没注意,混了进去。
鬼鬼祟祟反而更引人注意,萧焕干脆就气定神闲地往里走,进了电梯按到20层。这套房是去年萧焕买给乐正宇,平时偶尔会带乐正宇来这里住。密码锁,密码自然是乐正宇的生日。
萧焕毫无阻碍地进入了房间,顺手打开了灯。
柔和的灯光打亮了房间,客厅里到处是温馨的布置,地上还散落着各种形状的气球和彩带。气球的气快漏得差不多了,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用粗笔写了“小宇生日快乐永远爱你的焕”的彩纸才剪了前一半,用一本书压住了防止吹走,另一半用剪刀压着,还等着有人来继续完成。
七月二十日是乐正宇生日,萧焕原本打算在这里给他过一个生日会,不知怎么忽然想搞得温馨浪漫一些,就让助理采购了彩带气球彩纸。这里的每一处布景都是他从工作中抽出时间亲自操刀,还神秘地不让乐正宇知道。萧焕虽然智商情商都不容小觑,在手工方面却是笨手笨脚,一连好几个晚上腾出大把睡觉时间还是没做好这一切。
可现在也没必要继续做下去了。
萧焕看着地上的彩纸,忽然心底涌上一股恨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疯狂地将曾经花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