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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眉头动了动了,正要问话,就看着门前的太监宫娥们纷纷跪倒,就有四个宫娥先走了进来,后头又跟着一顶肩舆,直抬了进来,肩舆上坐了个十七八岁的丽人,梳着流云髻,鬓边只插着半只巴掌般大的一朵羊脂白玉雕成的玉芙蓉,和她的粉面相称,也不知道是玉白还是她的脸颊更白,竟然是昭贤妃。
看着昭贤妃过来,景和只得从自家偏殿中出去,走在玉娘肩舆前请安。
看着景和拜下去,玉娘唇边就绽了些笑容,慢慢吞吞地道:“原来是三殿下也在,今儿没去书房吗?”景和想了想,回道:“昭母妃日夜辛苦,凡事都要周全妥帖,操心如此,还要念着儿臣学业,儿臣如何敢当。”
这话中就有暗指玉娘百般谋划的意思,原是景和到底年轻气盛,看着玉娘一副自若模样,自家一番辛苦却付诸了流水,有些忍不住气,话才出口就生了懊恼,正要挽回,就看着昭贤妃点头道:“你叫我一声母妃,我问一问你也是应该的。”景和不想玉娘对自家的暗示如充耳不闻一般,又抬头看了玉娘一眼,倒是看着昭贤妃把眼光都落在正在收拾的偏殿上。
景和又想了想,仗着自家是儿子,年龄又小,索性装个无知,笑问道:“昭母妃要收拾屋子,可是大哥要回来了吗?”
玉娘看着宫娥太监们收拾的偏殿,恍若无事地道:“圣上说殿下身上不好,要将五皇子挪出来,就在广明殿住着,三皇子也大了,以后多照顾照顾弟弟罢。”
景和不想还不到四岁的景宁要过来,一瞬间都是想着只怕是这位昭贤妃在乾元帝跟前进了什么谗言,就将景宁从李皇后身边带开,只不知她为什么不留在身边养,日后也好做个臂膀。想在这里,不由自主地抬头瞧了昭贤妃一眼,也不知这位昭贤妃忽然想着了什么,眼中忽然露出一丝黯然来,像是春日的湖面上掠过了一道乌云。
便在此时景和腰间系玉佩的丝绦不知怎么忽然松了,那枚同心如意佩哒地一声掉在地上,裂了一道细缝。玉娘听得动静,垂下眼来,正看着景和弯下腰去,不以为意地又将头转了过去。
又说承恩候谢逢春先是牵进了一桩命案,转眼又成了清白的,连着父纳子妻为妾的事也成了构陷,虽承恩候自家算是行得正坐得端,可其间乾元帝表露的明晃晃地偏心也是有目共睹,承恩候府倒是比往日更热闹些,投拜帖下帖子的络绎不绝。
因玉娘从宫中递出话来,只说如今事虽了,可护国公不是个肯认输的,必然愈将承恩候府看紧了,务必要谨慎为上。有了这回的教训,谢逢春父子三人愈发觉着京中处处都是陷阱,凡事总要谨慎小心为上,是以都以谢怀德要参加会试为由一概推却了。只外头的人好推,家中的祸患却是不能不除,那祸患便是卫姨娘。
起先马氏听着这回的祸患的由头是卫姨娘时也不大敢信。只为卫姨娘是她从娘家带了来的,她当时之所以看中她,抬举她与孟姨娘分宠,一来是卫姨娘是她马家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马家,拿捏起来方便,二则,也是看卫姨娘有几分姿色,为人又老实本分的缘故。哪里知道,这十几二十年竟是养成了一条狼,在不提防的时候,叫她咬了一口,若不是玉娘反应迅捷,一家子都要叫她拖累了,自然气恨交加,直嚷着要将卫姨娘拖出去打死。
还是冯氏劝道:“如今宋姨娘的事才了,多少人还盯着我们家呢,忽然将个姨娘打死,岂不是叫人疑心?倒是白辜负了娘娘的一番辛苦?”
马氏听着冯氏的话,也觉有些道理,到底忍不下这口气又问:“那依着你的意思如何?”冯氏微微笑道:“母亲若是放心,将卫姨娘放给媳妇料理便是。”马氏看了冯氏两眼,缓缓点了点头。冯氏直起腰,将站在马氏身后的洪妈妈看了眼。
洪妈妈同卫姨娘一般,都是马氏的陪嫁丫头,因着样貌普通,当时马氏要挑人时便没选上她,后来到了年纪就由马上做主,嫁了谢逢春铺子上的一个管事,依旧回来做马氏身边的管事媳妇,到如今也算得有些体面,念着从小的情分,对卫姨娘也有些怜悯。这回听着卫姨娘做下这等事来,知道卫姨娘这回定是凶多吉少,看着少奶奶面上含霜地看着自家,口中就有些发干。
第154章 撒娇()
冯氏看了洪妈妈一回,直看得洪妈妈脸上的笑挂不住,这才转向马氏笑道:“母亲,媳妇借洪妈妈一用。”马氏转头将洪妈妈看了眼,道:“少奶奶要用你,你就跟着她去罢。”洪妈妈听着马氏开了口,哪里敢说个不字,只得答应了,跟着冯氏出了马氏正房,到得冯氏的四宜院,冯氏才笑道:“我听着洪妈妈同卫姨娘一般是母亲陪嫁过来的?”
洪妈妈听了这句,脚下一软便在冯氏身前跪了,叩首道:“奴婢不知道卫姨娘能干这样的事,奴婢若是知道了,定然回给夫人知道,再不敢替她隐瞒的。”
冯氏便道:“洪妈妈何必这样?我若是不信你,也不会将你叫过来了。”洪妈妈口中称是,额间依旧滴下冷汗来。
冯氏微微一笑,将手搭在洪妈妈肩上:“你也知道卫姨娘做下的事,险些害了侯爷,虽侯爷与夫人有情,也容不得这样的背主的人。只是卫姨娘也伺候了侯爷这些年,不好叫她没了体面。洪妈妈素来是母亲信得过的,所以我请了洪妈妈过来商议,使个什么法子即能处罚了卫姨娘,又能将她做的事遮盖过去,不伤了她的颜面。”
冯氏最后一段话恰是正话反说,什么将卫姨娘做的事遮盖过去,实情是要瞒着卫姨娘,不叫她知道自家做的事事发,不然以卫姨娘这等阴毒性子,若是叫她知道自家事发,还不定闹出什么来。自家正险险才将难关混过去,这当口可经不起什么意外。又因洪妈妈与卫姨娘是打小的情分,平日对卫姨娘也多有照拂,只怕事到临头洪妈妈一时心软,将实情漏了给卫姨娘知道,故此特地敲打洪妈妈一回。
洪妈妈也是个明白人,听着冯氏这话,想了回就道:“少奶奶素来怜下,连着夫人侯爷都夸赞的,奴婢只听少奶奶吩咐。”
冯氏听说,点头笑道:“寻常人家家中姨娘病重,都是送到庄子上去养病的,有回得来的也有回不来的。只是我们家素来宽厚,做不来这等送姨娘出去等死的事。所以我想着,在家里辟一间屋子,将卫姨娘挪过去。只是洪妈妈也知道,病人素来怕操心,所以还要洪妈妈周全一二,不叫卫姨娘烦心的好,不然只好劳动洪妈妈亲身陪着卫姨娘了。”
洪妈妈听了冯氏这话,哪里还敢有旁的念头,只得满口称是。
卫姨娘素来多病,又有个咳疾,常年吃一剂知母茯苓汤,因卫姨娘气虚,其中有人参阿胶补气,如今冯氏命厨房悄悄地将这两味药减半,卫姨娘吃下去便效验不大,偏又值二月头上,正是她往年爱发症的时候。不过十天就咳得起不来身。
冯氏便以此为借口叫洪妈妈出面,将卫姨娘挪到院子西北角一处小院子里,又将她屋内使惯的家什并使唤丫头一块儿挪了过去,只说叫卫姨娘在此安心养病,待得病好了再挪出来。
卫姨娘虽也疑心如何药吃了无用,可看着是洪妈妈安排,又明里暗里问了洪妈妈几回,洪妈妈只是笑说:“如今侯爷往来的都是贵人,怕过了病气再传给贵人就不好了,所以暂把姨娘挪一挪。若是侯爷夫人要不管姨娘,只管把姨娘往庄子上一送,姨娘又能如何?如今只是挪个院子,也是有情的了。”
卫姨娘也是个有心机有成算的,不然也不能算死了余姨娘自家一点子没有,更不能冒着孟姨娘的名头借了余姨娘的死挑唆余二狗生事,听着洪妈妈那些话,就有些不能信,只是洪妈妈叫冯氏教训了那番话,哪敢在卫姨娘跟前露出痕迹来,又把卫姨娘劝说了回,哄得卫姨娘一时捏不稳主意,就老老实实地搬了过去。
起先还好,饭食什么的送得还及时,便是卫姨娘这边要什么,也是一样能送来并无克扣。只是卫姨娘几回说要换个大夫瞧瞧,冯氏只做听不见,再找洪妈妈,洪妈妈虽是满口答应了与马氏去说,也一样是石沉大海。又过得两日,卫姨娘的丫头沉香也不知怎地晚上去了花园,失脚跌进了莲池,因是晚上无人知晓,竟就淹死了。
卫姨娘次日早上喊沉香,只是没人答应,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牀上,连水也没一口。到得午卯时,洪妈妈才过来将沉香的死讯说了,又指了个叫香草的小丫头与卫姨娘使。卫姨娘到了这时才惊觉上当,已是咳得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了。
香草这个丫头,不过十一二岁,正是贪玩的时候,经常跑得人影不见,卫姨娘一时挨饿一时没药喝,又常常连门窗也不关,叫元月底二月初的寒风大喇喇往屋子里灌,卫姨娘原就体弱,如何经得起这样折腾,没几日就病得只有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冯氏这才说从前的大夫不好,又敲锣打鼓地要给卫姨娘找个好些的郎中,只是卫姨娘终究还是病没了。因最后那个大夫说卫姨娘许是痨病,因此卫姨娘连着尸身也没保住,叫拉在北郊化人场化了,连着屋内的衣裳被褥家什也一并化了。
说来一个姨娘,还是家生丫头抬的姨娘,主家要她没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就象谢显荣带了去做替死鬼的那个小厮一样,也没人会追究,只是谢显荣与冯氏都知道自家如今有人盯着,故意大张旗鼓做了给人看的。
冯氏进宫探视时,又故意当着合欢殿众人的面说给玉娘知道:“也是跟着侯爷的老人了,原就多病,想来进了京水土不服,病就更重了,药吃下去泥牛入海一般没个效验,就这样没了。”
玉娘听着冯氏的话,也叹道:“我在家时看着卫姨娘倒是个沉默的,不想这样福薄。可怜她无儿无女的,算不得你们的庶母,连着祖坟也不能入,真是叫人怜悯。就说是我的话,给她寻个好点的穴罢。”
庶母,父妾之有子者,父妾无子,不得以母称。卫姨娘虽是谢逢春小妾,因没有生育,便算不得谢怀德的庶母,死也就死了,谢显荣、谢怀德都不用为她服孝,故此也没耽误谢怀德的会试。
话说齐瑱到底在会试前赶回了京城,休养了三日,便谢怀德两个下场。待得三场完毕,彼此看了文章。固然谢怀德文章可算是才识兼优,笔画墨彩,而齐瑱赶得急,文章便不如往日锦绣珠肌,也是缕晰详明,都中在了前五十名。转瞬殿试,谢怀德竟中得传胪,齐瑱略差,也在二榜第八,都选中了庶吉士,入了翰林。玉娘在宫中听说,送出赏赐来,一样两份,并无偏倚,又向乾元帝讨赏。
乾元帝便笑道:“难得你肯开口,只管说。”玉娘听着,唇微微一笑道:“妾的二哥哥还未成婚哩,您可是答应过妾个嫂子的。”乾元帝笑道:“那你是瞧中了哪一个?说给我听听,差不多的都成。”玉娘笑道:“只怕人家女家不肯答应哩,年岁略差着些。”
乾元帝反过来将玉娘的手握了,笑说:“多少?”玉娘迟迟疑疑地道:“总有六七岁呢。”乾元帝哈哈笑道:“这有什么,不过六七岁。”说在这里,又低头在玉娘耳边说了句什么,玉娘脸上顿时绯红,将乾元帝的脸推开了些,娇嗔道:“圣上,妾说正经的呢。”乾元帝顺势在玉娘的掌心一亲,笑道:“好,好,正经的,你说。”玉娘便说:“上回宫宴时,妾看着临安候夫人带来个女孩子又端庄又秀气,举止又大方,身量儿又高,妾心上就有些喜欢,叫了临安候夫人来问,是她外甥女的女儿梁青容,父亲是兵部尚书。说来她和我们家还沾着些亲,论辈分,得管您叫表哥呢。”
玉娘这话说得机巧,她不先说梁青容父亲梁丑奴,反将她母家拿来说,梁青容的母亲还好算宗室出女,轮到梁青容,实则和皇家已没多大干系了,玉娘偏拿着这个来说嘴,正是要淡化梁青容父亲梁丑奴的身份。说来人都是有些惯性,一旦信着个人,她说的几乎都会不多加思索地认同,乾元帝也逃不过这个去,听着是这家,想了想就笑道:“你没见过人不知道,梁丑奴唤作丑奴,年轻时也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他的女儿,又是我姑祖母的外孙女,想来也是个佳人,怨不得你喜欢。只是你在宫里不晓得,梁丑奴同你大哥哥要好,忘年论交,要是做了亲,可就长了一辈了,倒也有趣儿。”
这话便是答应的意思,玉娘就笑道:“原来是这样,若是真做了亲,那大哥哥见着梁兵部可是要唤一声姻伯父了。”乾元帝哈哈而笑,在玉娘脸上亲了口,笑道:“坏孩子,你大哥哥眼看着要吃亏了,你高兴个什么?”玉娘便道:“就是大哥哥要吃亏,妾才高兴。”说了流眄一笑,眼中一汪水几乎要溢出来一般,看得乾元帝异常心动,揽着玉娘的纤腰轻声道:“我方才问你的,你可还没答呢。”玉娘脸上愈发红得透了,轻声道:“您自己还不知道么。”乾元帝看玉娘羞得这样,到底心爱她,也不再逼迫,将她抱在怀中温存了回才撒开手去。
乾元帝如今须臾离不得玉娘,便是批阅奏章也依旧叫玉娘在一旁服侍,就叫玉娘看着有两位臣子联名上奏,为护国公李源不平,其中一个是中书舍人宋浩。
看着宋浩这个名字,玉娘磨朱砂的手微微一顿。乾元帝看着玉娘手停了,抬眼瞧了她眼,玉娘若无其事地道:“妾手有些酸。”
乾元帝听说便向玉娘探出手去,玉娘将手搁在乾元帝手上,乾元帝将玉娘拖入怀中坐着,取过帕子来先替玉娘擦了手,又一根根手指捏过来,一面笑道:“到底是孩子,就爱撒娇。”却没留意玉娘已将奏章看了遍。
第155章 情动()
又说,乾元帝驳回了宋浩等人替护国公分辨的折子之后,又连着下了几道旨意,将护国公在军中的一些亲支近派从要紧的位置上挪了开去,看着是高升了一步,手上却没了实权。这么一动作,朝中人自明白,护国公与李皇后大势已去,除非乾元帝立时山陵崩,不然再翻不过身来,从前围拢在护国公府的那些官员慢慢散去了不少,这也是人之常情。那些人攀附着护国公还不是看着他是皇后之父的份上,便是有些儿情分,看着乾元帝明晃晃地不喜欢,也不敢触这个逆鳞。
如今只说乾元帝这一番动作,长安大长公主之子骁骑校尉顾淮看在眼中不由心急起来,他的嫡长子顾应祥可是才在乾元帝的暗示下与护国公嫡长孙女李琅说了亲,庚帖也换过了。
说来,大殷朝最重嫡庶,从来是有嫡立嫡。便是无有嫡子,皇后养子身份上也较寻常庶出皇子高贵些。因此虽李皇后无子,到底也有个养子在膝下,较之高贵妃与陈淑妃所出诸子胜出些。是以当时顾淮看着母亲回来说了乾元帝暗示,只以为乾元帝是念在长安大长公主是唯一在世的大长公主,有意提携长安大长公主的后嗣,这才使他们与后族联姻。不想两家才换过庚帖,护国公一系就连着出事,如今再看,乾元帝哪里是要提携大长公主的后嗣,倒似与自家有仇一般。
长安大长公主看着这样,又急又气又愧,只怨着乾元帝这个侄子太过无情。只是她素来胆小,便是恼急了也不过在大长公主府哭几声延平帝罢了,并不敢埋怨乾元帝。连着驸马顾规也不敢出头,只在一旁哀叹,一脸的愁容。
倒是长安大长公主之子骁骑校尉顾淮,因常常在外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