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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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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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意自然知道这是说月娘颜色上不如玉娘,一块儿出去做客,只怕是人的眼睛都看着三姑娘去了。月娘是个任性的,绿意是她丫头自然也是不能让人的,看不大上玉娘出身,竟是将话学给了月娘知道。

    月娘本就瞧着玉娘不大顺眼,叫那些话一刺,哪里还能忍耐。她倒还知道不能同谢逢春闹,却不能放过玉娘,只带了绿意,画扇两个丫头就闯到了玉娘房中。

    说来巧得很,马氏给玉娘新做的两套裙衫,不早不晚,偏在这个时候得了,送到了玉娘房中,玉娘还没来得及看,就搁在了桌上,月娘虽不稀罕两套裙衫,也觉得刺目,过来就将两套裙衫拂在了地上,冷笑道:“那个贱丫头呢?叫她给我滚出来。”话音未落,寝室门上的帘子一动,玉娘从里头出来,身上穿着浅黄双绉刺绣交领罗襦,脸上依旧一丝脂粉颜色也没有,双眼亮晶晶地从月娘身上掠过,轻声缓气地道:“不知我房里哪个丫头得罪姐姐了,惹得姐姐这样大怒,说来妹妹知道,也好把人交给姐姐处置。”

    月娘不想素来忍气吞声,避让她三分的玉娘竟敢拿话堵她,心口一股子邪火撞了上来,直冲过去,就在地上那两套新衫裙上踩过。看着月娘来势汹汹,做丫头自然该护着主子,秋葵这里喊着:“二姑娘,可不能动手啊,三姑娘不是故意顶撞你的。”脚下却是纹丝不动,还是秋紫咬牙冲了上来,挡在玉娘身前。

    月娘重重一掌就掴在秋紫脸上。月娘爱染丹蔻,两个手都留得长指甲,这恶狠狠一出手,竟是在秋紫脸上划下了三道血痕。只这一下,玉娘房中顿时人人噤声。月娘性子娇纵,口头行动上从来不肯让人,可亲自动手伤人却也是头一回,看着秋紫脸上皮破血绽,一下也有些手软,气势上却是一点不弱,反骂秋紫道:“你这个贱蹄子是我谢家的丫头,却吃里扒外一心护着个外头来的小贱种,便是烂了脸也是你自找的!”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玉娘本叫秋紫护在身后,看着月娘这样咄咄逼人,出口侮辱,再忍下去,只怕在谢府,是个人都能踩到她脸上来,所以将秋紫往边上推了推,走上几步看着月娘道:“不知姐姐口中的小贱种是哪一个?姐姐这样贱字不离口,莫不是将娘素日的教诲都抛在一边了吗?还是姐姐听着哪个底下人这样说话?姐姐就该去回了娘,将这样没规矩没教训的人撵出去才是。”

    月娘再没想着素日里和软温婉的玉娘竟敢开口反驳,说的话又直捅她心窝,她总不好承认是马氏平日里私下这样骂孟姨娘的;可要不承认有人教唆,就是她不听教诲了。月娘才因秋紫半脸的血消下去一些的火气又冲了上来,抬手又要打,不想这回玉娘竟不闪不避,反走上一步,几乎同月娘脸对脸站着。玉娘要比月娘小上一岁多,个子却比她高些,这一逼近,颇有居高临下的态势。又因她逼得太近,月娘反倒没了动手的余地,只听玉娘:“姐姐莫不是还想动手?姐姐要教训妹妹,只管教训便是。回头妹妹见着爹,自然要向爹回禀,谢谢姐姐的教导之恩。”

    月娘听着玉娘竟是要将事闹到谢逢春那里去,不禁有些气短。玉娘刚回家那日,她也是来找玉娘闹了场,还没伤人呢,不过砸了些东西,谢逢春就将她喜欢的那匹茜色梅花绫给了这个小贱种,这回伤着了人,玉娘这个小贱种又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只怕谢逢春那里更会偏心这个小贱种。

    月娘越想越是气苦,又不敢再同玉娘闹下去,只能恨恨一跺脚,啐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粉头□□在外头生的野种,我只看你能得意到几时。”骂完转身要走,她身后的绿意一时没闪开,正同她撞个正着。

    因秋紫忠心护主做对应,她这里叫玉娘逼得哑口无言自己的丫头也不知道出头帮一帮,这回又那么一撞,便把不曾在玉娘身上泻出的那口气都出在了绿意身上,抬手就是一掌,也掴在绿意脸上,狠狠骂道:“你个贱蹄子,平日里抬举你一二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奴儿出身,能不能提起来!”一面骂一面拿眼角去斜玉娘,看着她雪白的脸上慢慢一片紫涨,秋水眼中水汪汪地要落下泪来,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带着丫头们扬长而去。

    看着月娘去了,玉娘这才回身去扶秋紫:“让我瞧瞧,伤得怎么样了?”秋紫拿手捂着脸,一个劲的摇头:“婢子没事,不过划开点皮,过几天就好了,万幸没伤了姑娘的脸,不然婢子罪过可就大了。”玉娘听着秋紫这句,神色间略见怔忪,片刻又道:“如此说来,我更该好好谢你了。”

    一旁的秋葵看着玉娘竟是一改往日逆来顺受的模样,不过几句话就将月娘遣走,不由有些后悔害怕,有意挽回,趁着玉娘同秋紫说话,早亲身去打了水来,向玉娘道:“姑娘且让一让,待婢子给秋紫洗一洗脸,上些药。”秋紫也道:“婢子还是回房去洗罢,别脏了姑娘的地。”玉娘道:“你是为我伤着的,我哪有嫌你的。且总要叫我看看,伤在哪里,我才安心。”

    秋葵忙笑道:“正是呢,姑娘慈悲,你就别矫情了。”按着秋紫在椅上坐了,绞了手巾来给秋紫擦脸。湿漉漉的手巾才一碰着秋紫脸上的伤口,秋紫疼得就是一哆嗦,清洗了几回,秋紫脸上的伤就露了出来,三道血痕,皮也翻了开来,露出底下的肉来,伤得颇重,就是伤好了,只怕也要留下疤来。

    秋葵的本意不过是要在玉娘跟前献一回殷勤,猛然看秋紫伤得重,到底了起了恻隐之心,又有些后怕和侥幸。亏得秋紫挡了一挡,要真伤了三姑娘,二姑娘那里有太太护着自然没事,她们这些跟前服侍的哪一个脱得了干系。莫说老爷不能放过她们,就是孟姨娘也不能干休,打一顿拉出去卖了也是有的。

    因此秋葵更加小心些,对着秋紫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无意间一抬头看见玉娘象是叫秋紫脸上的伤唬着了,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双眼黑黢黢的,忙叱道:“你个丫头是死的吗?还不扶姑娘进去!这样的事也是姑娘看得的?吓坏了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晓娟正捧着洗脸的铜盆在一边伺候,听着秋葵这样骂,忙扔下铜盆过来扶玉娘。她手才一搭着玉娘胳膊,就觉着玉娘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也就怕了,三姑娘要真吓出好歹来,孟姨娘还不把她们都吃了,将玉娘扶进寝房,又倒热茶来与玉娘吃。玉娘抖着手接了,喝了几口茶,脸上才略略好些,看着晓娟道:“我这里没事了,你去请孟姨娘过来,我有话同她说。”

    晓娟答应一声,出来到了秋葵跟前,先附耳同秋葵说了。秋葵看了看秋紫,想了想,轻声道:“你去请了来,旁的都不用说,只消说三姑娘要见姨娘就是了。”三姑娘在太太跟前是不得脸,可三姑娘的亲娘孟姨娘在老爷跟前说话比太太还好使些。三姑娘这时要请孟姨娘来,必然是要告二姑娘的状,再由孟姨娘去告诉老爷,这远比三姑娘自己到老爷跟前哭诉好使。只是这是两个姑娘之间的事,不管她们要怎么折腾,她们做丫头的都不能搀和在里头,,不然太太二姑娘不能拿三姑娘如何,发落了她们还是轻而易举的。

第13章 告状() 
晓娟去了不一会,就引着孟姨娘过来了。晓娟胆小,因着秋葵的提点在孟姨娘跟前果然是一字不漏,所以孟姨娘进屋来瞧见秋紫脸上敷药的模样也是唬了一跳,拿着团扇一拍:“你这孩子好端端得怎么伤了脸?伤得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没有?女孩子家家的顶要紧的是脸面,大意不得。”

    叫孟姨娘这一长串儿一说,方才还一滴泪没有的秋紫眼圈儿一红险些落下泪来。秋葵忙把她一扯,赔笑道:“姨娘,姑娘在房里等姨娘说话呢。”又扯了秋紫一下,“你脸上才上了药,仔细将药粉冲了,对伤口不好。”秋紫这才勉强忍住泪,也道:“姨娘快进去罢。婢子没事。”孟姨娘把秋紫打量几眼,叹息了声,挑了帘子进去。

    玉娘寝房门上的帘子才一落下,就听得里头呜咽一声就传来了玉娘的哭声,显见得方才玉娘也是吓着了,在月娘跟前不过强撑着,这回见着生母,自然委屈起来。而后哭声断断续续,其中夹杂着几句说话,仿佛说的是什么血淋淋的,什么象做了噩梦一般,又有孟姨娘的劝慰声絮絮叨叨,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就见帘子一动,孟姨娘打里头走了出来,眼儿也红红的,脸上脂粉也冲掉了些,比之往日的花娇柳媚,终于有了几分三十来岁妇人的模样。孟姨娘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扫了眼秋葵秋紫:“去打水来服侍你们姑娘洗脸,回头再去厨房要碗定惊茶来。好孩子,今儿你救了你姑娘,我绝不忘记你的恩德。”

    孟姨娘前头那句话是吩咐秋葵的,后头那话是谢秋紫护着玉娘,不等秋葵秋紫答话,孟姨娘拿着帕子捂了脸就开始哭了起来:“我可怜的三姑娘,打小在那样清净的地方长大,见的都是善男信女,只当这世上人人都是好的,几时受过这样的惊吓。”虽是痛哭着,也是声气婉转,口齿清晰,字字句句指的是月娘蛮横凶狠,玉娘却是平白无辜受了惊吓,一路就哭了出去,显见得是往谢逢春那里去告状了。

    却说孟姨娘拿帕子捂着脸,哭着就往谢逢春前头的书房去了,她在谢宅这几年,哪一天不是花枝招展,粉面含笑的模样,忽然就这样哭哭啼啼起来,引得多少人侧目,又听她口口声声可怜的三姑娘,不免揣测三姑娘如何了。

    说起来谢家家下人等都觉得这个刚接回来的三姑娘容貌且不说了,性情温婉和顺,行动举止也恬静,说实在的,还挺招人喜欢。要不是她面貌同孟姨娘有五六分想象,说她是孟姨娘亲生女儿只怕没有多少人肯信。今儿看着孟姨娘忽然哭起三姑娘来了,知道孟姨娘爱掐尖要强的,猜测着怕是太太偏心了二姑娘,孟姨娘不忿,硬要出头。偏有爱生事的,冷笑道:“你们知道什么!太太再偏心,也不是个狠毒的,太太要是个狠心的,孟姨娘是什么出身?早提脚卖了,哪里还让她整日这样妖妖夭夭的生事。倒是她。”说了伸长了手臂,比出了两个手指,“虽不是孟姨娘生的,性子倒是更像些,三姑娘刚到家时的事,你们都忘了不成。”说得众人恍然大悟,待要看是谁说的,回过头去时,早瞧不见人影子。

    且说谢逢春正在书房里看上个月的帐,忽然听着门前呜呜咽咽的哭声,心中不耐烦,正要喝问几句,就听着跟班金保道:“原来是孟姨娘。姨娘且站一站,老爷在里头看帐呢,待小的回了老爷再请姨娘进去。”

    谢逢春在男女情分上甚是薄情,不然也不能在马氏有孕时将孟姨娘赎身出来,两个人在外头双宿双飞,又在马氏要发落孟姨娘时,将她护了下来。可要说他对孟姨娘情重,偏又接连纳了卫姨娘余姨娘两个,更别说出外谈生意时逢场作戏的粉头也有两三个。可在谢逢春这里对孟姨娘的情分到底不同些,听她哭得可怜,心中一软,正要叫孟姨娘回去,回头他到她房里看她,就听的孟姨娘在金保婉转哭求:“你去禀告老爷,三姑娘在这家里快没地方站了,她若是给逼走了,妾日后如何都不要紧,只怕是辜负了老爷的一片苦心。”

    谢逢春听到这里,将手上账簿一扔,大步走到门前,将帘子一掀开:“你进来。”孟姨娘听了这话,象是得了救星一般,泪盈盈道:“是。”就从金保身边走过,进到了书房。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讲明白,不许再哭!”平日里孟姨娘撒个娇,哭几声,谢逢春也乐得哄她几句,这回听她在外头说得吓人,哪里耐烦哄她,看她捏着帕子又要啼哭的模样,出声喝止。

    孟姨娘能十几年如一日拢着谢逢春,自然知机,捏着帕子抬了泪眼向谢逢春道:“论理婢妾不该说二姑娘不是,可二姑娘这回也太过了。便是三姑娘哪里错了,她做姐姐的教训几句,就是拿着戒尺打三姑娘手心几下,也是分内的。可二姑娘不该想着要毁三姑娘的脸啊。女孩子家家的,没了脸,可怎么是好。”说了拿着帕子挡了脸又哭。

    谢逢春起先听是月娘同玉娘又闹了起来,也没往心里去,知道必然是月娘无事生非,孟姨娘不过是过来撒个娇,要他给玉娘出气罢了。可到底月娘是嫡出,又是姐姐,就是教训妹妹教训错了,也不好为了这个去教训月娘的,正想拿上回得的白玉环去哄孟姨娘。不想孟姨娘下头的那句“女孩子家家的,没了脸,可怎么是好。”就当玉娘的脸出了事,倒吸了一口凉气,霍然立起身拉,将孟姨娘的手一拉:“玉娘的脸怎么样了!”

    孟姨娘挡着脸的手叫谢逢春扯了下来,露出哭得花容憔悴的脸来,脸上脂粉叫泪水冲去了大半,眼儿哭得肿肿的,看着楚楚可怜,若是平日,指不定谢逢春就要软语温存了,可这回子谢逢春现在哪有心思怜惜她,又逼问道:“玉娘的脸到底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孟姨娘这才委委屈屈地道:“若不是秋紫那丫头忠心,我们玉娘的脸这回子就没法看了!二姑娘要打玉娘,是这丫头挡在了玉娘身前,半边脸都叫二姑娘打烂了。婢妾过去一瞧,这吓得啊,要是伤在玉娘脸上,真是没法活了。”说了又拿着帕子挡着脸哭了几声。

    谢逢春听着是玉娘没伤着,长长松了一口气,跌坐在玫瑰椅上,只觉得后心都叫汗湿了,不由嗔怪孟姨娘说话吓人。孟姨娘正含泪道:“老爷是没瞧着秋紫丫头的脸,婢妾看着魂都飞了。可怜三姑娘也吓得厉害,抱着婢妾哭了好一会。婢妾这心里疼得呀。不是婢妾逾越,凭怎么样,二姑娘也不能这样往脸上去的。”

    谢逢春虽没见着秋紫的脸,可看孟姨娘哭得可怜,也自心软,不由叫起了孟姨娘小名:“胭红,我知道你们母女委屈了,二丫头是没规矩,我定会好好教训教训,女孩子家家动手动脚的成什么体统!”

    话音未落,就听着马氏在门前冷笑一声道:“一个贱妾跑在老爷跟前说姑娘的不是,又是哪家的规矩!”话音未落就见帘子一掀,马氏走了进来,脸上阴沉沉的,双眼恶狠狠地朝着孟姨娘剜了眼。

    孟姨娘原本坐在谢逢春身边,见着马氏进来,盈盈从椅子上起来,刚要上前同马氏见礼,叫马氏剜了一眼,不敢向前,反而瑟瑟缩缩往谢逢春身边靠了靠。谢逢春刚从孟姨娘处听着月娘如何跋扈如何狠心的话,又看见马氏这样气势汹汹闯进来,全不把自己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又将孟姨娘吓得如避猫鼠一般,顿时两处怒气并成一处,向马氏冷笑道:“怪道二丫头这样跋扈,动不动就出手伤人,原来是你这个当娘的教的好!”

    马氏叫谢逢春这一句话气得仰倒,指着孟姨娘道:“你这个贱人!平日里调三斡四的,我都不与你理论,你倒是得了意,还要坏我月娘名声!真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吗?!今儿你要是不拿出些实证来可就怪不得我了!”

    孟姨娘叫马氏骂得脸上通红,满眼都是泪,拉了谢逢春的袖子哭道:“老爷,再给婢妾一个胆子,婢妾也不敢污蔑二姑娘。老爷太太若是不信,只管叫了三姑娘房里的秋紫秋葵来问问便是,再有二姑娘房里的绿意也在。便是二姑娘,三姑娘也能做证。但凡查问出来婢妾有半句不实,婢妾听凭太太处置。”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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