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到得殿门外才拿帕子捂着脸,一路哭了回去。遭得这番屈辱,这位赵才人自是和刘美人一样,将玉娘恨得切齿。
又说,玉娘听着乾元帝口中自称的是我而不是朕,也是怔了怔,黑黢黢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乾元帝。乾元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将玉娘的手掌按在脸上:“你这孩子,真真吓着我了。”眼中仿佛有些光亮闪动。
当日阿嫮“身死”后,李皇后也曾请问乾元帝要不要过去瞧一眼,当时乾元帝只觉着心上叫挖空了些,竟是不敢,只吩咐了赵腾好生安葬。后头得了玉娘,与阿嫮“一模一样”的眉眼,甚至笑起来都像得脱个影儿一般,乾元帝便将心思移了些在玉娘身上,玉娘性子可爱,温柔娇怯妩媚时而有些不伤大雅的轻嗔薄怒,就叫乾元帝渐渐割舍不下。赐死阿嫮时,乾元帝虽不忍,到底还是狠得下心,可对着玉娘,乾元帝这会子也不敢想,若是玉娘没熬过来会如何:当时产婆出来说玉娘危殆时,乾元帝当时就觉脚下踩着的是一片虚空,险些站不住脚。是以这会两人相对,乾元帝便不肯对玉娘用朕。
玉娘看着乾元帝这副模样,又是这个语气,嘴角渐渐弯了起来,眼中却是扑簌簌落下泪来。这些日子来,她处处逢迎,时时小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仔细谋划过的费尽心思,只要引动乾元帝柔肠,可这回真瞧着乾元帝真情流露,情谊深重的模样,一时间竟是滋味难言,即喜自己苦心孤诣终得偿所愿;又悲自己处心积虑虚情假意全违本性;又恨乾元帝杀了她满门逼得她走投无路。虽知自己该说着几句,只章了张口,却是发不得声。
乾元帝哪里晓得玉娘心思,看着她落泪,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抹去:“傻孩子,保姆没告诉你月子里苦了伤眼。”玉娘垂了眼,定了定神才道:“妾当时以为见不着圣上了,心里怕得很,怕保不住小殿下,白辜负了圣上的恩情。”说这话时,玉娘心上十分挣扎,是以语气迟延,亏得她产后气虚体弱,原就声轻,乾元帝听着也自然,倒是更心疼些:“傻孩子,我疼她是为着你。”
玉娘闻言抬睫瞧着乾元帝,她产后第二日从昏睡中醒来,珊瑚便一脸喜气地将乾元帝保她不保孩子的话说了,又笑道:“娘娘忘了前头凌才人的事吗?圣上说的是皇嗣要紧,到了娘娘这里,圣上就只挂着娘娘安危,一步也没离开过呢。”玉娘当时只以为珊瑚是讨她欢心,将乾元帝的话夸大了说,以皇家惯例来说,后妃们难产,多是保皇嗣的,便是舍不得母体,也是两个都要保住,舍子留母的,可说是凤毛麟角一般,以乾元帝为人,玉娘如何肯信,不想这会子听着乾元帝亲口讲了,他疼孩子只是为着她,这才信了几分。
这一信,玉娘不独不喜欢,反更难受了些,只强撑着不落下泪来。乾元帝从来看不得玉娘哭,见她这样勉强,只好拿旁的话来开解她,又说:“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不过是个商人,没个见识,不敢叫他如今,我当时也答应了。只你如今已是昭贤妃,除了皇后,谁还能越过你去,再叫你父亲住在阳古城与你名声不利。”
玉娘还待解说几句,却叫乾元帝在唇上轻轻一吻将话堵着了,乾元帝只笑说:“且阿琰是公主了,可外祖父只从七品,阿琰面上也不好看,故此我封了你父亲承恩侯,又赏了座侯府,旨意昨儿就下去了,想来你嫂子明日就要进宫谢恩了。侯府里总要陈设,你看着赏,若是你私库里没的东西,只管问我要。”玉娘樱唇微动,终于说了个“是。”
到底玉娘产后虚弱,又受了这些刺激,再撑不住,脸上露出倦容来,乾元帝亲自扶玉娘躺下,替她掖好被子,自己在一旁看着玉娘睡容坐了回,这才摆驾去了温室殿,而那位在他跟前娇怯怯说着如何关切昭贤妃的才人早叫乾元帝抛在了九霄云外。
第125章 不平()
(上接作者有话说)
唐氏虽与护国公闹了场,到底还是明白的,忍气收拾了东西,一样遣人送上门去不提。
又说乾元帝即封谢逢春为承恩侯,便要有人往阳古城宣旨,上回去的蓝内侍不知何故犯了些小错,叫陈奉捅在了昌盛跟前。昌盛同陈奉都是乾元帝东宫的老人,多少有些交情,看着陈奉特特地了一笔,昌盛心领神会,就将蓝内侍贬了两级,如今已不好称内侍了,这出外宣旨封赏的肥差自也轮不着他了。
有人降职便有升官儿的,这一回捡着往昭贤妃母家宣旨肥差的是个新提拔上的内侍,唤作张勇,年纪比蓝内侍倒还小了几岁,正是个一心巴高往上肯奉承人的。
若说前回玉娘晋才人、婕妤时前往阳古城的蓝内侍还走得不慌不忙,这回去宣旨的张勇看着昭贤妃如今独占宠爱,皇后淑妃等且不论,连着高贵妃也一概靠后,自然奉承,一路上晓行夜宿地往阳古城赶。
到得阳古城,也不往县衙去,叫个扈从的军士在路上拦着人就问谢府在哪里。如今的阳古城要问着县衙许还有人不知道。可要问着有个贵人女儿的谢府,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看着一个官儿领着一群扈从打听,都涌过来指点,其间就有人笑道:“老爷,可是有个女儿在宫中当娘娘的那个谢家?”
内侍坐在高头大马上,将个眼睛往下一撇,见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做个文人打扮,脸皮微黑,脸上都是麻子坑点,帽子上镶着鸽卵大的一块白玉,青绸圆领长袍,腰系丝绦,丝绦上缀了玉佩,十一月的天气手上还握着把扇子,身后又跟俩个书童模样的随从,倒像个有些身家的,这才略和气些:“正是,你知道谢老爷家在哪里?”那书生只管笑道:“说来也是巧事,谢老爷正是我妹夫哩。”
不想这话才说了出口,街上围的人群便是一阵哄笑,就有个男子笑道:“宋家大少爷好大一张脸,妾的哥哥几时也称舅爷了,这可是头一回听说。”那男子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把个扇子一展,挡住了脸。
说来也是巧事,张勇遇上的这个男子正是谢逢春的新姨娘宋巧儿的哥哥宋柯。说来宋家在邻县丰安城也是个富户,奈何宋父名利心甚重,一心要攀附权贵,无如没有门路,看着谢玉娘在宫中做得宠妃,是个有前程的,竟情愿陪送许多奁资田产,把才十五岁的庶出女儿与四十二岁的谢逢春做妾,好同谢家攀个亲。
谢逢春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又贪宋巧儿的陪嫁竟然答应了。待得一顶粉轿将宋巧儿接来,看着她有四五分颜色,性子也生得娇,又有妆奁,且孟姨娘如今不大肯搭理他,只一心念佛,是以谢逢春倒是渐渐将宋巧儿抬举起来。
说来宋家既然能做出将个花骨儿一般的女儿送与人做妾的事,自然也不太要脸面,看着宋巧儿得了宠爱,渐渐地倒是以谢家的亲眷自居起来。这样的事,只消别走到人前来显摆,马氏母家又不理会,倒也没人好说甚,宋家自家又是有资产的,渐渐得意过了头。这会子宋柯看着一身气派地上差口称着“谢老爷”,一时心热,竟当众以谢家舅爷自居起来,就叫众人哄笑了回。
好在张勇是打宫里出来的,颇有几分眼色,晓得这事儿无非是昭贤妃之父宠爱小妾的缘故,人再哄笑下去,固然谢老爷脸上无光,连带着昭贤妃也要受人褒贬,当下就道:“阁下即知道谢老爷家在何处,麻烦指引个路,下官要前往宣旨。”
又有好奇的就笑问:“老爷是宣旨的,莫不是谢家三姑娘又升了吗?”张勇有意替玉娘做脸,便笑道:“如今要叫娘娘了。娘娘诞育公主,圣上十分喜欢,封了娘娘为昭贤妃,又赏了谢老爷一个承恩侯。日后你们见着谢老爷可是要称侯爷了。”
莫说是阳古城了,便是东安州顶大的官儿也不过是知州,侯爷这样的人物从来只有戏文上听说过,这会子听着从前不过是个米商的谢老爷成了高高在上的侯爷,无不咋舌,倒是将宋柯方才闹的笑话抛在了一边。自有乡民听着这话,往县衙去与县官报信不提。
只宋柯听着谢逢春如今已是侯爷了,喜心翻倒,再也不用扇子挡了脸,将扇子一收,露出一张满是笑容的黑脸来,道是:“大人请随在下来,不用理这些无知无识的乡民。”说了就做个引路的手势,自家走在前头,张勇率了人跟上。
阳古城原就不大,一行人片刻就到了谢府门前,宋柯就上前拍门,一行喊道:“快去禀告你们老爷,咱们家三姑娘如今是娘娘了。”张勇在马上咳了声,将脸转了开去。
片刻之后中门大开,出来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正是谢逢春的长随金保。金保是知道谢逢春心思的,对那位躲在房中不出来见人的孟姨娘到底上心些,且如今三姑娘已做了娘娘,还有宋姨娘,卫姨娘什么事儿,故此对着宋柯视若无睹,只同张勇见礼,又赔笑道:“小人金保见过大人。我家老爷已摆了香案,请老爷随小人过去。”张勇笑道:“有劳。”抬脚随着金保走去了正堂。宋柯见无人理他,却不肯就这样回去,只好自己跟了上来。
谢逢春这里已领过两回圣旨,早有准备,领着马氏,卫姨娘,宋姨娘一妻二妾备下了香案接旨,孟姨娘依旧在她那小院子里呆着。听着内侍读完一道骈四骊六的旨意,前头的听不懂,后头的也不怎么明白,只“册为贤妃”几字倒是明明白白。身为大殷朝子民,如何不晓得皇后之下便是三妃,顿时喜心翻倒,欢天喜地地磕下头去。
而后张勇又将封谢逢春为承恩侯,并在京赏了宅子的旨意也宣了,这道旨意倒是直白,谢逢春字字句句都听明白了。想着自己从个商人一跃而成侯爷,莫说是在阳古城,便是在京都也是有体面的,这欢喜得意那还了得。
待得宣完旨,张勇对着谢逢春已口称侯爷了,又管马氏唤夫人,又堆了笑脸儿道:“奴婢贺喜侯爷,贺喜夫人。昭贤妃娘娘所育的公主,圣上十分喜爱,已赐封号:宝康。”谢逢春只不晓得有封号的公主和没封号的公主的差别,也接不上口,只是笑道:“内侍一路辛苦,待本候摆酒与内侍吸尘。”
张勇自然答应,这时新任的阳古城县令也赶了过来,看着张勇身上六品服色就要过来见礼,还是张勇一指谢逢春:“还不见过承恩侯与侯夫人。”县令听着谢逢春成了侯爷,哪敢轻忽,忙过来撩袍与谢逢春同马氏见礼,又过来见过张勇。
马氏在谢逢春身后,听着玉娘这个小贱种如今成了贤妃,自家也沾着她的光做得了侯爷夫人,一时欢喜一时恁怒,脸上神色就有些捉摸不定。好在张勇与县官儿不晓得底细,只以为马氏是欢喜得傻了,倒也不以为意。还是谢逢春看着了,怕马氏露出马脚来,只同卫姨娘同宋姨娘道:“你们夫人身上不好,还不扶了进去。”
宋姨娘自以为自家年少青春,委屈做了谢逢春的妾,总该叫谢逢春另眼相看才是,不想谢逢春当着颁旨的上差的面儿将自己呼呼喝喝,脸上如何下得来,甩了帕子就要发作,还是她哥哥宋柯在一旁看着,忙过来将宋姨娘扯了,轻声喝道:“胡闹什么,还不扶夫人进去!你再胡闹,仔细我告诉母亲!”
宋姨娘在家做庶女时,宋父是不大管她的,只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早被嫡母将胆儿吓小了,听着宋柯这话,哪里还敢多说,同卫姨娘一左一右扶着马氏就下去了,正要回正房,马氏就站下了脚,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来,道是:“扶着我去见见她。”
宋姨娘不晓得马氏所说的“她”是哪个,卫姨娘却明白,马氏这是要去见孟姨娘。
说来孟姨娘在谢逢春后宅也算得颇为风光,一直得宠了十余年,后来接了养在甘露庵的女儿回来,母女两个更将谢逢春哄住,连着马氏也不能占得上风。这样一个处处不能让人,压得马氏气恨难平的人在玉娘进宫后,竟就吃真心实意地起斋来,连着谢逢春也不奉承了,颇叫人意外。
谢逢春只以为孟姨娘是为着玉娘明明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却不能认她的缘故,倒是还好生劝慰了回,孟姨娘只说:“三姑娘在的地方,步步惊心,妾也没什么能帮着她的,只好替她多念几回经,祈祷佛祖保佑罢了。”倒是说得谢逢春动容,且随着玉娘得宠,孟姨娘到底是她生母,日后玉娘问起了不好交代,是以虽如今谢逢春多宠着宋姨娘,可在孟姨娘这里的供奉倒是比从前更精细了。
只在马氏,看着孟姨娘刺眼已有十数年,得了今日这个由头就要来找孟姨娘说话,好出口气。
第126章 糊涂()
(上接作者有话说)
听着小院的门开了又关,孟姨娘敲木鱼的手才停下,张眼瞧着悬在墙上的地藏王菩萨画像,喃喃道了句:“可怜的孩子。”又闭上了眼手中念珠却是捻得飞快。
又说谢逢春的三女儿如今成了昭贤妃,谢逢春因女得爵做了承恩侯,当今圣上乾元帝更在京都赏下宅子这样的事不消半日在阳谷城就传遍了。齐伯年与顾氏听着这样消息,夫妇俩不独不喜欢,反倒是脸带些愁容:自家那个媳妇,有事无事地还要闹腾一回不肯服管束,如今成了谢逢春做了承恩侯,眼里哪还能有人,正是嗟叹的时候,却听着管家来说,承恩侯夫人有请顾氏,还要带了月娘一起过去。
顾氏听说把鼻子哼了声:“这会子请我过去无非是怪着我从前管束了她女儿,如今要捏着身份弹压我,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话!”一旁的齐伯年也觉着头痛,只向顾氏道:“总是如今身份有差,说不得你忍几口气罢了,他们家三姑娘如今在宫里得意的很,若是肯提携一回,倒也便宜。”顾氏只嗟叹道:“如今也不晓得这门亲做得好不好了。”就命小丫头去见月娘,将马氏的话与她说了,叫她换了衣裳,随她往谢府去。
月娘到底是深闺媳妇,外头的消息不大灵通,待得小丫头过来说是谢逢春因玉娘得了爵位还是个侯爵时,自觉如今身份大不同往日,已是侯门嫡女了,便是公婆日后也不能随意拿捏自己,先是十分得意,转而想着谢逢春都得了爵位,玉娘那个丫头岂不是至少也是个妃,因拉着小丫头又要问,小丫头哪里知道,只张着眼把月娘看着:“回奶奶的话,婢子不知道哩。”
月娘照着小丫头的脸就啐了过去:“一家子糊涂东西,使的丫头也糊涂,与我滚回去跟你们太太说,我换了衣裳就过去。”小丫头原以为这是桩巧宗儿,大少奶奶听着这样的消息,还不得厚厚打赏一回,不想不独无赏,还叫啐了一脸,自然委屈,又不敢说,只得委委屈屈回来见了齐伯年与顾氏。
说来这小丫头也是个不懂事的,若是她晓事,月娘说的那些话儿很该略去一二,至少不好将月娘说的“一家子糊涂东西”学与顾氏知道。可这小丫头只看齐伯年与顾氏从前很不喜欢少奶奶,就学了个全,直将顾氏气个仰倒,她也不是无知无识的妇人,奈何叫月娘气得久了,对着她全无耐性,就叫月娘过来教训,又说:“莫说谢逢春是个承恩侯,便是承恩伯,承恩公又如何?还能管着别人怎么教媳妇吗?”
齐伯年虽也一样觉得月娘十分无礼,到底比顾氏见识多,先将小丫头骂道:“好糊涂黑心的东西,你们少奶奶便是娇纵些,也是正经教养的千金小姐,哪里会说这样不孝的话,分明是你对你们少奶奶心怀不满,胡扯八道。”小丫头不料齐伯年骤然翻脸,到底年纪小哪有不怕的,立时就跪了,偏又哭道:“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