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看着云娘这样,眉间微不可见地一皱。她身后的宫人自是时刻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脸上略露不喜欢,忙潜出来在云娘手上接了帕子,转奉与玉娘。玉娘这才接了,抖开一看,一方白罗帕的一角上绣了朵小小的花儿,隐约可辨是朵芙蓉,因与冯氏笑道:“这年纪,也算难得了。”说着将帕子亲手递回了宁姐儿手上。
冯氏看着玉娘这样才放了心,赔笑道:“性子太娇了些,险些儿冲撞了殿下。”玉娘微微笑道:“小呢,大些就好了。”却是对云娘看也不看一眼。
云娘本以为自家往前哄住了宁姐儿,即奉承了皇后姐姐,又讨好了大嫂,哪里晓得皇后这边理也不理,冯氏那里也是依样画葫芦,抛得进退不得,脸上涨得通红,到底知道不能哭,素手中握了帕子,颤巍巍立在一旁。
玉娘见过谢显荣与冯氏一双儿女,这才与冯氏道:“我在宫中时,久闻玉带河边的那片桃林有魏晋风。”冯氏忙命使女们将一双儿女带下,与玉娘笑道:“殿下来得巧,如今桃花正好,妾愿为殿下引路。”玉娘便立起身来,珊瑚与秀云两个左右将她扶了走下首座,两旁侍立的宫人内侍们待要跟上,叫玉娘止住了,指了辛夷与夜茴两个随行,又与余下的人道:“我去去即回,尔们在此等候。”宫人内侍们齐声领旨。
冯氏在侧前方引路,玉娘叫珊瑚与秀云扶了,随在冯氏身后,马氏与云娘两个正要跟上,玉娘已道:“母亲,叫四妹妹陪着你在此稍等。”马氏倒也无可无不可,唯有云娘,一心要奉承玉娘,好讨得她喜欢,哪成想玉娘一些儿颜面也不给她,到底年少,心上多少有些委屈。好在究竟还知道些规矩进退,并不敢露出很久来,还堆了笑脸道:“是。殿下放心,妾必定伺候好母亲。”
虽玉娘不叫马氏等随行,马氏与云娘依旧将玉娘送到门前,母女两个正要折返,一瞥间就见冯氏与玉娘在前,那位神武将军赵腾率了八位军士随扈在后,日头映在赵腾身上的红袍上,彷如烈火一般,云娘脚下仿佛叫人定住了,一时竟是挪不得半步。
再说冯氏心知玉娘说的要看桃林,多半儿是要去见孟姨娘。好在昨儿自赵腾等撤离,她已将孟姨娘挪回了小庵堂。是以先引着玉娘往桃林去。
阳春三月,柳色正青间隔着桃花正艳,远远看去似图似画,明艳非常。走到近前,才能看得这些柳树桃花,都有海碗粗细,树根处虬结,显见得已种了许久了,正是当年大将军府遗迹。
阿嫮本以为见着外祖父留下的遗迹,自家总是喜欢多于伤心,哪成想见着这片桃柳林,便将外祖父严勖想起,严勖二榜进士出身,中庶吉士,入翰林,点巡抚,也是出色文臣。一旦投笔从戎,弃文转武,虽不好说是决胜千里,却也是运筹帷幄。这样一员干才能人,却因着莫须有的罪名死在一杯毒酒之下,大将军府飞灰湮灭,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当真应了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心上自是酸楚难言。又想:她从未来过这里,看着这样景色,尚且悲痛,姨母儿时生长在此,再见此景,还不知怎样难受哩。
想在这里,阿嫮更不能忍耐,因怕人看着她脸色,瞧出端倪来,便将脸侧了侧,不想这一转侧,正与赵腾眼光对上。
叫赵腾看得这一脸,玉娘便定了神,脸上也镇定如常,转向冯氏,道是:“我略有些倦,附近可有歇息之处?”冯氏自是知道玉娘这是要去见孟姨娘,忙笑道:“有呢,离这不足百米有一处小庵堂,原就预备着伺候殿下稍歇的,打扫得十分洁净,还请殿下移驾。”
第316章 委屈()
(上接作者有话说)
阿嫮真是个聪明孩子,不过数年就将护国公府连根拔起,又能将乾元帝哄得对她死心塌地地立她为后,膝下也有了亲子,待得乾元帝一去,这大殷的天下自然是有得集了严沈两家精血的孩子称制,哈哈,延平帝刘策!乾元帝刘熙!若你们底下有知,可恼不恼呢?!
阿嫮独自进得庵堂,木门在她身后阖上,将诸人都隔绝在了外头,不过数丈方圆的静室里只余玉娘与孟姨娘两个。一站一坐,好一会子,阿嫮才开口道:“姨母,他们对你可还好。”
孟姨娘慢慢地转过头,将阿嫮看了回,脸上带些笑容地探出手:“好孩子,来坐。”阿嫮应了声,缓步走过去,在孟姨娘身边盘膝坐了,对孟姨娘脸上看了会,见孟姨娘脂粉不施,铅华未御,脸儿上黄黄,可一双眼却是闪亮,口角边还带些笑容,倒象是没吃着辛苦的模样,这才道:“谢显荣还是个明白人,没叫你吃这委屈。”
孟姨娘将阿嫮的脸摸了摸,轻声道:“好孩子,我不委屈,只是委屈你了。”阿嫮微微一笑,侧了螓首与孟姨娘道:“您胡说什么呢。当时我就说了,若是叫我成功了,沈家,严家复兴有望。若是我事败,不过一身耳。稳赚不赔的买卖,为甚不做?如今您再看看,可不是赚了。”
阿嫮脸上虽在笑,可双眼中珠泪到底滚滚而下,一滴一滴俱都落在真红色常服上,仿佛洇开的血渍。
孟姨娘将阿嫮的手握住了,又抬手替她抹去腮上的泪迹:“将眼哭肿了,出去可怎么说呢?”阿嫮哈哈了几声,冷笑道:“他知道呢!李源那个老匹夫参劾我即是阿嫮,他是起了疑心的,遣使将我们查了通,如今他知道我有个做过粉头的亲娘呢,马氏与我,不过是冒名罢了。今儿来见你,他虽未明旨答应,却也是首肯的,不然,冯氏等人怎么肯安排!”
这番话听得孟姨娘刺心不已,一面是阿嫮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纵然有一日沉冤得雪,这可怜孩子又怎么快活得起来;一面是她从前不堪,便是有一日严家得以昭雪,她又有什么面目做回严佩琼呢?倒是阿姐有沈如兰护着,虽是早早身故,到底是干干净净的。
阿嫮看孟姨娘不出声,知道她感伤身世,将孟姨娘的手握紧了道:“姨母,您等着。我能做得玉娘,您就做不得其他人么?我总能叫您做回堂堂正正的严家后人。”
孟姨娘听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轻声道:“是了,姨母信得过阿嫮。”又因知道阿嫮脾性,最是睚眦必报,不然也不能走这条路,怕她迁怒在一双儿女身上,劝道,“只是那两个孩子,到底也有你的骨血。”阿嫮放开孟姨娘的手,慢慢走到一旁,不置可否地道:“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再来,您保重。”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孟姨娘原本还想问一句:“玉娘可寻着没有。”可看阿嫮这幅形容,哪里敢问出口来,更怕从阿嫮口中听着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亲生儿女尚且能利用,何况从未见过的表妹呢?
待得黑漆木门一开,阿嫮又成了玉娘那副软绵绵如杨柳迎风的模样,脸上虽隐约有些泪痕,更如梨花著雨一般地娇柔欲堕。
冯氏守在木门前,看着玉娘走出来,忙过来接了,仔细觑着玉娘神色,见她并无不悦,尤不放心,还表白道:“这庵堂妾命人仔细伺候的,日夜都有供奉,绝不敢轻忽。”玉娘忍了忍气,向冯氏微微倾过身去:“再周到些。”冯氏连忙答应。玉娘这才点了点头,率先走在前头,行过赵腾身边,脚下不由自主地缓了缓。
赵腾原以为阿嫮要与他说话,扶着刀柄半垂下头,哪里知道阿嫮脚下更不停顿地走了开去,只得率人跟上。
又说玉娘才进得福厚堂,诸宫人内侍等已上来接着,簇拥着玉娘进了正堂,在首座坐了。马氏与云娘两个这才过来,马氏先笑道:“殿下可走累了?”
玉娘将马氏看了看,唔了声,道是:“母亲请坐。”马氏这才坐下。云娘因方才惹得玉娘不喜欢,并不敢坐,听玉娘这样,忙道:“殿下,臣女会敲腿哩,母亲腿上不爽利,都是臣女服侍的。”玉娘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与云娘道:“自家姐妹,无需这样,坐罢。”云娘瞥一眼冯氏,看她微微点头,这才坐了回去。
玉娘这才将谢逢春与谢显荣父子两个提了一笔。昌盛在一旁伺候,听见谢皇后提起父兄来,这才出来将谢逢春与谢显荣父子两个请进来与玉娘请安叩首。玉娘虽无多少闲心应付这父子二人,无如当着昌盛的面儿,不得不做出一副感伤的模样来,把袖子掩了面,哀哀哭几声,只叹父女兄妹们分隔,等闲不能相见。
又因玉娘自在小庵堂见过孟姨娘,就把这些年的悲愤委屈都勾了起来,一口气堵在咽喉处,直欲吐出,这时索性借机哭将起来,直哭得凄凄切切,如杜鹃啼血一般,连着马氏与冯氏两个听了也觉酸楚,不禁陪着落泪。
谢逢春忙叩首道:“殿下千万保重凤体,努力报答皇恩,勿以老臣为念,则老臣于愿足矣。”谢显荣亦跟着相劝,表了一番忠心,一面对立在一旁抹泪的冯氏递出眼色去。冯氏只得收了泪,过来帮着宫人们劝慰玉娘。
玉娘哭得好一会才算是气略平,把掩面的帕子收了,又由宫人服侍着进了内堂,重又梳洗更衣了番,复又出来。
马氏因看时辰不早,便道:“殿下,酒席业已齐备,您在哪里用膳?”玉娘哭得这一场,只觉身心俱疲,哪里有胃口,摆了摆手,连口也懒怠开。一旁的昌盛看着谢皇后颜色苍白,心上先吃慌了,乾元帝指了他随行服侍,若是皇后有个甚,回去莫说是功劳了,只怕内侍监的位置都要叫撸了去,是以忙凑近玉娘身边道:“殿下,您可还好?”
因乾元帝知道玉娘身子虚,便是往承恩公府来亦是指了两个御医随行,昌盛便要去请御医,叫玉娘止住了:“回宫。”昌盛忙答应了,将玉娘口谕传了出去。
谢逢春等再想不着玉娘竟是一口膳也不用就要回去,联想着她是才从孟姨娘那里出来,出来便哭成这样,莫不是孟姨娘与她说了甚,惹得她不喜欢了?只是这样的话,莫说是无人敢到她面前提,便是孟姨娘那处,也不敢轻易动问。
因看玉娘要回宫去,谢逢春、谢显荣、马氏、冯氏、云娘五人只得跟着送出来。
才出福厚堂,云娘就看着神武营的军士们一个个盔甲闪亮,器宇轩昂地守在门前,其中那位神武将军竟是立时看了过来。云娘心上先是一跳,脸上也微微有了些红晕,把头垂了下去,转瞬间又觉着赵腾瞧的并不是她,再抬头看去,却见赵腾果然把眼看在皇后身上。
云娘是情窦初开,又对赵腾有些儿心思,竟是叫她看出赵腾的眼光异常,一时间心上唬得厉害,险些站不住脚。
原是阿嫮在福厚堂内哭泣,虽赵腾守在堂外,然而他武艺过人,耳聪目明,自是听得清清楚楚。赵腾至今心系阿嫮,听她哭得这样凄切,知道她这是委屈得不得了,不然以阿嫮骄傲的秉性,如何肯这样失态。且阿嫮的这一场大委屈,他在其中也有功劳,如何不心疼,当真好说一句心痛如绞,好容易里头哭声停顿,又听着昌盛出来传阿嫮口谕,说是摆驾回宫。禁不住要瞧阿嫮神色,不想就叫云娘看出了破绽。
只是这当口,莫说是赵腾不知情,便是谢逢春夫妇,谢显荣夫妇也不知情,只忙着恭送玉娘上辇,一路随行到正门,方才跪送,直看着鸾驾去得远了,方才起身,诸人虽对玉娘那一场哭心存疑虑,到底碍着玉娘身份,不独不敢去问孟姨娘,反怕孟姨娘有个甚,玉娘发作起来,大伙儿都吃不消,反倒更把孟姨娘伺候得周到,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又说玉娘一进未央宫,乾元帝就听说了,带了两儿一女就在椒房殿前等候,看着玉娘鸾驾行过来,推了景宁与景琰去接,自家抱着才元哥儿慢慢地跟了过来。
玉景宁比景琰大上几岁,又是男孩子,已然开始习武,个高腿长的,没几步就将景琰拉下了,急得景琰直叫。说来景宁果然懂事,当时就站下了,等着景琰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还哄道:“慢慢来,仔细摔着。”待得景琰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这才牵引了景琰往前去。
娘在舆上看着景琰叫景宁牵着走来,她人小腿短,便是景宁有意等待,也走得有些急,模样儿又是委屈又是可怜,便将孟姨娘的话想了起来,到底是亲生母女,心上不由得一软,忙命住舆,踩着小内侍的背下了凤舆,朝着景宁与景琰两个走去。
景宁看玉娘走来,到底如今年纪渐大,知道玉娘虽待他慈爱,到底不是亲娘,便将景琰的手放开,看着景琰奔过去将玉娘的双腿抱着,快快活活地喊了声:“娘。娘。您回来了,阿琰好想您,五哥也想,还有元哥儿也想呢,他还哭了。”正说着,忽然看着玉娘双眼微微红肿,粉光融滑的模样,立时就改了口:“娘,您眼怎么肿了?您哭了吗?哪个欺负了您?您告诉阿琰呀,阿琰和五哥一起去打他!”
景琰年纪虽小,口齿却伶俐,这么一长串话竟是一点不带喘气,偏又是字字清楚,在场又是一片儿肃静,乾元帝与景宁父子俩个便听得清清楚楚。
乾元帝听着玉娘哭过,便将手上的元哥儿往跟在他身后的金盛手上一递,几步就超过了景宁,来在玉娘面前,低头一看,玉娘双眼果然红红的,又想着她回来的急,只以为她在承恩公府受了什么冲撞,待要发怒,玉娘已拉了他,含笑道:“无事,我不过是蓦然见着骨肉,一时感伤罢了。您要这样,以后哪个还敢再哭呢。”
乾元帝听玉娘这句,又朝昌盛看了眼,见昌盛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牵了玉娘的手往椒房殿走去。而元哥儿叫乾元帝扔给了金盛,呆了呆,这时已明白过来,一面啼哭一面扎了小手往玉娘这里扑。
玉娘看着元哥儿哭得这样,就要过去抱,叫乾元帝拖着了,乾元帝笑道:“你前头才走,元哥儿就闹腾起来,乳母们也哄不住,还是景宁带着景琰过来才将元哥儿哄住了,才睡醒哩。叫他哭几声罢。”
第317章 冤屈()
元哥儿仿佛知道乾元帝说得他一般,倒是不哭了,只把头靠在金盛肩头,又拿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盯着玉娘瞧,一副儿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因玉娘为着要元哥儿日后肯听她的话,是以自元哥儿落地起,有意地与他多亲近,平日里常叫乳母抱了来母子们相处一回。只是到底骨肉天性,她本意利用,不想相处久了,竟是真的叫她对元哥儿多成出了几分爱惜来。这时看着元哥儿一副委屈的模样,自然舍不得,待要过去抱,偏手叫乾元帝托着,一时也挣不开,也不好强挣,只得与乾元帝道:“圣上,元哥儿到底还小呢,您叫我过去罢。”
乾元帝依旧不肯将玉娘的手放开,反与金盛道:“将荣王抱去与他的乳母。”说了拉着玉娘的手进了椒房殿,夫妇两个分别坐下,乾元帝方与玉娘道:“你莫以为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可狡猾着呢。哭闹不过是挟制你的手段罢了,只消你这次遂了他的心,他就得了主意,日后依法而为,你依是不依?一次次的依了,还成什么规矩!若是阿琰也就罢了,女孩子家家的,宠些就宠些,元哥儿到底是你我的嫡子。我实话告诉了你知道,我已命礼部拟旨,待得元哥儿周岁,即册他为太子。国之储君,怎好遇事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玉娘虽早知乾元帝早晚会立景晟为太子,总以为要进学以后,没料着竟这样早,脸上神色变幻,过了回方道:“他那样小,还任事不明白呢。”
太子自册立起,就要迁到东宫去,手下有一班属官,譬如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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