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玉娘念着这道奏章时,即喜且羞,其娇媚婉转之态令人心醉,乾元帝十分得意,抱着玉娘道:“我的儿,你说这奏章是搁哪里?”
玉娘心上跳得厉害,耐也耐不住,玉面上都红得透了,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瞟了乾元帝一眼,盈盈秋水眼中仿佛要滴出水来,看得乾元帝心上软成一片,不舍得再逗她,将奏章从玉娘手中抽了出来,摊在案上,提起笔蘸上朱砂在奏章后写道:“宸妃谢氏少而婉、长而贤明、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存有懿范,可立为皇后,宜令所司择日册命。”当时便令如意唤舍人进来,将奏章送出。
原是今次尚书令与楚王,礼部三个会上奏是受了乾元帝暗示。说来宗正楚王与礼部尚书两个是领教过乾元帝对宸妃的偏爱的,当日为着给谢氏体面,特设了宸妃位给她,一概仪制都是比照着立后来的,是以等李氏一废,这俩就都等着乾元帝几时下明旨立宸妃为后。故此前段日子,乾元帝在朝上露出要立宸妃为后,朝臣们反对时,这俩私下道是:“若是由圣上立了宸妃为后,倒是太平。若是从此不立后,也罢了。可要真另择了淑女为后,只怕就是第二个李庶人,何苦来哉。”是以这俩人倒是一声未出。
等乾元帝一递过眉眼来,这俩倒是接得快,借口也找得好,果然奏章才送上去,乾元帝当日就批了下来,上头夸玉娘的那二十个字便是给礼部日后要拟的册后诏书奠定了基调。由礼部尚书亲拟,由乾元帝亲自润色,一篇骈四俪六的册书极尽溢美之词。
第252章 撕裂()
又说,椒房殿自李媛被废为庶人人,早在乾元帝的旨意下将一应陈设更换过了,只待新后入住,朝野内外上下俱都明白,新后除着宸妃再不会是旁人,因此乾元帝这道册后旨意下后,倒是十分平静。更有些心思活络的,以为即立新后,少不得封赏六宫,以示庆贺。
其间高贵妃倒是平静,她已是贵妃位,没有宸妃位前,皇后之下便是她了,便是如今有了宸妃,可这宸妃是乾元帝为玉娘特设,虽是空了出来,也没有填旁人进去的理,倒是平静。更何况,高贵妃心上还有更要紧的一桩事做。
却是高贵妃如今视陈婕妤为仇寇,怎么肯轻易放她过去。特地寻到乾元帝,做出一副儿宽容周到的模样与乾元帝道:“殿下将要正位中宫,合该受百官六宫恭贺,怎么好少了吴王与陈婕妤呢?吴王与陈婕妤为人端正,一旦君臣位定,他们母子自然就恭谨了。”
乾元帝也是知道高贵妃才去寻过陈婕妤晦气的,这时听着高贵妃这样故作周到的话,倒是笑了,摸一摸鼻子道:“你们殿下知道吗?”虽玉娘颇肯宽谅待人,可陈氏只从淑妃降为婕妤,景和不过禁足,到底宽了些,在玉娘的大喜之日,可不能叫人碍了她的眼。
高贵妃眼睛转了转,堆了笑道:“妾哪里敢拿这样的事去烦殿下呢。再说以殿下的宽厚,若是听着妾的说话,只怕反会求圣上赦免了吴王与陈婕妤哩。虽这是殿下仁德,可待人太宽了,下头就少了惧怕。”说在这里,抿了唇低下头去。
乾元帝不意高贵妃竟是说出他心头的隐忧来,倒是对高贵妃高看了眼,笑着与她道:“朕从前只以为你是个争强好胜,不肯让人的,不想倒也知道替人打算。”
高贵妃听着乾元帝这几句,心上不禁一酸,她从前好强,凡事争先,连那时的皇后也敢不放在眼中,不过全是仗着乾元帝宠爱她们母子罢了,待得乾元帝移情在玉娘身上,她又有什么底气同玉娘争呢?且她会落到今日这个天地,都是李庶人与陈婕妤所赐,与玉娘的关碍倒是不大。故此强笑道:“殿下待妾好哩。若不是殿下可怜妾,妾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来。”说着眼中落下泪来。
虽然乾元帝如今一颗心都叫玉娘勾了去,可到底以前也宠爱过高贵妃,看着她哀伤落泪,说得又是玉娘好话,也不能全不动容,便叹道:“朕虽不能给再给你母子恩典,可你这份懂事,朕记着了。”
高贵妃也是灵醒的,明白乾元帝意思,无非是说,他是不可能再升高贵妃份位,也不会抬举景淳,可只消高贵妃母子一直乖乖地,高鸿高鹏兄弟俩他倒是还能照拂一二。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当时跪谢,方才退出。
因听着高贵妃这番话,乾元帝便来寻玉娘要问她的意思。玉娘听着高贵妃那些话,把罗袖掩口笑道:“自妾为景淳求了一回情,贵妃待妾周到。”乾元帝笑道:“又不听话,你我如今是夫妇再不是君臣,你方才说的甚?”玉娘瞥一眼乾元帝,弯了口角道:“圣上,我错了。”乾元帝这才点了点玉娘的琼鼻,又拉了她的手道:“便是贵妃不说,我也想过了,如今名分即定,叫他们出来朝贺你也是应该的。”景和那畜生心思倒是狠毒,小小年纪就敢与他娘一起构陷庶母,如今定下母子君臣名分,也好叫他们收一收痴心妄想。
玉娘知道乾元帝的意思,无非是只将陈氏降为婕妤处置得轻了些,如今趁着册后大典,叫陈婕妤与景和出来朝贺她,也算是出气。玉娘虽不将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可当着乾元帝的面,先是迟疑地道:“圣上说的,我原也想过,只是我想着陈婕妤因我丢的淑妃位,趁这会子放她们母子出来也就是了,到底景和无大过呢。”
可不是无大过呢!虽然陈婕妤母子阴私事做了许多,可他们手段隐蔽,竟是没留下什么铁证实证,便是这回吃亏也是没怎么伤筋动骨。若是放着他们母子不理,不说陈婕妤,便是刘景和,他已定王妃又无有大过,反是替母受过,关得久了,只怕就些儿迂腐的或是沽名钓誉的人要拿他来搏名声,到时上书上奏替他鸣冤,倒叫他博了美名去,反为不美。
且陈婕妤与刘景和一直叫关着,自然不能犯错,便似两条毒蛇蛰伏起来一般。而他们即蛰伏了,碍着乾元帝也不好拿他们母子如何。可乾元帝与景和到底是父子,天长日久的,若是生出一两分可怜来,倒是不美。不如趁着乾元帝对他们母子还不喜将他们放出来。以陈婕妤与刘景和的脾气,便是忍得一时也忍不了一世;便是他们不动作,他们人出来了,嫁祸还不容易吗?
又说,乾元帝册后旨意即下,自然晓谕王公大臣、六部百官,景和便是叫乾元帝关着,也一样听说了,他听说时,正在书房抄孝经。
倒是与景和为人内敛阴狠不同。景和写得一笔好柳体,柳体楷书以“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著称,较之颜体,柳体稍显均匀瘦硬,故此有颜筋柳骨之称,这样的字体拿来抄书格外显得工整秀丽。
正写到“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时,听着乾元帝册后的消息,“兆民赖之”的“之”字一笔便拖得老长,整张纸都废了。
景和看了会这张写坏了的字,忽然将手上的笔掷了出去,又把书桌上的,笔架笔山笔洗砚台等等都扫落在地。砚池中还有些墨水都翻在米色的地毯上,再叫笔洗中的清水一洇,染黑了一大片。
能进书房服侍的内侍都是景和心腹,素来知道自家吴王殿下素有大志,看着他这般激怒,倒也不奇怪。如今宸妃做得皇后,她又年轻,日后若是叫她生下皇子来,便是嫡子。大殷朝素来有嫡立嫡,立朝百余年来,可没例外呢,自家殿下虽年长,在身份上白白吃亏,可不要发怒。
不想景和双手撑在书案上歇了歇起,缓缓地将眼光移向左面。左面的粉墙上挂着一幅水墨洛神,只有简笔勾勒,画中美人衣带当风,香袜凌尘,侧着螓首,只露出一管琼鼻,一点樱唇,虽不是名家手笔,也可见画中人意态俨然如生,仿佛会得转眸流盼一般。
景和怔怔对着画像瞧了回,忽然哈哈一笑,几步走到墙前探手将画取下,取下画下端的卷轴,双手一分就要撕画。只听着一声轻响,画像尾端已裂开了一道口子,裂口将将延伸到洛神的裙边,景和手势就顿住了,将画像捏在手上又瞧了回,手指在洛神脸上摸了俩摸,长叹一声,将画卷好扔给了内侍,抬脚走了出去。
又说连着景和这里也知道,陈婕妤哪里又怎么能不晓得。
说来陈婕妤比景和更可怜些,她是为甚叫乾元帝关的,未央宫中哪个不知道?更有,乾元帝不仅削了陈婕妤份位,更下旨与陈奉,使他按分例收缴陈婕妤铺宫陈设时将承明殿中服侍陈婕妤的宫人全部新换了回。
这些宫人太监都是新来的,与陈婕妤本来就没多少情分,这时再听着被自家婕妤往死里得罪的那位宸妃娘娘如今做得了皇后殿下,那陈婕妤自然得不着好,多半儿要在承明殿中关到死了。宫人们还好些,二十五岁上都能出宫去,可太监内侍们是要在未央宫一辈子的,在这个永巷胜似永巷的承明殿还能有出头之日吗?是以都寻起了门路,想从承明殿调出去。陈婕妤本就呕着气,再听着玉娘已是皇后,自家殿中这些太监宫人一个个视她为负累的模样,气苦已极,却又不敢口出怨言,只怕叫这些没心肝的阉人听着拿去讨好新后。
这回陈奉送来的宫人中有一个唤作朝云的掌事宫女,看着陈婕妤脸色雪白,倒是有几分怜悯,还来劝慰陈婕妤,与她道:“婕妤放宽心,圣上立了新后,自是要封赏六宫的,到时还能不放您出去吗?依着奴婢浅见,您倒不如写封恭贺的表章呈给殿下,便是您从前有得罪殿下的地方,殿下看着这贺章也不能很与您计较了。”
陈婕妤身子本来就没好透,不过是强撑着不肯叫人瞧了笑话去,再听着朝云这番自以为是劝解的说话,一激一气,心口一阵疼痛,口中一片腥甜,竟是呕了口血。当着新后册立的时候,陈婕妤如何敢叫人知道,更不敢请太医,依旧强忍着。
不想朝云看着陈婕妤默不作声,只以为她默认了,倒是替陈婕妤磨起墨来,又劝道:“您便是不看自己也要瞧瞧吴王殿下呢。您出去了,吴王殿下自然也好出来了,您说是不是呢?圣上知道了,也只有喜欢的。”
陈婕妤听着朝云这几句话,便向朝云脸上看过去,却看朝云乌发白肤,细眉长目,却也有几分颜色,脸上忽然就带出笑来。
第253章 陈氏()
陈婕妤因听着朝云忽然提起了乾元帝,就把她看了眼。这一瞧倒是看着这个宫人生得有几分颜色。大殷朝的宫人,一概不许施脂粉,衣纹饰,连着簪环也不许超过四样,就这样还有几分颜色,若是盛装起来,想必也是个美人了。
陈婕妤心有所动,转了颜色,和气地道:“你叫甚?哪里人氏?年几何?”朝云放下手中墨锭,端端正正地回道:“回婕妤话,奴婢朝云,将将一十六岁。”陈婕妤微笑道:“你可识字?”
朝云见陈婕妤颜色转和,心上也松了口气:“奴婢略略识得几个字。”陈婕妤走到桌前,掂起狼毫,陈婕妤微笑道:“日后我写字时,你伺候我笔墨罢。”
朝云倒也明白,能近主子身伺候的奴婢,便是得着信任了,忙答应道:“婕妤抬爱,奴婢定然小心伺候。”陈婕妤落笔前,又将朝云看了眼,口角翘了起来。
从前陈婕妤还是陈淑妃时,承明殿中自然有女官伺候,举凡帝国有喜事,举凡帝后生辰、册立皇后太子等上庆贺表章事、或谢恩事、或请罪事,概有女官代为执笔,如今陈婕妤已是婕,女官便没有了,写给新后的庆贺表章便需陈婕妤亲自动笔。
好在陈婕妤并不是无知无识的妇人,她的父亲陈远道曾官至郡守,年少时家中颇颇过得,又只得她一女,自然钟爱,专请了女先生来教她识字念书,聊充儿子教养的意思。
从来衙门极少有不亏空的,总归是上一任留给这一任,这一任又留给下一任,就没个清账的时候。可若是哪一任为官的时运不济,在任上病故,下一任来接任时总要核对账簿,盘点府库,查出的所有亏空自然由这倒霉的死在任上的前任担着了,若是宦囊不够赔付,只好变卖家产充抵。陈远道便是这么个倒霉鬼儿,急病死在山西任上,彼时陈婕妤不过九岁。
陈远道这一死,陈家急剧落魄,母女们只得收拾了行囊回乡守丧,哪里还请得起女先生来教陈婕妤。
陈远道做官时,宗亲们都奉承着,如今看着陈家落败,又只得母女两个,连个顶门的男丁也没有,全不念陈远道昔年照拂,竟是作践起她们母女来。
至陈婕妤十三岁那年,因她生得秀丽,族长竟是逼迫这陈母将她嫁与一个五十来岁的乡绅做个填房。那乡绅的孙子都与陈婕妤同年了。陈母从前十分软糯,这才叫族人欺凌,可真到了族人欺凌她的独女,再不肯忍受,竟是持刀置于颈部,直言哪个敢将陈婕妤随意许嫁,她便自刎当场,这才将族人逼退。
转过明年,永兴帝采选,陈婕妤自知陈母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自家跑去衙门报了名。采选的天使查核了陈婕妤身世,因她父亲陈远道也曾官至郡守,又同情她母女困苦,便叫她顺利过了初选。
待得陈婕妤过了初选,族人们也知,便是陈婕妤不能过复选,她许嫁时身份也高些,倒又翻转脸皮来奉承陈氏母女。待得陈婕妤过了复选,族人们更是集资为陈母修屋买婢,又将从前抢占的数百亩良田还了她们母女。
及入宫,彼时万贵妃专宠,不肯叫新人分甘,陆续将采女们分赐诸王。陈婕妤在掖庭住了两年后,与高贵妃同时入了东宫。
及至乾元帝即位,因陈婕妤育有皇次子,得以册为九嫔之一的充媛,陈氏宗族怕陈婕妤记着旧恨,公议罢免了从前的族长,另选了新任族长。
那位新族长也是个狠人,知道只消皇次子殿下日后不要造反,一个郡王位是跑不了的。便以不忍族兄无人供饭为由,竟是舍出了嫡次子来记在看陈远道名下算做嗣子,又特特写信来将这些都告诉了陈婕妤知道。
可陈远道死了也有将近十年,从前那几年这些人怎么就没人提一笔呢?是以陈婕妤经历了这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就将心凉了透,为着日后再不瞧人脸色,也要往上走。不然待得乾元帝山陵崩,以高氏脾性,万贵太妃便是她的前身。
又说东宫那时前有永兴帝为时为太子的乾元帝亲选的太子妃李氏,又有得宠的高氏,她在一旁长日慢慢,百无聊赖,便又把书本拣了起来,这些年下来倒是虽不好说颇有文采,这会子写封贺章却也难不倒她。
陈婕妤将庆贺的表章写完,吹干墨迹,亲手叠好,看了看时辰,又招了朝云过去,将贺章递在她手上,含笑道:“若是殿下肯见你,你可诉说我之后悔情状。”说着从腕上摘下一对儿白玉镯来套在朝云手上。朝云见一对儿光泽润透的镯子滑在手腕上,脸上顿时涨红了,双膝跪在陈婕妤面前,竟是将那对镯子摘了下来。
陈婕妤见着朝云这幅做派,只以为她不肯为她所用,正要出言,不想那朝云竟是道:“婕妤厚赐,奴婢回来再领。这会子带了这个往椒房殿去,倒是惹眼。”
这一番话说得陈婕妤脸上顿时飞起了喜色,双手将朝云扶住,把她拖了起来。
却是陈婕妤久有大志,虽中了玉娘的计,暂时落了下风,也不肯就此认输。更何况玉娘如今已是皇后,便是她肯认输了,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