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扭过头去,对苏达钧说:“苏市长,这个是我们支队的陆良,前两天就是他带着我去的龙头村,因为他在当地工作过一段时间,情况熟,所以让他开车,有些事情好处理。”
苏达钧点点头,说:“小陆我见过了,上次那个案子就是他主办的嘛,不错。”
说完,问:“那边的工人联系过了么?”
徐宏说:“小陆已经联系好了,我们争取十点前把嫂子安葬完毕。”
苏达钧掏出电话,打了个电话:“你那边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边是个年轻的声音:“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墓碑和一些用品都已装上车,阿姨的骨灰我自己抱着,您放心吧,我们已经出发。”
苏达钧便不再说话。
陆良平时在刑侦支队已经是骨干级的人物,为墓地的事也是到处奔波,但在苏副市长的眼里,用一句“我见过”就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一路上,他便成了空气,除了开车,似乎没有别的存在意义。
一开始,苏达钧靠在坐椅上闭目养神,半路上,随着天色渐渐变亮,他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突然,他睁开眼睛,说:“徐宏,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找个满意的地方把小于葬掉?”
徐宏说:“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以前欠她太多了。”
车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
苏达钧点点头,慢慢地说:“以前啊,我工作太卖力了,我现在这个副市长的位置是怎么得来的,别人不知道,你是最清楚的,那不是靠走歪门邪道搞来的,那是实实在在干出来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有二百八十天出差在外,其余的就是在单位工作。小于怀站孩子的时候,我一直在外边,一次抗洪,要进产房了,小于直接把电话打到前指,哭着说:达钧,我害怕啊。我骂她,你怕个球,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好怕的。她上产床的时候,那个混蛋医生,也不知怎么做的b超,非让她自然生产,孩子有八斤半啊。结果生的时候,孩子的头卡住了,小于的命差点没丢在产房里,孩子由于窒息,生出来就在保温箱里住了半个月。等我回来,她娘俩都已经回到家里,我打开门,看到她抱着孩子,欲哭无泪的样子,我抱着她泪如雨下。我不知道当初自己的心怎么这么狠,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一切重来一遍的话,也许我会重新选择,不做什么副市长,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好好照顾自己的家庭。”
徐宏说:“你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最清楚,所以,我敬重您,佩服您。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不要过于自责,保重好身体,过好现在的生活才最重要。”
苏达钧似乎陷入对于过往的记忆,一时很难自拔,接着说:“后来还是没能照顾好她们,孩子从小到大,我没有参加过一次家长会,没有陪她们过过一次生日,在小于生病的时候,在她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我都没有全程陪伴过她,都是孩子一个人陪着她。所以孩子恨我,到现在都不理我,我不怨她,我觉得她越是这样对我,越能减少我心里对她们的愧欠。”
徐宏陪着他沉默,车子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苏达钧又说:“都说厚葬不如厚养,这句话是针对父母,对我来说,也适用于夫妻。但没办法,我只能找个她生前喜欢的地方,以前不能好好陪她,等百年后,安安静静地,别受外界打扰,再陪她吧。”
陆良从反光镜里看到苏达钧眼角里有泪光闪现,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威严的副市长,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徐宏说:“别难过了,孩子会慢慢长大,总有一天,她会理解你的。”
苏达钧摇摇头,望着窗外,再次陷入沉思,一路上再没讲话。
二十二、下葬()
车子开到龙头村,吕大峰、李传义带着几个村民拿着工具,已经等着了,一辆卡车,拉着花圈等物品也停在路边,一个年轻人捧着骨灰盒,站在车前。
陆良下车,打开后边的车门,招呼苏达钧下车,本来众人还在窃窃私语,看到戴着墨镜的苏达钧下车,意识到这是一个更大的领导,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陆良问吕大峰:“书记,人都到齐了么?”
吕大峰说:“齐了。”
然后又小声问:“这个又是什么领导?”
陆良说:“书记,这个我不太好讲,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徐宏用目光询问了一下陆良,陆良点点头,徐宏大声说:“龙头村的老少爷们,今天,真的是感谢大家了,多余的感谢的话我也不说了,人到齐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一行人向着前几天陆良他们看好的墓地出发。
一路上由于苏达钧始终保持着沉默,众人也不敢声张,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已经挖好的墓地。陆良看到墓地旁边堆放着一些青砖,准备得挺充分,应该是有人提前到这里做了准备工作。
按照当地的风俗,有人先向墓坑里面铺了些青艾,然后在上面用水泥和青砖砌了个方形的槽,最后,苏达钧亲自把骨灰盒放了进去。有人在盒子上面撒了些豆子、高粱、大米等五谷杂粮,再用砖铺好后,最后用水泥漫上。苏达钧取过旁边一把铁锹,撒了第一锹土后,众人开始填埋墓坑,直至堆成一个圆形的坟堆,然后把写有逝者生平的墓碑立在坟前。
苏达钧长久地抚摸着墓碑,嘴里轻声说:“小于,你安息吧,过两年我再来好好地陪你,这一次我向你保证,我会天天陪着你,一天也不离开你。”
他远眺四周,眼睛突然变得湿润,两行清泪顺着双颊流了下来,嘴唇有些嗫嚅。看到这么一位领导对亡妻满怀这么深的感情,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苏达钧的双肩开始抖动,并且越来越厉害。一开始,大家都还以为他是太难过了,后来觉得不对劲,他的脸色开始发黄,嘴唇变成黑色,并且闭上了眼睛,身子晃了两个,有眩晕的状况。
徐宏最先反应过来,他快步走过去扶住苏达钧的肩膀,从他的手包里拿出一瓶药,取出两粒塞到苏达钧的嘴里,又从跟随的人那里取过一瓶水,强制着把药灌进苏达钧的嘴里。
第一百五十四章陆良也赶快跑过去帮忙,着急地问:“支队长,苏副市长这是怎么了?”
徐宏一脸的担心,说:“苏副市长有高血压,不能激动,可能今天爱人终于得以安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过于激动,血压骤然升高,造成昏厥。”
良久,吃了药的苏达钧才悠悠醒转,望着周围关切的目光,平静地说:“没事,是我老婆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害怕,想留我陪着她。”
他说得轻松,但在场的好多人脊背发麻,不知是真是假,农村人迷信,很多人都相信了。
他又拍拍墓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走吧。”
说完,转身就往回走,经过这一次意外,在场的人都急着回赶,一路上,谁都不敢往回看。
徐宏对陆良说:“你就紧跟在苏副市长后面,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陆良答应一声,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回到村子,这时,村子里有人已经认出了这位领导就是电视上的副市长,这是很多人一生见过的最大的官,都站在路边争着看一下副市长的风采。
苏达钧已经从过往的回忆中回到现实,又恢复到他既有的身份,他对徐宏说:“既然来一趟,我们就体察一下民情吧,到村民家里串串门。”
徐宏转身对吕大峰说:“书记,领导想到咱们村民家里去看看,你就带着走几家吧。”
吕大峰这时也已经知道了苏达钧的身份,听徐宏这么一说,他寻思了一下。以往的领导都喜欢往五保户啊,困难户啊这咱人家去,曾经安排过去日子过得比较好的人家,但都被拒绝了,他接待领导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吕大峰说:“那就先到我们村五保户李老人家里去吧。”
对于吕大峰的安排,苏达钧表示同意,于是,吕大峰让其余的人回去,只带着李传坤、李传义等几个村干部陪着苏达钧几个人去。
到了李如东家里,老人正准备做午饭,刚在自来水龙头下接了一桶水,看到吕大峰带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进来,他不知道这群人来做什么,也不认识,他扫视了一下,看到了陆良,这是除了本村的几个干部以外,唯一他认识的人。
他抢上几步走过去,苏达钧本以为他认出了自己,没想到李如东走到自己面前,并没有理自己,而直冲着身后的陆良去了,拉住陆良的手就不放开了。
吕大峰用些尴尬,刚想示意他应该找的人是苏达钧,却被苏达钧笑着制止了。
李如东拉着陆良的手笑得是那样灿烂,一直把他拉到屋子里,一边嘴里说个不停:“陆警官,听说你调回去了,我可想你了,有时候听到外面有人来,我以为是你,可每回都不是,今天终于看到你了。你怎么就调回去了,我们都不舍得你啊。”
看到李如东老是拉着自己不放,把苏达钧晾在了一边,在跟他寒喧了几句后,赶快说:“大爷,这个是我们的苏副市长,我今天是跟着他下来的,他特意过来看望一下你。”
一听说旁边站着的是副市长,李如东有些不知所措。
苏达钧反客为主,笑着示意他坐下来,然后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他旁边。
苏达钧指了指站在背后的陆良,很感兴趣地问:“老大哥,你跟他很熟啊。”
李如东说:“你是说陆警官吧,那肯定熟啊,他在我们这里可真是给我们做了天大的好事了。”
说完一指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我以前都是自己从井里提水,年龄大了,真的是提不上来了,多亏了陆警官,引来了自来水,现在用水,手一拧,水哗哗地就流出来了,多省劲啊。”
苏达钧点点头,说:“他的事我在报纸上看到过。”
李如东提起陆良,话就打不住:“他不光引来了水,还把自己争取来的钱补偿给我一些,我没了子女,干不了地里的活,没了收入,这些钱解决了我多少困难啊。”
听说老人没了子女,苏达钧接着问:“老大哥你的孩子呢?”
说到孩子,老人老泪纵横,把周相珪的事情讲了出来,听了他的故事,在场的包括徐宏在内的几个市里跟着来的人,无不唏嘘。
最后,老人擦了擦眼泪,指着陆良说:“多亏了陆警官,是他,洗清了多年来压在我身上的罪名啊,我被冤枉了几十年,家不像家,想都不敢想临死前还能见清天啊。”
李如东讲完,屋子里一片寂静,大家都为老人凄苦的遭遇难过,也为陆良在龙头村的作为感叹。一般来讲,如果被安排这种地方来工作,不是想着混日子,就是想着找办法早日调走,像陆良这种为村子的里的人做些实事的真是极少数。包括徐宏,以前也只是听说他引了水,都没有想到他在龙头村能这么踏踏实实地做事情。
苏达钧若有所思,招呼早上抱骨灰盒的小伙子,说:“拿些钱来给我。”
小伙子赶快在身上找钱,掏空了所有的口袋,凑够了一千块钱。苏达钧把这一千块钱交到李如东手上,其它的包括徐宏也都掏出钱来,多的五六百,少的一两百,不一会儿,李如东身上有了厚厚一沓钱。拿着这么多的钱,李如东不知该不该收,有些犹豫,已经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达钧替他把钱放进口袋,又拉着他的手说:“我们要感谢像陆良这样的干部,到了基层,能为百姓真心实意地做些事情。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干部,这样的干部多了,我们***人才能重拾传统,真正找回那个与百姓鱼水一家的党。”
二十三、消息()
苏达钧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转移了话题,他转向吕大峰,问:“书记,我问你,这个水引来以后,效果怎么样?”
吕大峰说:“这水是真好,以前我们村喝这种水寿的很少,现在时间还短,肯定看不出对寿命有啥作用,但你看。”
说完他咧开嘴,指着自己一口黄板牙,说:“以前喝井水,每个人的牙都是这个样子,陆警官找人检测了,说是含氟量高。现在喝了自来水,刚长出牙来的小孩子的牙,就不是这个样子了,这应该是跟这水有关系吧,我们乡下人不懂这些东西,但感觉有些不一样。”
吕大峰听罢,点点头,又跟李如东拉了些家常,最后叮嘱他好好保重身体,然后从他家里出来,临走,李如东拉着苏达钧的手不让他走,非要留他吃饭,又握着陆良的手,问长问短。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精神状态有些改变,不再像从前那样地呆滞了,对此,陆良很是欣慰。
在吕大峰的带领下,苏达钧又去了几户人家,所到之处,每个人都认识陆良,都对他相当热情。都说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龙头村的百姓没有人主动为陆良讲过一句好话,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全村人对陆良的印象。这一点,令徐宏很是高兴,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苏达钧自己感受到的东西,比自己说千百句的好话效果都好啊。
苏达钧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没有再去别人家里,在回到吕大峰门口时,他说:“书记啊,我对咱们村子的整个感觉是,这里山青水秀,真是个好地方,存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村民的生活水平太有些差。我分析了几个原因你看对不对,第一,位置偏远,交通不便。这一点影响了村民的思想观念,没有对比看不到差距,看不到差距就没有迎头赶上的动力,同时也不利于吸引外面好的项目。第二,缺少好的资源,这满山的树木都是国家保护区,不能动,不是保护区的地方,没有好树种,露出的石头也不是很适合做建筑材料。有这些客观条件的限制并不可怕,就要看大家的积极性了,而大家的积极性,要靠村干部的引导,吕书记,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吕大峰听了有些惭愧,这些年来,看到村里人受穷,特别是看着旁边的龙甲村跟自己的差距越来越大,也是有压力,但由于自己的孩子们都已经跳出了龙头村,所以摆脱现状的愿望不是特别强烈了,李传义也曾经跟他合计过改变面貌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特别是陆良来了以后,引了水,虽说这事不是他主导的,但也是他任期内的变化,想想也有自己的贡献吧,所以满足了,更不想干事了,苏达钧这么一说,让他心里还是有些触动的。
说完这些话,苏达钧看时间不早了,村民们忙活了一上午,还没有吃饭,就说:“好了,我们要回去了,大家都回去吧,今天真是谢谢大家了,过一段时间,我再回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变化,吕书记啊,你别忘了我说的话。”
吕大峰连连点头,并一再挽留他在家里吃饭,苏达钧拒绝了,说:“我可能有些心情不好,吃不下去,就先回去了。”
一行人上了车,与龙头村的村民告别,向宁海赶去。
这一行人,都没有吃午饭,有的人连早饭都没有吃,肚子有些饿了,但市长不吃,谁也不敢说留下,于是大家饿着肚子往回赶。回到宁海,正好是下午六点多钟,在请示过苏达钧后,其他人都各自回家,陆良把苏达钧送到家后,徐宏说:“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吃饭,不想回家吃了,麻烦。”
两人在路旁找了个环境还算不错的饭馆,钻了进去,徐宏随手点了几个家常菜,服务员倒上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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