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闪,稍纵即逝,叶浅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弯腰将腿边的竹篓挪到了另一侧,抬眸,问宋玉道:“你要不要过来坐?”
叶浅都如此说了,若是再推脱倒是显得他过于矫情,宋玉稍作迟疑,大步走了过去,坐在叶浅身侧的空处,沉默不语。
清风几许,带来几缕花香,绿草野花随着微风摇曳起舞。叶浅一点点地摘掉长裙上的琉璃苣,瞥了眼坐在她身旁腰身挺直,耳廓微红,明显有些紧张的宋玉,忍俊不禁,“你不会觉得我是在故意为难你吧?”
宋玉微抿了抿唇,目及远方,没有说话。
“是啊,我确实是故意的!”叶浅偷偷笑了笑,接着说道。
一听此话,宋玉转过头,看向叶浅,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依旧没有说话。
“其实你不想见到我,也不想陪着我来采药,只是没办法,我救了你的祖母,而你君子德行,又很孝顺听话,所以,忍了许久了吧?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会生气?”唇角微扬,叶浅笑嘻嘻说道:“我记得初见你时,不是这个样子啊……难道是我记错了?”
闻此言,宋玉微勾唇角,冷笑,“是忍了许久了。”
“哦——”叶浅故意拉长语音,又问道:“那么,这么装下去,不觉得累吗?”
宋玉温润儒雅的精致面容上难得见到不耐烦的表情,蹙眉,冷言道:“我不想亏欠别人。”
“并不是所有帮助你的人都是要图回报的。”淡淡的语气,和煦如春风,叶浅站起身,拿起竹篓,叹了口气,“太想成为别人期望的样子,渐渐地,也容易忘记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宋玉怔了怔,微眯着眼睛,喃喃道:“你不过大我一岁而已,怎么说话这般老气横秋的。”
“我啊……”话才刚刚出口,叶浅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踉跄地退了几步,重重地跌坐在大石上。
“莫愁!”
宋玉的说话声分明就在耳畔,可叶浅却觉得那声音好似来自遥远的天际,虚无缥缈,头痛得快要裂开了,灵魂也彷佛正在被一片片地剥离开身体。黑暗中,她彷佛听到兵器相撞、怒吼厮杀的声音,朦胧中瞥见人影憧憧,他们围着她,好像跳着来自远古时代的傩舞,又像是在开启某种神秘的法阵。
过了许久,叶浅才意识恢复,慢慢睁开双眼,脸色苍白,疲倦不已。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却完全不记得她方才昏迷时所见到的景象。
“怎么样了?”一睁眼,便见宋玉一脸焦急担忧地望着她,叶浅勉强地笑了笑,“只是中暑而已,无碍的。”
“中暑?”宋玉缓缓舒了口气,“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阳光有些毒辣,我也许久没在正午时候外出了”突然一顿,问他道:“你不会觉得我是故意装的吧?”
“你……”宋玉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又强制压下怒气,若不是念在她此刻生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扔在山里不管。
“生气了?”叶浅颠了颠竹篓,粲然一笑,“当心动气伤身,哈哈!采得草药差不多够了,回去了!”
第四十一章 意外()
郑姜的心疾关键在于治养结合,在叶浅连续几日的悉心调理照顾下,病情得到了控制,她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不过郑姜的腿疾已是沉疴,治疗起来相对困难,完全治好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叶浅还是答应宋玉为郑姜医治,而且每隔几****便将配制好的外敷药送去屈宅,不能痊愈至少可以减轻郑姜的痛苦,令她行走灵活一些。
自从听过乘黄的一番话后,叶浅仔细想过,虽然她向清音承诺不会随便救人,但她怕自己学成之后会忍不住,又不想令清音为难,所以叶浅经过再三考虑,最终决定放弃她热爱并且为之努力了四年多的医术。将郑姜视为她最后一个病人,叶浅几乎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和脑力,不过有些事情总是与愿望相违,在郑姜用了两副治疗腿疾的药后,就发生了点小意外……
那日,叶浅为郑姜换好药从屈宅回到雅趣,闲着无事就在池塘边的杏树下练起了清音之前教她的法术,岂料,转身换步时的一个恍惚,不慎扭到脚,她便直接摔在地上,昏迷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苏醒过来。醒过来后,脚背又肿又红,活动不得,叶浅只能坐在地上,大喊着向清音和乘黄求救。那时,听到叶浅的喊声,清音从屋后的茶园匆匆赶来,只是看了叶浅一眼,眉头便一直紧锁着,没有说一句话,俯身将叶浅抱回了房中,然后就禁止了她的任何行动,令她卧床休息。最后,还没有结束对郑姜的治疗,叶浅自己也变成了需要被人照顾的病人。
又是两三日的时间过去了,郑姜需要换药,宋玉迟迟未见到叶浅,况且叶浅之前一直很准时,宋玉便料想到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在郑姜的再三嘱咐下,他只得提着些据说是叶浅爱吃的食物去雅趣探望。虽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但宋玉还是头一遭进雅趣的大门。
仲夏时节,临近正午,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有些**刺眼,雅趣内倒是一片青翠葱茏,还时有阵阵清风扑面。池塘被风吹皱,起了层层涟漪,池塘边的松柏耸然,老杏树茂密的叶子间掩映着金灿灿的杏子,而池塘中间的凉亭,叶浅正坐在石桌前,边吃着早前做好的杏脯,边摇头晃脑悠闲自得地读着庄子的《逍遥游》,而那只受伤的脚被乘黄左三层又三层地裹得活脱脱像只熊掌一般,正平搭在离她不远的另一个石凳上。
雅趣朱红色的大门大敞着,宋玉叩了门,在门口等了许久也无人应答,他便冒昧地直接走了进来。一路走来并未见到一人,直到在亭中见到叶浅,宋玉才提步直奔亭中而去,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石桌上,轻拂衣摆,坐在叶浅对面。
叶浅抬眼瞥了一眼,而后伸了个懒腰随意将竹简扔到了一边,望着宋玉,笑嘻嘻道:“你可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了许久!”
“等我?”
“嗯。”叶浅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有叹口气道:“今日该换药了,可我又受伤了,总不能让大黄去给老夫人上药吧!所以呢,我就大开大门,等你喽!”边说着便转身从右手边的石凳旁拎出一包用帕子包裹好的药,推到宋玉面前,“这个你拿回去用温水调和开后,敷在老夫人的膝盖处,轻轻揉按至发热后,包裹好”叶浅指了指她的脚踝,“比这个样子薄几层就可以了。”
宋玉轻皱的眉头,不过叶浅说的话他还是一一记下了,接过药包,道了声谢,又四下里看了看,有些疑惑,他听说叶浅有一位师父,可怎么从未见过。
交代完事情,叶浅顿时觉得一身轻松,长舒了口气,随手从桌上拿了个杏脯刚要咬上一口,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她这么大人了,当着个孩子面吃独食着实是不太好,就客气地问了宋玉一句,“你要吃吗?”
宋玉倒是不太领情,淡淡瞥了眼,冷言回绝:“不需要。”
“哦。”叶浅也不介意反而乐得高兴,杏脯送入口中愉快地咬了一口,这可是她这几日的食物,能少送出去一个她就能多吃一个!“这几日可能也需要你多跑几次了,不然差遣奴仆们也可以,但是需要仔细记得老夫人用药后的症状,然后一一同我道来,我好确定怎样调配药方。”
宋玉微微颔首,“好,若无意外我会亲自前来。”
“嗯,也好。”叶浅点点头,又道了一句,“也算老夫人没白疼你!”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听得宋玉满心不悦,但有求于人他也只好按耐住性子,用上他一贯温润如玉的伪装,不过遗憾的是,没耐得住内心翻腾不止的好奇心,遂用满是疑惑的语气问叶浅道:“那日,你救祖母的方法很特别,我从未见别的医者用过,而且用药也很奇怪,你究竟师从何方高人?”
“师从……当然是我师父啊!”
宋玉顿时被噎住,直视着叶浅,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哈哈哈……”见他吃瘪,叶浅笑得前仰后合,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想去捉弄宋玉,也许是初次见面时,她样子狼狈被他那般嘲笑,所以生了报复之心;也许是宋玉同灵魂碎片有联系,叶浅对他有种无缘由的熟悉感,所以才会那么希望看到没有伪装,最真实的他。
“笑够了吗?”少年紧紧攥着拳,怒瞪了叶浅一眼,起身,“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便告辞了!”话音未落,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的东西……”
“那是祖母给你的!”宋玉提步便向大门口走去,头都没回。
“给我的?”叶浅费劲儿地伸长胳膊才将食盒拖到自己面前,打开一看,有粔籹、蜜饵、痧c,还有一腕蒸煮的鱼糕,色泽莹润,香气扑面,令人垂涎。叶浅咽了咽口水,直呼:“还是老夫人最好了!不过上次闲谈几句,她竟然都记下!”将食物一一取出,依次放在桌前,叶浅的心里简直是乐开花了,转头看了眼厨房的位置,在那缕缕炊烟中,她竟然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大难不死、劫后余生之感!
自从叶浅扭伤了脚没有办法解决吃饭问题后,清音就心血来潮地提出要照顾她和乘黄的饮食,而在这之前清音从未进过厨房,都言‘君子远庖厨’叶浅也从来不敢去想象她那白衣翩翩,神仙似的师父在厨房中忙碌该是什么样子的。以前,叶浅偶尔生病,饮食都是乘黄用法术变来的,但神兽的口味着实不敢恭维,这次叶浅满心期待清音做的食物,原以为那该是世间美味珍馐,结果,现实给她当头来了一棒子,让她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她的神仙师父第一日少了厨房,第二日做的食物全部焦黑,第三日勉强能看出是什么食材,第四日……逼不得已,杏脯成了她唯一的食物,叶浅觉得可能在她脚伤好之前会先被饿死的,同时又被逼着悟出了另一个道理:即使是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隔日,宋玉果然前来取药并事无巨细地向叶浅说明了郑姜的情况,而叶浅也在还食盒时,貌似无意地提到了自己的困境,并很委婉地表达了需要宋玉给予帮助的强烈愿望,好在宋玉虽然看叶浅不顺眼,但仍旧是个内心善良的好少年,所以每日三餐不是自己亲来就是遣了奴仆来给叶浅送饭,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雅趣常客。不过,叶浅解脱了,倒是苦了乘黄,清音忙了许久做的食物没人欣赏怎么可以,为此,乘黄哭着闹着几次三番离家出走,最后还是被清音扯着后颈毛给拎了回来。几日下来,乘黄被摧残得活脱脱瘦了一大圈,对于这件已经不关己的事情,叶浅本着三分心疼,七分看热闹的心思,一边觉着在厨艺上‘认真’起来的清音真的是太可怕了,一边又觉得清音这么做也许自有深意,也许是在帮大黄减肥也说不定呢!
宋玉时常来雅趣,有时会坐上片刻,等着叶浅用过饭后取走食盒,与叶浅虽还是互相拌嘴的相处方式,但他在她面前可以轻松地放下伪装,可以不用顾虑许多。即使城府再深,即使再沉稳,他也不过是个未到弱冠之年的孩子,当年家境贫寒,宋玉身为长子又被屈夫子看重,八岁便背井离乡,虽然在外人眼中他能成为屈夫子的弟子简直就是祖上积德,但其中的辛酸只有他自己清楚。没有人在乎鄢邑的宋玉是何人,人们只知道郢都的宋子渊是屈夫子的得意门生,没有人关心过他这些年过得累不累,开不开心,他们只关心他何时能青出于蓝,甚至也没有谁会去问问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事,他只要按照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成为,也必须成为沉稳内敛、有德有行,而又文采斐然的小君子。
第四十二章 安魂()
午夜时分,辽远清冷的夜空,疏疏落落的几颗星子,幽暗的丛林深处,万籁俱寂。阴沉沉的丛林,一处树枝无风摇晃,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黑夜里的猎食者们开始了它们的猎杀行动……突然,折断的脆响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也惊飞早已归巢的倦鸟,接着传来一声单调凄厉的“呱呱”叫声,声音未落一个白色不明物体就从层层叠叠的树叶中间直接倒栽葱掉落到地上,连滚了几圈才算停下来,而随着它一同落地的是一条足有碗口粗的大蛇。
从数丈高的地方摔落下来,白色的不明物体和大蛇显然都有些摔晕了,趴在地上许久未动。
月光下,那白色物体被覆雪白羽毛,散发着莹莹雪色,像是一颗圆润盈泽的珍珠。片刻后,丛林里又恢复了寂静,雪白羽毛动了动,从缝隙间露出头来,左右见没有危险,大蛇也不知何时离开了,他才小心翼翼打开羽毛,舒展翅膀。脖子上拴着一条红绳,红绳下悬挂着一个袖珍的玉葫芦,眼睛、嘴和两只爪子都呈粉红色,他竟是一只模样可爱的白鸦!
惊魂未定的白鸦在看到满地掉落的羽毛时,小小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精心呵护了几千年的羽毛啊!不过是稍事休息一下,竟然就成了这般狼狈模样!
白鸦仰头看着惨淡的月色,凄厉地“呱呱”叫着,声音极尽哀怨,想起了离开长留山时,白帝用慈祥和蔼的语气同他说:“小白啊,此次去到人间你就当做是一次旅行散心吧!人都是很尊敬你们白鸦一族的,他们还专门修建了一座名叫‘思烟台’的高台用来赞美你们,所以吧,面对如此爱戴景仰你的凡人们,法力什么的就有些多余了,还显得你不够亲民,本君就暂时先帮你封印了吧!”
思烟台?亲民?白鸦收了声,垂头叹了口气,顿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可转念一想,他们家高高在上的帝君,那可与日月同辉的神圣形象怎么可能骗他这只道行低微的小小白鸦,一定是他走的路不对,嗯,一定就是这样的!
心中再无疑惑,一片清明,白鸦又高扬起头,抖了抖羽毛,挺起胸脯,重新找回他身为鸟雀始祖该有的淡定从容。挥挥翅膀,在离开丛林前,又怯怯地回头看了眼那幽黑的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的丛林,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好在他还剩下护体的辉光,不然早成了大蛇的腹中餐,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鸦落凡尘被蛇欺啊!”
白鸦离开丛林后,再未敢休息,片刻不停地向郢都城飞去。远远地看去郢都城的夜空,浪漫而神秘,如同飘洒着淡紫色的花瓣,但现实往往不像看起来的那般美丽。各方力量、各种法力交织的色彩,美丽之下潜藏着危险,繁华之上孕育着颓败,生命之中暗含着死气,或有个十几年,这座城将会是座‘死城’……目睹此景,白鸦心下一惊,他竟不知,人间何时变得这般混乱了?
淡紫色的微光慢慢消散于一片白色的光芒中,天快要亮了,混迹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不敢在白日里造次,纷纷隐藏力量,一直盘旋在郢都城上空的白鸦才敢入城。
清音坐在牗窗前修剪着一盆株型修长,叶姿俊秀的寒兰,满室的香气,清醇久远。修长白皙的手指流连在旁侧开出的那一朵色泽姣好的花上,迟迟没有下手除掉它。明明清楚这朵花会令整株寒兰的观赏性大打折扣,但是因为日子久了,他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和情感,今时今日难免会心生不舍。
听到窗外羽翅振动的声音,清音略舒眉头,抿唇笑了笑,来得倒不算晚!将手中修剪枝叶的工具放在一边,轻拂衣袖,牗窗大开。
因为清音在人间一直收敛法力,隐藏踪迹,所以白鸦在城中盘旋了许久也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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