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你太过分了!”叶浅手撩着帘子向外看去,没有见到小飞鼠的影子有些担心,“师父,我们要是扔下它不管,它会不会冻死的?”
乘黄不咸不淡地扔了一句:“它长了一身毛,冻不死。”
“可你也一身毛,不是也怕冷吗?”
“……”乘黄翻了个白眼,“本神不管,反正你要收留只老鼠就是,不行!”
叶浅一怔,看了眼清音忍俊不禁的表情,随即了然道:“嘻嘻,大黄你不会是担心留下小灰你的宠物地位不保吧?”
“宠物?”乘黄一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才是宠物!”不过,小灰是什么?他叫‘大黄’那只臭老鼠叫‘小灰’,堂堂神兽竟然沦落到和老鼠一个级别。“小叶子,你……你取名字就只看颜色?”他还以为他名为‘乘黄’所以叶浅唤他‘大黄’,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对啊,不然呢?”
乘黄一脸鄙夷,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清音,“老不死的,你就教出这样的徒弟,不觉得丢脸吗?”
清音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尴尬地轻轻咳了两声。乘黄不明所以,叶浅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打趣道:“师父取名字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叶浅同乘黄说起了清音给她取得名字的缘由,结果师徒俩一起被乘黄嘲笑。乘黄边笑着,边不断地用爪子拍打着马车内壁,“哈哈哈……那按照这个思路,雅趣的意思是……”想了想,脸色突然一变,大有几分看热闹的模样:“老不死的,你不会觉得捡个孩子养着是种‘雅趣’吧?”
见清音不反驳也不认同,估计乘黄是猜对了,叶浅扯动着嘴角哭笑不得,却听清音不急不缓地说道:“也不是。”
叶浅突然眼睛明亮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清音,结果刚刚提起的心又重重地落回胸口,因为她听到清音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补充说了句:“还要再加上养只宠物。”
这回换成叶浅和乘黄同时无语。
马车里短暂的安静过后,叶浅微微笑,总结道:“不管怎样,以后再开茶舍,还要叫‘雅趣’因为……”略一迟疑,轻笑道:“因为师父把雅趣送我做嫁妆,这话不能反悔!”
“嘁,果然是被狐狸带坏了,女孩子家一点不知道矜持。”
被乘黄这么一说,叶浅却突然红了脸,抓起身边一颗栗子敲到他头上,“我怎么就不矜持了!”
乘黄闪身躲过,前爪指着叶浅,看着清音挤了挤眼睛,“哈哈哈,恼羞成怒了吧!”
听乘黄提起花月锦,清音微微蹙起眉头,双眸微抬看向脸色红润的叶浅,也觉得叶浅同花月锦接触多了不好,遂嘱咐道:“浅浅,以后别再同那狐妖来往,毕竟人妖殊途。”
“师父,可是……”叶浅抿了抿唇,一抬头接触到清音深邃彷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默默低下了头,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心下一阵悲凉,无论花月锦怎么执迷不悟地喜欢着师父,她在他心中就只是只狐妖?要不是她能感知到灵魂碎片的存在,也许十年之期一到,师父无论她愿不愿意嫁人都会离开的吧!
马车驶过,雪地上留着两排清晰的车辙印记。前路却是茫茫一片,他们这条路不知道会通向哪里,又会走多久。
世事变化无常,强大的齐国也终究有走向衰败末路的时候。就在清音他们一行离开即墨城的第四年里,燕王联合诸国向齐国发难,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复仇之战终于开启。齐军在燕、赵、楚、韩、魏的联军面前不堪重压,连连败退,被攻陷七十余城,最后只保下莒城和即墨两座城池,即墨大夫更是为守即墨城战死。至此,横亘在齐燕两代人之间五十余年的仇恨终于落下帷幕,而那一役,也成了秦国日后灭楚的序章。
第三十二章 归来()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又是一朝杏花微雨时。
楚国,郢都王城夯筑城垣,高宽相等,坚实稳固。为引水入城,方便行舟,城外更是建筑了水门。城门分为三门道,中门最宽,边门窄,实行人车分流的方式,交通秩序井然。城中,贵族府邸居东,冶炼制陶等作坊分布于西南方。
入夜时分,一辆马车踏着月光从城垣右侧边门驶入,平稳地穿行在寂静的街巷间,最后停在了位于东区贵族府邸尾端的屈宅门口不远处。
马车夫勒马停车,回头,用兴奋的语气招呼着车内之人,“小君子,咱们到家了!”
车内人闻声,撩起帘子,露出一只白皙而又骨节修长的手,而那手的主人则是个如玉少年,秀眉星目,乌发蓝衣,虽稚气未脱但却有了几分俊逸洒脱的气质。少年向外探望了一眼后,优雅地拂着衣摆走出车厢,轻轻跃下马车,下车后,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仰头看着斜前方正对着他的那处大门紧闭的宅子。那宅子石砌的围墙被新雨洗得干净光泽,墙角下种着一排翠竹,重新刷过漆的淡红色木质大门在满月的银辉下显得优雅而静谧,少年轻声读着木质匾牌上的楚字:“雅趣……”声音清朗,似呢喃,又似浅吟。
车夫牵着缰绳,站在少年身侧,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向面前的宅子,解释道:“小君子有所不知,瑶姑姑女儿半年前托人捎来口信说是惦记母亲孤身一人无所依靠接她去秦国团聚,这才卖了酒肆。”
屈宅临墙原是间专门为贵族所开的酒肆,前主人名唤尚瑶,年轻时在楚王宫做过乐师,后来离宫与丈夫经营这家酒肆,达官贵人是这里的常客。
“原来如此。”秀眉微皱,少年语气中竟有些失落不舍。离开这半年,世事当真变化许多,而他竟然都没有机会同相处多年,一直照顾着他的瑶姑姑道个别。
车夫似乎也看出了自家小主子心情低落,连忙又说道:“不过这家人也是奇怪,开了这个什么茶舍,几乎没人来,也没见过主人,就时常能见到一个同您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和一只肥胖的黄斑猫。”
听罢,少年浅浅一笑,没有答话,又看了眼那木质匾牌后径直向屈宅大门走去。
屈宅乃是曾经的三闾大夫屈原的别宅,而少年则名唤宋玉,是屈夫子较为得意的门生之一。当年只有八岁的宋玉被屈原收为弟子后,孤身一人离开鄢邑来到郢都,就一直住在这屈宅中,如今七载已过。
半年前,在楚怀王惨死秦国多年后,楚王竟要破坏齐楚联盟,与秦、赵、魏、韩、燕等国联合攻打齐国,屈原直言进谏,言明秦国之所以不敢擅动,乃是因为忌惮齐楚联合的实力,一旦齐国被灭,那么楚国势必会成为秦国的下一个目标。岂料,楚王听信他人挑唆,丝毫不理会屈原的谏言,竟是将他再次流放。流放之地遥远,宋玉因担心恩师舟车劳顿身体会吃不消,遂沿途陪同照料,直到半月前才从陵阳出发返回郢都。
听到马蹄声却迟迟不见归人,奴仆们纷纷迎了出去。宋玉一只脚刚刚迈进大门内,便见到迎面走来的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妇人。老妇人名唤郑姜,头发花白,身材伛偻,在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向门口走来。
宋玉见到郑姜,连忙快步迎上前去,取代婢女搀扶着郑姜缓步走在从门口到正屋的那条碎石小径上。小径旁的梨花,一树树,一枝枝,繁花胜雪,香气清幽淡雅。
“祖母,家中近来可都好?”
“好,一切都好。”见到思念已久的人儿,郑姜是喜极而泣,声音都有些沙哑,苍老干枯的手轻轻拍了拍宋玉搀扶着她的手。宋玉自八岁来到郢都便一直由她照顾起居,她待他如同自己的亲孙一般,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孩子,擦了擦眼泪,欣慰道:“半年多不见,小君子可是又长高了许多!”
“祖母,子渊长大了,自然会长高。”宋玉微微笑着,语气中透着责备和心疼:“夜深露重,您又何苦迎出来!”
“祖母见你回来啊,高兴,哪里还坐得住。”郑姜的视线仍旧凝在少年脸上不愿移开,彷佛在害怕此时的他只是梦中的幻影一般。人越是老了越渴望着儿孙绕膝,越是会惧怕死亡。她眼巴巴地盼得宋玉回来,这半年来,郑姜每日每夜都在害怕,害怕自己哪一日会撑不住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可您的腿……”看着郑姜蹒跚的步子,宋玉心里很不是滋味,半年前他走的时候,郑姜虽然腿脚不灵便,但还不至于需要别人搀扶着。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宋玉抿了抿唇,心下一沉,再看看身旁苍老的妇人,难免伤感,他长大了,可记忆里慈祥又严厉的祖母却在一天天老去。“几日前归家时听我母亲说鄢邑曾来了位名医治疗腿疾很有方法,过几天,我便去寻他来为您诊病。”门口到正屋其实距离不远,但为了照顾郑姜配合着她的步子,宋玉走得也极慢。
“不用,不用,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清楚,老毛病了。更何况是王宫里的医官都治不好的病,一个游方之人哪里能行。”郑姜连连推却着,饱经风霜的面容爬满皱纹,但好在还算耳聪目明,也没有因为年纪而大犯糊涂。
宋玉哪里肯依她,“总是要试上一试的。至于您身体状况如何,自然是医者的话才能作数。”
“你这孩子!”郑姜见拗不过宋玉,又不舍得他再去鞍马奔波,只得无奈笑道:“只要你在祖母身边,祖母一高兴,也许这病就好了。”
“好,以后子渊哪里也不去,就陪在祖母身边。”精致的面容上难得露出几丝孩子气的表情。
郑姜笑得合不拢嘴,停了停,又问他道:“屈夫子呢,他可还好?大王何时召夫子归来?”
笑容突然僵住,宋玉皱了皱眉头,却不露声色,依旧语气平和地回道:“老师也好,他托我告诉您要保重身体,他不日即归。”
“好,好,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郑姜用衣袖抹了抹老泪,“大王总算是明白了夫子的苦心。”
见郑姜不在继续追问,宋玉暗自长舒了口气,秀眉紧锁,因为说了谎话耳畔微红,好在夜色已深看不清楚。其实他心中清楚,令楚王改变流放的诏令其实很难,如今朝中局势,楚王听信小人之言,不明忠奸,不辨善恶。自两年前,从秦国迎娶新妇后,本来有实力压制秦国的楚国却在秦国面前极尽谦卑之态,着实令人扼腕愤懑。
第三十三章 误会()
午夜时分突降骤雨,清晨,满园桃花盛开,花瓣盛着晨露,晶莹透泽;杏花占尽春风,枝头胭脂万点,娇恣绮丽;不甘寂寞的梨花也一夜之间全数绽放,点点微白凝作雪。
北方启明星的光芒逐渐隐退,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卧房中,叶浅正抱着被子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中。迷糊间,不知什么东西突然凑近她鼻尖处来回摩挲着,痒痒的,惹得她忍不住想打喷嚏。叶浅挥了挥手,接着揉了揉鼻子,眉头紧皱地哼唧了两声翻个身后复睡去。
两年前,清音他们一行人暂住在魏国境内的一处村舍,不久后疫病突发,整个村庄从嗷嗷待哺的幼子到白发垂髫的老者几乎无人幸免,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就那么消逝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奈对于叶浅触动很大,她恳求过清音施救,可清音却是淡淡的语气答复她‘生死由命’。叶浅沮丧了几日,从那之后她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痴迷上了医术。清音见她如此执着也不做阻拦,毕竟对于叶浅漫长的生命而言有些感兴趣的事物也可以打发寂寞孤独。每隔段时间清音便会丢给叶浅几本凡世里的医书让她自己学习体会,偶尔心情好时倒是会指点一二,如今叶浅在医术方面也算颇有造诣。
乘黄两条后腿站立在床榻边上窃窃笑着,见叶浅又沉睡过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极其老成的口气感慨道:“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都说不让你熬夜看书了!”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突然俯下身扑了过去,恶作剧似地一爪子狠狠地拍在叶浅的后背上,然后气沉丹田大吼道:“喂!小叶子,醒醒!”
乘黄这一爪子力道十足,叶浅猛然惊醒,坐起身惊慌地四周看了看,意识才算是清醒过来。眼睛半睁半合地看着神情悠闲惬意的乘黄,打了个哈欠,“大黄,你干嘛?”
“已经日上三竿了!”
“那又怎样?”揉了揉垂下来的长发,“反正无事可做!”叶浅懒洋洋地抓过被子又准备躺下继续睡。
“等等……”乘黄伸爪子按住叶浅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兴奋地说道:“宋玉回来了!”
“宋玉?”
乘黄兴奋地连连点头。半年前,他们在鄢邑落脚,叶浅说是感觉到了碎片的存在,他们方才来郢都寻找宋玉的住处,可是不巧的是他们刚至便得知宋玉离开了。乘黄见过胎光碎片强大的力量,如今,等了大半年才将人给等回来,如果碎片当真在宋玉的身上,他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得到。
叶浅皱了皱眉,‘宋玉’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脑子费力地转了转,实在想不起来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挥开乘黄的爪子,她舒服地躺在床榻上,刚刚合上眼睛,猛然清醒,迅速地坐起身,“你刚刚说谁?”清澈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乘黄。
“宋玉!”乘黄喜洋洋地摇晃着尾巴,“宋玉回来了!”
这次再听到这个名字,叶浅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推开被子,二话没说穿上鞋子便跑了出去。
他们之所以会来楚国郢都还要从叶浅半年前的一个梦说起。那时他们途径鄢邑一处村庄,叶浅在村中为人无偿诊病,治好了宋家老妇人的旧疾,宋家人为表感激之情留他们暂住。也许是机缘巧合,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环叶浅又梦到了六岁那年她初到雅趣时的那个梦境。虽然当时那个梦境后半部分被梦貘吃掉了,又时隔多年,但场景太过清晰犹如真实发生的一般,还有那道耀眼的金色光束也令她刻骨铭心,所以再次梦到十多年前的一幕,叶浅不由得会心生疑窦,而且莫名地生出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同见到附着田旻残魂的玉佩时的情形很像。
不过,这次的梦,却是完整的。梦境与十五前的一幕重合,那道金色光束在快接近男子时彷佛有意识一般调转了方向,从房顶直穿而过后,接着叶浅便听到了孩子降生时的啼哭声,还有男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兴奋的说话声,他们给那个刚刚降生的孩子取名为‘宋玉’。巧合的是,那梦里的民舍便是他们落脚的宋家,而宋家也有一子名唤‘宋玉’,只不过七年前被屈夫子收为弟子,而今追随屈夫子去到郢都生活。叶浅没有在民宅中感知到碎片的气息,便想着或许灵魂碎片依附的物什会在当年那个孩子身上,于是才会找到郢都。
意料之外的是,清音他们一行到达郢都寻到宋玉的所在时,却得知屈夫子上月被楚王逐放,宋玉沿途跟随照顾恩师,归期不定。从离开齐国即墨城后他们就忙着寻找如今有些眉目,既然居所在此,总有一日会归来,而且叶浅和乘黄也都有所疲累,清音想着也不急于一时,便在郢都中安顿下来,盘了一家酒肆改名‘雅趣’继续做起了茶舍的生意,但这家酒肆的后院正好挨着宋玉的住所,两家之间仅隔着一道矮墙。
朝阳刺透云层,晨曦洒满大地,叶浅推门从房中跑了出来,立在檐下的红漆柱下,抻着脖子向矮墙另一侧张望。虽然只有一道矮墙相隔,但墙的这一侧火红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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