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削发秉正沙门,跟你做了徒弟,把这个金箍儿勒在我头上,若回去,却也难见故乡人。师父果若不要我,把那个《松箍儿咒》念一念,退下这个箍子,交付与你,套在别人头上,我就快活相应了,也是跟你一场。莫不成这些人情也没了么?”
三藏大惊道:“悟空,我当时只是菩萨暗受一卷《紧箍儿咒》,却没有什么松箍儿咒!”
“若无《松箍儿咒》,你还带我去走走罢!”孙悟空暗自偷笑道。
三藏又没奈何道:“你且起来,我再饶你这一次,却不可再行凶了!”
孙悟空急忙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又伏侍师父上马,剖路前进。
却说那妖精,又是见机得早,丢弃肉身,逃得性命,躲在云端,在半空中暗自赞叹不已道:“好个孙悟空,眼力了得!这具肉身,我已经祭练多年,几乎和那身外化身没啥两样,并且全部元神,寄托在内,居然也是被他看穿。这批人,走得倒快,若过得此山,再西下四百里,就不是我所管了。若是被别家妖魔捞了去,可是笑破别人口,使碎自家心。我还得下去,试他一试。”
好个不死心的妖怪,若用这副心思,全心修炼,倒也有机会再进一步,由地仙之身,成就真仙大业,只可惜偏偏要招惹孙悟空这个灾星,真是劫数上身,躲也躲不掉。只见他又是按下阴云,在山坡下摇身一变,变做个老公公,白发如彭祖,苍髯赛寿星。耳中鸣玉磬,眼里幌金星。手拄龙头拐,身穿鹤氅轻。数珠掐在手,口诵南无经。
三藏在马上见了,心中欢喜道:“阿弥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上来,还不断的念经哩。”
沙憎又道:“师傅,你莫夸奖,那正是个祸根哩。”
三藏道:“怎么又是个祸根了?”
沙憎道:“孙悟空打杀他的女儿,又打杀他的婆子,这个正是他的老儿寻将来了。我们若撞在他的怀里呵,师父,你便偿命,该个死罪;把老猪流放,问个充军;沙僧抓了,问个囚禁;那孙悟空使个遁法走了,却不苦了我们三个顶缸?”
孙悟空,朱悟能听得这话,当真是觉得不太对路,这沙憎,虽然无甚根基,但却老老实实,不会说这等挑拨离间的话语,要说,也是朱悟能这只奸诈的猪妖来说,可今日却是一切都颠倒回来。孙悟空思量一阵,心中透彻,也不说话,只是把铁棒藏在虚空之中,触手可及,走上前迎着那怪,大声问道:“老官儿,往那里去?怎么又走路,又念经?”
那妖精错认了定盘星,招惹了瘟神扫把星,把孙悟空看做一个等闲之辈,遂答道:“长老啊,我老汉祖居此地,一生好善斋僧,看经念佛。命里无儿,止生得一个小女,招了个女婿,今早送饭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来找寻,也不见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汉特来寻看。果然是伤残他命,也没奈何,将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茔中。”
孙悟空笑道:“我是个惹事的祖宗,无事也爱惹出事来,自然认识许多手段。你却是把什么东西收在袖子之中,想趁我不备,暗算于我?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
那妖精被这话唬得顿口无言。孙悟空掣出棒来,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显得他道法了得,骗了俺去;若要打他,又怕师父念那话儿咒语。”又考虑道:“不打杀他,他一时间抄空儿把师父捞了去,却不又费心劳力去救他?还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杀他,师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儿。凭着我巧言花语,嘴伶舌便,哄师傅一哄,他也许不会计较许多。”
孙悟空想定主意,念了神咒,传过神念给山神,土地道:“这妖精三番来戏弄我师父,这一番却要打杀他。你与我在半空中作证,不许走了。”众神听令,谁敢不从?都在云端里照应,密密麻麻,山神土地,在天空自是布置下神明妙法,阻隔空中去路。孙悟空这才猛的一棍子下去,把那妖精又是打个骨头粉碎,眼看是活不成了。
但那妖魔却是逃跑的祖宗,逃命的爷爷,又是丢下肉身,元神遁上云头。但这一回,天空几百上千的山神土地,一一聚集,蚊子都飞不过去,他又哪能跑,正欲转过土遁时,却发现孙悟空已经是笑盈盈的,手持铁棒,在后边等候着。
这妖精本是这方圆千里之处的白骨洞中的白骨夫人。白骨夫人本体是一尊仙人白骨,只因被人陷害,肉身溃烂,元神失去,但一身法力,尽数集中在一身白骨之上,勉强聚集成形。后来更是无意间得到一些邪恶功法,转修白骨之术,也曾想过重铸肉身,但无奈苦于没有好的材料,也无足够真元灵气,支撑铸造肉身的消耗。至于夺舍之法,功力低的人,容易夺取,但那身躯,要来无用。若是对方功力高的,自己又打之不过,及时打赢对方,也是杀个骨肉溃烂,尸体成泥,根本无法行事。所以见到三藏,想要吃下了他,功力大增,那样变可重生骨肉,修炼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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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心魔
今日却是一连三回,遭遭挫败。只因她也大意的很,平日在白骨洞中,布置下无数禁制法术,其中甚至夹杂了迷惑心神的魔法,人一旦侵入,就被迷惑。会把无数陷阱之地,当作藏宝之处,然后不自觉的走了进去,或者被抓,或者被杀,总是落个不得好死。
就算入侵之法力高强,不受迷惑,但白骨夫人也总是马上就醒觉,事先赶到,猛下毒手,四面一夹,天雷地火,乾煞阴雷,太阴毒火等等歹毒手段施展出来,任是普通仙人到了,没件防御至宝,也得炸个身体粉碎,元神受伤,成了她修炼歹毒法门的材料。是以多年来,倒也是杀了不少仇家高人,甚至是地仙一流,让她越发的自满起来,不将所有人看在眼里。
“哼,孙猴子,你竟也想追杀于我,且让你看看老娘的九九天魔大阵!”白骨夫人冷哼道,转手挥出九九八十一头白骨骷髅,个个都是獠牙暴起,通体红色,眼里是黑黝黝的,看不见底,只隐隐看出一丝绿光在漂浮。周身闪闪发光,口喷黑烟,每只骷髅骨头之上,都绘满了诡异的符录,一出现时,就是张牙舞爪,吼叫连连。这白骨夫人倒也是遵守规矩,摆了架子,说了明白,这才动手。
这白骨夫人凝练的八十一头骷髅,乃是这多年以来,不断的残杀附近妖精鬼怪,地仙修士,取了其骨骼,抽其元神,然后用奇妙符录,绘制骨骼之上,再以密法祭练九年,对应天地不圆而缺一之意,自可变得骨若金刚,力大无穷。魔道修行,本来就是依仗外物,炼制化身一流,往往都是化身比自己还要厉害。特别是这些骷髅,本体就是有修行之人或妖,只不过是被白骨夫人所害,这才甘心为奴为仆,一身法力神通并未失去,甚至因为经过祭练,身体刚强,倒比原先厉害许多。
孙悟空一见,顿时大笑道:“哈哈哈,我还道是什么厉害之物,原来不过是几堆小小枯骨,也敢说什么天魔,难道不怕那它化大自在天魔嫌你丢了她的面子,下来找你麻烦,废话少说,看打!”
白骨夫人一听这话,怒不可遏,八十一头骷髅祭出,四面乱飞,方才吞吐的黑烟,已经在半空中凝结成厚厚的乌云,散发阵阵腥臭气息,四周的山神土地急忙倒退百里,这才闻不到那股让人隐隐作呕的味道。这些骷髅手上都是有着一两件法宝飞剑之物,有的则是掐了法诀,祭出阴雷,顿时空中法宝共飞剑一色,阴雷与毒火齐飞,从四面八方朝孙悟空打去。
孙悟空大吼一声:“什么鬼物,也敢在老孙面前卖弄!”却是把手中铁棒一震,只听的喀嚓喀嚓一声声响,在棍影之下,无数空间碎裂成一片一片,搅乱成了一团浆糊,就好像顽童搅湖水一般,四周的空间是一圈圈的波动,巨大霸道的力量,将所有的法宝飞剑,阴雷毒火一一给卷个一空,顺带一扫,将那八十一只骷髅,扫个粉碎。
而白骨夫人也是被这霸道的力量影响,周身动弹不得,孙悟空一棍打下,刹那了结了她,害得跟在身后偷看的朱悟能暗自摇头,叹息道:“死哩,这只死猴子,每晚跟我切磋,却是没用了这等手段,看我是挨不起一下的。”
却说孙悟空打杀了那老人之后,三藏看的是浑身战战兢兢,口不能言,沙憎又在旁边笑道:“好啦,风发啦,只行得半日路,就打死三个凡人!”
三藏好半天回过神来,正要念咒语,孙悟空急忙按下云头,走到马前,跟三藏道:“师父,莫念,莫念!你且来看看他的模样!”
原来孙悟空打了白骨夫人后,也没把那白骨打碎,只是打散了附在上面的神念,那骨头掉落地上,三藏看了大惊道:“悟空,这人怎么才死了,就化作一堆骷髅?”
孙悟空解释道:“他是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败本,被我打杀,他就现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三藏闻说,倒也信了。哪想到沙憎旁边唆嘴道:“师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话儿,故意变化这个模样,掩你的眼目哩!”
三藏果然耳软,又信了他,随复念起咒语。孙悟空禁不得疼痛,跪于路旁,只叫:“莫念,莫念!有话快说了罢!”
“猴头!还有甚说话!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你在这荒郊野外,一连打死三人,还是无人检举,没有对头。倘到城市之中,人烟凑集之所,你拿了那哭丧棒,一时不知好歹,乱打起人来,撞出大祸,教我怎的脱身?你回去罢!”三藏怒道。
孙悟空急道:“师父错怪了我也。这厮分明是个妖魔,他实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却不认得,反信了那呆子谗言冷语,屡次逐我。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无人!”
三藏更是勃然大怒道:“这泼猴越发无礼!看起来,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
那孙悟空一闻得说他两个是人,止不住伤情凄惨,对三藏道声:“苦啊!你那时节,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你上路。到两界山,救我出来,投拜你为师。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今日昧着良心使糊涂,只教我回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但只是多了那《紧箍儿咒》。”
三藏道:“那我日后不再念便是,你去罢!”
孙悟空摇头道:“我不信,若到那毒魔苦难处不得脱身,悟能、沙僧救不得你,那时节,想起我来,忍不住又念诵起来,就是十万里路,我的头也是疼的;假如再来见你,不如不作此意!”
三藏见他言言语语,无一不是显得自己离不开他,越添恼怒,滚鞍下马来,叫沙僧包袱内取出纸笔,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孙悟空道:“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
孙悟空连忙接了贬书道:“师父,不消发誓,老孙去罢。”他将书摺了,留在袖中,却又软声对三藏道:“师父,我也是跟你一场,又蒙菩萨指教,今日半途而废,不曾成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
三藏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的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
孙悟空见他不睬,又使个身外法,把脑后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气,叫:“变!”即变了三个孙悟空,连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那长老左右躲不脱,好道也受了一拜。
“我不在,你们途中更要仔细。倘一时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闻我的手段,不敢伤我师父!”孙悟空收了毫毛,又再吩咐二人道。
三藏道:“我是个好和尚,不提你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罢!”
孙悟空见三藏三番两复,不肯转意回心,没奈何才去,临别还要噙泪叩头,辞别三藏,这才使了个筋斗云,径回花果山水帘洞去。朱悟能虽然速度远远比不上他,却是自有见他稍有一动,已经是使出身外身法,留个分身在这,本体已经远远的在云端候着了,见孙悟空上来,急忙扯住他,问道:“师兄,你不觉得沙憎不太对路,你怎会因为他这等言语,和师傅争吵起来。我看沙憎是心魔入侵,生了妒嫉之意,时日一久,变会心志全被心魔占据,再也会不了头,哪怕是释迦牟尼,阿弥陀佛,都救他不得。”
孙悟空笑道:“现在去说,也是无用,况且他手上降魔杖,本是宁静心神,驱逐邪魔之物,却依旧被心魔入侵,这是他的劫数到了,为了救他一救,我被师傅误会,也是无妨。就顺着他妒嫉之意,暂且回山,等候动静,寻个机会,再根除他的心魔,他现在入魔未深,也是无妨,若强行驱逐,也是无用,反令他丧失一个直面本心,坚固道心的机会,日后再有事,更无人能救。况且我也甚是思念家中孩儿,回家看看,也是好事。”
朱悟能这才恍然大悟,这师兄也是精而不露,心下大是赞叹,却不似自己,虽然发现端倪,却无手段,只得道:“那可真是委屈哥哥了,下一劫,师傅身旁有魔,身外有劫,只怕也是麻烦,到时候还得请回师兄你了。”
孙悟空笑道:“你我两兄弟,何必说这等见外话语,我去也,你自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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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重整花果山
悟空说话间,脚踩祥云,一溜烟的不见人影。孙悟空不到片刻,已经是闻到水响,原来是东洋大海发出的浪涛声,一见了,却又挂念师傅,忍不住落下泪来,停云住步,良久才去。感叹道:“已经五百年未曾走过此路了。”却是只见那海水烟波荡荡,巨浪悠悠。烟波荡荡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脉。潮来汹涌,水浸湾环。潮来汹涌,犹如霹雳吼三春;水浸湾环,却似狂风吹九夏。乘龙福老,往来必定皱眉行;跨鹤仙童,反复果然忧虑过。近岸无村社,傍水少渔舟。浪卷千年雪,风生六月秋。野禽凭出没,沙鸟任沉浮。眼前无钓客,耳畔只闻鸥。海底游鱼乐,天边过雁愁。
孙悟空看够,便将身一纵,已经过了东海,直至花果山。按落云头,睁睛观看,那山上花草俱无,烟霞尽绝;峰岩倒塌,林树焦枯。你道怎么这等?只因他闹了天宫,拿上界去,此山被显圣二郎神,率领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烧坏了。
孙悟空大怒道:“这该死的杨戬,我倒未曾认真和他打斗,他竟然坏我山头,教我子孙不得安生,日后回上天庭,少不得要算回这一场因果。”
孙悟空正当悲切间,只听得那芳草坡前、曼荆凹里响一声,跳出七八个小猴,一拥上前,围住叩头,高叫道:“大圣爷爷!今日来家了?”
孙悟空道:“你们因何不耍不顽,一个个都潜踪隐迹?我来多时了,不见你们形影,何也?”
群猴听说,一个个垂泪告道:“自大圣被擒拿上界,我们被猎人之苦,着实难捱!怎禁他硬弩强弓,黄鹰烈犬,网扣枪钩,故此各惜性命,不敢出头顽耍。只是深潜洞府,远避窝巢。饥去坡前偷草食,渴来涧下吸清泉。却才听得大圣爷爷声音,特来接见,伏望扶持!”
孙悟空闻得此言,愈加大怒,便问:“你们还有多少在此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