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浪云赶紧岔开话题,道:“二叔,有关‘六顺楼’的问题,我看可以叫冰心回去向他义父进言了,她一旦回去,不管澹台又离肯不肯听劝,至少也可以将‘六顺楼’稳一稳,免得他们整日价侦骑四出,如临大敌,给我们增加不少压力……”
田寿长低沉的道:“好吧,但别也出纰漏才好……”
古独航老老实实的道:“二爷,这确难说呢,澹台又离此人最是个偏执!”
苦笑了一声,卫浪云道:“这步棋是非走不可的了,我也知道冒着极大风险,却不能不赌上一遭——无论为了眼前的局势或以后的发展,却非她回去一趟不可……”
田寿长如今的模样看上去似是憔悴苍老了不少,他太息道:“浪云说得对,事到如今,这样做便是无可避免了……”
舒沧大声道:“如果澹台老儿扣押了水丫头,我们便冲进去硬夺,奶奶的,反正大家不混了。一个‘紫凌宫’也是干,加上一个‘六顺楼’也是照样干,我就不相信人还能死上两次!”
皱着眉,田寿长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卫浪云忙笑道: “大伯放心,不会糟到这步田地的……”
翻了翻眼珠,舒沧道:“但愿如此!”
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蹀躞了一阵,田寿长道:“浪云,你打算叫水丫头什么时候启行?”
卫浪云道:“二叔的意思呢?”
摇摇头,田寿长道:“这是分散你夫妻的事,我不好作主,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想了想,卫浪云毅然道:“情势紧急,已达刻不容缓的地步了,二叔,我叫冰心下午便走,也好回去先将‘六顺楼’安抚住!”
田寿长难过的道:“真苦了你们小两口子,新婚燕尔的……其实倒也不用这样急……”
卫浪云苦笑道:“迟不如早,二叔,让她早点回去吧!”
咬咬牙,田寿长颔首道:“也好——我派人一路送她,另外,告诉她有什么消息可与管庸暗中联系,管庸也会随时主动传递音信过来的……”
顿了顿,他又道:“这里事情完了,我就交待包不同亲自走一趟‘富陵镇’,查探一下‘蝎子庄’遭袭的详情……”
卫浪云急道:“二叔,冰心回‘六顺楼’去和管庸会不起误会呢?”
田寿长道:“叫水丫头执着我的信物‘血痕如意’伺机现示,管庸一见自会领悟。”
点点头,卫浪云道:“就这么决定,二叔,我这就去告诉她。”
舒沧的胖脸上显得有些忧虑的道:“孩子——你知道这样做是件十分冒险的事!”
凝神着这位“花子帮”的大龙头,卫浪云平静的道:“我知道,大伯。”
低喟了一声,舒沧伤感的道:“说真的,我宁肯自己去拼老命,也不愿目睹你夫妻分离,这算什么呢?唉,跑老江湖,简直混回去了……”
卫浪云轻轻的道:“多谢大伯的关怀,但是,眼前却非这样做不可,我们不是向‘六顺楼’示威,更非向他们求和,我们主要是去将他们稳住,然后,我们还指望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彼此连手协力,共赴大举一一当然,要达成这个目标颇为不易,但我们却不能不试,大伯,为了可以使许多人的生命得以延续,也为了我与冰心的夫妻情份……”
舒沧沙沙的道:“可是,却怕委屈了你们……”
卫浪云苦笑道:“为了更重要的原因,就不光顾我们自己的利害了,大伯。”
叹了口气,田寿长按道:“浪云,你且去吧,这些话都不用说,越讲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展老儿的人马来了该多好,什么问题也都不成问题呢……”
舒沧悻然道:“这还用你说!”
田寿长失神的摇摇头,道:“如今我连和你吵的精神也提不起来了……”
卫浪云道:“各位宽坐,我先去去就来。”
当卫浪云出了房之后,舒沧不禁又吁了口长气:“这一遭,我们可算叫人蹙惨了,唉……”
田寿长喃喃的道:“争霸江湖,原就不是顺当易为的事……”
舒沧低声道:“但愿让水丫头回去劝解她义父的这一步棋,不要弄巧成拙……”
“今天下午就走?”水冰心在听完卫浪云告诉她情况的演变及大家所做的决定之后,不禁有些突兀与怔忡的感觉。
站在窗前,卫浪云低沉的道:“是的,今天下午。”
默默半晌,水冰心的面色变得晦黯了,她苦涩的道:“你好像并不介意我们这么快就分别?”
卫浪云真挚的道:“别多心,我比你更不喜欢这个决定,但情势紧迫,大局变幻对我方更形不利,所以你的回去就不能不提早——冰心,相信我,我的痛苦和忧虑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及得上的……”
水冰心喃喃的道:“下午,今天下午不嫌太快了?”
卫浪云慢慢的道:“你回去得快,或者可以挽救许多原本不必牺牲的生命……”
垂下头去,水冰心幽幽的道:“但是,浪云,我们成亲才七天,到今天才只七天,仅仅七天……”
走上前去,卫浪云轻轻拥住水冰心入怀,以面颊贴着她的发鬓,低柔的道:“不要使你的意志也崩溃了,冰心,坚强一点,让我们咬紧牙关共同忍受下这生别的痛苦……,想想今天我们所处的环境,想想许多人的生死所系,冰心,我们难分难舍,但我们必须做我们所不愿做的!我们肩上荷着重担,背脊压着责任,这些,使我们无法再苟安于我们自己的小圈里,纵然这小圈子里是那么甜蜜温馨令人沉迷……”
水冰心微微哽塞着道:“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夫妻悲剧,哦,——为了大局的利害而罔顾儿女的私情——”
卫浪云呵慰道:“心放宽点,冰心,我们不会分别太久的,你这等于是回娘家,欢欢喜喜的回去,也会欢欢喜喜的回来!”
“你说得多美,‘这等于是回娘家’?你难道不晓得这一回事有多么危险?弄不好的话,你我夫妻恐怕再难相见了……”
吻着她的香腮,卫浪云心头忐忑,口中却故作坦然道:“哪有那么严重法?冰心,凡事不能全朝坏的地方想,令义父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况且,谁都知道他对你是如何疼爱……”
水冰心忧郁的道:“越是这样,我义父便越不会原谅我……”
托起她的下颔,卫浪云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啦?冰心,你不是说过你义父十分宠信你吗?而且你特别提醒我们不要低估了你在你义父心目中的份量,看你以前多有信心,有勇气,怎么事到临头,你反而胆怯起来了?”
水冰心噙着泪道:“谁胆怯了,我只是担心——担心见不着你……”
卫浪云忙道:“不会的!”
水冰心伤感的道:“我并不怕义父对我的惩罚——如果他老人家要惩罚我的话,我怕的是他软禁我,将我夫妻生生拆散……”
卫浪云大声道:“我会救你出来,无论用多大的代价!”
急急摇头,水冰心道:“你不可如此,否则我们—片苦心就完全白费了!”
卫浪云道:“怎么说?”
叹了口气,水冰心道:“这就是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浪云,我老实告诉你,为了这件事,我想了好久好久!……”
卫浪云慎重的道:“你的意思是?”
水冰心蹙着眉儿道:“我这一去,吉凶如何,连我自己也不敢预测!义父他老人家假若体谅我,宽宥我,当然是最好不过,许多问题也就能一并解决,但是,如果他老人家不肯原谅我的这种行为呢?其后果就不敢想象了……不管他怎么对待我,我总会本着一腔赤诚,无限耐心去劝导他,哀求他,可是,这就须时间了,我怕我还在‘六顺楼’费尽心机,委屈求全之际,你们等不及,诉之于武力了,这样一来,误会越结越深,仇恨越结越大,哪一天是个了局?这不说,如若你们一旦展开什么攻击行动,我就必受嫌疑,遭及同谋背叛之污,那时,我就算跳进黄河水里,也洗不清这身冤枉……”
卫浪云为难的道:“不过,你义父如果翻下脸来三不管先把你拘禁了,莫非我们就只有在这里袖手干瞪眼看了?”
水冰心涩涩的道:“话虽是这样说,但我相信义父不会这样绝情……”
卫浪云咬咬下唇,道:“如果他硬是这样绝情呢?”
唇角微微抽搐,水冰心道:“我想——不会吧?”
卫浪云正视着她,严肃的道:“冰心,我们就事论事,只考虑这事的可能发展,不去做无意义的猜测,当然,我非常希望你这次回去之后,能以功德圆满,达成所负使命,我也相信你有这能力做到,可是我们却也不能不做另一种相反的判断,如果你义父坚决拒绝你的要求,更迁怒于你———但这并非没有可能,那时,你叫我怎么办?漫无期限的等待下去?估莫论武林中的局势不容许,就算我这个人的忍耐力来说也极端困难,我无法目睹我妻子陷身囹圄而我却若无其事!”
水冰心苦恼的道:“你必须如此——浪云,无论在何种情势之下,不得轻举妄动,答应我!”
卫浪云激昂的道:“如果你义父决不妥协,强行动武,如果你义父拘禁了你,永不准你和我相聚,难道我也一直沉默忍受下去?”
泪珠儿又在眼眶中滚动,水冰心哑声道:“你才说过……凡事不能全朝坏的地方想……”
猛一跺脚,卫浪云怒道:“刚才是我在安慰你,确实的说,我比你更担心,更忧虑,更害怕!”
水冰心带着泪强笑:“别急了,你也知道我是我爹的疼爱的义女……”
卫浪云急躁的道“但涉及这种大事,谁还知道他顾不顾这种情份,冰心,我告诉你,到了最后,澹台又离可以不要女儿,我却不能不要老婆!”
水冰心摇摇头,道:“是先前我的忧虑影响了你,我是太多心了……义父是那样仁慈宽厚,他一定会接受我劝告,答允我的要求的……”
瞪着眼,卫浪云道:“设若他不呢?”
水冰心幽声道:“你太多虑……”
火了,卫浪云道:“希望一切事情能以妥协成功,否则,固是我的灾难,但也同样是‘六顺楼’的灾难了!”
神色惊悚惶急,水冰心悲怨的道:“千万不可,浪云!”
冷冷的,水冰心道:“如果你要做傻事,你就不用管我!”
看着水冰心的面庞,面庞上的表情是生硬而又木然的,卫浪云知道水冰心不是在吓唬他,如若他真要行动,水冰心也是真会寻短见的。
舐舐干燥的嘴唇,卫浪云来回在房中蹀躞着,好半晌,他才道:“你说一——事情假设演变到那个地步的话,你叫我怎么做?”
落寞的一笑,水冰心道:“什么也不用做!”
猛的站住,卫浪云又惊又怒:“什么都不用做?就任凭他澹台又离拆散我夫妻,向我‘勿回岛’大肆攻击而我什么也不用做?”
水冰心平静的道:“事情真会糟到那步田地的话,浪云,我也会一死以谢你!”
卫浪云气恼的道:“死,死,死,你除了晓得一死外还知道些什么?简直是不负责任的话,你就会将这些麻烦朝我一个人头上推?”
吁了口气,水冰心轻轻的道:“别生气,浪云,我不是不负责任!假如这些麻烦解决不了,而双方又全不可偏,既不能帮忙亦也不能插手,我除了什么都不管还有别的法子吗?但我活着却不能不管,因此,我只有这—条路走!”
卫浪云急躁的道:“讲着讲着竟绕到这个问题上来,真是愚不可及!总归一句,冰心,你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别做这种事,否则,我会搞得血雨漫天,鬼哭狼号,我会叫你死都于心不安!”
水冰心美艳的面容上浮起—层凄楚之色,她微微的道:“我怕你们逼我——”
卫浪云迷惘的道:“我们?”
水冰心道:“‘六顺楼’和‘勿回岛’。”
一咬牙,卫浪云道:“算了,你不用回去了,老子们和‘六顺楼’拼命去,拼死拼活也强似担这种心事,要有什么不测,我夫妻也好死在一起!”
水冰心一下子扑进卫浪云的怀中,将卫浪云紧紧搂抱着,泪如雨下:“哦……浪云……浪云……我的郎君……我的丈夫……”
卫浪云脸色铁青的道:“我宁肯战死,也不受这样的鸟气,本来我就不愿叫你回去向澹台又离妥协,只是为了顾全大局及双方以后的立场,这才勉强同意如此做法,既有这么多的困难问题存在,算了,我,就是牺牲再多的人命亦得硬着头皮挺下去,人家不怕,我还怕什么?”
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水冰心哀恳着道:“让我回去,浪云……我回去还有成功的希望,至少还有一试的机会,如果不回去,就连这点希望也灭绝了……”
卫浪云寒着脸没有作声。
水冰心又啜泣着道:“想开些……浪云,我不能愧对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义父,也不能愧对我的丈夫,我要活下去,就必须使双方融洽相处……浪云,你要谅解我,别叫我在两边的仇恨夹缝里苟延生命,我无法目视这彼此俱属亲人的血肉横飞而若无睹……浪云,那绵长的忿隙,那多少条生灵的延续,全在我这一趟回去的成功与否,我回去,尚要一试,你不要自行阻断这一试的机会……”
低下头来,卫浪云沉沉的道:“我怕的是你遭到危害——”
水冰心咽噎着道:“让我去努力,浪云……”
卫浪云叹了口气,悒郁的道:“万一不成功呢?你又不准我进兵……”
水冰心悲楚的道:“那就要看天命……浪云……但我绝对不准你在我最后的消息确定之前轻举妄动,绝对不可以…… ”
目光一闪,卫浪云道:“你的意思是说,当你最后的消息确定后一一—能成自是最好,如不能成,你会同意我们与‘六顺楼’开火?”
哽咽了一声,水冰心道:“如果最后的消息是失败的,浪云,我也再管不着你们以后的事了……”
猛力摇晃着水冰心,卫浪云厉声道:“你这傻子,你竟还有这个念头,如果你不答应我消除此念,我就不要你回去,无论将来的结果如何混乱,我也一概不管了!”
怔怔的凝视着卫浪云,水冰心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她的目光温柔澄澈,但却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凄韵哀息,仿佛她的心在扭绞,魂魄在抽噎……用力吸了口气,她细细的道:“好——我答应你。”
卫浪云紧迫着道:“答应我什么?”
水冰心酸涩的道:“答应你——如果我回去向义父劝说的最后希望减绝,我不死,我等你去救我,或自己设法逃出来与你会合。”
卫浪云坚持道:“你起誓不是骗我!”
抖了抖,水冰心道:“夫妻七日,时间不长,意义却深,浪云,你不相信我?”
卫浪云坚持道:“我要你起誓!”
幽幽叹息,水冰心喟然道:“好,我起誓……”
于是,卫浪云低下头来,用自己的唇,用自己的舌头,将水冰心腮颊上的泪水那么轻柔的,尽致的吸吮个干净,泪水滋味是最盐的,带点儿涩,但是,在卫浪云的感觉中,却再没有比这更甜蜜芬芳的……
小夫妻在温存了片刻之后,卫浪云将水冰心扶坐在床沿,手臂轻揽着她的腰肢,卫浪云低声道:“现在,好一点么?”
水冰心的笑容竟是那样的牵强,她道:“好多了……”
吻了吻她的脸,卫浪云笑道:“我帮你收拾衣物吧?”
连忙抱住卫浪云,水冰心的动作恐惧而惶急,生怕卫浪云会从身旁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