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喜妹的动作很快,苏馨的手就那么愣愣地僵在半空中,过了半晌才讷讷地收回。郑氏的神情也是有些惊讶。
“七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苏德一言不发,眸中透着一股冷意。
他这么多女儿中,就这七丫头性情古怪,相貌生成这般已经是断了她的姻缘,性子还偏偏怯弱傻愣,根本就上不得台面,简直就是丢尽了苏家的颜面!
想到这些,他眼中的冷意就更冷了,仿佛能将水结成冰块一般。
“母亲,女儿知道您对我好,所以我才万分愧疚,不能起身。”苏喜妹已经抬起头来看向郑氏,但她的眼眶却是红了。
郑氏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
“七丫头,你这是什么话。”郑氏诧异道。
苏喜妹却是转过头视线看向苏德,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他眼中的不悦,背脊挺得直直的,眸光中也是不卑不亢,脸上还透着几分决绝。
似乎她将要说出的话是何等天大的事。
“父亲,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而相府向来也是注重规矩,母亲仁慈,对下人们宽厚,但那些下人却是并无感恩之心。”她开口说道,声音是无比的清朗,也是无比痛心,“母亲对我们这些儿女仁厚,府里的事都是由母亲亲自、操劳,府中的大小事宜也是费尽了母亲的心思。”
说到这里,她抬袖擦了擦眼角,就像真的有泪珠子涌了出来一般。
“今日母亲亲自去义庄接我回府,也是为我忙前顾后安排好了一切,但那些下人却是刻意挑唆,平日里他们怎么对待我也就罢了,但是母亲对女儿是真的好,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来?”
她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郑氏,态度诚恳。
“要是让外人误会了母亲的不是,女儿又怎么能过意的去?”她转眸看向苏德,目光中带着急切,“父亲,女儿恳求父亲为母亲讨回公道。”
她说完这些话,不仅是郑氏和苏馨,就连苏德也是一脸的震惊。
这些话是七丫头说出来的?
怎么可能?
但这些话的确是出自她的口中,郑氏这才反应过来,七丫头说话变得利索了!
苏喜妹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眼神中露出的惊讶之色,起身走到门前将食盒拎了进来。
那食盒有三层,实木雕刻,所以她那瘦小的身子提着进来看着有些别扭费力。
轻轻将食盒往摆满精美佳肴的翡翠红木桌上一搁,苏喜妹便打开了盒盖,依次将食盒里的盘子和汤盅端了出来。
与桌上精致的菜肴一比,那食盒中的汤菜无论是从菜的本身还是卖相来说,都像是从潲水里捞出来的残羹饭渣。
而且还有一股浓浓地酸臭味。
这菜盘正好摆在苏德的鼻尖下,所以这酸臭的味道他应该体会得很深刻。
当然,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苏喜妹唇边带着一丝苦涩。
“母亲带女儿回府好好将养身子,那些下人却是不懂规矩,诬了母亲的名声,女儿实在是觉得愧疚,要不是女儿,母亲就不会被那些不懂规矩的下人给诋毁了,父亲您一定要还母亲一个公道,不然女儿就长跪不起。”
她声音软软地说道,仿佛是有天大的委屈,就像那些下人真的是不服从管教,对郑氏不敬似的。这话音一落,她就重新跪在了苏德的面前。
左一个不懂规矩,右一个不懂规矩。
郑氏惊讶的脸上有些僵硬,但却偏偏发作不得,袖子下的手攥着袖口,都揉捏得狠了。
要知道,是她亲自去接的七丫头回的府,也是她亲口说的让七丫头好好养着身子。
但这些话也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她压根就没打算嘱咐厨房的婆子。
以往七丫头很少在人前露面,就更别说突然跳出来拿这些琐事说事了,何况府里的婆子仆妇丫鬟明着暗里欺负她,郑氏也是知道的。
郑氏是故意放纵那些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那些下人不懂规矩,便是她这个当家主母默允的。
苏德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郑氏牵了一下嘴角。
“那些下人可以慢慢调教……”
“母亲,您为府里忧思操劳,他们却随意坏了府里的规矩。”不等郑氏继续说下去,苏喜妹就说道,“您对下人宽厚,他们却不懂得感恩图报,苏家比不得寻常人家,京中的贵胄家眷时常来府中赴宴,倘若不小心传了出去,坏的可就是母亲的名声了。”
苏德的神情彻底冷了下去,要是传了出去,就不仅仅坏的是郑氏的名声了,相府的名声也会受到牵连。
“相府向来治家严明,你们母亲却是善良仁厚。”苏德开口说道,“平日里我忙于政务,疏忽了家里的事,倒是委屈你们母亲了。”
说着,转过头目光温柔地看向郑氏,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郑氏忙低下头,眼里水光盈盈,看着倒像是真的受了委屈一样。
苏喜妹附和着点点头。
“不能再让那些下人连累母亲了。”她诚恳地说道。
那语气有多真切就有多真切,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掺假的成分。
苏德听着她的话,视线在她的脸上扫过。
“你就在这儿吃饭吧。”他说道,冷然的神情也柔软了许多。
郑氏也忙搭上话说:“是啊,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天也黑了,都饿了吧,快起来吃点儿东西。”
这话听着倒是体贴,但苏喜妹心里清楚,说她折腾了大半天,不就是在说她用心良苦吗?
苏喜妹笑着点点头,乖巧地应了声是,然后才起身坐下。
第七章 应付()
郑氏看着她一副真情实意的模样,心头却是堵得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疼爱后辈、宽待老爷的儿女,都是说她是一位仁慈宽厚的好母亲。
而那些婆子仆妇却是在她的名声上坏了事,最重要的是触犯了老爷的忌讳,相府的声誉大过天,她是有心为她们说情也是有口难言了。
只是……七丫头以往可是说不了这么多话的。
况且这些话虽然句句都在维护自己的名声,实质上却是要处置那些刻待她的仆妇丫鬟,还好巧不巧地在老爷心里落得了一个孝顺长辈的好形象。
郑氏想着眼底闪过一丝阴冷,别人看不出来,但这些小把戏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而此时苏德已经吩咐候在门外的仆妇将红木桌上的食盒和残羹饭渣收拾了出去,还差人叫来了府里的陶管事。
陶管事从屋子外匆匆走进来,虽然低着头,眼角却是瞟到了与老爷、夫人还有三小姐同桌共食的七小姐。
一把身子骨忽然一顿,脚下却是未停,躬着身子迈步到大老爷的身边站定。
苏德摆摆手,招呼门外的仆妇将那食盒送进来。那仆妇提着食盒走到陶管事跟前,将盒盖一揭,然后就连忙合上了。
陶管事能坐稳苏府管事这么多年,早就是个人精了,只微微一看,就明白了事情的曲折缘由。
那仆妇提着食盒退了下去,苏德看了陶管事一眼,说道:“陶管事,那些不懂规矩的仆妇丫鬟,你就派人送到乡下的庄子上去吧,要是有人不听教化,就将她们卖到偏远的蜀地去。”
穷山恶水多刁民,况且蜀地不仅地势险恶,民风也是凶悍粗鲁,要是把人扔到那儿去,那些婆子丫鬟恐怕也是不想活了。
陶管事忙应声是。
只是他心里也十分奇怪,为何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七小姐突然就得了宠,老爷更是为她将那些刻薄她的下人一锅端了。
要知道,以往七小姐住在偏僻的西北厢,老爷可是从来就没有过问的。
虽然是老爷的女儿,但老爷似乎对她是格外的不上心。
府里的那些下人欺负七小姐也是寻常事了,老爷为她出头却是头一回。
陶管事虽然心里很疑惑,却是应承了差事就忙退了出去,也没来得及再看一眼端坐在红木桌边的七小姐。
这一顿饭下来明面上看来还算其乐融融。
苏馨忙于在苏德面前挣表现,还给苏喜妹夹过几筷子菜。
苏喜妹当然知道她是及不乐意的,苏馨外表甜美,看起来很是娇俏,但骨子里却是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
郑氏虽然言语温和,但她的眼角却是一片冰凉。
不过这些都不算是什么事,倒是苏德的反应让苏喜妹的心里有些不舒坦。
大概是她的相貌太过寒碜,苏德的眼里难掩一丝厌恶。他恐怕也是尽力克制了,但还是被她看了出来。
都说虎毒不食子。大姐在陵王府孤立无援,身为父亲的他竟是无动于衷,比起对七小姐的厌恶,她也不得不庆幸,那也仅仅是厌恶而已,而不是像大姐那样被家族抛弃。
只是他真的就相信自己的嫡长女会做出有辱苏家门楣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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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郑氏笑了笑。
“七丫头可是大好了呢,以前都不怎么开口说话,如今倒是伶牙俐齿,像个大人了。”她弯着眉眼看着苏喜妹说道。
苏喜妹也笑了笑。
“大概是死过一回,很多事都看得透了,以往我也不是不说话,只是不喜开口罢了,但我心里却是什么都清楚的,母亲对我的好,我也都记得。”她恭敬地回话,挑不出一丝的错处,就像是真的很感念郑氏多年的照顾一样。
七丫头到底死没死,郑氏也不清楚。只当那大夫说七丫头活不过两日,她就安排了后事。
结果不到一日,就有丫鬟来报七丫头躺在床上不动了。她也没去看过,只听那丫鬟的描述就断定七丫头是断了气。
可刚让人把七丫头送去义庄,她就活了过来。
郑氏是不相信真有什么回光返照、还魂阳间,是七丫头根本就没死吧。
或许是受了惊吓,常言道物极必反,想来是惊吓过度,倒是把她傻愣的性子吓得开了窍。
“难得你孝顺。”郑氏笑着道,“既然你想明白了,就要常来这儿陪陪父亲、母亲。”
这里是中庭院,郑氏倒是真把自己当作相府的当家主母了。
苏喜妹乖巧地点点头,随后便离了。
他们才是温馨甜蜜的一家人,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还赖在中庭院里倒是碍了他们的眼。
从灯火明亮的屋子中走了出来,外面已经漆黑一片,虽有羊角灯照着路面,再远一些也是看不清的。
苏喜妹眯了眯眼,才适应了这昏暗的夜色。
有仆妇在前头提着花灯,一路送着她回到西北厢的院子。
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火,比起大白天时,倒是干净整洁了不少。院中墙角的杂草已经除掉了,残旧的门框也上好了漆。
不得不说,陶管事办起事来很有效率,也很有眼力劲儿。
五、六个丫鬟婆子已经在门前候着了,见到她,有丫鬟将手里的棉绒披风搭在她的肩背上。
苏喜妹笑着看了她一眼,那丫鬟却是颤巍巍地往后缩了一下脖子,似乎很是怕她。
那送她回院子的仆妇福了福身,苏喜妹坦然地回礼道谢,那仆妇便提着花灯离了。
回到屋子,有婆子拧着热帕子过来让她净手,待她坐在凳子上,便有丫鬟捧着热茶递来。
苏喜妹抿了口茶水,觉得这茶倒是清香扑鼻。
接着她挨个问了那些丫鬟婆子的姓氏、以及从前在哪个院子当差。看似她只是随意的问了一下,就让她们退了下去,只有贴身丫鬟凌香在身边候着。
这时有婆子轻轻敲了一下门框子。
“七小姐,陶管事来了。”她说道。
那是陈妈妈,看起来恭谦本分。苏喜妹点了点头,陈妈妈便向外面回了一句话,陶管事就走了进来。
苏喜妹起身笑了笑。
“陶管事。”她说道,“这么晚了还要操持我这个破院子的事,真是有劳你费心了。”
陶管事笑着走了进来,听着她的话怔了怔,但旋即就掩下了眸中复杂的神色。
“七小姐是大老爷的心头肉,这些都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他神情不惊地说道。
苏喜妹招呼身边的丫鬟凌香奉上茶水。
“这些茶都是陶管事亲自挑选送过来的,倒是味甘香郁,不掺任何杂质,更是妙在一个‘纯’字上。”她笑着点了点头,“这茶甚合我的心意,想来是陶管事花了不少心思吧。”
陶管事自是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这茶非彼“茶”,是指那些被安排进这院中侍候的下人。
陶管事对府中女眷们之间的那些事都是心知肚明的。
谁受宠了?谁掌权了?谁使坏了?
他的肚皮都是透亮的,只是他从来都是眼不见为净,心里知道是一会儿事,但却不能因为这些事而得罪了不想得罪的人。
眼下大老爷有意为七小姐出头,那他这个管事的人也得做出些事来。
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前两日才刚从乡下的庄子上过来的,在西北厢的杂院里打杂,都是些没有等分的下人,对府里的一些事虽有所耳闻,却是不敢真的对府中的小姐没规矩的。
而这小姐自然指的就是相府的苏七小姐。
何况今晚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们对七小姐就更是有所顾虑了。
陶管事谁也不想开罪,所以他今晚就安排了这些丫鬟婆子到七小姐的院中,等到明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那些想要在七小姐院中安插眼线的人就不会再寻他,至于以后怎么样就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了。
陶管事露出谦逊的笑来。
“只要七小姐喜欢就好。”他躬身说道,“看角门的婆子有一个侄女还在乡下的庄子上,明个儿我就差人将她接过来。”
苏喜妹唇边带起了一丝笑。
“陶管事思虑周全,自是能让我安心。”她说道,“这些我都记下了,你放心便是。”
这样的安排,陶管事也算是尽了心力,要是以后她的院子真有个好歹,也不是他的错处了。
他不想趟后宅的浑水,只安心本分的做好分内的差事,她也不会强横他。
这个人情她是记下了,陶管事也是听得明白。
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体己话后,陶管事最后也没喝上一口茶水,就匆忙的离了。
那还真的是七小姐吗?
在他看来,应付她可比应付夫人还要难一些,尤其是她那双清亮的眸子,似乎一下子就能将人洞穿一样,还有她脸上的笑,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有种凌厉的感觉。
难道真是死过一回,性情大变了?
第八章 教训()
陶管事离后,苏喜妹的视线在披在肩背上的棉绒披风上晃了一下,便起身走到衣柜前打量。
先前的那个破旧柜子已经换成半新的了,虽然样式简单,却是不至于看着简陋。
凌香送走陶管事回到屋里,看到七小姐站在床边的大柜子前,忙上前说道:“那是将才管事吩咐送来的柜子,管事说让小姐先将就用一晚,明个儿就差人送来新的。”
她的声音听着似乎有些惶恐。
苏喜妹回头看了她一眼,倒是个伶俐的丫头。想来是初来乍到,对自己还有所顾虑吧。
凌香垂着头,也不敢抬头看她,苏喜妹笑了笑。
“我看着你甚是喜欢,你也不必怕我,只要你对我忠心,我便视你为妹妹。”她说道。
“是,小姐。”凌香这才怯生生地抬起了头来。
苏喜妹转过身伸手拉开了柜子,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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