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苏喜妹眸色微微一变,急切地站起身来,刚抬脚往外走,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转身来向方二公子赔礼。
“方公子,我家丫头惹了麻烦,这盘棋局待会儿我再回来下,可好?”
这态度也是诚恳,只是语气却是带着一丝焦躁。
方二公子起身回礼,“章二太太是我们方家的亲家人,我理应前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苏喜妹犹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然后在凌香的陪伴下匆忙地往阁楼外走去。
斗棋未果,下局未开,众人自然就不会错过看热闹的机会,纷纷从阁楼中涌出。
此时荷塘山石后的竹林里吵闹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你家小姐在哪儿!”章二太太怒气冲冲地骂道,“要是你识相就快点儿说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元香正被两名护院扣住肩头,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章二太太,我家小姐不过是去成衣铺子置办衣物,你看上的那件衣裙,我家小姐都退了回去,你怎么能仗势欺人呢!”
元香掷地有声的说着,言语间却是带着一丝委屈。
章瑶见问了半天无果,冲上前就扬起了手来。
“啪!”
元香娇俏的脸上顿时浮现起红肿的手印来。
“你还不快老实交代!”章瑶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衣襟一脸的戾气。
元香的泪珠哗哗掉落下来,话音中带着无比委屈的口吻。
“我家小姐好心把衣裙让给你们,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处处刁难我们,这大半个月来,阿牛媳妇家天天都只有干菜下饭,你们这么做,就不怕被方家人知道了!”
“我不怕告诉你,方家人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章二太太一声冷笑,“方家是我们章家的亲家,自是会站在我们章家这边,你家小姐不把我们章家放在眼里,就是不把方家放在眼里,要是你主动告诉我你家小姐的去处,我自会饶了你,倘若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章二太太面上一阵得意,有了方家傍身,她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得罪他们章家人!
“章二太太,你说要把谁扔进河里?”
林中传来一声清冷的质问,随即太湖山石常青藤遮掩的弯道走出来一个水蓝色的蹁跹身影。
方才审问时章二太太并未留意到荷塘外有人过来,眼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忽的出现,当真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太阳西斜,有橘黄色的余晖洒落进竹林,而那一眼章二太太只能看清来人的衣着打扮极其素雅,并不像是高门大户的女儿家那般衣着华贵亮丽,便有了底气出言喝斥。
“你是什么人!”章二太太沉着脸细长的眼眯了一下。
竹林中光线有点儿暗,对上弯道处灿烂的霞光,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双璀璨明亮的星眸。
“章二太太私下处置我的丫头,恐怕不太妥当吧!”苏喜妹轻笑了一下,晕染在霞色中的那抹清丽身影渐渐地清晰。
章二太太闻言脸色一变,眼中顿时冒出了火星来。
“你这死丫头亏我好找啊!”她立即向身旁的护院挥了挥手,“把她给我绑起来!”
“慢着!”苏喜妹往后退了一步,出言询问,“章二太太,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上次在成衣铺子我的丫头已经把衣裙都让给了你们。”
不提还好,这一提章瑶就沉不住气了。
“什么是你的丫头让给我的!”她两只眼睛愤怒地瞪着她,“你的丫头是什么东西!她不要的衣裙,我堂堂章家小姐会放在眼里?你也不瞧瞧我们是什么人!就你这样的市井贱民也敢得罪方家的亲家,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住口!”
方欣大步从太湖山石堆砌的石径走过来,脸上的神情阴郁地令人浑身发怵。
原本楼阁厢房中的大多数人都沿着荷塘过来凑热闹来了,但苏喜妹却以自家小事为由暗示大家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尤其是方二公子,章家就快要与方家结为亲家,况且只是丫鬟间的琐事,就没必要一大伙儿人兴师动众了。
然而刚行至荷塘边就听见竹林中激烈的争吵,苏喜妹自然顾不得别的就匆匆进了竹林。
后面的事就是水到渠成了。
第四十章 脏水()
月满楼幽静清雅,微风拂过,只有袅袅琴音和竹叶沙沙轻响。
竹林中的争吵就显得尤为声音响亮。
来看热闹的贵客们都将章二太太和她闺女的话听进了耳里,众人眼中都闪过了一丝鄙夷和不屑。原来这就是方家嫡女方婉如订亲的夫家人啊!
本来章大少爷在国子监文生中脱颖而出惹来不少人羡慕,如今又能娶得方家嫡小姐,升任翰林院侍书,就更令人刮目相看了。
但今个儿被章家人这么一闹,众人心中都对章大少爷的好感瞬间一落千丈。
还连带着看起了方家的笑话。
倒不知方老爷子看上了章家哪一点儿,难不成方家的嫡小姐与章大少爷早就生米煮成熟饭,方老爷子才不得不同意了这门亲事?
像章家人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人家,就算是倒贴,京城中的勋贵大族也不可能咽得下吧!
凌香抽抽搭搭地向荷塘边的贵客们讲起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顺便添油加醋地把章二太太如何仗势欺人,如何仗着方家的势力欺凌成衣铺子的阿牛媳妇家,如何蛮横不讲理地要把自家小姐抓来私下处置。
那言词句句肺腑,语气柔肠百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章家人的嚣张跋扈。
在场的贵客们无一不为之动容。
……
竹林中方欣狠狠地瞪了一眼章瑶,俊朗的脸庞因为怒气微微发红。
“是谁允许你们擅用私权!胡乱把人给抓来的!”他沉声说道,紧紧捏住拳头,竭力克制住自己欲喷薄而出的怒意。
方家是书香世家,家中父亲身为四品朝官,多年来恪守己律,绝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可章家人倒好,四处拿着他们方家为虎作伥,毁了方家的名声!
章瑶惊恐地望着方欣愤怒的面孔,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谁能想到方二公子会突然出现在竹林中!
章二太太吓得不轻,身后的护院仆从也都惊吓不小,浑身发抖不发一言。
元香趁着扣住她肩头的两个护院怔忡的片刻,忽的挣脱他们的大掌,一溜烟就跑到了苏喜妹身边。
章二太太见状,定了定神,脸上扯出一个别扭又牵强的笑来。
“原来二郎也在啊!”她讨好般地说道,“早知道二郎也在,我们就应该把那丫头交给二郎发落了,先前方三夫人为我们娘俩出头,但那丫头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今个儿正好碰巧被我家婆子看见,本来我们想着要不就算了,但想了想那丫头出言不逊诋毁方家,我们说什么也不能任由她不把方家放在眼里,况且方才的那些话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只是想着让她说出自家小姐的去处,我们也好讨回一个公道。”
这话倒是说得体面,一言一句都是在维护方家的颜面。
就像是那天在成衣铺子,她得罪的不是章家人,而是方家人一样。
章瑶见方二公子默然,以为是他相信了自己母亲的话,立即上前接上话道:“欣哥哥,是她们主仆蛮横无理,非要抢我看上的衣裙,我都说了这件衣裙是在大哥与婉如姐姐成婚时穿的,但那家小姐根本就不把方家放在眼里,还出言侮辱那件衣裙是一般丫鬟才穿的,欣哥哥,她这么说不就是欺辱我们章家吗?还连累了方家的名声,我们章家实在是对不住方家。”
章瑶一边说着一边低低地哭泣,当真是梨花带雨般惹人怜惜。
“你不要血口喷人!”元香急了,张口就反驳道,“明明那件衣裙是阿牛媳妇为我们先挑选的,是你们非要嚷嚷着要打要闹,还要叫方家人为你们出头,阿牛媳妇说了一句公道话,竟被你们章家欺压连一口新鲜的果蔬都买不到,可怜他们一家子这大半个月来只能吃烂掉的菜叶子和萝卜皮!你们章家仗着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就四处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欺压勤恳老实的良民!”
“二郎,你千万不能被她的话给蛊惑了,她这是在离间我们两家人的情意。”章二太太脸色一变,她忙着上前说道。
阿牛媳妇的事是真的,只要方家人细细一查怕是就能查出真相。
事已至此,她只能把所有的事端都推向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方老爷是朝官,必然会有对立的大臣时刻寻着方家的错处,要是她们娘俩是被人挑唆鬼迷了心窍,那么这个挑唆之人才是居心叵测的罪魁祸首!
章瑶低低地啜泣,神态间全然都是有口难言的委屈。
这样看来,倒像是被苏喜妹主仆给欺负了一般。
章二太太嘴角更是带起一抹有苦说不出的晦笑来。
苏喜妹不得不承认这母女俩的默契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不过方欣不似内宅妇人那般好糊弄,怎么会轻易就相信她们说的那番“肺腑之言”。
何况方才在竹林外他可是听得真真切切,那可不像是这母女俩有什么难言的隐晦!
但能来月满楼的都是京城中的高门贵胄,眼下章家又的确是和他们方家订了亲,要是章家人德行败坏,他们方家也会被人耻笑烙下话柄。
方家向来重视门风,父亲是断然不会允许有辱自家门楣的事发生。
“二太太,你之前提及的和你们有过争执的便是这位小姐,对吗?”念及此,方欣开口问道。
章二太太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方欣见状,就转过身向苏喜妹拱手作礼。
“姑娘,看在方才我们对弈的棋局份上,无论是先前的事,还是今天发生的不愉快,就这么到此为止,如何?”
方家二公子果然厉害!
章二太太诬陷她离间章家和方家的情意。
方二公子便顺水推舟,只提及先前的争执,而不过问因为何事,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否认章二太太的话,这样以来,便是两方各执一词,明明错在章家却让人觉得或许此事另有隐情。
怕是更会有人以为方二公子是真的受了她的蛊惑,才不细细追问个究竟,到底这争执孰对孰错,就像是雾里看花水中看月,真真假假便不能只看表面。
倘若再仔细一推敲,大概就会有人认为章二太太与人争执不过是有别有用心的人想要破坏章家和方家两家人联姻的关系。这就涉及到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方二公子不声不响就把脏水泼到了政见不同的敌手身上。
第四十一章 棋局()
苏喜妹莞尔一笑。
“方公子行事果断,思绪缜密,就如同在棋盘上凌厉的棋风,还真是令小女子大开眼见。”她徐徐出声,语调轻缓,“既然方公子已经开口,小女子自是会看在方公子的份上,不再追究此事,那丫头的委屈……”
话及此,苏喜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家的丫头元香,唇边扬起淡笑来,“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也不记仇,小女子只要好好安抚一番,择了另一件衣裙赏给她,她所受的委屈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
此刻原本在太湖山石径外的众人都鱼贯进到竹林中,无论是来月满楼消遣的贵胄们还是尚在闺阁中的小姐们哪能听不出这面纱女子话中所指。
这话也是说得明明白白,整件事的错处都在章家人的身上,她的丫鬟是平白无故受了委屈。
但奈何方二郎的脸面,这件事只能息事宁人大事化小。
方欣闻言额头上青筋突突一跳,眼眸中陡然闪过一丝恼怒。
他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还真敢明目张胆地与自己作对,原本以为只要他开口,这女子会碍于方家在京城中的地位忍让一步。
倒不曾想她不但不肯退让,还明明白白把这事儿放到台面上来讲!
方欣的神色微微不悦,章瑶见状,便有了底气。
不管怎么样,方二公子都是要维护他们章家人的。
章瑶抹了一把眼泪,羸弱地抬起右手指向元香,声音微微颤抖地哭诉道:“委屈?一个丫鬟品行败坏、仗着自家小姐撑腰,半点儿规矩也没有,到底是谁委屈了?”
一个丫鬟与堂堂章家小姐发生争执,就算是章家小姐有错,那也不是一个丫鬟能随意指责的!
众人都噤了声,纷纷转过头视线投向站在竹林中身姿风华的女子。
苏喜妹眼眸一冷。
“章小姐,我的丫头是得了我的应允挑选衣裙,怎么就品行败坏了?是像你这样人一来就要抢走我丫头的衣裙就品德高尚了?你不也是仗着有方家给你撑腰才敢如此大言不惭吗?你有方家为你出头,那件衣裙我丫头不敢要、也不能要,你们章家却还不肯罢休,那成衣铺子的阿牛媳妇家被你们逼成了什么样儿?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良心吗?孰对孰错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有个结论!你们章家怎么能胡言乱语拿着方家人的一片好心要挟他人呢?”
这姑娘言语直接,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语气无比的温柔,但声音却是带着近乎固执的决然,凑过来看热闹的一众人听着这话都随着她的斥责愤慨不已。
谁是谁非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无论章家人如何哭诉,不过是虚情假意想要博取大家的同情罢了!说到底还不就是想误导方家人。
只要方家人一门心思的认定他们章家人是多么的良善谦和,章大少爷就能抱得美人归。
众人不由得抬眸看向章二太太,又转眸看了看方二公子,忍不住皆是一阵唏嘘。
原来方家人一直被章家人蒙在鼓里啊!
章家人的品行还真是——差到了骨子里。
方欣眼看形势不利,便顺着她的话向章家一众人看去,眉头紧锁。
“我们方家入京数十载从来恪守本分、安居立业,家父身为朝官,也是治家严明、端正门风,故来方家人谨记家父严训乐善好施、低调恭善,向来以善意去帮助他人,但方家不是任人糊弄随意欺瞒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人。”
章二太太脸色一白,险些站不住瘫软在地上。
方欣转过身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让大家见笑了。”他温言细语地说道,语气平缓,俊朗的面庞波澜不惊,“方家立足于京城多年,难免会惹人记恨,这件事纵然章家有错,但章家人性子耿直,很容易就被不怀好意的人加以利用。”
他说到这,看向一旁的苏喜妹,“只是一码归一码,章二太太和章小姐的确是让姑娘受了委屈,她们应该是要向你道个歉的。”
他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在场的勋贵大爷们都心知肚明他说的“不坏好意的人”指的是谁!
那一定是朝中与方老爷敌对的威宁将军在背后使的手段。
苏喜妹暗暗佩服方欣的能耐。
好一个赏罚分明!
看似方二公子明辨是非,实则是要让那母女俩全身而退。
苏喜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向我道歉倒不用,受委屈的是我的丫头。”
堂堂章家的二太太和小姐向一个丫鬟赔礼道歉,这要是传出去,她们在京城中那些高门大户的太太和小姐们跟前还有脸吗?
但章二太太此时不得不压下这口气,她也是听明白了,要是她不道歉,方家是绝不会纵容她们娘俩的行为的。不过这只是权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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