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露骨的挑衅。萨凡动也不动。
拉衮的胸口腹部发出闷响凹了下去,因为他一瞬间挨上了数百记看不见的拳打脚踢。可是,凹陷处底部又像水涌出来似的隆起,铠甲表面转眼间平复。
“没用的、没用的。”仿佛被拉衮的声音给推开似的,萨凡向后退去,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因为好几只隐形的手脚折断了。
刚才就像是殴打了巨大要塞的外墙一样,这是由于包裹拉衮身体的液态金属,能自由变化分子的结合程度,有时能像水般消去击打,有时又能化作超硬铠甲挡回攻击。
“千手千脚的萨凡也只有这点能耐?那就换我出招咯。”
无脸妖怪张开双手,手掌像布匹一样大幅摊张,围住萨凡。
“嘿,逃给我看看吧,如果你〔千手千脚〕的绰号不是叫假的话。”
拉衮大力抱了过来,打算把萨凡压碎——那就像醉汉要去抱酒店小姐一样,是半游戏心态的动作。
但拉衮却惊讶底“哦喔?!”叫了起来。他的双手被慢慢推了回来,而他明明就用上了足以抱碎岩石的力道。
“真不愧是千手千脚。”当他低声如此说的刹那,他的双肩被整个推开到两边,那看来就像是翅膀一样,巨大身躯失去了平衡。
萨凡扭身的模样神似过肩摔的动作,只是他的手上没有抓住任何东西,距离拉衮也有二、三十公分远。
“喝呀呀呀呀!”这强劲吆喝声与拉衮画出雄伟弧线的样子十分相称。
拉衮四脚朝天往低上摔落,在他要落地的前一刻,背部的铠甲流淌到地上,像避震器一样吸收了冲击,接着又像弹簧一样一弹让他跳起;而此时萨凡已经跑到十公尺之外了。
黑色人影由后追上,是D,他两眼绽放血光。
长刀由背后出鞘一击,刀背正中萨凡脑门。当D解放那股力量之际,大概即使拥有千手千脚也无计可施了,直接挨上一刀后,身穿女人衣裳的萨凡当场晕倒。
乘上借来的马匹,男爵对来送行的拉衮讲道:“多谢了。”
这是公馆的中庭。梅跟休威正在接受医师治疗;萨凡被绑在马背上;旁边同样被男爵拉着缰绳的另一匹马上,坐着蜜丝卡。尽管是在夜色中,她的痛苦之色看来依然强烈。但纵使如此,她仍然答应了男爵的请求,答应协助把她体内的破坏者移给男爵。
“说那什么话,反正又不要你报答。我也听说了你的事呢,不觉得你是外人。”
此时他注意到男爵的视线,自己便也望向公馆方向说道:“D过去叫妲琪的女孩那了。夜还很长,搞不好你爸还会来反咬一口哪——不过,算了,他还真是个无情的男人唷。”
因为自离开那座大厅后,没再说过一句话,漆黑与苍蓝的青年便分手了。
“可能因为你和你爸的冲突,和那家伙没关系吧。不过要是你能宰了你老爸的话,妲琪就能得救;如果相反的话,她又会被当作目标。要是这样一想,他大概也不太能放着不管了吧——他还真是个无药可救的任性家伙呢。”
“好了。”男爵静静说道,将马头调向远处大门的方向。
宛若银盘的月亮在顶上灿烂生辉,远方有鸟啼鸣。
“明明是这么棒的夜晚,却到处都在砍来杀去的呢。”拉衮低声说。这是送别的话。
门口前方,有巨大樟树高耸入云。一个黑衣身影站在树影内,仿佛要融入其中。
即使通过人影前面,男爵仍没有停下马匹。
当经过之后,他才回头说:“白天时我曾很想再见到你。”
没有答话;相对地——黑衣包覆的手臂轻碰了旅人帽的帽檐一下。
苍蓝骑手与两匹马通过,当他们的身影与气息都离开了感知范围后,D从樟树离身,迈开脚步,往妲琪所在处行去。
在穷极奢华的起居室内,从不久前便一直传出犹如地狱亡灵发出的凄惨呻吟。
“药……没有效……为什么?……为什么伤口不会愈合……是那家伙的刀有机关吗……葛里欧禄啊?”
用尽了一切手段,在被染红的床旁一直嗅闻着浓烈血腥味的老学者正要回答,又克制了下来,在内心为黑衣猎人的刀技感到震惊。
福蓝多的脸从头顶到下巴包着绷带,左肘已经不见。因为葛里欧禄觉得手臂妨碍手术所以取下了。但是头顶的伤口却无论怎样都无法愈合,而且即使注射何种麻醉药也无法止痛。
基本上不老不死的贵族若受了伤,要是伤不重的话便会瞬间复原,即便是重伤也会在数小时内痊愈。而且,除了受伤的瞬间外,几乎可说必然没有什么痛苦。
而半小时前便一直痛苦挣扎,让自己的血弄脏了半间宽大起居室的福蓝多,显然是例外中的例外。
“葛里欧禄……你应该清楚吧……你这个叛徒学者……背信之辈……倘若我万一有个什么事的话……我的部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你的身体会被大卸八块……被活生生地扔到鸟葬场里。”
“在下知道——可是,已经用尽了一切方法了。因为那名猎人、那个名为D之人,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D……D啊……”福蓝多猛然睁开双眼,瞪视虚空,那凶厉的眼神仿佛会在空中爆出火花一样。“要是没有那家伙的话……要是没有他,葛里欧禄,这伤能治好吗?会痊愈吧?”
“在下正在努力。”
“别忘记了,这可是攸关你的性命哪。”
这是什么丑态啊。老学者心中不禁咋舌。
伤口迟早总会痊愈,痛楚也会消失的,在那之前放着别管就是最好的治疗办法。不过,那个名为D的猎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去调配止痛药。”
说完,当他往门口走过去时,灰色人影突然站到了床铺的枕头旁边。葛里欧禄完全忘了,被福蓝多从地底湖叫来的指路人也一直坐在那里。看来葛里欧禄是十分想把他从脑海内赶出去。
而这个想让他早早离开的人,却令葛里欧禄当场停下脚步。
因为身为热中钻研科学还有魔法的大学者,他绝对不想错过这两人的对话。
指路人好似对葛里欧禄浑然不觉。
“我帮你治好伤吧。”他说道。
“哦喔,感谢——果然有带你来的价值……拜托了……拜托你了,请让我能再一次……跟那家伙——跟D交手。”
“你必须付出代价。”
一瞬间,不仅是葛里欧禄,就连福蓝多也僵住了。必须支付给指路人何种代价——这光是用想的心脏就像要停止了。
“你……你想要求什么?”葛里欧禄忍不住发问了。
“和我合体。”
指路人说话的对象自然是福蓝多。葛里欧禄惊愕地望向福蓝多。
这个要说偶然未免也太过偶然的一致性,实在让人震惊不已。男爵为了杀死父亲福蓝多,要求与破坏者合而为一;相对地,如今在这里,福蓝多卿与指路人也要合体。这对亲子,看来终究是水火不容的魔天宿敌。
不知福蓝多会如何回答?葛里欧禄屏息静听。
“……你要进入我的体内……那样,会变成如何?”他按捺下不安问道。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们力量会加倍——不过,这是当我和你处于同一层次的状况。”
“哦喔,既然如此——”
“只是,”指路人泼了冷水。“在你力量比我极端低弱的情况下,你会瞬间死亡,不,用贵族的说法,应该说是〔灭亡〕吧。那我就会变成要一个人去杀死背叛者。”
福蓝多沉默了起来。
说不定连他也忍不住害怕了。葛里欧禄不带恶意地想着。这时,他感觉到有像是地震低鸣的声响以及震动。
他随即清楚那时幻觉;纵使如此,全身上下的感觉却毫不让步地认定那是真的。
是福蓝多。因为福蓝多卿下定了决心,震动轰鸣便是随那而来。
烂烂生光的双眸睨视灰色长袍时的那股气势与妖气,绝非属于直到刚才还在惨叫着头被砍伤了的男人之物。
“我会被灭亡是吧,哼,不过你没想过我的力量可能会凌驾你吗?好吧,来吧——在我的肉体没被砍坏的情况下,控制肉体的神智,应该当然是比较强大的那一方吧?”
“没错。”
“那就进来吧。看是你得到我的力量,还是我支配你。这也颇为有趣。”
他并非逞强,也不是妄自菲薄或者自暴自弃。福蓝多全无血色的脸上,充满着能令见者当场被镇住的绝强自信。
会变成怎么样?葛里欧禄一面鼓舞好似行将涣散的意识,一面紧盯两名妖人。
是指路人获胜,福蓝多卿的心智落败?抑或是福蓝多卿胜利,指路人只留下力量消逝无踪?
显然无论如何,拥有超乎想象之力的破坏神,都将在世界上掀起无人可挡的杀戮风暴。
纵使破坏者与男爵合而为一,纵使是那样的他再加上D,也不知他们是否能同这名史上最穷凶恶极的魔神抗衡。
葛里欧禄委身于平静的绝望,同时注视灰色身影覆盖到床内的福蓝多身上。
“你想他会来吗?”沙哑话声问道。
这是在铁栅栏前,栅栏里面可以看见昏昏欲睡的妲琪。
“会来。”D答道。
“我也有同感哪。他要是来了的话,可能力量已经变成三倍——不对,是五倍。”
“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以前看过一次,看过指路人附身在某个贵族上事件现场啦。”沙哑声音有些疲惫似的说了。“贵族败了,指路人赢了,结果有三座村庄整个被破坏掉,死者超过了两千人。”
“那家伙后来怎么了?”
“被收拾掉了。”
“是你吗?”
“这个嘛……”当沙哑话声转移话题之后,铁栅栏后面的妲琪开始活动了。
时刻是深夜,在地底的一间房间。
她下了床铺往这边走来的肢体,酝酿出比以前浓烈许多的妖冶性感气质。
被贵族吸过血的女性,为何会被除去性方面的枷锁?——这个堪称是永恒迷题的问题之结论,据说是由于吸血行为本身会解放女性的性欲力,让司掌性行为的肉体机能亢进之故。
然而,为何单纯的吸血行为会导致如此?——若要问这问题,直到现在也只有一个解答——不得而知。
不过,女性一旦沦入此一处境,她的官能美、淫荡程度皆会无与伦比。据说在都城内的颓废艺术家与宗教团体里,有人会让私下招来的贵族吸食妻子或女信徒的血,再欣赏堕入腐美地狱里的女性姿态。
“D。”
做出彷如要把脸蛋和丰满胸部压到铁栅上的模样,妲琪呼唤了他,白皙手臂伸了过来。而被她呼喊的男人,则如漆黑人形钢铁般文风不动。
“……我好害怕喔,D。拜托你抱抱我。”甜美气息扑鼻而来的淫声缠绕着D的身躯。
“不对劲呀。”沙哑话声从D左手掌处响起。
“哪里?”
“这女孩的模样。明明只有一次吸血行为,现在却那么沉迷,恩……”
“怎么不来嘛?”妲琪眯起双眼,微张檀口发出喘息。在宛若贴覆薄绢的光嫩口腔里,红艳舌头蠕蠕微动。
“拜托你抱抱我嘛,人家又怕又冷呢。求求你。”
妲琪左手移往胸口,一颗颗解开罩衫的纽扣。她双手的动作、解开纽扣的方式,俨然是属于精于引诱男人的母兽所有。
艳丽雪白的隆起,看来仿佛要自行撑开衣杉。解开最后一颗纽扣后,妲琪凝望着D。充满自信与淫荡的表情,变成了愤怒的形象。
“为什么不抱我?你不想要这样的我吗?你这个性无能的、该死的阳痿猎人!”
她两手抓住铁栅栏大力摇晃。
“杀——杀!快杀了这家伙!”
不只何时,D背后的门已经从外头打开了。
两个人影跳了进来,立刻用铆钉枪朝D开火。
以三百公尺秒速呼啸射来的铁块所打穿的东西,是外衣的下摆。
胫骨挨上D连刀带鞘的一击后,两人仰天倒下,再也不动。他们由于剧痛而晕倒了。
左手朝着铁栅栏里龇牙咧嘴的妲琪说道:“好厉害呀,光凭声音就引诱了外面的警卫呢。D呀,这可不寻常喔。”
D看了妲琪,眼瞳深邃漆黑。妲琪别开了眼睛,正要开口,D又仰望头上。
“来了喔?”左手说道。
D默默背过妲琪迈开脚步。
用预备用来捆绑犯人的绳索捆起两名警卫后,他走出门口。
在门要关上的前一刻,“——D!”妲琪叫道,那已非妖冶淫女的口吻,她眼中满溢泪水。
“救救我,D!”
D转身,关门。
妲琪的下半身没了力气,变成只剩两手吊在铁栅栏上的姿势。她的手指痛苦地离开栏杆,少女瘫座在地开始啜泣。
又有谁知道这哭泣中混杂着安心?
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面对恢复正常的她的呼喊,D轻微——却有力地点了个头。
月光仿佛更增了一层光彩。在中庭的树木、岩石上,月光如银色云霭般盘踞缭绕。
D站在庭院中央处的光灿圆形池塘边,仅仅只是如此,便已令月光与自都城运来的艺术雕像黯然失色。
让人有了这种感觉——就连微微荡漾水面的夜风,也仿佛不好意思似的,唯独避开了这青年的脸部而过。
拉衮的巨大身躯从公馆的方向走来。
“D,来了吗?”他望着门口的方向问。
“去留在家里。”
“别这样说嘛,这儿可是我的地盘耶。”
“所以才让你那样做。”
拉衮翻个白眼,瞪着不近人情的猎人。
“对了,怎么样?能赢吗?有需要的话,就让我这儿的小伙子帮你吧。他们每个家伙都不怕死喔。”
“一下就死的话,也就不知道是不是真不怕死了。”因为说这句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拉衮忍不住望向D的左手。
“绝对不准插手。”D下了严命。
“知道了啦。”一面不情不愿地点头,拉衮一面轮流看着D的左手和他的俊美容貌。
“那……只少让我留在这见识一下你的战斗吧。”
“我说过,去留在家里——”
“哦噢噢!”拉衮向后跳开了三公尺的身体,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因为他穿上了铠甲。
“一片好心却被人用刀气回报,这我可受不了。我说不定是你的爸爸耶——哇?!”
这次刀气真的是贴着他的脸掠闪而过。在铠甲里面知道这件事后,拉衮不禁战栗,全身喷冒冷汗。D竟然毫无半点杀气和预备动作,就直接斩出了如此骇人的一刀。
“真是怪物……就算我把精子提供给了那位大人……你也绝对不会是我的孩子。”
刀身“锵!”地回鞘,然后D望着门口方向。
“那个时候——我试着问了,”拉衮继续讲着。“问说〔是打算向人类收集精子,然后造出贵族跟人类的混血儿吗?〕可是没得到回答,但我不肯死心,又问〔那样的事会成功吗?〕、〔有试着进行过吗?〕——然后,我得到回答了。”
D宛如黑色塑像般凝立不动。
“成功的例子只有一个。”拉衮用像是在探询的口气说了。“——啊啊,D啊,你看,看看水池表面。我的身影很清楚,但你的却模模糊糊的,这就是半吸血鬼的宿命吧。人类和贵族的混血儿——你觉得那个例子会是谁呢,恩?”
拉衮提防着第二刀,摆出随时都能跳开的姿势。
没有砍来。
异样气息让月光凝冻。
“来了啊。”沙哑话声说了。“可是——很奇怪,明明感觉得到气息,却不知道在哪儿……”
D突然望左一动。
就在大门正前方——做出似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