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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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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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伊敷衍地笑着,她的意思也猜到了七八分,只觉得她一直远转也是烦人,已经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妇人了;再直接些也并不有损她的形象——横竖都那么的不讨人喜;“阿姨说得是。”应承下来,也就不再开口。

    “呐;你看;你们一家人也是本分人;我才租给你们四年;也没怎么加过房租是不是?”

    冷伊心里暗暗想;从二十块大洋涨到六十块,这也叫没涨价,这样的话也只有她好意思说得出口。

    “我们家可都是老实人,也算是读过书的。”

    又觉得她这个谱摆得就有些意思了,她自己裹了脚,生在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又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不识字也是正常的,她男人在印刷厂里做些排版的活计,算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了。她家就在鱼市街前几号,人人都认识她的两个儿子。老大去过几天私塾,砸了那个老先生的砚台后再也没回去过;二儿子见大哥是这么个光景,他更是一个字儿不肯看,成日里和一一群差不多的男孩子混在女校门口,见着水灵一些的就揪辫子讲笑话儿什么的,是臭名昭着。她现在说自家也算是读过书的,不知道指的是她男人,还是认了十几个字的老大,或是天天从女校门口过的老二。

    “我前些天听说你哥哥,好像不大好啊”她意味深长地啧啧两声,听得冷伊心里分外不高兴。

    “我哥暂时去外地出差了,阿姨听说什么?”冷琮的事情,冷伊也一直试图在报纸上找出一丝半点的信息,可总也找不着,看来目前还处于某些人要抓他,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抓的阶段,所以说这话的底气也就足了。

    “哦,那也没什么,但是我们家是老实人呐”她还是这样话说一半,听着烦躁。

    “那阿姨的意思是?”冷伊的笑声有点冷,原本就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终于等到发问,这才肯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阿姨就想着呀,怎么也不踏实,要不你们再加点房租,让阿姨放放心。”

    冷伊“哼”了一声,电话那头有点尴尬,抬头看一眼,娘的房间仍然整洁,如同她还在的样子,这里他们生活了四年,搬出去有点不忍,“那阿姨的意思是?”又问一遍。

    “一百块好不好?”她总算说了回痛快话。

    冷伊的心里却一颤,尤其在看了家里那些账本子之后,一百块的房租是个大数目。

    她听见电话里的沉默,大概以为这是冷伊讨价还价的方式,忙不迭地说:“哎哟,小冷,阿姨都知道了,你爹从前是王爷啊,你们从前怎么没说过?你姐姐漂亮的哟,可有钱了,你们还在乎这么点?手指缝里漏一点就是了。”

    阴阳怪气的腔调突然激得冷伊脑中的血往上涌,“我正好要给你打电话,房子到期我们不租了,离我上班的地方有点远。”

    对面的她有点惊骇,冷伊还未等她回话就“啪”地把电话挂了,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现在当真不是每个月花一百块大洋租这个宅子,和文竹二人整日在里头感伤过去的时候。

    她跑到娘的屋子里,床头还有一个相框,是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冷伊,旁边舅舅舅妈立着,身前站着半人高穿着一身小西装的冷琮。从前和和美美的一家子,活着的居然只有冷伊和冷琮二人。

    蓦地想起那天在程家的书房里,微醺的程昊霖问她有什么愿望,她说只想全家人在一起好好的,转眼间竟成了奢望。

    搬家是挂了房东朱阿姨电话后半个多月之后的事情了。房子是办公室里负责打字的钱姐推荐给冷伊的,在珞珈路的西侧,一排三层楼的红色小楼,原本是几个洋行一起建的,给自己职员公寓,然而家境好的职员不乐意去住、家境拮据的职员却舍不得每月二十二三块的房租,洋行也就草草地租了出去,不再核实实际的住客,久而久之,公寓逐渐便被外面的人转租了来。

    头一次去看房的时候,下雨的午后,钱姐带着冷伊穿过颐和路,两边梧桐树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滴,空气清洁微凉。蓦地想起那个考完试的傍晚,她和程昊霖大吵一架后,也是这么走在这片静谧的别墅区的。

    出租的是一套三楼的房子,两室一厅,还有一个小小的半间房,敞亮的屋子,每个房间都能看到窗户外面。

    冷伊在那小小的半间房里小坐了一会儿,想着平日她和文竹两人住着也够,倘若冷琮能回来,这里也能安置下他——倘若他能回来的话。

    第二天下了班,又独自去了一趟。

    钱姐同住在隔壁楼的房东打过招呼,那个房东也是个女人,不过三十出头,容颜姣好、人也和善,她出来领冷伊又去看了下房子。

    每栋小楼都有一个小院子,掉了点漆的黑铁栅栏有一点斑驳,栅栏上爬满了蔷薇,倒也不显得落寞。西门汀的院子,放了些大大小小的花盆瓦罐,她笑笑说一楼的人家很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大厅里一个圆弧形的木楼梯,踏上去沉闷的叮咚声,倒和之前住的小楼楼梯一样,房东还在解释说老式木楼梯都是这个样子,冷伊也就笑笑,心里并不在乎。

    楼梯间里都是大片大片被木窗棂分隔开的玻璃窗户,走上三楼右拐,便是这一套房子。立在阳台上,夕阳被这楼三角形的顶遮住,不能够落在冷伊身上,却落在眼前颐和路那些隐逸在茂密树林里的别墅,那些屋顶上亮丽的琉璃瓦在黄昏的紫霞中泛出五彩光芒,一片美好,似乎生活安宁,没有变故。

    于是冷伊便花了三十块钱从她手上租了来。

    原本想着,该去买点糕点吃食什么的待到办公室去谢谢钱姐,却又犯愁,那间大办公室里有六七个人,单单给她点什么似乎不好,但若是大张旗鼓地带糕点去办公室给所有人,似乎更不好,也没了原本的意思。

    转天下班,钱姐却神秘兮兮地塞给冷伊一个油纸袋,里头是一些榛子松子,她眨眨眼,“谢谢你啊,小陈送给我的,我分点给你。”

    冷伊也没有多推辞,塞进了包里,心想钱姐当真是个实在人,也没什么心眼,因为她爽快地租了房子,房东去谢了钱姐,钱姐反倒觉得欠了冷伊的情。这样一个人,在办公室人缘却一般,主要原因大概还是和新来的科长有关系,她和原来科长的关系很好,对于新来的这个很不友好,但胳膊拧不过大腿,终于还是她自己吃了亏。

    冷伊虽然新来的,钱姐却不避讳谈这些,说起来就带些破釜沉舟的豁达——我反正都四十来岁了,你给我小鞋穿?我还早点退了,不干活白拿饷钱好了!有了这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再加上科长又找不到她什么别的不好,只能罢了,不过每天对她冷着脸罢了。她自己也不在乎——我活了这么久,你冷着脸冷着去好了,你自己心情不好。虽是这样想着,她好过些,可同一个办公室没什么人同她说话倒也是真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还是吃了大亏的。

    照冷伊以往的脾气,要是刚到这个对外事务部,看到有一个人人都不待见的人,自也不会往上贴,可偏偏冷伊和这科长素未谋面的,刚来,他对冷伊却也是一副冷脸,带着周遭的人全部冷脸看她,搞得她不知所措,连他们不待见钱姐都没看出来,只知道是不待见她。连了两天,上班除了应承下分给她的活,旁的一句话也没说。

    这个时候钱姐主动来招呼她,说是回家路上远远看见过,想来是同路,不如同道走回去倒好,冷伊不免感激。

    “听说你是程将军力保的?”同她第一次打交道就体会到了耿直。

    “恩。”冷伊本来想否认,但连陌生的她都这么问了,看来大家都知道了,推辞显得虚伪,“他让我报的名。你也认识他?”

    她摇摇头,“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北边来的?你也是北边来的?”

    冷伊摇摇头,见她狐疑的目光,知道这样耿直的人是一定会问到底,还不如自己交代了痛快,“去年在学校认识的,他是客座教授。”

    “哦?”她笑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了些暧昧。

    从前冷伊对这样的暧昧是不屑一顾甚至是反感的,现在却突然觉得心虚,虽然不知他们具体在想什么,但终究是很不坦荡了。

    “那你可当心了,和我这个前科长旧人比,你可是大大地挡了人家的路,那才叫不叫人待见嘞。”蒙在鼓里两天,居然两天就有人给冷伊点破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我人都进来了,怎么会这样?”想想蒋芙雪爸爸天天准点去主任家里喝茶,她能进这个部门,也不知道程昊霖花了什么功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29章 遥遥的牵挂(三)() 
“程将军人在这儿的时候;那些想塞人进来的哪有比他有权势的呢?而且原先的科长听说还挺巴结他的,现在”钱姐看看冷伊,眼里有点可怜,“人一走茶就凉。”

    冷伊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脸定是变得惨白;“人一走?”雪地上的点点血迹绵延到天际;在她脑中盘旋。

    “他人都在前线,回来不得到猴年马月?”她叹叹气;“再说;回不回得来。”突然察觉话中不祥,“我就是口无遮拦;不讨人喜欢,我也是说的实话,上面那些人可不管谁在为国捐躯,只管看着下面还有哪些坑是空的、哪些坑是可以挪的,看着你那是分外眼红,只差了这么几天。要是前面早些开打;程将军早些走;进来的也未必就是你了。”她的话直白得让人心寒。“当然了,他们眼红归眼红;你人都来了;想让你走;也是很难的;也要看你以后是不是灵巧了。”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钱姐说的“人走”是这个意思,冷伊着实被吓得不轻,忍了这么多天的情绪,险些涌出来,别过钱姐之后跑回家,只想着要找他。

    家中诸多变故,但入职尚顺利,惟愿我哥与你都能平安归来。

    这个“与你”,是想了许久才写下的,不写太不近人情,好像冷伊心里只记挂冷琮,不把程昊霖放在心里似的;写了又怕太多余,明明在给他写信了,还需要说什么别的吗?

    从前和蒋芙雪或者冷琮私下里聊到过,现在这个世道也真是很奇怪的,一方面连菜市上卖菜的农民,也知道说个“德”字“贞”字;一方面上过学的、出了名的人却又毫不掩饰对长相厮守的渴望,哪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谁敢说古训是错的?谁又敢说大学教授是有伤风化的?

    从前仿佛是先要有个誓言、后才身体践行,哪怕那个誓言是假的,就像许多负心汉的故事,但终究是要有一个的,没有个誓言,事情是万万不能进展到下一步去,而现在呢?假装的似乎都不需要了,于是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夜晚,都不能说明什么。

    冷伊经常在想象,他定是在家里打过几个电话的,无奈总是没有人接,她希望是这样的。于是在最后一个月夜,他走进那个巷子,看着人去楼空的宅子,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借着月光,匆匆写下那张字条,四下找寻到一块石头,绑上,挥手一掷,丢到了门廊里,而门始终没有开。也许他走出巷子,又在巷口不甘地抽完一支烟,见终究等不到,才离去。

    万一他回来又去了那巷子,发现连住的人都变了,会怎么办?这样一想,心里一颤,又提笔写上一行,住址已换,加上新屋子的门牌号码,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这封信是在搬家完半个月后的一个周六下午写完的。此时已是大暑,屋内电风扇沉沉地转动着,让人疑心是不是昏沉了、转不动了,却仍旧很匀速地转着,将天地都旋进去一样;窗外鸣蝉震耳欲聋,却出奇地能够催眠,因为从窗口望出去,明晃晃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路边树下有一个板车工人睡在自己的车下,五步外还有一只趴着的狗,也打着盹,树叶竟也纹丝不动。远处颐和路上的深宅大院更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屋里,文竹收拾完屋子,在隔壁房间小睡一个午觉,低低的呼吸声,使整间屋子更显空荡。

    冷伊有种错觉,她坐在这间屋子里写信,好像娘就坐在客厅里绣一方帕子。她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客厅里空空荡荡,旧了的布沙发泛出点灰白,蒙在一层水洗过后发毛的绒中,沙发对面的挂钟,秒针在滴答滴答地持续地走着,看着它她才能感觉到,时间在前行,而不是停滞在这个炎炎的午后。对着那个钟立了一会儿,娘不坐在沙发上,她总喜欢在夏天用冰镇上绿豆汤给冷伊和冷琮,心里突然泛出没有缘由的喜悦,走进厨房,蓝色的饭罩拢住中午剩下的一点卤牛肉,昨天买回的绿豆浸在半海碗的水里,还没有煮过。

    冷伊讪讪地走回房间,坐在窗前,惘然间两行泪从面颊上滚落,她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娘了。

    在窗边抹了会儿泪,将桌上的写装进信封,小心翼翼地写下已经在心里牢记的地址,却还忍不住拿出他留下的字条对照一会儿,又担心把墨迹抹花,放在那儿晾了晾,才拿起准备去邮局寄了。

    刚走到门边,却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咚”三声,轻手轻脚,怕打扰似的。

    她将门打开,原来是房东。

    她手上捧着半个西瓜,“家里就我和两个孩子,分一半给你们。”

    冷伊忙把她忙请进来在沙发上坐下,倒了杯藿香茶。

    她很是惊诧,“这什么味道?很特别。”果然知道的人甚少,而程昊霖却知道。单只想到他就觉得心绪很乱,若是再想起王依,简直是一团乱麻。

    “钱姐说你快结婚了?你看着还很年轻。”

    冷伊张了张嘴,想起,这种公寓但凡是正经一些的房东,不大愿意租给单身的女孩子,怕引来的是不大正经的人,扰了整栋公寓的清净,这大概是钱姐说谎的原因。“也不小了。”低头一笑,其实,何止不小,比她小的都嫁人了,比如说玲玉。

    “听说也是军人?在中原战线上?”

    房东这样一问,冷伊算明白了,钱姐这个谎说得,有点叫人下不来台,可话都说出去了,再戳白又不好,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

    “我先生也在那儿。”她叹口气,“家里两个孩子,他原本也没多少机会见一见,这下”低头瞥见冷伊手中的信,名字被她攥在手里,只露出个地址。她脸上又现出吃惊的表情,“你未婚夫是个校官吧?”

    冷伊有点不知所措,“这,你怎么知道?”

    她指指那个地址,“低级军官和兵士都驻扎在城外,你这个地址,看着就是校官以上住的地方。”她人虽未到,却对那里这样熟悉。

    冷伊对比自己和程昊霖,原本觉得莫名其妙走得近,现在看来,未知的东西还太多太多,或者说,她仍然对他一无所知。

    “他给你的信说什么了没有?”她的眼神里有些期盼和急切,“我先生不过是个中尉,知道的东西太少太少,现在驻扎在城外,给我的信里只知道外围激战,其他的一概不晓得了。”说着居然滚下两行泪来,“报纸上成天这儿也大捷、那儿也大捷,真是这样,这仗早就打完了”

    冷伊伸手抚了抚她的背。

    她才回过神来,掏出绢子擦泪,“你看我,太不好意思了。”说着屏了屏气,想要抑制住抽噎。

    “他也刚去,这才第一封信。”冷伊有点无奈。

    “你要是知道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她如同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对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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