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弹着,时而水天一色、时而风起云涌,只是不断了那琴音,留住娘脸上生动的神采,冷伊害怕一停下来,那淡淡的哀伤与懵懵的茫然会将她吞噬。
“我也会弹古琴。”她喃喃道。
冷伊轻轻答,“你弹得比我好,我的还是你教的。”
“是呀,我教了你们俩。”
指尖一颤,一个凌厉的音蹦了出来,冷伊赶紧抚了抚琴弦,难怪王依会
她却没有被惊倒,还是喃喃道“你们俩弹得都好。”
在女儿的琴声里,她陷入了长长的回忆,那喃喃声,冷伊听在耳中,有不甚清晰的地方,也不好再问。
浪荡子万里花丛过,总有痴情女子心中留了痕,富贵王爷、江南碧玉,虽谈不上门当户对,却也并非天差地别,况且出生诗书礼乐之家,亭亭玉立,初时日子甚为合满,赶得上前人的举案齐眉。
但浪荡子终究是浪荡子,不多时日,便是王府外的夜夜笙歌,王府内的垂泪涟涟,如果止于此,上一辈人惯用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还是能够解决不少事情的,但一对双胞胎女儿,而无男丁,却让他更把她不放在眼中,八大胡同浓妆艳抹的女人也带了回府,自此,王府内也成了个脂粉堆子,今天东巷西施、明天西弄貂蝉,个个托世美人都在府里转了一遭,牡丹、玫瑰朵朵娇花流连王府。
直至一个一心想要脱离烟花柳巷,一意要做王妃的女人出现,即使那时已经是个破落王府了,鸦片烟膏将家里一件件古瓷名器、先人笔墨换了去,那个女人还是使出假孕的旧花样,骗得府上三月风光,召来个江湖郎中,一口咬定是个小王爷,乐得那浪荡子又收了心。如果真是如此,这是一个凭着男丁挤走正室的老套故事,日子却仍有可能还在继续。
可偏偏,人心歹毒,已是呼风唤雨、事事如意,却仍旧看着双胞胎碍眼,终于有一天,看着王妃去庙里上香,还是为了保佑家里添个男丁的香,寻了理由给那对小女儿一顿打,丢在雨里淋了半天。
老天却也有眼,终不能让待歹人得逞,任那鹊巢鸠占。坏事的江湖郎中放浪形骸,前夜醉酒,照着红帐里的女子吐了真言,那怀着的先不说是男是女,都断断不是王爷,顶多是个戏子的,那戏子现还在城西面的戏园子里接着贵妇人们丢的手帕子。红帐里的女子也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得了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于是掀起轩然大波,那八大胡同出来的辣子自是被赶了出去,浪荡子似是一时悔意难消。
隐忍妇人却去意已绝,那浪荡子此时却一副慈父嘴脸,两个孩子万万不可能都带走,最终只得一人一个。
可怜两个孩子带着伤,一个病着,小脸通红,还有一个醒着,眼巴巴瞧着,妹妹如果落在这豺狼之家,断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心下一横,将妹妹往娘手中塞。
时至今日,娘还记得那半旧朱红大门下,一个泪汪汪的女孩儿。
琴音淙淙,流水潺潺,雨滴点点,古津渡口,璧人执手,泪眼婆娑。
一抬头,程虹雨与冷琮一人站在门一边,看着冷伊跃动的指尖,一转头,娘却已洞穿世事的淡然,靠在水曲柳沙发上,早就陷入了思量中。
冷伊收手,余音袅袅。
程虹雨笑了,“冷姐姐弹的这是雨霖铃吧?我大哥可喜欢得很。”
冷伊点点头,没说什么,示意文竹将古琴收好。
果然,他最喜欢雨霖铃,谁能想到,曾经是冷伊那个爹最喜欢的曲子,变成了她娘最喜欢弹的曲子,而后成了她和王依弹得最好的曲子。
兜兜转转,应该是木兰围场惊鸿一瞥,才有了后来再见,终得佳人琴声一闻,只叹他当时初出茅庐,而佳人身陷囹圄,以他一己之力终无法相救,只能眼睁睁见她投了他人怀抱。还真是段悲伤的往事,冷伊在脑子里补了他们之间这些纠葛,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一个傀儡,一个替代品。
还是同样的桌子,占着高处的亭子,听得见流水自假山流下,凌驾于下面大堂的喧嚣。
冷琮脸色淡然,一直忙着照顾娘。
程虹雨在边上看着,低声同冷伊说,还有娘可以照顾,这感觉她永远是体会不到了,说着自己先红了眼眶。
冷琮看着心里不是滋味,递了块手帕过去,似是想要替她擦泪,却停在那里,由她自己接过帕子。
饭吃到一半,娘显出浓浓的倦意,冷伊想着自己送她回去,留下点机会给他俩独处,却被冷琮抢了先,执意要送娘先回去,她和程虹雨只得摊手坐着,好在程家有的司机,冷琮去去便可回。
她俩看着一桌子的菜,耳边是台上几个吹拉弹唱的艺人。
程虹雨大概为着冷琮的冷淡在思虑,冷伊则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切,局势这般紧张,自己竟又能回了这里,嚼着茶香四溢的虾仁,那一头,也不知道程昊霖的臂膀好了没。
“程老师,怎么样?”她拿着筷子点了点碗底。
“在盛锦城好着呢。”她的回答轻快,不像撒谎。
难不成程昊霖的真实去向连她也没有告诉?冷伊想想也觉着有道理,既是绝密的行动,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能这样平和自如地行走在大小聚会中与友人谈笑风生,大概也是因为不知道他的真实境况吧。
冷伊正想着,见得程虹雨瞧着她的眼神闪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暧昧笑容。她往跟前凑了凑,“冷姐姐是挂念我哥了?”
一听“挂念”二字,脸上一红,忙道,“没有没有。”哪里是挂念,他如果真的是在盛锦城老家驻守,回了他日思夜想的冰天雪地,整日与熟悉的兵士称兄道弟,她大概也不会想到他;想到要问,只是知道他身边危机四伏,再怎么说,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攸关的人,冷伊真心希望他能全须全尾地早些回来。
程虹雨却不信,又凑近了些,“挂念我哥的又不是冷姐姐一个,别不承认了。”
冷伊双眉一皱,心里一空,然后叹口气,耸耸肩,故作轻松道:“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00章 花花公子(三)()
程虹雨正了正色;关切地说,“他是我哥,我肯定不会说他半点不好,可是”她抿抿嘴,“冷姐姐;我只有同你才说这么贴己的话;我这哥哥,你可千万别挂念;挂念了”她犹豫一下;又似下了决心,“你要上了心;回头准是伤自己的心。”
冷伊睁大眼睛,一个“为什么”即要脱口而出,却收住了,问了反倒显得她的挂念是个事实,于是淡淡地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发觉自己的脸有些僵。
“你在我家也看着了;唐小姐和他关系”程虹雨似有难处,说话遮遮掩掩;“唐小姐和他关系是很好的。”
冷伊心里暗叹;于鸿的那些八卦果然都是真的;程昊霖居然真的和这唐小姐有婚约。
“可是他和别的许多小姐们的关系;也是好的。”程虹雨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心虚;又有点儿骄傲。
冷伊点点头,她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他一身戎装,在宴会里格外显眼,年轻的小姐们都恨不得给他丢个帕子。
“我这大哥,上辈子定是救了不少命,这辈子才能欠了别人这么些情。你别看他平日里冷着个脸,就这样,各家千金还不住往他身上贴;他要是暖起来、与旁人客气些,我想着那更要不得了了,我这未来嫂子也得是个好脾气的,不然可忍不了。”
程虹雨这一句话刺中冷伊的命门,想起他客气起来得光景,确实让人生了好感。她提醒得是。冷伊笑得有些勉强了,“树大招风,他名气这般大了,也难怪”自顾自地呈了碗银鱼羹自己喝起来。心说,唐小姐可不像个大度糊涂的人,往后鸡飞狗跳的日子,想想还别有一番生趣,有点好笑,心情转好了一点点。
“说说我哥吧。”对于程昊霖,了解得也差不多了,冷雨急于把自己身上的窘境推给程虹雨。
她一愣,脸色果然消了刚才的戏谑,一阵青一阵白,“冷师兄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么试探似乎有点不厚道,可也没有恶意,“他说你们吵了嘴。”
她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说了我的苦衷,哪里是存心要和他吵,那样也算吵嘴,我也是没有法子了,他怎么不懂我”说着竟嘤嘤地哭了。
冷伊拿了桌边的手帕,还是刚刚冷琮递来的,“哎,你别哭,可别哭,他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吵嘴而已”
“我对不起他。”她抽泣起来,“真的是我对不起他,我要是能做点主就好了,偏偏我不能”她抽着气。
冷伊心里庆幸这顿饭坐在了高处,如果不是上菜或是他们刻意招呼,下面的人不会上来,才免去一场尴尬。
拍拍她的背,心里明白了三分,“你家夫人,还是,程老师?”
她把头搁在冷伊的肩上,“夫人自然还没敢告诉,我哥已经下了狠话,坚决不同意的,我们三人从小相依,苦苦挣扎到现在,我二哥又没有了,我不能,我不能违了大哥的意,他已经是世上最关心我的人了。”
冷伊无言,如果给冷琮一个机会,他大概也可以说自己也很关心她,可是,这话她又不能替他说。程昊霖反对又如何?如果当真相爱,天是无绝人之路的。但是这些话只有给冷琮打气的时候能说,冲着她,冷伊又不能说,立场终究有别,说出口,像是教唆她跟着冷琮私奔似的,恁是谁都会觉着,冷家把人家女孩子的名声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单单只是因为自私。大家都是正派的人,私奔这种事情,万万说不得。
楼梯上,冷琮慢腾腾地走到了一半,见亭子里是这样的光景,便停在那里不再上来,想来,冷伊随口编的争吵是没有发生,至多也就是这般。
他转过身,走下去。
冷伊看着他走向掌柜那里,默默将这顿饭钱给结了了。突然觉得很心酸,没有官职、没有钱庄,他能照顾她一辈子的话,说出口似乎很苍白,大概他也就索性没有说过,结了这饭钱,他能做的居然就只有这些。
程虹雨还伏在冷伊的肩头哭泣,淌下的泪碰在脖颈里。哭吧,哭过就好了,这个心情冷伊居然懂,可是又自私地希望她哭个别停,因为哭完了,心里的堵消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那个才华横溢的冷师兄,那个带给她无限仰慕的冷师兄,在她心里留下的心动、心跳就全都消散了。她如果真能那样豁达地过了这一关,冷琮岂不是白爱了一场。
初回学校,一进教室,全班的同学都起立冲冷伊鼓掌,吓得她差点倒在门上。
蒋芙雪第一个从座位走上前来,挽住她的胳膊,“欢迎冷伊回来。”
冷伊冲她笑笑,又转而环视一下四周,“回来很高兴。”
他们才都坐了下来。
“听说你中枪了?”
“疼不疼?”
“他听说你中了弹,砸掉一个杯子。”一个男生指着另一个大声说,引得全班都起哄。
“臭小子,说什么呢!”一本书直砸向那翘着的手指,简直要打折了。
讲台上,老师已站定,教室里的声音也歇了,是一堂讲英语诗歌的课,放在整个大学的这个时候上课,不过是临毕业前装点一下学生们的诗情画意罢了。
外头“悉悉索索”细微的声响,是新嫩的爬山虎叶在微风里窃窃私语,这就是俄语文学导读课的教室,本来是程昊霖站在那里的,教案往讲台上一摆,袖子挽在手臂上,用沉沉的嗓音,带他们进了一个又一个或风雪交加、或蔷薇遍地的意境。
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中,那飘荡的皮衣袖子,似乎还有点点血迹低落,落在心头,却再也没有他的丝毫讯息。
那个场景反复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沉得透不过气来。她不挂念他,如果他在哪个宴会里出尽风头、在哪个司令部运筹帷幄,她绝对不挂念他,因为他是个毫不搭界的人,可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是在那样的情境里见的,他们俩是世上唯二知道的人,甚至于他的家人们都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这让她莫名有种同舟共济的悲怆,她只想知道他活着,好好的,就够了,然而这点念想也没法满足,她很难过。
蒋芙雪悄悄递过一张纸条,终选的时候帮我古琴伴奏可好?
冷伊回头望她,一件月牙白的旗袍,身上披流苏羊毛大披肩,隐约记得自己好像也有这么套相近的配搭。想想走了这几个月,她的容貌没变,进了冷伊的眼里却变了,似乎更沉静了。
昨晚听程虹雨说,她在好几个宴会上看到过蒋芙雪的身影,因为她是入了围的,三月烟柳与映日荷花那两套片子里,她各挑了一张刊上报,一时间掀起不小的风浪。因为其他几个同刊上报的都是这家千金、那家什么什么长的女朋友,都是宴会上常见的人,独独她一个生面孔,引起极大的兴趣。
于是凡有宴会,能和她搭上点关系的人都乐意叫上她。宴会中途,请个某某小姐弹首钢琴,再邀她放歌一曲,那宴会才能算作那段日子里标准的宴会。如果缺了她,参加的人便觉得不周到了。
大概她那雍容大方也是这样子一点一点得来的,旁人学都学不来。
知晓她偷偷地报了金陵佳丽、家里悄悄地活动着想要进对外事务部、默默地给于鸿写信问候之后,想要回到过去全心全意帮她的忙,似乎有些难为自己。冷伊脑中忽闪过唐小姐那华丽精致的妆容,现今蒋芙雪和她是一样的宴会座上宾了,再不像她自己一样,总是被程虹雨带着
回过头,冷伊冲她淡淡地点头。
得了应允,蒋芙雪满足地笑笑。
把纸条往抽屉里的包里头塞,摸到包边上有份报纸,抽出一看,报纸叫作艳阳,那张扬的两个大字如同烈日一般伸展张扬,下面便是一行标题军中蛀虫,置手足性命于何处,看得冷伊心里咯噔一下。细细读来,详细列举了陆军几个集团军的军费开支,配给的质量,几个士官军饷的用途,得出的结论便是,军费虚高,采购费用夸大而物品败絮其中,低级兵士的军饷不到位,高级将领的小公馆却夜夜笙歌,普通军士番号都没有出现,对高级将领却是点名道姓,连小公馆、小小公馆的位置都写得明明白白,怕没人去探似的,看得她抓着报纸的手心直出汗。
这艳阳,怎么看都是冷琮他们以前办的烈日的新壳。这第一面上的新闻,记者署名是凉二,一看真是透心凉,想冷琮常年自嘲自己为冷二,还是当年次次输给博容之后自嘲用的,这凉二不是他又能是谁?
旁边一个男生凑过来看了几眼,神秘地从自己的抽屉拿出一叠,低声道,“你看的都是旧报纸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01章 意外的宴请(一)()
冷伊再仔细一看;可不是,这还是两个月之前的。
接过那男生递来的,都是最新的,每周一刊,几乎刊刊封首一篇凉二的大作;从军中蛀虫到农业害虫、再到医院毒虫;他算是揪着虫子不放了,里面姓名数据详实到极致;还有有一篇写着监察委员会以监察为国之名;行铲除异己之实,字字见血;句句入骨,中间甚至提到于鸿他爹的名字。
看得人后脊梁冷飕飕,直惊叹。冷琮啊冷琮,你拿着编辑部的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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