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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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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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琮摇摇头“没有”,又拧起眉,仔细思量了一下,敢情刚才是随口说说敷衍的,而后又郑重地摇头,“没有,我们家没有王家亲戚。”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碎石,“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富贵公子,错把小家碧玉认作年少结交的红颜,而后死缠烂打的戏本子?”

    “你见过有人见着多年不见的情人,一副要吃人样子的?”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这般说笑。回想起他那句“只有人叫我冷二!”,不禁“噗嗤”一声,“冷二!”

    他挠挠头,“不提了,次次考试输给博容,屈居第二,你那十全十美的未婚夫,可把我害苦了!”

    冷伊又要捂他的嘴,还没订婚呢,什么未婚夫!吩咐道,“这事别同妈和博容说,免得他们担心。”

    冷琮求之不得地点头。

    两人刚走到家门口,冷琮突然重重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

    冷伊心中一拎,以为他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来,能解了她和那个军官的误会。

    他样子很是深沉,“我刚刚看到他的领章了,一颗金色的星,少将啊,下次见着,不妨好好说两句话,也是可以的嘛。”

    “嘶!”冷伊不知和他说什么好。

    “博容打电话来了吗?”

    冷琮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可大约是做记者做得很有敏感性了,说起话来直戳心窝。开学这么些日子,博容当真没有来过电话,倒是冷伊让冷琮去过几个电话,问问张家夫人的身体情况。

    大家心照不宣,一直不提这件事,冷伊只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没成想冷琮一直惦记着。

    摇摇头。

    “那军官,长得人模狗样的,也只比你哥差上那么点儿——”他又戏谑起来,但见冷伊心事被提,脸色发青,也就停止了玩笑。

    有些事情,不说破的时候,可以当不存在,但一经点出,就梗在心头。

    冷伊晚上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看窗帘缝隙里漏出来的光,因为下雨的缘故,没有月光,只有一团蒙蒙的惨淡的光。

    她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也许张家铺子里的事情太忙了,博容日渐担起家庭的责任,忙得顾不上旁的,也是可能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没必要那么时时刻刻牵挂着。

    这样想着,渐渐沉入梦乡。

    凶悍的眉眼,像猎犬像豺狼,他扑上来,撕碎了自己。

    惊醒过来,也差不多天亮。冷伊坐起身,靠在床头,心“扑棱棱”直跳,掐了掐鼻梁,那眉眼薄唇,伴着恐惧,是烙在她记忆里,挥之不去了。

    拉开窗帘,出乎意料的,见了阳光。前半个月的阴雨,将空中最后些许尘埃荡涤一空,满街的法桐,陡然见绿。

    走出家门,院中横着的木杆上,月牙白的旗袍散发皂角的气味,淡黄白兰轮廓在阳光下发光,先后经历这么些事,沾上许多泥水,给娘好一顿数落,亏得后来都没见着那蛮横的富家小姐。

    包由冷琮背着,两人一同走出院门,回望一眼,娘正站在二楼平台上晾一条洁白床单,腾出一只手向他俩招手。

    “明朗的阳光,是青春的暗示”冷琮微眯眼,回望身后喷薄的朝阳,突然开始朗诵。

    “真嘚瑟!”冷伊笑他一下,却没有制止。

    这是他大三那年,被评了第一的剧本烈日开篇。

    那是中央大学首次举办全校的文学大赛,这第一的本子而后每年的春季汇演,总被拿出来翻演。

    于是大学几年,每每春季开学,冷琮总贼兮兮地凑在冷伊跟前,“怎么样?最近你在学校有没变得出名些?你哥可给你长脸了。”

    虽然她总说他不知谦逊为何物,张博容拿了多少个第一了,从没见过这么稳不住的,但不可否认,每年,见得大礼堂的幕布揭开,一个旧时家庭的场景摆好,报幕员的一声:“编剧,一八级,冷琮。”她总要无声地笑,怎样都抑制不住那个笑容。

    今年冷琮似是不那么招摇,春季汇演演员初选报名都快截止了,他在家里却一个字儿没提,还以为他改了心性,结果他不是不提,只是换个法子提。

    “秀绮那个角色定下来没?”他挑挑眉。

    冷伊长叹一口气,“今天下午第一轮面试。”

    他“啊”一声,冷伊已经做好要捂耳朵的准备,知道他要开始倒竹筒了。

    “你们可要好好把关,要知道,秀绮是这个本子的灵魂。这个秀绮要有天生的正义感,自发的同情心”

    向街右边一个早点铺子望去,蒸笼刚掀开,白白胖胖的包子乖乖地躺在笼屉里,安静得泛出喜悦。

    她递出一角钱,让摆摊的伙计拿了个豆沙包。

    “你没吃饱吗?”冷琮张大嘴。

    她接过包子就塞进他的口中,“早上粥煮少了,你应该是没吃饱。”

    冷琮一手抵住包子一侧的小片苇叶,咬一口,含混不清地说“正好,确实没吃饱。博容好福气,我这妹子倒是体贴人。”知道她是拿包子买清净,他也乐得白得一个糖心包子。

    太阳光直直射在鼓楼东侧微黄的墙面上,散发微微的暖气。

    “晚上见!”冷琮把包放在她肩上,挥挥手,转身向南面走去,黑色的毛衣略显空荡,被脚步带起的风揉出细小的摆动。

    想起娘最近一直唠叨他的大事,二十多岁,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可把家里的舅舅急坏了。冷伊想,他大概是太爱自己写出的秀绮了吧,不住捂住嘴,嗤嗤笑了,继续向西面走去。

    春季汇演,汇集了古今中外剧本,不光国文系出了力,英语系也不遗余力。冷伊顺理成章成了汇演委员会的一员,实则不过打打杂,附带在演员的选择上稍稍发表些见解罢了。

    所有演员的报名表都交到大二国文系的讲桌上。

    冷伊下午下了课拿去小礼堂初步筛选。

    一走进国文系教室,就见得讲桌上厚厚一沓报名表,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这要面多少次才能最后定下演员。

    正走在西大楼往小礼堂的小道上,因前些日子的雨,碎石路略有积水,前方一个教授模样中年人脚下不稳当,差点倒在草坪里。

第7章 风水轮流转(一)() 
冷伊急忙从背后扶他,“哗啦”一声,手中一半报名表,都洋洋洒洒散在地上。

    她“啧啧”几声,蹲下身一张张捡起,所幸掉的时候还算齐整,叠在上头的表倒是没有大碍,偶尔一两个角被浸湿,就苦了最下面的,两面都是泥水。将它抽出来,在空中抖动,仔细看,脏是脏了些,上头的字倒还都清楚。

    对面一个女孩子和她相对走来,也盯着她手中晃动的纸张,“你把我的报名表糟蹋成这样!”她尖叫一声。

    冷伊这才注意到她,胸前绣一片灿烂的绣球花,白底的长裙,裙摆蓬松,白纱甚是动人,只是此人却没法让人联想到“动人”二字,又是她!

    “掉进水里了。不碍事的。”面无表情地将那张表单独拎在右手中,没有理会她,径直向小礼堂走去。

    她一个箭步,冲到冷伊正要走下的台阶上,张开双臂,“你什么态度?”

    冷伊冷笑一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心理上多少有点优势,“我什么态度?你又什么态度?”

    她将双臂背到身后,“你做错了事,又不认!”

    笑出声来,“这表交上去就是了,你管我怎么处置它。”说着,绕过她,继续往前走,顺便瞟了一眼内容,噗嗤一声,乐了。转过身,满脸戏谑的意味,“你要演秀绮?”

    她一副被人偷看了心事似的,恼了起来,“怎么?不能吗?”

    “能!”拖长了音,重重点头,“你得过了面试才成。你这样”抿嘴一笑,转过身,继续走。

    这招可把她惹急了,快步跑到冷伊跟前,狠狠一撞,“我什么样?我不能演吗?”

    冷伊露出个狡猾地笑,两眼望向头顶的天空,回想冷琮的话,“没什么,只是,秀绮这个人物,需有天生的正义感,自发的同情心。你?”上下打量她,“你有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她急得跳脚。

    刚巧四点整,小礼堂前六角凉亭里,半人高的铜钟被撞出巨响,响彻整个校园,把她吓一跳,那窘态,同广告纸上捣蛋的孩子有得一比。

    “快进去吧,对了,我们想请冷师兄来做评委,你回去同他说一声。”刚巧汇演委员会的会长也到了小礼堂跟前,同冷伊打招呼。

    那女孩脸上的表情真可用戏剧性形容,先是瞪大双眼,再就挤出个不自然的笑,追在冷伊身后,连声叫道,“姐姐,姐姐,你认识冷琮师兄?”

    冷伊故意绷着脸,面无表情地“嗯”一声,将小礼堂的门“砰”一声合上,想她在门外讪讪的模样,很是有趣。

    低头看一眼报名表,土黄的痕迹下,一手娟秀的楷书,程虹雨,居然这么看重冷琮的剧本,真是老天都看不惯她嚣张的气焰,特来助冷伊出口恶气。她靠在门上,心里难得的畅快,程虹雨,你可给我等着。

    晚饭,雪白的鱼汤,腾腾热气,直冲天花板上吊下一盏煤气灯,灯泡都蒙上水汽,屋里橘黄和暖。

    “我就不去了,同你们这些小孩子混在一起,优势太突出,反而没意思。”出乎意料的,冷琮居然放过这么好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你一定要去!”下午面试结束,委员会的几个成员还郑重地嘱咐冷伊邀请冷琮一道。

    她虽没有夸下海口,但他若不去,倒显得兄妹关系生疏,面子上挂不住。一阵软磨硬泡,他却任她好说歹说,坚持不去。

    “你哥工作这么辛苦,学校里头的事就别找他了。”冷伊的娘总偏袒冷琮这个侄子一些,这个时候也不例外。

    瞧了她一眼,“妈,哥在学校里是红人,师弟仰慕他的才情也就罢了,可校里已经有了不少女学生,也个个都想一睹真容。”说着,斜眼看向冷琮,拖着老长的音,“都是中央大学的女学生,人品、家世都不比哥差,妈——你看这?”

    果然,娘瞬间倒戈,“亏得伊儿心细,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一天到晚说工作忙,这汇演,不过一个晚上,露脸的效果倒真好,抵得上你费力气见十个八个女孩子的。”

    冷琮没料到这妹子还能来这一手,一个头两个大,“嬢嬢,就露个脸,有什么用?中央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男学生,我一个男孩子在里头露个脸,还不是和尚庙里见了个和尚,一点也不稀奇。”

    “话可不是这么说。”冷伊忙凑到娘身边,与她一道看着对面的冷琮,咄咄逼人,像要逼婚,看得他寒毛直竖。“学校里头走的不过普通毛头小子,你可不一样,大名如雷贯耳,但凡被提起来,都是‘想当年,一八级冷琮’,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很有盖世大侠的风范?你毕业也好几年了,这么些年,只闻其名不见真人,女学生的胃口都吊足了,今年风声先放出去,搞不好连那些学生的姐妹们都慕名而来了。”又挪到他身旁,在他背上轻拍,“小伙子,”顿一顿,“简直潘安在世啊!”猛地在他背上一阵捶,他满口鱼汤险些呛着。

    好容易稳稳当当咽下去,用那睥睨众生的嫌弃眼神瞟冷伊,“亏得博容上当得早,不然你前途堪忧。”

    刚想反击,却被娘打断,“对了,博容今天来电话。”

    “嗯?”冷伊转过脸去。

    “他娘还病着。”

    兄妹二人一同“哦”一声,桌上沉寂许久。

    冷伊抬起头,满眼噙泪,“哥,你说博容是不是看出我这样,要悔婚了?”

    冷琮刚吞下大口饭,直接吐在碗里,抚她肩膀,“别呀,我的妹子,我不过随口说说,他怎么会悔婚?要悔也是我悔,这么好的妹子可舍不得让他拐了去。”

    娘也快慌了,冷伊才嘻嘻一笑,“演技好不好?”

    冷琮把眼睛瞪成铜铃大小,而后一个大白眼,径自埋头只顾吃饭,任冷伊怎么拉扯都不理,她只能扔出杀手锏,“我这也是同今天一个面试秀绮的女孩儿那儿学来的。”

    想起那程虹雨,心中一阵惊叹,终于亲眼见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前一刻还骄横无礼,后一刻就极尽谦卑,更别提到了舞台中央,转瞬就梨花带雨,而后又义正言辞。虽讨厌她得很,在一旁也折服。

    冷琮刷一下抬起头,“有这等功夫?就是她了!”

    皱皱眉,“天生的正义感,自发的同情心,她都有。”对面冷琮连连点头,“只在戏台子上。”

    他又张大嘴,良久,才叹一句,“这女孩得有多诡计多端。”

    想起今天结束了,她跟在自己身边抢着端水提包,冷伊就有难以言表的欣喜。只是知道这殷勤大概也维持不了几天,待到人选定下来,她无机可乘,又要两眼望天了。冷伊觉得自己可得抓紧时间,这几天好好耍耍她。

    “那你那天到底去还是不去?”

    冷琮迫于他嬢嬢在一旁不停地唠叨,只能勉为其难,“几号来着?”

    “四月二十九,说定了!我帮娘洗碗去了”一把扯过他手中还剩最后几粒米的白瓷碗,叠上另几个,放进大汤碗,直直溜进厨房,不给他再推脱的时间。

    不过,见他那神色,好像一听“秀绮”这个角色有了合适人选,已经来了不少精神头,总算放下心来。

    半扇窗户在风中摇摆,突然想起“博容悔婚”,没来由地一个哆嗦,一手抚了抚靛青色布褂上的盘扣,伸手拉窗,插上销子。

    不知何时,娘已经走到身边,挽起袖子,将她刚开始擦洗的一只碗顺势拿在手里,冷伊便让在一旁。她专注地盯着碗,却不开口叫她走,往往就是有事了。“这个周六周日,有空没空?”

    迟疑地点头。

    “那回家去一趟。”

    “为什么?妈,博容和你说什么没有?”不安真的应验了?

    她宽慰地一笑,又低头仔细擦洗汤碗上沾着的一小块油渍,“开学也一个多月了,回去看看张家夫人,顺便同博容见见。”她轻轻摇头,想将前额一缕头发晃到耳后。冷伊忙伸手帮她,她这般郑重,定是有事。

    “博容,他,到底”

    她叹口气,“你们认识很多年,感情笃深,妈不过是老思想了,大事事成前总有磨难,你们俩感情平稳又有些平淡,有些时候,女孩子也要体贴热情些才好。”

    点点头,忽然回过神来,“博容家里好像还没有电话吧?他今天在哪儿打的电话?铺子里?”

    娘一怔,像是被戳中心事,顿时更愁了,“听得背后有谈笑的声响,倒不是铺子里吆喝的那种,像是寻常人家聚着谈天打牌。”

    思忖一下,他能这般随便交往的,家里又有电话的,大概只有他大嫂那个从安临城到姑苏城来开璋锦生分铺的三舅舅了。

    “我上去理理要带着换洗的衣裳。”

    冷伊走在狭窄的楼梯上,年代久远的楠木发出沉重的“咚咚”声。她心里有数,博容大嫂三舅舅家有个约摸十七八的女儿,尚未婚配。

    不禁轻笑一声,娘真是太有心了,他这个大嫂也是煞费苦心呐。

第8章 风水轮流转(二)() 
金陵城就是这个样子,没有春秋,只有冬夏。前几个礼拜还淫雨霏霏,湿冷透骨;天气一晴,草木顷刻鲜活,古老城墙青石砖上的杂草毛茸茸地窜出来。待到江北一片油菜金黄的时候,褂子外头再穿毛线外套,走在日头下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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