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女主人
赤川次郎
(1)
“为何不事先预约嘛!”京子埋怨地说。
不仅是“说”,而是接近“歇斯底里地喊”。
“别说了。”健治绷着脸。“我以为到处有空房的。”
“太天真啦!”另一名叫里惠的女孩跟京子同声同调。
“对呀!这个时期贸贸然去闯,怎么可能有房间?”
“是啦!是啦!”健治有点气忿地说。
健治、京子、里惠三个,是在同一间咖啡室打工的大学生。
他们属于不太上学的大学生。
这是冬季的滑雪季节。
事情始于健治提议:“要不要坐我的车一起去滑雪?”
由于京子和里惠都不必花交通费,当然跟着健治来了。站在健治的立场,带着两个女孩上路,搞不好“左拥右抱”,享尽艳福反正以滑雪客为对象的廉价民居很多,他以为随便找都有一两间空房才是。谁料想错了,到处爆满。
他们在前一晚出发,一大早就到了目的地,然而费时找住宿处,竟然搞到将近傍晚时刻都没着落。
“糟糕。”健治一边慢慢开车一边说。
“那是我说的才是!”京子鼓起腮帮子。“总之,难得来了,总要找个地方住下。
现在回东京,简直开玩笑!“
“知道啦!如果离开滑雪场远一点——”
“已经跑了三十分钟啦!”里惠说。
京子和里惠都是中等身材,时髦可爱。无论那个做女朋友,都可向人炫耀一番。
可是,现在那两张可爱的脸都因疲倦而不忍卒睹了。“何不回去市区?”里惠说。
“说不定有人取消房间”不必期望太高。“健治耸耸肩。”总之,再走走看好了。“
道路在寂静的树林中向前伸展,从市区走了三十分钟的路程,一部对头车也没遇上。
“逐渐跑进深山去啦!”京子胆怯地说。
“有路嘛,怕什么。”健治仿佛说给自己听似的。
“虽然如此……”里惠喃喃地说。“啊,累死了。好困!”
健治想说,我还不是更累,于是瞪了里惠一眼,里惠装作没看见。
“哎,你看!”京子说。
“什么嘛!”
“停车!”
健治忙踩煞车擎。
“到底怎么啦?”
“那个路边是不是写着‘酒店’?”
健治凝目而视,树林已经暗了下来,但在车头灯影照之中,的确浮现一面告示牌之类的东西。
“等一下。”健治出到车外跑过去。
不错,一个不显眼的小告示牌上,写着“酒店”两个字,还有个小箭头指示一条小路。
“怎样?”京子下来喊。
“晤……是写着酒店——”
“那就过去看看吧!”
“可是,你不觉得写得太简单了吗?只是写‘酒店’,字又太小,差点看漏了。”
“那又怎么样?”京子又生气了。“总比坐在车上盲目徘徊的好吧!”
“OK!那就过去看看好了。”
健治耸耸肩,回到车上。
小路只有勉强让一部车通过的宽度,弯弯曲曲在林中蜿蜒而行。
然后走了差不多三百米的地方。
“嗯!”里惠扬声喊。
“噢,这种地方——”京子睁大了眼。
树林中豁然开出一个空间,出现一幢两层褛的北欧式洋房。
窗口有明亮的灯光,照明灯照出建筑物的前面。
虽然很小,却是具有浪漫气氛的豪华酒店。
“好漂亮!”京子双眼发亮。
“不过,也许这里也爆满啦!”健治说。
“别说不好听的话。不是没有别的车子么?一定有空房!”
“是吗?”
“与其唠叨,不如问问看如何?”里惠提出实际的建议。
“也好。”健治在酒店前面停下车来。
京子和里惠先下车,走向玄关。大门关着,两人豪不迟疑地用力推门。
“打不开呀!”
“拉拉看嘛!”里惠又有具体提案。
“说的也是。”
京子用力一拉,门一下子拉开了。
“欢迎光临。”一名颀长身材的初老年绅士站在那里。
“对不起,”京子莫名地致歉。“我们可以投宿吗?”
“其他地方全满了——”里惠补充说明。
“有空房吗?”京子也有点战战兢兢地问。
“有的。请问是三位吗?”
“嗯。”
“请进来。”
京子他们互相望一眼,点点头。
健治也松一口气似的走了进来。
里头也是外表看不出的时髦构造。
虽是酒店,却无类似柜台的设计。
“待会请填写住宿卡。”像是酒店老板的那位绅士说。“对了,请问要怎样的房间?”
“双人和单人各一。”京子说。
“双人是——”
“当然是两个女的同房了。”京子飞快地瞥了一下里惠说。
“好的。”老板鞠一个躬。“那么,请到那边的客厅休息一下。”
房门半开着。走进客厅时,健治等人才发现,除了他们一行人外,另有住客。
在沙发上抬起脸来的,是个芳龄二十左右,看似很有教养的女孩。
“啊,有客人来了,好极啦!”她微笑着站起来。“我一个人正觉得害怕哪!”
“我们找不到地方住,所以跑来这里。”京子说。“你也是来滑雪的?”
“不,”女孩摇摇头。“我的车故障,没法子只有走一走,结果找到那张告示牌。”
“唤,那你运气真好。”
“的确。你们是大学生?”
“嗯,我叫佐佐木京子。她叫阪口里惠。哎,健治君,你姓什么来着?”
“好过分,”健治皱皱眉。“北沼呀!”
“哦,是吗?”
“我叫铃本芳子。”女孩报上姓名。“请坐,这里很暖和,蛮舒服的。”
“在危难中获救,等于绝处逢生啦!”京子有点夸张地说。
对京子和里惠而言,等于找到了谈话对象,对健治则有点不幸。
三个女人一个墟,谈得不亦乐乎,把健治完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请用膳吧!”
不知何时,刚才的酒店老板站在客厅门口说。
“喂——”
当铃本芳子悄声喊时,健冶有一瞬间以为她想引诱自己。
很遗憾,她的眼神与挑逗无关。
“你觉不觉得很奇怪?”芳子说。
“嘎?什么奇怪——”
“嘘!别太大声。”芳子偷偷望了一眼正在看杂志的京子和里惠。
膳后,他们又回到客厅休息。
“你想这里是酒店吗?”芳子在沙发上坐下来。
“难道不是?”建治吓了一跳。
“试想想看,如果这间真的是开来做酒店用的,怎会放一个又小又不显眼的告示牌?”
“这个……”健治点点头。“我也想过这一点。”
“还有,这样的结构,怎么看都是普通房子,例如别墅之类。若是称作酒店的话,起码应该有个柜台才是。”
“说的也是。”
“再说,那个告示牌很新。你有看到插在地面的部分么?”
“没有留意到。”
“无论怎么看,那顶多是几小时以前,最多一天以前挖洞竖起的牌子。”
健治惊讶地看着芳子。
“你竟留意到那种事。”
“我的兴趣嘛!”芳子微笑。“不过,如果这里不是酒店,为何要做成是酒店则是问题了。”
“为什么呢?”
“不知道。”芳子摇摇头。“但也不得不提防些。”
“提防什么?”
“你有没有带钱?”
“不太多。”
“但你是出来旅行的,多少总有带一点吧!”
“这个嘛……”
“譬如半夜被杀,钱被夺走之类。”
健治瞪大眼。“不会吧!”
“我想不会,不过总要谨慎一些的好。”
健治望望京子和里惠。
“她们两个同房。怎么办?”
“不能把那种事说出来。”芳子说。
“为什么?”
“万一害怕了,她们一定表现在脸上。我是例外的。”
“可是,万一半夜有人敲门,她们一定开门的呀!”
“那就没法子了。”芳子说。“因为只有你一个是男的。”
“那么,我和她们住在一个房间——”
“不行!男人应有男人的风度才是!”
“那该怎么做才对?”
“很简单,”芳子说。“你一个晚上不睡觉,在走廊监视嘛!”
“喔?”健治瞠目。
(2)
“失败极了。”我说。
“那晚,无形杀人魔出现了吗?”福尔摩斯问。
“完全没有。”我摇摇头。“平平安安地一夜到天明。”
福尔摩斯轻声笑起来。
“别笑嘛!”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无论怎么想,那间酒店都是临时赶装出来的,理由不明嘛!”
“晤,那点的确很有趣。”福尔摩斯悠悠闲闲地抽起烟斗来。
“有什么意见?”我问。
“你在那间酒店住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就离开了,本来当晚我就应该回到第九号楼。”
“这么说,其后的事你就不知道喽!”
“我连那三个人失踪的事也没听说。”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那间酒店的确有蹊跷,不过总有蹊跷的理由才是。”
“对呀!”大川一江走了过来。
她是和我同年的少女,自从某案以后,我请她到我这里来帮忙。
“小姐,有客。”
“那一位?”
“一位叫北沼的先生。”一江有点促狭地说。“是不是男朋友?”
“算了吧!不过,叫北沼的……”我想不会那么偶然。“好吧,请他进来。”
“是!”一江走出去了。
“大概是那天在酒店遇到的人。”
“嗬,那真有趣。我在这里方不方便?”福尔摩斯抽着烟斗说。
“当然方便。”我点点头。
一江引来的,果然是北沼健治。
他仿佛很吃惊地东张西望。
“你好,上次多谢了。”我说。
“哗,吓我一跳。你住的房子好大!”
“先父留下来的,请坐。”
“看我家的情形,顶多留下旧衣橱罢了。”健治边说边在沙发上坐下来。
“左拥右抱的女孩们呢?”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健治皱起眉头。
“哦?为什么?”
“让我猜猜看好吗?”福尔摩斯提出说。“你因有盗窈之类的嫌疑被人追踪,对不对?”
“正是……”健治哑然。“你怎知道?”
“车子。”
“车子?”我问。“车子怎么回事?”
“那间酒店的确有蹊跷。”福尔摩斯说。“不太正当,恐怕有什么目的才伪装酒店的。那么,目的是什么?”
“不是为了抢夺住客的财物。”
“对,那是为了什么?”
“车子呀!换句话说,为了夜间使用客人的车子。”
“不错,你受了什么嫌疑?”福尔摩斯转头问健冶。
“打劫银行啊!那天,距离那边三十公里左右的市区银行保险库被爆破了。”
“我记得。”我说。“被偷了好几千万的样子。”
“三千五百万。”福尔摩斯说。
“强盗们的车子被附近的人看到了。知道车型、颜色,以及号码,于是——”
“知道那些情形的话,可以缩小查案范围啦!”我说。
“加上我在那天去过那附近,更成为决定性疑犯了。”健治露出可怜的表倩说。
“怎么知道的?”
“刑警找到我打工的地点来了,他们先找到跟我一起打工的京子,而我休假,她回答说不知道我的寓所在那儿。”
“于是她们跑来通知你?”
“是的。怎么办?”
“你也没发现不对劲吗?只要看看车子的行驶里数,不就——”
“后来看了。确实另外多走了六十多公里。”
这就成为决定因素了。
“现在你的车子呢?”
“在大学后门,那里不受注目,学生们时常把车泊在那一带。”
我望望福尔摩斯。
“你认为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
“嗬哼,”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说。“看来只好再去那间酒店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