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客套之后,荣耀上前,带着勉强的笑意,拉着荣心悦的双手,一面上下打量着他,一面道,“这一次可是远行,马车里是为你们备好的行礼细软,这里毕竟是是非之地,不可多留,你们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荣心悦以为离别时候,会有很多话说的;可是张开口,却唯独发出了一个“嗯”字,那样的寡淡。
朱雪槿眼见着气氛有些尴尬,忙上前,对着荣心悦道,“心悦,你与荣叔叔好好聊聊,我们几个陪三公主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么。”朱雪槿一面说着,一面对阳懿楠眨眨眼;阳懿楠立即会意,跟着道,“对,我可是很挑剔的,我这个笨哥哥也不知道给我带的东西对不对,我得好好检查检查才是。”
“喂喂喂,我哪里笨了,我可是把你喜欢的都给你带了,”阳和煦立即表示不满,撅着嘴指了指最后头的马车,又抱着膀子道,“那里面全都是我给你准备的,你不好好谢谢我也就算了,还要这般揶揄。”
“看看再说咯。”阳懿楠大大咧咧的与阳和煦擦身而过,不忘拿头锤了他的胸口一下;这一下劲儿可是不小,阳和煦痛的都后退了下;阳懿楠见此,奸计得逞般的笑着一路小跑,阳和煦立即拔腿就追。朱雪槿望着这一对活宝兄妹,笑着摇摇头,与朱烈、阳玄圣两个一道跟在后头,把时间留给了有些沉默的荣耀与荣心悦两父子。
“雪槿是个好孩子,可惜我没这个福分做他的父亲。”半晌,荣耀开了口,尽管还是带着些笑意,语气中却弥漫着无法散开的悲伤。
“爹也不必为此伤神,相信在雪槿心中,已经将你当做她的父亲一般敬爱。况且,雪槿从小也常跟着您一道出征,早已是情同父女。”荣心悦如何聪明,自然清楚,荣耀指的父女,是想要朱雪槿嫁给荣天瑞,只可惜,荣天瑞已经逝去,这个情分,怕是努力也无法完成了。
“嗯……”荣耀微微低了头,这般答应着;忽的又抬起头,定定望着荣心悦,半天才道,“心悦,这些年,你可曾怪过爹?因为爹总是阻止你与三公主在一起,总是责骂于你,甚至你会不会觉得,爹并不疼爱你?”
荣心悦摇头,红了眼眶,却依旧笑着道,“爹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爹的心思,心悦明白,心悦也在一直努力的阻止自己的感情……只是,有些事情,却阻止不了。爹……可否怪心悦?”
“你娘早逝,”荣耀伸出手,拍了拍荣心悦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夫人待你不远不近,我也清楚,只是我常年不在府中,或许你也会受到委屈,我不但不为你排解,反而时常怪责与你,生怕你与三公主之事会牵连府中。心悦,我有些时候,的确过于自私,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想问题,却从未替你想过什么。如若不是天瑞的死,如若不是雪槿与我的那番对话,我或许还真的也要害死你了。心悦……我不知你是否相信,其实,我也是真心疼爱你的,与天瑞一般的疼爱……只是,有些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住……”
“别说了,爹,”荣心悦一把抱住荣耀,大力的抱住他;这是从小到大,这对父子的第一个拥抱;在荣心悦眼中,荣耀一直是高大威武、可以睥睨众生的那种高度,可如今,抱在怀中才知道,他原来那么瘦削,不过也只是个普通人,普通的父亲而已,“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从您答应了我与楠儿的假死计划开始,我便知道,您的确是疼爱着我的,已经如此的宠溺,已经如此的放纵,不是疼爱,还能是什么?无论从前发生什么,无论受过多少的委屈,我从未恨过爹一分。而从此之后,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会一直为爹、为我们的将军府祈福,爹,我们会再见的。”
“去吧,去吧,”荣耀本想笑着告别的,可是此时此刻,却是根本控制不住的老泪纵横,情绪已经不是可以抑制的住的了,“去追寻你的幸福吧,心悦,你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朱雪槿几个帮阳懿楠重新打点了行装,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回到大门口的时候,荣耀与荣心悦两个正双双坐在大门口,眼睛直直的望向这边;待几人走近,方才起身,荣耀深深吸了口气,走到阳懿楠身边,似乎鼓足了勇气,方才开口道,“三公主,临行前,老夫有个请求。”
这一问,让阳懿楠瞬间有些懵;她忙对着荣耀福身,开口道,“荣将军但说无妨。”
“老夫怕是无法参与你二人的成婚大典,只是……三公主能否纡尊降贵,先唤我一声……”
“爹。”阳懿楠大大方方的对着荣耀拱手,行了大礼。
荣耀明显带着些讶异,又带着些感动,眼圈红了又红,但最后总算忍了回去,结结实实的答了声,“哎。”
如此,当真是了无遗憾了。
***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沈沈飞雪白。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摵摵。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谁?是谁?这柔弱的声音是谁?为何听在耳中,心都跟着痛了起来?
朦朦胧胧的睡意渐袭间,阳寒麝似乎看到了漫天的白雪,雪中有一银色的身影,还有这样的诗意。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心里忽然突突突突猛烈的跳了起来?
很快的,阳寒麝合上双眼,迷迷糊糊的睡了去;而梦中,那场景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
夜里,盛京又洋洋洒洒的下起了大雪;清晨将至,阳寒麝一如既往的早起练剑,才踏入没了半截小腿的雪地中时,却发现不远处的大树下,定定立着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子身影;待离得近了,才见那女子着了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披风,虽看不到颜面,却听得到她幽幽的声音——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沈沈飞雪白。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摵摵。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
这声音,阳寒麝不会忘;当第一次传入耳中之时,那种令人怜惜的柔弱感便一直萦绕着他,哪怕是在梦中。阳寒麝微微低沉着开口唤了声“朱姑娘”,那女子回过头,眼神中多有惶惶,似是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却正是朱烈长女朱雪丹无疑。
“雪丹给大皇子请安。”朱雪丹对着阳寒麝福了福身子,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双脚不自觉的向着与阳寒麝相反的方向倾斜,好像随时想要逃跑一般。
阳寒麝有些无奈,不知为何,对着朱雪丹,他就是冷不起脸来,反而尽量把声音放到最温柔,又道,“可是惊着了朱姑娘?”
“是雪丹走了神,没有听到大皇子的脚步声。”朱雪丹听闻阳寒麝的音调有了些许笨拙的改变,方才收回想要逃离的心思;昨夜宴席间,阳寒麝几乎一言未发,全程面无表情,这让她对这个夏国大皇子有了些惧意,而此时单独相对,她却似乎发现了阳寒麝的另一面,这让她很想把面前这个高大威武的男子看清楚。
“闻你刚才所吟,似是听到哀婉的琴音,又似思念亲人。”阳寒麝负手与朱雪丹并排而立,依旧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后抬头望着面前这棵落满尘雪的巍峨大树,余光默默的瞥着一侧的朱雪丹。
但见其脸颊微微一红,低头搅着手中的绢帕,微微咬了咬下唇,后道,“向来听说大皇子善武,不曾想,对琴与诗也颇为精通。”
“略懂而已。”阳寒麝说着,忽的右臂高高一扬,身后大氅立即随风舞了起来;朱雪丹尚不知阳寒麝要做什么,却发现自己头顶已经为阳寒麝的手臂与大氅所挡,有雪滚落的声音传入耳中。朱雪丹心头一热,微微抬起头,望着阳寒麝线条分明的英俊侧脸,虽保护了自己,但他的头上却有了皑皑白雪,眉毛与睫毛上,也占了点点雪花。
朱雪丹大着胆子微微抬起脚,素手纤纤一挥,以绢帕轻轻帮他拭去了头顶的雪,此时心中对阳寒麝已是丝毫没了半分芥蒂,唇角绽放嫣然笑意,莞尔轻言,“大皇子可谓是雪丹的知音了。”
就是这软声浅言,让阳寒麝有一瞬间的愣神,末了,他摇摇头,似是被朱雪丹的情绪感染一般,难得扬起了嘴角,道,“知音不敢说,只是好奇,这便是朱姑娘的家,姑娘又何来思念亲人一说?”
闻言,朱雪丹的笑容之中,倒多了几分落寞;明眸微动瞬间,她开口,娓娓道来,“雪丹虽居于此,可此处对雪丹而言,却并非是家,更像是……”朱雪丹寂寞的眼在院落之中扫了一番,后低垂眼帘道,“一个困住雪丹的牢笼。”
“你很向往朱雪槿兵戈铁马的生活吗?”阳寒麝回过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朱雪丹;他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弱质女子,如何在战场上或挥刀杀敌,或坐于大营之中,决战千里之外。在他看来,朱雪丹这样的女子,最适合于宫中生活,听戏、下棋、赏花、抚琴,而不是像男子一般冲锋陷阵。
“并非如此,”朱雪丹的回答也印证了阳寒麝的想法,“雪丹的生母是卫国人,于辽国做舞姬之时,与父亲相恋;但父亲当时已经与母亲成亲,且答应母亲绝不纳妾,所以……雪丹和生母一直都在风月楼生活,一直到八岁那年,生母因病过世,父亲才将我接了回来,亲自抚养。”
“怪不得你与朱雪槿不止容貌、就连性子都大有不同。”
阳寒麝颔首,却见朱雪丹的双眼之中忽然多了几分水意,她努力的仰着头,保持笑意,嘴角却忍不住的抽动,开口答阳寒麝道,“父亲与雪槿待我极好,可却不常在府中。与母亲在府中,雪丹多少总是……有些惶恐。”
137、梦境显示心境,寒麝不为所动()
朱雪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了身子,背对着阳寒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怎的就将这些事情告知一个陌生男子,还是一个来自夏国的皇子。阳寒麝望着朱雪丹微微颤动着的背影,幽幽收回了目光,开口道,“我和你处境相同,尽管是大皇子,却是皇宫之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你的心事我懂,可决不能因此而放弃、绝望,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但是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日后。”
朱雪丹的背脊一挺,感觉到身后的阳寒麝蹲下身子,再被阴影笼罩的工夫,她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手掌之上是满满的白雪,阳寒麝的声音打背后传来,带着能够温暖她的温度,“朱姑娘,那些无法克服的困难,正如我掌中之雪,只要努力的握紧,”阳寒麝说着,用力合住了手掌,眼见着那雪捏成了冰,冰融成了水,打指缝间一滴一滴流下,又道,“你看,雪会缩小成冰,冰会融化成水,然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烦扰皆是如此,我们必须学会自己克服。”
朱雪丹定定的望着阳寒麝的手掌,他的手掌很宽大,手纹细碎,因长期练剑,手指之间有摩出的老茧。朱雪丹抽出绢帕,一面帮阳寒麝擦着手上残留的水渍,一面忍不住笑着摇头道,“大皇子这道理,雪丹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也的确在理。雪丹便以此为藉,若再……”朱雪丹没有接着说出想说的话,而是回过头,对着阳寒麝微微一笑,梨涡轻陷,“我便想着大皇子今日的话,想来,一切都好过的多了。”
*
兰陵的天气较盛京来说要好太多,与其在此处发呆,不如出去走走——朱雪丹倒是真的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之前阳寒麝打朱府离去的急,她甚至来不及道别。如今身在夏国的王宫之中,她倒是真的想再见阳寒麝一面。那日于树下,阳寒麝高高扬起大氅为她挡雪的一幕,总是出现在她的梦中,而阳寒麝那顶着皑皑白雪的头,沾着点点雪花的眉毛与睫毛,还有那坚毅又英俊的侧脸,也一直让她难以忘怀。
“雪会缩小成冰,冰会融化成水,然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烦扰皆是如此,我们必须学会自己克服。”
就是这句话,每每午夜梦回,每每遇到挫折,朱雪丹只想着阳寒麝的这一句,便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这般念着的工夫,朱雪丹已经单人出了将军府,于偌大的夏王宫之中毫无目的的游走;偶尔有路过的侍卫询问,她便亮出朱烈给她的令牌,这一路就畅通无阻了。
不过畅通无阻也不是什么好事,很快的,她便发现自己迷了路;而且最糟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更不知道该向何处而行,这附近似乎是个很大的花园,不过时令初春,也并无什么妃子于此处悠闲散步——虽然对于盛京来说,这里气候已经足够温暖,但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妃子来讲,这样的天气还是该老老实实的呆在宫中便是,花园显得无比的萧条。
没有任何人经过,就连侍卫都无,朱雪丹开始有些慌了。她左右望望,这里四下布局皆差不多,羊肠小路,蜿蜒回廊,亭台楼阁,弄得她眼花缭乱。朱雪丹平心静气,沿着小路走了几回,可不是到了新的不知名地点,就是绕来绕去又绕了回来;半个时辰的工夫过去,她依旧在这里,鬼打墙一般的根本走不出去了。
朱雪丹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细汗,如果过一会儿她再不回去,被朱王氏发现,定又要以此为文章,找她的麻烦了。正急的不知所措的工夫,一个声音响在她身后不远处。
“是你?”
这本来带着些冰冷的声音,如今听在朱雪丹耳中,犹如天籁,带着她日夜思念的意味;朱雪丹惊喜的回头一瞧,果不其然,她没有听错,阳寒麝那高大的身影已经逐渐向她而来。许久未见,阳寒麝似乎清瘦了几分,或许这趟往闽国而行,路上他受了不少苦吧。念及此,朱雪丹倒是有些心疼的先福身请安,后对阳寒麝道,“这些日子,大皇子过的可好?”
“还是老样子,”阳寒麝于此处再见朱雪丹,倒也是带着几分讶异,还有一点他自己都未发现的惊喜,“你怎生在此处?”
“雪丹与母亲受夏王之邀来到兰陵,母亲与爹都有事情缠身,雪槿也不在。雪丹就想着,出来走走,谁知……”朱雪丹脸颊微微一红,声音低了一度道,“竟迷路了。”
“你对这里并不熟悉,也难怪如此。”阳寒麝说着,自行在前引路;朱雪丹则俏脸微赧,羞答答的跟在后面,距离着阳寒麝约莫四五步的安全距离——虽未见过几次面,但朱雪丹已经敏感的发现,阳寒麝并不喜欢他人距离他太近,她心中对阳寒麝有好感,自然不会去做让他讨厌的事情。
阳寒麝虽行走于前,余光却一直瞥着其身后那个瘦弱的惹人怜爱的影子。一些日子不见,她又清减了些,不过眼神中的坚定倒是较之前多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像她这样的女子,天生该是受人宠爱、被捧在掌心之中的,可谁知,竟是经历了那样多的波折,至今都没有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来兰陵,对这边可是习惯?”一念及此,阳寒麝的心都忍不住柔软下来,微微低了声音、轻了语气的这般问道。
朱雪丹愣了一下,约莫是没想到阳寒麝会主动与她说话;她本来这一路都在想如何找到话题来化解这尴尬的气氛,可谁知阳寒麝竟是先开口了,她连忙颔首,眉目间已经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