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独角魔站立不住道:“列位师父们,好好挑了经担,前途去吧。这木
鱼声,已彻三界,通九幽。我等得皈依正果也。”
行者三个方才知客人非凡,乃是神将保护他们。灵虚子取了木鱼,飞空
不见。他三个过了林东,正找寻,三藏在小庙前望着徒弟们到来。三个挑着
经担,喜喜欢欢见了三藏。行者道:“师父,你说那客人是谁?”三藏道:
“多是地方善信男子。”行者道:“说不着。”三藏道:“只恐是妖魔熟识,
设骗我们。”八戒道:“越说的不是。”行者说:“师父,原来是保护我们
的菩萨。”乃把木鱼唤醒众妖魔话说出,三藏合掌望空称赞。只见老和尚听
得屋门外说话,走出来看见了他三个相貌古怪,乃惊怕起来,一手扯着三藏,
战兢兢的道:“老爷呀,是那里来的妖魔鬼怪,这般模样。”三藏道:“老
师父,你莫要惊怕。这都是小徒,生的虽古怪,却是山恶人善。方才前路把
妖魔荡平,饿鬼林都得了饱食甘露。从此地方路道往来行客,皆安静了。”
老和尚道:“爷爷呀,这等说来,就是圣僧。不差,便是。老和尚往林西去
化缘,也不遭妖魔抢夺了。列位老爷,可进堂中,我老和尚还有藏着过冬的
些斋米,将就一顿饭供养列位。”三藏道:“老师父,你过冬的斋米,我们
怎忍吃你的。”八戒道:“师父,便是饥也不当吃他的。我们赶路吧。”行
者笑道:“呆子,你每常还要撺掇师父,起发人家斋吃。怎么如今也会说这
好看话?”八戒道:“师兄,有些古怪。只从方才夺了那木鱼梆子乱敲,莫
说饥饿妖魔安静去了,便是我肚中也不觉饥。”老和尚道:“列位老爷,不
必推却。我只从远远也听见梆子声,只恐是妖魔来设哄斋粮,便立心煮饭,
供献了远来老爷吧。”行者道:“老师父,你又说虚话,怎么一个梆子声,
便是妖魔设哄你斋粮?”老和尚说:“老爷,你不知这林中饿妖,千方百计
掠人饭食。”八戒笑道:“老师父,还是你每常敲梆子化人的斋粮,这些光
景在心发见。”三藏也笑将起来说:“悟能,每常不似此时说的,倒也有几
分近理。”老和尚留住三藏师徒吃斋。
掠人饭食。”八戒笑道:“老师父,还是你每常敲梆子化人的斋粮,这些光
景在心发见。”三藏也笑将起来说:“悟能,每常不似此时说的,倒也有几
分近理。”老和尚留住三藏师徒吃斋。
①,
仍改作快活林,皆晓得是圣僧宝经灵感所致。这比丘与灵虚两个,远远见三
藏师徒平安在庙,吃了老和尚斋,打点前行。他两个随路也化缘吃斋,一程
程前走。未及百里,只见冷飕飕寒风刮来,渐渐狂大。比丘僧道:“风色寒
冷,非是冬月,怎么渐渐狂大?莫不是天气云蒸雨变,在前边刮来?”灵虚
子道:“师兄,我与你且立在此地,看前边可有人来,问个消息。”
两个等了半晌,那里有个人来。只听得远远犬吠,比丘僧道:“犬吠之
声,想必有人家居住。”乃凭空四望,那西南显出两间茅草小屋,烟爨①分明。
他两个走近前来,只见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妇人在那里哭哭啼啼。灵虚子上
前问道:“女善人,你为何悲啼?”老婆子见是两个僧道,乃答道:“二位
师父,你从那里来?”灵虚子答道:“我两个从西来的。”婆子道:“你可
曾往前去走?”灵虚子道:“如今正要前行,忽然风色寒冷,想是有雨。借
问前路可有人家避风躲雨?”婆子道:“人家虽有,都也似我这茅屋,零星
几家。此时都也没人在家,只恐你二位没处安躲。”灵虚子道:“婆婆,你
两个悲悲啼啼为何?”婆子道:“师父,你岂不知,又要问我?”灵虚子道:
“我们其实不知。”婆子说:“离我此处前走二十多里,东西接界,有一丛
深林,向来叫做薰风林。每年三春,花柳盛开,游人颇集。只因有几个纵酒
少年,生事惹祸。俗语说的,无风生有。便惹了一个怪物,在这林深处,每
日逞弄狂风,刮的飞禽走兽羽毛也没一毫,树叶枯枝也不存留半点。地方起
名叫做狂风林。行人都转路,走路便转去,只是远又险峻。可恨这怪物弄风
也罢,却逐日把我这地方老小汉子捉将去,帮他弄风。个个抛了妻子,不得
赚钱过活。我婆媳两个饥馁,故此悲啼。”灵虚子听了道:“原来是妖魔弄
风。”两个听了此言,离了婆子之门,往前再走几步。那风越狂,只得坐在
背风地下,计较唐僧师徒怎生行走。比丘僧说:“师兄,料他们必须有法过
去。我与你空身,比不得他们挑着担包。且远远转路到那山顶上,看他师徒
怎生过这狂风林。”按下不提。
且说三藏师徒,吃了老和尚斋,辞谢了他,挑担押驮出庙门,望东才走。
那老和尚一手扯着三藏道:“老爷,我老和尚朽迈忘事,讲了半日,也不曾
问你往那一方走。若是往前走,须要到狂风林过。这风还可处,只不要惊动
林内一个妖怪,若惊动了他,你这包担休想过去。便是你列位也当不得那狂
风狠乱。”三藏听了道:“徒弟们,你听这老师父说,又费区处了。”行者
道:“黯黮林西店主说的,走一林,便知一林光景;行一处,便晓一处名头。
行到此处,只得上前走去。”八戒道:“师父,莫听老和尚吓我们。想是白
吃了他饭,没有谢他,故此说这疙瘩话。”老和尚听了此话,心下不喜欢,
便不做声。三藏只得辞了,望前行走。果然走了半日,到得林西,又过十余
里,忽然起了一阵狂风。三藏道:“徒弟们,老和尚之言不虚。风来了,怎
生奈何?”三藏方才说,只见那风:
呼天吼地声如虎,无影无形谁见睹。
①丰稔(
r ěn,音忍)——稔,庄稼成熟,这里指富裕。
①爨(
cuàn,音窜)——烧火煮饭。
但看尘沙劈面来,飞禽走兽如惊弩。
但看尘沙劈面来,飞禽走兽如惊弩。
五湖四海浪翻浑,南北东西行客阻。
滩上渔翁住钓钩,山间樵子忙收斧。
舟人怎敢扯篷帆,屋瓦翻掀蜂蝶舞。
大家小户尽关门,冷冷飕飕都叫苦。
三藏越叫风狂,那风越刮的大。马垛子半步难行。八戒、沙僧担包怎立
得住。惟有行者道:“师父,那怕他狂风,徒弟挑的担子燥热了,巴不得风
来刮刮。”他挑着经担飞走。三藏心疑,越叫悟空且住着担子,行者越挑着
走。八戒、沙僧当不起狂风,看见了那婆子茅屋紧闭门,说不得挑着担子走
去敲门,三藏也跟来藏躲,八戒敲了一会门。那婆媳在门缝里张见八戒、沙
僧像貌,只是不开门。三藏知其意,乃叫道:“屋内善人,小僧们是中国僧
人,路过此处。遇着狂风,借避片时。”那婆子听了三藏温良之话,又张见
三藏仪容,乃开了门,说道:“师父们,躲也没用。这风林不息,越说越大。
倒不如转远些山路去吧。”三藏道:“女善人,如何这风不息,越说越大?”
婆子又把对比丘僧的话说了一遍。三藏道:“女善人,没奈何且把经柜担寄
在你家,马养在背风屋后。待我们探看这怪风是怎么起,我这徒弟们都也有
些本事,万一与你驱除静息了妖魔怪风,你家老小男子,也免得捉将去,看
家守室,岂不是好?”婆子没奈何,只得容留三藏住下。
只见行者把经担放在路口,走将来道:“师父,风便有些,也还行得。
怎么躲在此处?”三藏道:“悟空,风委实大,你如何说走得?你不信,问
这老婆婆,前说越走过去,越狂了。”八戒道:“师父,这猴头,故意耍弄
人。你想是当年过火焰山,敌那铁扇公主,得了定风丹,如今灵验仍在,故
此不怕风。”八戒只这一句,就引动他昔年来时骗扇求丹旧事,便生出一种
机心。乃沉吟思想个过林计策,除灭怪物的神通。按下行者在婆子茅屋前思
计。
且说这狂风林内,这个弄风的妖怪,却是何怪?乃是远山走入林来,一
只斑烂白额猛虎。他在山中年久,吃人无厌。一日伏虎尊者过山,见他咆哮
凶恶,用道法灭他。他伏嵎乞哀,尊者大慈大悲,有先知未来神力,乃纵虎
归林道:“日后自有僧人点化他。”这虎遂走到薰风林成精作怪。他弄这狂
风,却不伤人,只要探听尊者说的日后僧人。只因他能啸生风,气力尚微,
乃捉这地方老小汉子到于窝巢内,助他呼吸生风。他又有些妖魔怪气,神通
本事,把捉的这地方汉子,充作喽罗小妖,轮班换日,探听往来途人,报与
精怪知道。恰遇着三藏师徒,避风在婆子屋内,这日该他父子回家,一见了
四个长老避风在屋,不胜大喜。婆子问道:“老官儿,喜欢为何?看你往日
归来纳闷,怨道不得做买卖安家。今日喜欢,必有缘故。”老汉道:“你不
知魔王捉了我们,助他弄风,转班换日。只要打听过往僧人。有能打探着僧
人的,便为首功,免其捉入巢穴。今见四个长老在我茅屋,少不得去报作首
功,安得不喜?”老汉一面说,一面来问道:“师父们,你往何处去的?”
三藏道:“贫僧中国大唐人,上灵山取经回国去的。老善人,我方才听你与
婆婆说,要去报作首功。想必是把我贫僧们去报知此地方官长。我贫僧们是
有关文路引可验,不是等闲私渡官津。”老汉道:“师父,我这里官府遥远,
就有也不来查你。但是我这薰风林,如今被一个魔王占住,改作狂风林。这
魔王神威也不小,恼人说大风。但有过往客人,再无一个敢说风狂大。一说
狂大,这魔王越发施威,那风益发狂大。这些时,叫我等探看往来僧人,只
因避风怕怪的人,都不走这林,魔王正在那里发急。恰好我父子回家,遇着
四位师父,正合那魔王之意,我父子定要去报他知道。”
狂大,这魔王越发施威,那风益发狂大。这些时,叫我等探看往来僧人,只
因避风怕怪的人,都不走这林,魔王正在那里发急。恰好我父子回家,遇着
四位师父,正合那魔王之意,我父子定要去报他知道。”
路长人力倦,心急马行迟。
毕竟马垛子可送过林,三藏怎么救去,下回分解。
总批
敲动梆子三声,饿鬼便得沃甘露,沾法食。每见和尚、道人化缘,敲来敲去,不下数千百声,
越叫肚中饥饿,何也?
妖怪弄风,少不得借人力。妖由人兴,信然,信然。
因少年纵酒生事,便惹了一个怪物。乃知老成谨厚,便是定风丹也。
第四十回
第四十回
话表比丘僧与灵虚子,坐在远远山顶上。他两个神运慧眼,也知林中有
妖魔弄风,却看唐僧师徒怎生过林。正两人四目远达,只看见那林中,行者
与唐僧行走,不见甚么风景。少时,马垛与行者先去,把个唐僧抛离在后。
比丘僧与灵虚子说:“孙行者不挑经担,却押马垛,此是何意?唐僧押垛,
却又不前,必有缘故。师兄,我与你不犯妖风,远转过林。寻一个人家,把
行者马垛安下。再问他师徒们参差前后,是何主意?”灵虚子道:“师兄,
你转路去问孙行者缘故,我还去探唐僧。”两个离了山顶。
却说行者押着马垛,偷走过林。果然是当年得了灵吉菩萨定风宝丹,这
些灵根在身,安安静静押着马垛,过了狂风林东三五里。只见有几家茅檐草
舍,早见一个僧人,跏趺坐在地下,手里捻着菩提子念佛。见了行者道:“师
兄,那里来?马垛却是何物?”行者恐怕是妖魔假变,乃答道:“是些杂货
儿,前途发卖。”僧人笑道:“师兄,你休瞒我。出家人说了一句诳语,就
要坐一句诳语罪过。我知你是取来经卷。你一起师徒四个过这狂风林。想是
你冒险侥幸过来了,他们定被狂风刮去。”
行者见僧人说破,他乃直言不隐,说出八戒、沙僧尚在婆子草屋避风,
老汉父子去报与甚么妖魔,我与师父偷走过林。僧人道:“我知这林狂风刮
害行人转路,你如何过来?”行者道:“我便侥幸过来了,只是师父同来,
被风刮倒在后。我只得押过马垛前来。如今丢了马垛,再去救师父。只恐马
垛又丢不得。”僧人道:“不妨,不妨。你把马垛托付与我看着,你速去救
师父。”行者笑道:“你老实说,是何妖魔,思量要诈我马垛?我老孙也有
个名儿,你便诈了我垛子,走到三十三天,老孙也寻的着你。”僧人笑道:
“师兄,你如何用此心肠?俗说的,疑人莫用,用人莫疑。想我与你同是一
会之人,怎么立个诈骗?你心就是立了这心,却不坏了我释门体面。你休疑
我,快把马垛寄在此空草舍处,待我坐在门前化缘,与你看守。速去救师父。”
行者见僧人说出释门体面,乃合掌打了一个问讯道:“师父,动劳你了。”
“忽喇”一声,筋斗打到三藏面前。只见一个道者在傍,连那道者也被狂风
刮的没撩没乱。见了行者在面前,那狂风便息了。三藏立起身来道:“徒弟,
好利害狂风,伏着地,犹可些;若是立起身,那里站的住。如今马垛子何处?”
行者道:“师父,你且随我过林去,有一位师父替我看守在茅屋里。且问这
位老道从何而来?也在此遭风?”道者说:“我是转山路前走的,在那山顶
上,见这位师父孤身刮倒在地,特来伴他。不知这妖风利害,小师父,怎么
你到此风便息。”行者笑道:“也是侥幸。”道者说:“都是出家人,不可
说侥幸。必须有个捉拿的手段。小师父,老老实实说与我。”行者乃笑说道:
“说侥幸,非侥幸,你欲静时偏不静。
木无意,自然性,一静从教万虑定。
任冷飕,作枭獍①,这点丹方力量圣。
休远来,真个近,识得超凡便入圣。”
①枭獍(
xiāojìng,音肖静)——相传“枭”是食母的恶鸟;獍,一名破镜,是食父的恶兽。比喻忘恩负义
的恶人。
话说灵虚子假变道者,他岂不知定风这神通,只因要试孙行者的手段,
看这唐三藏的心情,故此随着三藏,也一样刮在地下,伏着等行者来,行者
来到,定住妖风,说了这一篇话。那道者笑道:“小师父,你只能定住风,
却不能灭了妖,使他不能啸。”行者听了这句话,乃扯着三藏道:“师父,
我且送你过林去,让妖精与这位老道灭吧。”三藏道:“徒弟,可怜这老道
远下山顶路来扶我,你却不带他过林。这叫做忘恩失义,非我出家人所为。”
行者笑道:“师父,谁叫他笑我只能定风,不能灭妖。徒弟既能定风,便会
灭妖。”道者笑说:“小师父,我老道便是定你的风,方才只激你一句,你
便啸起妖风,不能自灭。怎能灭的妖风不啸?”
话说灵虚子假变道者,他岂不知定风这神通,只因要试孙行者的手段,
看这唐三藏的心情,故此随着三藏,也一样刮在地下,伏着等行者来,行者
来到,定住妖风,说了这一篇话。那道者笑道:“小师父,你只能定住风,
却不能灭了妖,使他不能啸。”行者听了这句话,乃扯着三藏道:“师父,
我且送你过林去,让妖精与这位老道灭吧。”三藏道:“徒弟,可怜这老道
远下山顶路来扶我,你却不带他过林。这叫做忘恩失义,非我出家人所为。”
行者笑道:“师父,谁叫他笑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