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金莲就翻白眼,说:“我什么时候说的?”我说:“霸槽,你作证,是不是她说的?”丁霸槽说:“说什么了,我咋没听见?”哇,世上咋有这种人,我说:“霸槽,这工我不给你帮了!”丁霸槽说:“不帮了好,我省下一顿饭了!”我拿了炭在墙上写:“君亭太霸道!”丁霸槽拿锨把字铲了,说:“要写到你家墙上写去!”我说:“丁霸槽,我以为你是个泰山石,你才是个土疙瘩!你怕啦?”丁霸槽说:“我怕。”我说:“我不怕!”丁霸槽说:“你是疯子你当然不怕。”我离开了丁霸槽家往回走,走过了大清堂,赵宏声在门口换对联,新对联上写着:“只要囊有钱,但愿身无病”。我小声说:“虚伪,虚伪,都没病了,你囊里哪有钱?”赵宏声就说:“引生你说啥?”我没回答他,心里却萌生了写小字报的念头。我就进去给赵宏声说了七里沟换鱼塘的事。赵宏声眼睛睁得铜铃大,说:“你不会是在说疯话吧?”我说:“宏声,是不是我又犯病了?”赵宏声说:“你看屋里那个泡泡,是圆的还是方的?”屋里吊着一个泡泡,从屋后门看过去,后院厦房根一排牵牛花蔓整整齐齐地顺着墙皮往上爬,已经爬上了墙头,一只鸡在那里啄蔓上的花,往上一蹦,啄一口,再往上一蹦,还啄一口。我说:“圆的。”赵宏声说:“你没疯。”说完了,还看着我,又说:“可怜了你引生还这么激动!”我说:“不光我激动哩,好多人听了都会激动哩,那咱们给君亭写小字报!”赵宏声说:“写小字报?你写!”我说:“我文墨没你深。”赵宏声说:“你写,我给你改。”他把笔墨纸砚给我。我就写了。我本该详详细细说七里沟换鱼塘划不来,这划不来的事情后头肯定有黑幕,但我还是写成了四六句儿,我是要尽量写得有文采而不至于让赵宏声笑话。我让赵宏声改,赵宏声说:“好着哩!”他却不改了。我让赵宏声和我一块把小字报贴到土地庙墙上去,赵宏声走到半路说要上厕所,竟从厕所后墙上翻过去跑了。赵宏声讲究他最有文化,文化人咋这么软蛋?
现在看来,我的四六句写得不好,太想有文采了反倒没展开,但我是写了,清风街这么多人独独我是写了,我一想起来,我都为我的勇敢感动得哭呀!当大家围近去看了小字报议论纷纷,尤其夏天义也发了大火,我是一直藏在铁匠铺的山墙后偷偷看的。自爹死后,我张引生什么时候受人关注又尊重过,这一回长脸了!我兴奋得将一只猫掼进铁匠家的烟囱中去了,过了一会儿猫钻出来,白猫变成了黑猫。
夏天义反背着手往东街走,披着的褂子张了风,呼啦呼啦地响。他是在东街第一道巷口碰着了竹青,劈头就问:“你们决定用七里沟换鱼塘啦?”竹青纸烟还叼在嘴上,来不及取,说:“上次开两委会,意见不统一,不是搁下了吗?”夏天义说:“那怎么现在又换啦?”竹青说:“这我不知道。”夏天义说:“你是东街村民组组长你不知道,那你怎样代表东街组村民利益的?你就会吸纸烟,你咋不吸大烟呢?!”不等竹青再说什么,气咻咻地就走了。竹青愣了愣,说:“是不是又喝多了?”跑回家告诉庆堂。庆堂在院子里把收割回来的稻子一捆一捆在碌碡上摔,手也没停,说:“喝多了。你过去看看,娘眼睛不好,照顾不了他。”竹青去了公公家,奇怪的是夏天义并没有回家。过了一会儿,来运跑进来汪汪地叫,又往出跑,竹青跟了出来,穿过巷子,来到的却是君亭家,打老远就听见夏天义和君亭喊叫着。
夏天义气得红脖子涨脸,他把小字报摊在桌上,拍得叭叭响,说:“看看群众的意见,几十年了,清风街还没出现过手大一片传单哩,你君亭倒摊上了,大字报上墙了!”君亭说:“是小字报,不是大字报。”夏天义说:“小字报就光荣啦?”君亭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他引生是疯子,疯子的话你能听得?”夏天义说:“引生的话你不听,两委会上那么多人的话你听不听?”君亭说:“民主还有个集中哩,都民主了什么事还能干成?你当年淤地是不是人人都同意啦,可你为什么最后还是淤地?话说白了,你是老主任,又是我叔,你说什么都应该,但你上次反对办市场,这次发这么大的火,你纯粹是耿耿于怀淤地的事嘛!”夏天义说:“我就是耿耿于怀!但我告诉你,我不是为了我的声誉,我舍不得那七里沟,七里沟当年没有淤成功,不等于以后就再也淤不成功,那是能淤百多十亩的地方,你当干部了,说一声不要就不要啦?人口越来越多,土地面积越来越少,你只顾眼前,不计长远,糟蹋了十八亩地又要扔掉一百亩地,到你死了,埋都没个地方!”麻巧一直劝君亭,听夏天的,不怕毬咬了腿。”念完了,说:“这是引生写的?”旁人说:“引生没了毯,当然不怕咬了腿。”大家就笑。夏天义说:“把残废当笑话呀?!他写的这是啥意思?”旁人说:“写着要换七里沟,你不知道呀?君亭用七里沟换水库的四个鱼塘哩。”夏天义说:“胡说啥的,水库是水库,清风街是清风街,清风街的地方谁有多大牛皮就换呀?”旁人说:“不在朝里了,你不知朝里事。”夏天义说:“我还是不是村民啦?”把小宇报撕了下来。众人都以为夏天义要把小字报撕碎呀,夏天义却把小字报叠起来装在了怀里,说:“散伙!都散伙去!”
现在我交待,小字报就是我张引生写的。那天我给丁霸槽和夏雨帮工,拿八镑锤砸一块石头楞角,听丁霸槽说:“穿得恁漂亮!”以为是白雪来了,我扭头一看,是金莲,她穿了件短袖,胸部挺得高高的,丁霸槽说:“只准我看,你不要看,好好抡锤!”我又抡锤,心里说:“臭美!”金莲却蹦着蹦着过来,说:“漂亮吧?!”和丁霸槽说话。我原本不愿听他们说什么,偏偏金莲说起君亭和水库签了合约的事,我就忍不住了,说:“拿七里沟换鱼塘呀,这是李鸿章割地卖国嘛!”金莲说:“你嘴里吃屎啦,恁臭呀,你听谁说的?”我说:“你说的呀!”金莲就翻白眼,说:“我什么时候说的?”我说:“霸槽,你作证,是不是她说的?”丁霸槽说:“说什么了,我咋没听见?”哇,世上咋有这种人,我说:“霸槽,这工我不给你帮了!”丁霸槽说:“不帮了好,我省下一顿饭了!”我拿了炭在墙上写:“君亭太霸道!”丁霸槽拿锨把字铲了,说:“要写到你家墙上写去!”我说:“丁霸槽,我以为你是个泰山石,你才是个土疙瘩!你怕啦?”丁霸槽说:“我怕。”我说:“我不怕!”丁霸槽说:“你是疯子你当然不怕。”我离开了丁霸槽家往回走,走过了大清堂,赵宏声在门口换对联,新对联上写着:“只要囊有钱,但愿身无病”。我小声说:“虚伪,虚伪,都没病了,你囊里哪有钱?”赵宏声就说:“引生你说啥?”我没回答他,心里却萌生了写小字报的念头。我就进去给赵宏声说了七里沟换鱼塘的事。赵宏声眼睛睁得铜铃大,说:“你不会是在说疯话吧?”我说:“宏声,是不是我又犯病了?”赵宏声说:“你看屋里那个泡泡,是圆的还是方的?”屋里吊着一个泡泡,从屋后门看过去,后院厦房根一排牵牛花蔓整整齐齐地顺着墙皮往上爬,已经爬上了墙头,一只鸡在那里啄蔓上的花,往上一蹦,啄一口,再往上一蹦,还啄一口。我说:“圆的。”赵宏声说:“你没疯。”说完了,还看着我,又说:“可怜了你引生还这么激动!”我说:“不光我激动哩,好多人听了都会激动哩,那咱们给君亭写小字报!”赵宏声说:“写小字报?你写!”我说:“我文墨没你深。”赵宏声说:“你写,我给你改。”他把笔墨纸砚给我。我就写了。我本该详详细细说七里沟换鱼塘划不来,这划不来的事情后头肯定有黑幕,但我还是写成了四六句儿,我是要尽量写得有文采而不至于让赵宏声笑话。我让赵宏声改,赵宏声说:“好着哩!”他却不改了。我让赵宏声和我一块把小字报贴到土地庙墙上去,赵宏声走到半路说要上厕所,竟从厕所后墙上翻过去跑了。赵宏声讲究他最有文化,文化人咋这么软蛋?
现在看来,我的四六句写得不好,太想有文采了反倒没展开,但我是写了,清风街这么多人独独我是写了,我一想起来,我都为我的勇敢感动得哭呀!当大家围近去看了小字报议论纷纷,尤其夏天义也发了大火,我是一直藏在铁匠铺的山墙后偷偷看的。自爹死后,我张引生什么时候受人关注又尊重过,这一回长脸了!我兴奋得将一只猫掼进铁匠家的烟囱中去了,过了一会儿猫钻出来,白猫变成了黑猫。
夏天义反背着手往东街走,披着的褂子张了风,呼啦呼啦地响。他是在东街第一道巷口碰着了竹青,劈头就问:“你们决定用七里沟换鱼塘啦?”竹青纸烟还叼在嘴上,来不及取,说:“上次开两委会,意见不统一,不是搁下了吗?”夏天义说:“那怎么现在又换啦?”竹青说:“这我不知道。”夏天义说:“你是东街村民组组长你不知道,那你怎样代表东街组村民利益的?你就会吸纸烟,你咋不吸大烟呢?!”不等竹青再说什么,气咻咻地就走了。竹青愣了愣,说:“是不是又喝多了?”跑回家告诉庆堂。庆堂在院子里把收割回来的稻子一捆一捆在碌碡上摔,手也没停,说:“喝多了。你过去看看,娘眼睛不好,照顾不了他。”竹青去了公公家,奇怪的是夏天义并没有回家。过了一会儿,来运跑进来汪汪地叫,又往出跑,竹青跟了出来,穿过巷子,来到的却是君亭家,打老远就听见夏天义和君亭喊叫着。
夏天义气得红脖子涨脸,他把小字报摊在桌上,拍得叭叭响,说:“看看群众的意见,几十年了,清风街还没出现过手大一片传单哩,你君亭倒摊上了,大字报上墙了!”君亭说:“是小字报,不是大字报。”夏天义说:“小字报就光荣啦?”君亭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他引生是疯子,疯子的话你能听得?”夏天义说:“引生的话你不听,两委会上那么多人的话你听不听?”君亭说:“民主还有个集中哩,都民主了什么事还能干成?你当年淤地是不是人人都同意啦,可你为什么最后还是淤地?话说白了,你是老主任,又是我叔,你说什么都应该,但你上次反对办市场,这次发这么大的火,你纯粹是耿耿于怀淤地的事嘛!”夏天义说:“我就是耿耿于怀!但我告诉你,我不是为了我的声誉,我舍不得那七里沟,七里沟当年没有淤成功,不等于以后就再也淤不成功,那是能淤百多十亩的地方,你当干部了,说一声不要就不要啦?人口越来越多,土地面积越来越少,你只顾眼前,不计长远,糟蹋了十八亩地又要扔掉一百亩地,到你死了,埋都没个地方!”麻巧一直劝君亭,听夏天义这么说,不爱听了,说:“二叔,你这是咒你侄儿嘛,你白发人咒黑发人!”夏天义也火了,说:“我就咒了,我不能骂他吗?你插什么嘴?你避远!”麻巧就呜呜地哭,说:“你咒君亭死哩,还不见得谁先死?!”站在院门口拉着来运的哑巴一下子冲进去,面对面地朝麻巧吼。君亭便扇了媳妇一个巴掌,骂道:“你倒说你娘的X话!这儿有你说的啥?我死了咋,没地方埋了,我埋到狗肚子里去!”麻巧却说:“你有本事就
只会打我嘛,你把我打死嘛!”偏过去让君亭打,君亭哐哐打了几拳,竹青就扑过来把麻巧往开拉,麻巧仍是不走,竹青一把将君亭推坐在地上,而夏天义扭身出了院门。
夏天义同君亭吵架着,他的五个儿子闻讯赶来,全站在君亭家门外榆树下。他们像狼虎一样,护着父亲,一旦君亭和他媳妇言语过分或敢动手打夏天义,他们就会承头出面。东街所有外姓人家都站在远处看。这些人家不肯近前一步,嘁嘁啾啾又都不出高声,心里明白这虽事关集体大事,却也是夏家人自己的争吵,谁是谁非,无法帮这个损那个,事情一过,夏家毕竟还是夏家。夏天智知道得最晚,赶来时夏天义已经走了,见庆金庆玉庆满庆堂和瞎瞎还在君亭家院外,就训道:“你们还呆着干啥,要进去打架呀?回去,都回去!”兄弟五个一走,夏天智说:“不像话!”外姓人家听夏天智说“不像话!”哗地也都散了。
这时候,天上起了火烧云,云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水又像烧滚了,都能听见呼呼的翻腾声。
第二天,夏天义起得老早,顺着巷道往北,谁将烧酒瓶子摔碎在路上,用脚才把玻璃碴儿往旁边踢,就听到麻巧在曳着长声叫骂。骂哪个日他娘的把她家的葫芦蔓铲断了,是遭刀杀呀,挨枪子呀,上山滚了长江,睡觉得了鼓症。中星他爹拾了粪回来,夏天义问:“她骂啥哩?”中星他爹说君亭家门外的照壁下种了一蓬葫芦,枝蔓茂旺,结了十几个葫芦了,今日麻巧出来给葫芦蔓浇水,发现葫芦叶蔫了,提了提蔓子,蔓子竟然断了,看断的茬口是齐的,分明用刀子割了,鬼就鬼在有人用刀在蔓根的土中把蔓根割断了。话还没说完,麻巧又骂了:“谁割了我的葫芦蔓我日你娘!你有本事你来把我脖子割了,把君亭的脖子割了!”巷道里零零散散有了人,都不说话,只有来运和赛虎一前一后跑着叫。麻巧又骂了:“君亭,君亭,你羞了你先人,当的啥村干部,你为集体的事而害我呀!”夏天义就喘粗气,顺着巷子往前走。中星他爹说:“天义,你不要过去,你碰着她生气啊?”夏天义倔倔地往前走。来运和赛虎就逃窜了,蚂蚁在跑,榆树上的麻雀全在飞。一块土坷垃紧避慢避,夏天义脚到就踩碎了。一直走到君亭家门前,麻巧看见了他,一下子哑了口,进院把院门关了。夏天义在心里说:“你骂嘛,你红口白牙的咋不骂了?!”他经过院外,脚步像打胡基,直接去了乡政府。
乡长正端了洗脸水给门前的花盆里浇,看见厂夏天义,叫声“老主任来了!”就进屋沏茶。夏天义黑着张脸在水泥石桌前坐下来。石桌上刻着棋盘,一堆棋子堆在那里,他刨了刨,一歪头却见来运和赛虎一起后腿爹起在院墙角撒尿,就叫:“来运!来运!”来运往夏天义面前跑,却又停下来,拿眼睛看夏天义,突然掉头从大门口跑走了。乡长端了茶壶出来,笑着说:“噢,老主任是来‘扫黄’来了!你家来运可是每天早晨都来约会的。”夏天义说:“乡长,我来给你反映一件事情!”乡长说:“我就说嘛,老主任没事是不来乡政府了!”夏天义说:“我不是主任了,我再来怕别人说我干扰新班子工作。”乡长说:“这话谁敢说!我可是从君亭口里没听说过。君亭是你的继任,又是你侄儿,他哪里不需要你支持?”夏天义说:“在工作上我们没有叔侄关系。我今日来就为他来的。”乡长说:“还是市场的事吧,市场不是现在挺好吗?既是清风街经济增长点,又是清风街的形象工程啊!”夏天义说:“我问一下乡长,国家有没有政策,一个乡与另一个乡,一个乡与另一个部门有没有权力将土地和财产交换的?”乡长说:“你说说,具体是什么事情?”夏天义就把君亭独断专行与水库交换七里沟的事说了一遍,举了两委会上意见不统一的事实,又把小字报作为村民反对的证据一并交给了乡长。乡长就傻眼了。夏天义说:“我以一个老党员的责任,以一个村民的身份向上级领导反映这事,希望乡政府阻止这种交易,以免清风街的土地面积流失。”乡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