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里沙有些不满意,伸手将那纹给抚平了。这动作被教宗看在眼里,他自然也有些不满意了。
葵里沙问道,“这有区别吗?”
“有啊。”展陶很认真地讲道,“若是圣后的意思,那就是无耻。”
“要不是呢?”
“若是润君皇子的意思,那可就是卑鄙无耻了。”展陶骂完,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始终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葵里沙不认同道,“这大概是一种报复行为,心爱之人死了,他不快活,自然也不会让你痛快,膈应是小,弄出人命了才是大。”
这话不轻,展陶听着也难受,他喃喃道,“换算一下,大概是人世的三月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官方信息渠道固然很强,可民间小道消息同样迅猛,三十二皇子大婚的喜讯,从口口相传到奔走相告,再至铺出告示媒介循环播报,总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举国上下皆知。
影响是深远巨大的,各家各院大门敞开,餐饮店面人满为患,就连平时门可罗雀的剧院,也变得热闹非凡。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润君皇子是民众们的精神信仰,一定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圣后。
人未归,街头已挂上喜庆的红灯笼,人们翘首以盼,希望共同目睹这意义重大的一天。同时,他们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才配得上润君皇子?当一个问题被许多人反复提出,声音愈聚愈大,那么一定会站出解惑者。于是,不知从几时开始,关于润君婚配的消息,悄悄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当现实与期望存在一定落差,那么会有人发出愤怒的声音,他们大声呵斥,仿佛是他们自身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们骂得难听,说她不配,皇子是他们的骄傲,怎能娶地位卑微的宫女?这莫不是儿戏?莫不是胡闹?
展陶和葵里沙是西凉巷街口面食店的常客,一来国教伙食实在太素,二来此地正属闹市,能听到不少消息。这不,隔壁桌一伙人,就为皇子的事义愤填膺大道不平。
“我以为,当今世上只有一人能配得上润君皇子。”说话那人畅饮微醺,面庞因为酒精或者兴奋呈古怪的绛红色。
“谁?”其同伴很给面子地一齐问道。
“自然是教宗独女,圣神国教大祭司,圣女殿下了。”酒汉理所当然地讲道。
他的观点,得到了同桌好友一致赞同。与他背对而坐的葵里沙,眉梢不留痕迹地颤动了一下。
展陶心中觉着好笑,嘴皮子微动,低语道,“名讳够长的啊,光念都要好一会儿。”
葵里沙冷哼,放下筷子道,“走。”
“去哪?”
“打架。”
……
国教偏厅,教宗与红衣主教密谈。
“圣女她……动了情。”红衣主教嗓音里透露着忧虑,“反噬已经很严重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
“她从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教宗看着红衣主教的眼睛,道,“你知道,太有主见不见得是好事,可,她总能为自己负责。”
这句话翻译过来,大体是“我不管”的意思。红衣主教心中叹了口气,早有耳闻教宗大人对其独女宠溺有加,这分别一段时日后,更是变本加厉了。这置国教不管不顾了,该如何是好?
“我听说,西边这几日不太平?”唠完家常,教宗将话题引至别处。
“是的,据前线传回的消息,又死了几名守夜士兵。”红衣主教走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是怕被人听去,他道,“这已经是本月发生的第二起未明事故了。”
所谓未明,指的是事故尚未明朗,死亡原因不详。
“难道,那些家伙上来了?”教宗“嘶”了一声,猜疑道。
“这不大可能。”红衣主教很快摇头,可语气却并不太笃定,“这么多年了,已经这么多年了,无数事实证明,它们爬不上那么高的墙。”
教宗停顿了一下道,“可它们也会成长进化。”
“如若真是这样,那可就糟糕了。”红衣主教沉沉叹息。
“初日是不详的预兆,资源浩劫亦是,也许,那些在雪原中苟活的鬼怪,终将一路南下。”教宗注视着某处,一如亲眼见证了未来,他道,“到那个时候,天族内部必须齐心协力,否则,死国矣。”
红衣主教苦笑,如今天族内部已成分割之势,包括就连这偌大的皇城,各臣子间的心也是散的。还有圣后,真到了那一天,她会怎样去做呢?她会分出大部分兵力,去与亡灵们抗衡吗?或者,她会加快转移的进度,彻底摒弃这块步步消亡的土地?
国教内部忧心忡忡,反观打的不可开交的二人,似乎有些没心没肺。
“再来。”葵里沙抛玩着匕首,望着气急败坏的展陶,嘴角尽是嘲讽的笑容。
展陶又是一刀劈下,剑意从眉心窜出,形成追攻之势,然后葵里沙继续如鬼魅般消失,闪烁在十个身位外出现。每回都是这样,展陶已经连续攻击落空四回了,无论是他的刀,又或是匡稷留给他的剑意,都跟不上葵里沙的速度。
这令展陶有些颓丧,本以为得教宗真传,受匡稷剑意,再加上这段时日的苦修,自己应当更强一些才是。可现实是,被葵里沙戏耍,轻松被教做人。见展陶不愿再攻,葵里沙也停下来了,她抱胸眯着眼睛挖苦道,“这么弱,还妄想挑战圣后?要不是父上跟着,你大概会被秒杀吧。”
展陶沉默,他知道这羞辱的背后,定是有话要说。
“你的刀很好,剑法很高明,剑意也很强,所以刚才无论哪一下,我都是受不住的。”葵里沙直讲要害道,“可关键问题是,你根本打不中我。你的攻击模式,只适合去打固定的靶子。”
“将剑招融入剑意中,用神识牵引释放,我承认这是不错的运用技巧。可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是拥有【无尽剑域】的润君皇子。达不到【域】的层次,你终究是落了下乘。”
展陶摸了摸眉心,感受着那抹锋锐的剑意,感触道,“没有捷径可走,我还是得将她领悟通透。”
“是的。”葵里沙作出最后总结,“域即是道,你学得再多,亦是别人的东西,你终将要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道来。”
第192章:陷落的长城()
润君在望天,他站在绝境长城的哨岗上,面朝尖锐呼啸的凛风,他眼中的冰雪仿佛贯穿千年。远方是沉重的铅灰色,云与雪搅和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剧烈飞舞的冰雹,砸在城墙上发出密集沉闷的声响。那愈来愈近的风雪,像极了一张门,隐戳有巨大的阴影在其间窜动,那是什么?
天寒地冻,有人轻轻叹息。润君回头,发现无人,这才意识到适才是自己的声音。最近他状态有些奇怪,总觉得哪些不对劲,他似乎变得很健忘。这变化除了自身能察觉,也被他人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当前局势特殊,再加上某种侥幸心理,一切都被暂缓压制着,欠缺爆发的火候。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剑上,他真的记不清了,他不记得自己有换过佩剑,可这剑怎么……有些陌生?
“您……想好了吗?他始终不肯松口。或许,人真的不是他杀的。”宽实的嗓音,战车般强壮的体躯,刚毅的眉眼,这是一位忠诚的将士。
润君不语,沉默走入檐下,风雪被挡在外边,狐裘大衣下的身子,恢复了一些暖意。阴山眉头不自觉地抖了下,曾几何时,他记得西王可从不穿这样的东西。
“阴山,你在这多久了?”润君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阴山微微一愕,回禀道,“我来的时候,城还比雪山要高。”
润君点头道,“比我久,你看,现在山比城墙要高出一大截了。”
阴山不明白,为何润君要将话题引到这上边了,是的,长城一直在陷落,可这是远征军众所周知的事情。包括对皇室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城墙愈来愈矮,那些隐匿在暴雪中的嗜血生灵,便有机可趁。也许,真有一天,绝境长城会彻底掩埋在雪原中,等到那时,西境边关失守,亡灵大举进入腹地,不用等到资源耗尽的那天,天国必将走向灭亡。
“我觉得你还是该再去看看。”阴山善意地提议道。
润君本想拒绝,可见阴山态度坚决,他还是默允了,两道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幕中。古老的砖墙,暂且能隔绝暴雪,留存一些温度,地道的两边,是平整的方块状凹陷,里边用铁篓架着火把,光线充足而明亮。长城依旧保留着先人工程原貌,未曾布置线路,这里出于多种考虑。其中最突出的,是相较遭遇敌袭,电力系统彻底瘫痪,火把具有更好的稳定性和实用性。
“依照您的吩咐,我们保持尸体原有位置未动。”阴山叫两名看守退下,侧身到一边道,“死亡时间为五日,尸体僵硬,未起尸斑,皮肤呈青灰色,瞳孔干涸丧失光泽。”
润君补充道,“肌肉还有弹性,毛发也未脱落。”
阴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道,“疑犯关押在牢中,这几日滴水不进,酷刑下已经有些精神失常了。”
“去看看。”润君低语一句,二人并肩往更深的地下走去。
长城底下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牢狱,因为在这儿根本不存在叛徒一说,地下是陵园,庞大寂静的陵园。用来安葬死人,也偶尔关押犯人。大概和死人呆一块的感觉太令人发疯,毕竟这里不设监长,意味着连半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犯人在刑后昏迷与清醒寂寞中反复循环,意志再强也扛不住几下折腾。
“到了。”一路走过冗长狭窄的石路,经过了数之不尽的墓碑,阴山忽然顿足,回身朝润君微微点头示意,他的手指向一处,那儿有一片空地。
空地上跪着一个人。
他赤着上身,体表伤口不多,不像受了酷刑,但他手臂上有密密麻麻的针孔,显然远征军用刑的手段,已经从肉体痛苦,进化到了精神折磨阶段。
“醒来。”润君声音平实,仿佛有一种魔力,在他的命令下,昏睡的犯人真的弹开了眼皮。
“西王。”这人干燥的嘴唇挪动着,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我没有杀……没……杀人。”
润君的眼神很平静,他道,“我知道,这已经是守夜的第六个年头,你们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也不存在利益冲突,你根本没有杀人的动机。”
颓丧的疑犯瞪大眼睛,好似瞬间恢复了许多精力,他露出极为痛苦不解的神情道,“那您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开口,说出那夜的真相。”润君眯起眼睛,朝他走得更近了些,不太明亮的光线中,他的侧脸模糊且有些残戾。
“真相……什么真相……”疑犯的声音愈来愈低,整个人又变得干瘪瘪的,垂头缩成一团。
润君知道他有意隐瞒,于是,他抽出了腰畔的剑,剑名暗丘。剑出鞘,随即暗流涌动,阴沉的气息无声扩散,如同鬼魅狂舞。
阴山压抑住内心的厌恶,他盯着西王的背影,只觉着陌生,为何在短短的时间里,西王的灵力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此次皇城之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对西境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惨叫声,痛苦的嘶吼声,声声回荡,空旷的陵园上空,久久回旋着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暗丘入鞘,黑气消散,润君看着干呕流涕的疑犯,忽然道,“小昭,你叫小昭对吧?请告诉我,那夜你看到了什么,闪鬼又为何独独放过了你?”
这个词汇,一如牵动了小昭那条恐惧的神经,他惊惧地不断后缩,颤颤惊惊地捂住脑袋,再不敢看润君一眼。
阴山微愕,随后又释怀,再而又惑。
润君没打算放过小昭,他步步紧逼,大声质问道,“是你抹去了墙上的白灰?或者,你搬动了尸体,伪造了现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是谁?!”
小昭停止了哭泣,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润君,嘴中无意识地讲着,“初日已至,长城陷落,亡灵大军越过雪原,都要死,我们都要死啦。”
阴山上前,叹息道,“看来今天只能到这了。”
“不,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润君一点没有沮丧的意思,有时候提出问题,并不是为了得到准确的回复,而是为了验证某些猜想。
第193章:小昭()
墙上积了很厚的白灰,像泼洒均匀的石灰粉,可就形状而言,没有太多规律可寻。这才是第一现场,闪鬼在杀人后,总会留下一些特殊的痕迹。所以润君才能断定,小昭搬动了尸体的位置。
理由呢?为何要隐瞒闪鬼侵入的秘密?
守夜的士兵,出于何种目的要与异族勾结?
润君揉了揉眉尖,感到有些头疼,最近棘手的事太多了。想来皇城已经收到了消息,那些老不死的家伙听着大概坐不住了,闪鬼侵入了长城,那么距离皇城还会远么?一想到晚节不保,怕是吓得觉都睡不着喽。
好在不都是烦心事,脑中闪烁小桃的身影,甜蜜的滋味像糖浆般诱人,他很意外,圣后竟然准允了这场婚事,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心绪一动,便涌起强烈的期望,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踏上归途。
可是,小桃她……一念之此,润君不由摇头轻叹。
小桃似乎得了某种奇怪的病症,她经常倚在窗边,似乎感受不到咫尺之遥的极寒,不知望着何处怔怔出神。面对润君关切的询问,她大多时候缄默不语,那冷进骨子里的生分,一次又一次将润君推开。
为此,润君把西境颇有名望的医师都请了一遍,可是所有人回答一致,她很健康,没有生病。
润君不以为意,他权当这些人医术不精,他固执地认为,小桃一定是得了疑难杂症,不过没关系,有他陪着,总会好的。
于是,润君陪小桃的时间愈来愈多,他把时间变得很慢,故意过得很闲,他的体贴是无微不至的,可他始终没法融化小桃眼中的冷漠。
对此,他偶尔会难过。
……
牧小枝觉得三十二皇子这货就一疯子。
白眼看不懂么,嫌弃不明白么,就这么喜欢热脸贴冷屁股?
而且,这货真的很烦,每回她【真视之眼】大开,想一览西境全貌,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就被冷不丁一声叫断了魂。原本开眼就损耗灵力,修复起来相当花时间,牧小枝正是气头上,就更不想搭理这人了。
更过分的是,还请医生?拜托!你才有病好不好!
唯一乐事,是有小黑龙作伴,匡稷说它血统混杂,即便不死于襁褓,也注定活不长久。如今熬过了夭折期,已是十分难得,可限于种种血脉原因,它的生长异常缓慢。换做别人,定会觉得可惜,龙族的畸形侏儒种,还比不上寻常的灵兽益驹。
可是,落在牧小枝这,她倒觉着这模样小小的挺讨喜,每回看小黑龙慵懒地趴那,鼻腔里喷出淡白色的龙息,跟只惬意晒太阳的哈巴狗似的。当然,在西境是不会有日光的,就连那不祥的初日,也从未能穿透过厚重的云雪。
牧小枝也听说了长城近日不太平,守夜士兵接连殒命,闹得远征军内部人心惶惶,关于盲灵闪鬼的传闻愈演愈烈。远征军中部分长者曾与盲灵交战过,甚至,也有过不少活捉俘获的经历。盲灵虽然凶恶,可并非不可战胜,他们有实体,能被杀死。所有人宁愿相信,连环死人的始作俑者是盲灵,可诸多证据实例皆指向一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