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语言能成为一柄剑,阴谋也是。
和睦的谈话氛围土崩瓦解,当杀意提上日程,一切都变得血淋淋的。
“噢,也没什么。”教宗口气轻快,不以为意道,“不过一些剑法罢了。”
是的,不过八万剑罢了。
周遭事物骤变,不见圣后的厢房,只见一片绿荫旷野,这里的一切展陶都很熟悉,因为他在这【青叶域】中住过整整四百三十年。在圣后有所行动前,教宗先用【域】进行覆盖,他占了先机,也博取了一些优势。只不过紧接着的一幕,让展陶险些骂出声来。
教宗小退一步,向展陶道,“去,你打。”
“我、我打?”展陶结巴了。
“该学的都学了,该会的也都会了,难不成还要我这老头子替你打不成?”教宗的话中总是有令人无法反驳的大道理存在。
“可是,我没有剑啊!”展陶说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教宗回答的更简单,“这里有很多竹子。”
闻言,展陶目光明亮了一些,凭空一拈,便折断了一根青竹。
他用握剑的姿势握住了竹子,事实上,这四百三十年他都是这么做的,大概很多时候,他忘记了手中的竹子,心中只有剑。而渐渐的,圣后的身影也消散了,他内心恢复平静清明,他开始挥剑,那些重复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以分毫不差的力度精准度完美呈现。
在很短的时间里,只来得及轻轻一声叹息,展陶使出了九剑。
浪花剑。
梅花三弄。
夕阳残血。
渐离。
……
这是看起来毫无章法的九剑,各自互不相关,自成一套体系,剑术风格迥异,有九死不悔的激进之剑,也有后劲不绝的冗长之剑,也有以柔克刚变化多端的女剑。这是试探,展陶能从这九剑中得到许多讯息,比如圣后更擅长接哪几剑,漏洞在何处。再一细化,她的性情喜好,功法本源都能一目了然。
润君强在剑上,而圣后教了他九十九年,如此可轻易推想,圣后也是剑道大家。出乎意料的是,圣后没有选择用剑去接剑,不知何时起,她手中多了一把刀,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卖相寒碜,不像什么神兵利器,可被圣后拿来当武器,想来也是不凡。
对于展陶的剑,圣后抵挡的手段很蛮横,她没有细致华丽地一一破解,而是直接用刀硬生生砸开。这是很粗鲁原始的方式,却也是最快捷的法子,大概她懒得费这心力,不如几刀直来直去来的痛快。
九剑无功而返,展陶没有颓意,若是这般就赢了,那也太反常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展陶知道了圣后的性情。她并非什么心思细腻的女子,对女红铁定是一窍不通,那么由这点出发,不失为一个突破口。
可这回,圣后没有给展陶先手的机会,她开始反击,用她那把短小的柴刀,笔直地砍了过来。她的动作,像真的在砍一棵树,平凡无奇的动作下,【青叶域】因为磅礴灵力的影响,出现了一丝丝的不稳定。那剥离的铁锈皮上,钝的厉害的刀锋割裂了这方世界。
刀锋处是暗沉的黑暗,那里仿佛是地狱的入口。
圣后的柴刀愈来愈近,展陶背后那把古朴的刀,也随之微微鸣闪起来,二者好像有某种千丝万缕的感应。作为刀的主人,自然也感受到了这异常。
第184章:燎原()
天父一生子嗣何其之多,可能够让他记住名字的,仅是很小的一部分,除了嫔妃,有过一夜露水情缘的也不在少数。那些见不得光的女子,终生不得踏入皇宫半步,由此也有了私生子一说。他们体内流淌着天父皇族血液,却未享受过半点皇室的荣誉,他们实为皇子,却过着下等人的生活。
这般平凡庸碌的生活,往往会在一次特殊使命降临后终止,白衣男子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天。很可笑,这机会不是他名义上的父王给的,赐予他改写人生权利的,是一位没有血缘关系漠不相干的人。白衣男子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这不重要,那人的外貌很有辨识度,他是个侏儒。
“值得么?”润君看着不知名的私生子,很认真地问道。
他不明白,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以生命作为筹码,难不成还能换到更值钱的东西?即便有,无福消受又有何用处?私生子以血为祭,释放出足以压制青铜古剑的【印】,在青铜古剑衰弱到一定程度前,他的血不会止住,因为血一停,封印便会解除。
“事物是相对的,出发点不同,所处角度不同,想法自然会不同。”私生子任由胸口血液直流,眼神比语气更坚定,“你不是我,又怎会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润君忽然问道。
私生子不答反问,“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我的剑没有名字。”润君说的是实话。
“我也没有名字。”私生子马上说道。
润君摇头道,“我不信。”
“我讨厌以前的名字,特别是那低贱的姓氏。”这时,私生子的面部开始渗血,像蒙了一层红纱,充满了诡秘感。
润君笑了,思考了一会儿,收敛笑意肃容道,“你这样可杀不死我。”
“我没说要杀你。”血液的迅速流失,令他感到有些寒冷,可是一想到触手可及的荣誉,他的精神又振奋了几分,“我不敢那般托大,你可是堂堂三十二皇子,西境真正的王。”
猩红的咒文浸入剑身,青铜古剑嗡鸣声不断,润君与剑意念相通,也承受着源自剑的那份痛楚。这些年,他一直在修剑道明剑心,圣后叫他专注,如此修行事半功倍,可也引致了无法避免的弊端。他的力量源自于剑,如果没有了剑,他便什么也不是。
润君忽然发觉,无论他再强大,也仍受制于圣后,因为他的剑是圣后赠与的,那边自然留有后手。这道封印,是圣后的准备,以防哪天他叛乱,便可祭出封印废掉古剑。可是,眼下的真实情况是,他不过返回西境而已,便已经引起了圣后的触底反弹。
“你不杀我?”润君觉得莫名其妙,他垂眼看着地上的血泊,撇了撇嘴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恶心我?”
……
展陶当然记得刀的来处,准确来说,他是捡的,从人工湖里捡的。一直以来,他都在用这把刀,不为其它,因为刀很锋利很趁手。他查过刀的来历,对此也有诸多猜测,可都没有得到有力证据得以证实。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刀来自天国。而同样卖相不佳的柴刀,与它大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圣后有些讶异,这把柴刀是她诸多神兵利刃中,为数不多的短兵,她其实不大习惯近身肉搏,优雅精准的释放灵力,是她热衷信奉的高阶战斗模式。这种种足以证明她对展陶的重视,或者说,对展陶背后之人的慎重。
圣后的动作很快,展陶身体勉强能跟上,虽然有些费劲,可好歹躲过了一些致命的攻击。可是,体肤的痛感,在不断提醒展陶,这事没那么简单。不对,明明躲过了,为什么还是会受伤?几个来回,由不得展陶细想,他的袖筒胸前已被砍的破破烂烂,像一些长条纸片挂在身上。
天族人信奉剑道,以佩戴名剑为荣,可圣后偏不,她酷爱收藏神兵,这把刀名【柴火】,是昔日旧人遗物。此刀身自有灵力回路,附带近战灼伤能力,适用于肉搏消耗战。展陶的体力被消磨的很快,他微微喘息着,一边调整呼吸节奏,一边凝视着闻人圣后的行动。
教宗出手,绿色荧光席卷着磅礴的生命能量,疯狂涌入展陶体内,犹如鲸吞一般。强大的治愈力,迅速再生出新的皮层组织,伤疤隐去皮肤光洁,简直比伤前还要健康。展陶只觉着战意高昂精神亢奋,想来是教宗的神奇法门,起了一定的辅助激进作用。
于是,展陶恢复了精力,接连使出十余剑。彼时,天地变色,剑意擎天,风云搅动。展陶心念一动,唤一声“剑来”,随后天边飞来一片火烧云,赤红的云层像熊熊烈火,它来势很急,掠来时在天际刮出一道长痕,就像是一柄剑。
确实是一剑,其名【燎原】,周人剑仙中年所创,当时正值剑仙春风得意名声在外之时,所以,这是极具声势的一剑。这一剑对灵力的损耗极大,以前十剑为铺垫,这一套下来,几乎耗空了展陶九成的灵力。
火烧云压低,气压攀高,温度骤升,飞沙走石,在其无限接近于地面之时,教宗没有闲着,他摘下三片叶子,投入云间。这动作有些像喂鱼,不过云里怎会有鱼,只会藏有许多剑。
先前那十余剑去了哪里?
答案很显然,都在云里。
什么叫融会贯通?不是将几招变一招,也不是旧招变新招,而是让招里有招。譬如,展陶这剑【燎原】里,就有整整十六剑。如此一来,圣后不能一一破去,她需要同时解决这十六剑,当然,还有【燎原】,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圣后在倒退,巨大的火流俯冲而至,像倒灌的火海,所谓一剑燎原,饶是圣后也不得已暂避锋芒。漫天火影像展开的一对凤翼,极具美感也杀机凛然,在连退十九步后,圣后站定,摊开了双手,敞开了怀抱。
当然不是拥抱或者期待什么,她的身前出现了一张门,从门的花纹样式来看,它应当是一张柜门。
第185章:演员()
但凡女人都有梳妆柜,女性生来爱美,这是天性所致,圣后也是如此,她也有柜子,不过并非用来呈放饰物。而且,瞧着体积那般大,用来作梳妆柜也太夸张了些。闻人圣后有收集癖,古往今来无论是传奇神兵或是巧匠法器,她皆有涉猎,【柴火】仅是她柜里罗列的一样短兵,相似的物件,她还有许多。
正如向闺蜜展示自己的衣柜一般,在柜门大开的那刻,每个女人脸上都会有一份骄傲。只是,闻人圣后的柜里不是衣服首饰,而是数量惊人的神兵利器。当【燎原】掠来火海云影,圣后张开怀抱,以虔诚地姿势祭出万千神兵。
周遭忽而生起嗡鸣低语,其声细碎窸窣,那是史诗神兵依次苏醒的声音,每一件神兵都曾有一位伟大的主人,主人逝去灵魂不灭,精魂留于器物中,赋予了生命以及力量。强大的灵魂复苏,率先从柜内弹出的,是一柄三叉戟,在信奉剑道的天国,这无疑是罕见的兵器。
寒流一至,云雾凝结成冰,当火与冰交融,这注定是一场相生相克的较量。三叉戟持续往前,遇火海而不惧,冰层不断融化再生,二者消磨互损,不可一世的【燎原】一剑声势骤降。一时,火烧云黯淡了许多。
教宗摘下的三片叶子,在云海中仍旧清晰可见,叶子化鱼,鱼成游龙,三龙齐聚合力破冰。三叉戟震颤了一下,尖头碎裂了一小块,教宗法门奥妙,让火烧云的势头又压了过去。
可是,展陶的心情依然沉重,他很清楚,他虽有八万剑,可气力受限,这剑【燎原】已是他最后一剑。但,圣后还有很多后招,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展陶回首遥望教宗,想说您怎么还不出手?我真的已经打不动了。
教宗摇头道,“不,这不是你的极限。”
展陶开始思考,他还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这很难,本来在此情此景下镇静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柜子里飞出了第二件器物。
这回,是一柄剑。
是一柄很大很沉重的剑,飞行有些迟缓,给人的感觉木然而不锋锐。这一次,圣后握住了剑柄,她的手臂光洁细白,与粗厚的剑体形成鲜明反差。这震撼的视觉效果,诡异的增添了不少暴力美感,手握无上权势的女人,总是很有魅力的。
可是,展陶不这么想,因为他实在没有欣赏的功夫,这女人的力气实在太可怕了。那哪是一剑,根本是砸来了一座山,火烧云溢散,黑铁重剑迎面盖下,展陶退无可退,只能抬手强接。可是,他手中只有一根竹子,可用竹子未免太不靠谱,他只好偷偷换成了刀。
……
“当然是拖住你。”私生子笑得很欢,“这样便足够了。”
润君思忖破局之策,这场冗长的对峙,也是时候终止了。
随后,再生变数,屋内忽然走进来许多人。
“说话不算话?”看了看虎视眈眈的驿站原住民,润君向私生子问道。
私生子泰然自若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他望着门外黑压压的人群,惊呼道,“你们做什么?”
“你有你的荣耀,我也我们的需求。对不住了,三十二皇子的脑袋太值钱,我们每个人分分都能过一段舒坦日子了,这年头挣钱不容易,理解理解。”为首的独臂男子,站出来讲话道。他仅剩的一只手揽着一很有风情的女人,女人眉目很英气,自他废掉一臂后,她就一直是他的剑。
“不是商量好了的么?”私生子陷入惶恐之中,“我的钱可以都给你们!”
这条件显然不够诱人,人群躁动未平,受缚半跪的润君,犹如可口的刀俎鱼肉一般,令他们垂涎疯狂。润君坐镇西境,不仅捍卫领土,防盲灵闪鬼入侵,麾下远征军更是曾多次讨伐敌国,一度扩大版图范围。各国首领对他又畏又恨,暗中不知派了多少杀手暗袭,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在一回回尝试无果后,他的项上人头变得无比昂贵,金钱总能买来勇气,何况眼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胆大者蹑手蹑脚地靠近,见润君是真的动弹不得,兴奋之余,提剑猛刺出去,剑刃直指要害,打的是一剑毙命的主意。可是,这剑并不能触及润君躯体,薄薄的气层阻挡了去处,润君眼神淡漠,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二人的灵力体量显然不在一个层次。
随后,一柄细小飞剑穿过,轻易在这人眉心间钻了一个血洞,无声无息的,这才是真正的一剑取命。首位试探者死去,这有一定的震慑作用,一时不敢再有人上前。看起来,润君轻而易举地便取了一人性命,可实际上,适才那一剑是他的护体剑气,只可使用一次。而且,在他看来,那实在是有够糟糕的一剑,若是敌人再高明些,有很大的机会识破躲避。
“你们只管上,他不过虚张声势罢了。”独臂男子目光如炬,一眼看破实质,润君面庞发白,泛着不健康的淡青色,显然是灵力回路闭塞所致。
润君的剑道贵在守一,以青铜古剑为回路核心枢纽,若是核心堵塞,灵力回路无法通畅流转,强行运用灵力凝结剑意,只会使剑心受损。修茫茫剑道,只为了明剑心达剑意,所以剑心对剑者而言太过重要。剑心不稳则难有精进,而且,剑心受损的遗害是永久性的。
受独臂男子的蛊惑,又有敢死之徒暴起,此人手持阔斧,一板斧下来倒也声势不俗。要是放在平时,这人对润君来说自是不值一提,可现在来看,却成了可至命陨的一击。
只听“嗖”的一声,又是一道飞剑穿过,与先前一个模样,斧头人眉心冒了个血洞,仰天朝后倒下再无声息。润君开始剧烈咳嗽,面上不健康的青色更浓,他的意识有些恍惚,剑心一再受创,后果尤为严重。史上有载,因此癫狂失智之人不在少数,也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佩服。”独臂男子击掌,“你若还有第三剑,差不多就能离开了。”
三息后,血地上除了黯淡无光的青铜古剑,已不见润君皇子的踪影。私生子没有一点沮丧的意思,他拔起古剑,用手掂了掂,发现比预想中的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