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确实见过。”展陶点头,同样认真地回应道。
摩耶摇了摇头,“可我们又好像从未见过。”
“大概是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经历的多了,人总会做一些调整。”展陶诚恳地解释道。
“你变了。”摩耶做出评价。
“你母亲大概没有教导过你,不要对不熟悉的人下定论,特别是当面的时候。”展陶眼睛很明亮,语气很坚定,“何况,我是不会变的,即便这世界会变,我也是不会变的。”
是的,二十年足够彻底变一个人,可若不选择变化,四百三十年又如何?
“很可惜,生我时,她难产死了。”摩耶咧开嘴,露出一口血牙,“她很后悔,生下我这样一个怪胎。不过看来你母亲也没教过你,不要随意言及他人的不幸。”
“彼此彼此。”展陶笑了笑,伸手随意折断一支青竹,再更随意地从八万剑中选了一剑,朝摩耶挥了出去。
第176章:用四百三十年学会了()
那绝对是一根很寻常的竹子,因为是新竹,看起来很脆,好似轻轻一碰便会折断,可摩耶的眼神,却弥漫着深沉的凝重。野林里竹叶剧颤,像刮过一场风暴,风比剑先至,其后的剑中,没有剑意。教宗亲传展陶七十三万八千二百五十一剑,剑招出神入化,展陶深得八万剑精要,却难解其剑意。这与自身修行悟性无关,因为教宗的那七十多万剑里,原本就没有剑意。
所以,展陶的八万剑,注定是残缺不完整的,可纵使只有剑招,也足够惊人。那根竹子落下,像戒尺也像鞭条,摩耶静立岿然不动,一座大山护在了其身前,拦下了这一剑。
那巨大的阴影,令人敬而生畏,他不是巨人,没有巨化基因,可他却如成年巨人般高大。其名八大山人,乃护城天将之一。由他镇守的城池向来固若金汤,因为有他在,敌军需攻破的其实是两座城墙。
林子并不大,如果胯下的马跑的够快,不过六七分钟的路程,可用一剑将这般大小的林子斩成两半,却绝非轻松写意的事。更何况,展陶的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根竹子。挥去的地方,深深嵌入地下的竹子连根拔起,途经之处只留下光秃秃的地面。
山人没有倒下,他如传说般稳若泰山,可他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护城天将的规范制式铠甲裂开了多处,龟裂的开口处,可见不断渗出蓝色的血液。护城天将的血本应流在战场上,若非亡于绝境长城,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耻辱。摩耶察觉到了展陶的改变,他也做了预先的判断,可这一剑的威力,还是超过了他的估量。教宗大人的【青叶域】,当真有这般可怕么。
“山绝破,引自西凉力士,其剑刚烈,可破山河。”展陶平静的收剑,气息平稳绵长,饶是如此,已经足够给所有人压力,因为这意味着他至少还能挥出十余剑,试问,在场所有人,何人能够接下?
体魄最强健的八大山人不能,其余人自然也不能,何况,接下来也许是截然不同的剑招。共有八万剑,该从何防起?
“你这样做,对你绝对没有好处。”摩耶望着展陶,没有太多惧意,反倒是很认真诚恳地说道,“我不能死,七天将也不能死,因为我们之中任意一人,都比你要重要。”
展陶沉默了很久道,“你们不能下山。”
摩耶投来疑惑的目光,展陶继续道,“我不知道山上的情况,想来问了你也不会说。若我小妹安然无恙,放走你们是后患。若我小妹已遭你们毒手,你们更不必走了,恩恩怨怨当场了结。”
“四百三十年,你学会了自私,这可不是什么高尚的品行。”摩耶歪了歪头,“你大概想向我们这些坏人靠拢?”
“愿天堂没有高尚。”展陶二度举高青竹,“这四百三十年,我最大的收获是四个字,活在当下。”
漫长的时间洪流里,人总会沉溺于无限反复中逐渐麻痹,追悔过去畅想将来,唯独不愿活在当下。这四百三十年,足够展陶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现在,比过去将来重要得多。时间可以放缓,但同一平行世界内的时间,无法逆流或者跳跃前行。
“如果我告诉你,你亲爱的妹妹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上,你当下最想做什么?”
这是很显而易见的答案,这问题甚至有一定的引导性。坏人总是很享受将好人恶化的过程,摩耶大概有近似的心理,亲眼目睹三好少年变得杀伐果断,怎么想都是个很刺激的过程。
展陶没有犹豫,用第二剑给了他满意的回复。
“抱仙剑。”
莲池仙姑所创,一脉女弟子相传,展陶是第一位使用这剑招的男人。
竹林进入白昼,从天而降的光明,仿佛汇聚了遥远星河所有的光,摩耶的脸挤作一团,他强撑开眼,想将这一剑看得更真切些。他看到,展陶手中的青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并秀气尖长的光剑。
“他来了。”小木屋内,匡稷的语气说不上欣慰,有一丝讶异,也有一些愁心。来是来了,就是时机有些不好。
“哥哥来了。”依旧是陈述的口吻,牧小枝抱着小黑龙笑的欢快。
“可惜。”匡稷忽然道,“剑招不错,就是剑意不尽圆满。”
牧小枝闻言,笑盈盈地望着匡稷,意图不言而喻。
“学两家之长,可真是便宜了他。”匡稷冷哼道。
知道这大概算是默许了,牧小枝就更高兴了。
这一剑照亮了三分之一个天国,将许多阴暗见不得人的角落,将许多沉入黑色深海的秘辛,一处一处,一个一个翻了出来。沉迷于美好幻想的民众们,终于回忆起了资源浩劫的事实,他们看着足下焦黑干裂的土壤,枯死萎缩的绿植,无故病死的牲畜,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
这一剑,将圣后所有的努力打回原形,她无法再继续欺骗安抚民众,她恨,这一剑竟搞臭了一步好棋。她不得已尽快拟定国策,平复民心稳固朝政。世人皆以为她独爱三十二皇子,其实不然,如果各皇子好用,她愿爱所有皇子。于她而言,爱与不爱不过是外在表现,谁能用,谁好用才是关键。这些年,老三十二用的不错,帮她守住了西边江山,保内城安稳无忧,她很高兴,所以经常也让他高兴高兴。
可是,眼下三十二皇子愈来愈不听话,那么只好做出相应的惩罚。此次西行,圣后不打算让他再回来。最后,是死在半路中吧。如此一来,西境无主,管制统领权便又回到了她手中,她可以放心交给下一位继任者。
圣后的行动总是比思考更快,最近,她听说了不少传闻,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总体来说,她已经有了钟意的人选。
踏上大殿的是一位身材矮胖的皇子,圆圆的肚腩,脸油光发亮,头有些秃,想来距离地中海已不遥远,
“见过母后。”十一皇子垂着身子,做了个揖,毕恭毕敬道。
第177章:我有三剑()
摩耶疯狂逃窜,他细小狭长的眼睛里,流露着无穷无尽的惊骇,他不擅长战斗,可逃跑还算在行。他顽固地认为,军师的命,总是比寻常将士的要宝贵一些。他无法理解,那四百三十年里发生了些什么,正如眼下他更无法理解,那一剑的威力,怎可瞬间杀死七位天将。
摩耶全盘皆输,这是他败得最彻底的一次,来不及屈辱,因为他分明感到,背后的那一剑愈来愈近了。这是展陶的第三剑,截然不同的一剑,原本人族寿命有限,穷极一生也只可参透几种剑法,可这点在展陶身上并不受用,所以他的剑是无穷无尽的。
第三剑,黑白无常,这是索命之剑,一旦气息被锁定,那么无论此人逃去天涯海角,也终要吃下这一剑。要么硬挨,要么回剑反击,无论哪种选择都是摩耶无法承受的,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逃,去尽量延长存活的时间。摩耶确实很快,他对自己速度自信的不算太盲目,可是,展陶也很快,而且,他的剑更快。
一声凄惨的叫声,惊起了林中一片仓皇散开的黑鸦,摩耶后背遭袭,那一剑分毫不差地击中,并粉碎了他坚硬的甲胄。摩耶惜命,向圣后讨要了这护身的法器甲胄,却经不得展陶这一剑,不过也幸亏这甲,否则摩耶早已命丧黄泉。
竹尖轻轻搭在摩耶的喉间,因为没有刻意削过,所以不锋利,看起来威胁不算太大,可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摩耶很清楚,他的性命已被展陶捏在了手心里。只要他想,便可随意掳去。
“她还活着!我没有杀她!有头龙!”为了活命,摩耶大声尖叫道。
展陶平静的脸庞上,拧着的眉忽而被一道风吹开了,舒展的眉梢,让他少了一些老成,多了一分少年的爽朗。随后,他笑了,是轻松释怀的笑容。小妹没死,这世上当真还有比这更令人愉快的事么?他虽然迟到了,可好在没有太晚。
“为什么不杀我?”片息前,摩耶千方百计但求放过,可真待展陶收剑,他却无法想通了。他以为这是某种轻蔑,愤怒道,“你今日肯放过我,就没想过他日遭我算计报复?”
“但求你念今日之恩。”展陶转身,飞快离开,只留下一番话,“你记着,我不惹你,你也千万别来招惹我!”
摩耶一窒,望着那上山的背影,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圣后要杀小桃,我告诉你,是因为不想欠你恩情,下回,我定要杀死你!”
这话完整地落入展陶耳中,他暗自记下,却并未太在意,他以为,有润君在,即便圣后有意要杀,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更何况,他想不到圣后要杀小桃的直接理由,一个小宫女,值得圣后如此大动干戈?所以,展陶暂且将此事放下,继续登山。
山不高,很快便见了顶,小木屋仍旧在那,一点儿也没变。不过想来也是,虽说他在【青叶域】中度过了四百三十年,可对外界来说,不过四天而已。屋外竹栏边,有人翘首以望,不用猜,自然是小妹了。
从圣后派人围剿,到兄妹分离,各自忧心牵挂,至今日安然无恙,这过程不算太波澜壮阔,可对他们二人而言,非常难熬。不过,对牧小枝来说,是度日如年的四天,而对展陶而言,是夜不能寐煎熬困苦的四百三十年。都说,一旦陷入痛苦中太久,才会懂得幸福有多来之不易。
俯头看着怀中的小妹,展陶想,这话说的可真好。
见有人在望,展陶正色,唤道,“见过天父大人。”
“你来的晚了些。”匡稷很认真地说道。
展陶不知所指,会错了意,还是应道,“是,攻克心魔,耽误了些时间。”
“不,你没有明白。”匡稷摇头,“不过事已至此,无法再更改,很多时候,事事已然注定有序,你不必自责懊恼。”
展陶困惑,脑子里回想起教宗的话,他说,三日之后,你定要出来,否则抱憾终生。如今,已然过去四日,可小妹安好,那么抱憾所为何事?这念头起,心中便不再安定。这会儿,匡稷强行截断了他的想法,他道,“你且愿同我学剑吗?”
展陶一呆,这一呆令匡稷颇感不爽,他冷哼了一声,拂袖扭头欲走,好在展陶终于回过神来,紧忙一个箭步上去,追喊道,“学生自然是愿意了!”
匡稷止步,斜斜瞅着他道,“叫声师傅听听!”
展陶又一愣,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了许多想法,他曾有过一位师傅,名卡西里斯,【火种】是他埋的,【断头台】也是他传的,卡西里斯虽死,可师傅之实犹在。是否,轻易地唤他人师傅,也是一种背叛?展陶不常纠结,一旦进了死胡同,便很难出来,这份犹豫被匡稷看在眼中,化作一丝落寞。
匡稷满不在意道,“不叫也罢。”
牧小枝欲言又止,她自然晓得匡稷有多重视剑道传承,可她也明白爷爷有自己的骄傲,如果被她说破了,想来他会更难过。瞧着匡稷暗淡的背影,展陶有些后悔,只不过他永远无法体会,那簇火苗熄灭的心情。
第一堂课来得很快,匡稷是个很较真的老头子,他极少被外事左右心情,在认了展陶这个学生后,他想的,只是与教宗那厮拼个高下。匡稷明白,受了润君的剑伤后,恐怕此生无法再与教宗一战了,那么,想要分个高下,只能在展陶身上得以体现。他将毫无保留的,用尽此生所有剑道才华,传授展陶最圆满的剑意,由此向教宗证明,他更强。
这是展陶第一次进屋,屋内的布置有条理,可总体而言很简陋,不像君皇起居的地方。自然,现在的匡稷也不像皇帝,威严不在再,迟暮之年的疲态,完完全全体现在他脸上。可是,当匡稷的右手食指轻轻抬起,屋内便凭空多了一道剑意。
那道剑意直指展陶面门,展陶与之对视,微眯着眼睛,大概因为那剑意太刺眼,他竟有些想要落泪的感觉。
第178章:边郊驿站()
润君此番西行很不顺利,他曾西上三回,从未遇上什么阻碍,在他看来,除了绝境长城外的盲灵闪鬼,一切都无法对他造成麻烦。可事实是,西行的路途中,他已经遇上了许多麻烦。从天国中心主城,到边郊驿站,是一段不长不远的距离,随从他前往西境的士兵,是圣后亲自挑选的良兵精将。自然,派这些人来,一是为了驻守边疆,抛头颅洒热血,还是替润君减去一些寂寞。
圣后心细,想的很周到,润君心有感激,可却不太乐意被人跟着,因为这些人始终是累赘,非但不能解乏,反倒无趣感顿增。因为西行太不顺利,反常的诸多事端,令润君看出,有人不希望他回到西境。虽然猜出了八分,可内心不太愿意承认,人们总是愿意去相信,那些希望相信的东西,其间少不了蒙昧与自我哄骗,润君非凡人,但逃不出这固有规律。
又一夜,远离中心主城区后,人烟建筑变得稀少,偶尔可见几栋民居,却也是戒备森严行人禁入。想来也是,天国正值多事之秋,大批兵力输送往各边疆蛮荒地带,而为守卫皇宫,国卫军规模又不可缩水,如此一来,兵力自然难以辐射到主城区外的二三环地带。
穿过这片黑森林,再约莫两个小时的路程,就能到边郊驿站了,润君打算在那整顿休憩几日,再集体前往绝境长城。绝非懒惰,只是因为长城辽阔一望无际,而墙外飞雪漫天,若没有充沛的精力,极有可能冻死在长城上。
林间不时有乌鸦嘶哑的叫唤声,入耳心中生寒,周遭静的可怕,除了落在枝头凝视众人的乌鸦,再见不到任何活物跑动的迹象。这黑森林名头的由来,大致源自于此,若没有路线图,连认路的马都得困死在这,不因其他,这儿枝叶茂密,终年难见日光,一旦红日坠下山头,这林里便是旺盛的火把,也照亮不了多远的距离。这儿的黑暗,仿佛有某种凝质般的重量,连火焰的光芒都极难扩散开来。
润君手中没有剑,他的剑在腰畔,虽然环境有些压抑,可他的表情依旧十分放松。他听着乌鸦的叫声,暗自编造着一些简单的韵律,倒也颇为有趣。黑森林很静,很适合杀人,也很适合遭遇暗杀。润君的眼睛始终平视前方,他似乎在很认真地看一些东西。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惨叫,有人倒下了,是随行的士兵。润君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儿,润君对他有些印象,有朝气,剑术还不错,未来本该很有机会成为优秀的将领。可是,他的生命终止在了此地,有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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