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瞎的。
隐匿在人群之中的展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是的,即便这种行为存在巨大的风险,可他还是来了,他必须亲眼见证这一天,这对他来说有太大的意义。润君皇子在向民众示威,他告诉圣后的子民们,西境外有类似的数之不尽的怪物,若不是他常年捍卫边境,这些怪物早就涌入了内城。
他的行为,等同于在告诉所有人,你们的性命在我手上。敢问,还有谁不服?顷刻间,民众如潮水般匍伏,纷纷喊道,“圣后万载,永世圣威!”
王座之上,圣后娘娘看润君皇子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她需要这样一位铁腕发言者,用来强权镇压,是再合适不过了。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展陶偷偷撤走,已经够了,他没法更明白此刻的处境。天后称帝,改封号为圣后,由此千秋万代,她的爱子三十二皇子封王,二人联手,天国再无可与之分权抗衡者。
“哥,最后,东坡先生到底同你说了什么?”牧小枝目中尽是忧愁,她不害怕圣后的天兵忽然杀过来,她只是担心哥哥的状态。
每次被问到,展陶只是摇头苦笑,不愿再多说半句,这时,小桃破门而入,脸蛋红扑扑的,显然是跑的太急,气喘吁吁道,“你们、你们快跑,娘娘发了通缉令,人马上要来了!”
展陶心一沉,静静地看着小桃,没有任何动作。小桃见二人不动,以为是不信,便更加焦急了,“真的!你们是犯了什么大错,惹得娘娘要杀你们!”
第166章:这一剑的风情()
错?小桃永远没法明白,上位者因为利益,可以任意灭杀性命。
瓷杯砸在地上,牧小枝眼眶泛红,神情有些急乱,“我去找爷爷,爷爷一定能保护我们的。”
展陶很平静,古怪的平静,因为近日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有老人护着,牧小枝性命应无大碍,如果他能和圣后好好谈谈,也许还能活一个。这是展陶目前能想到的最好主意,只要小妹能活着,一切都不算太坏。
小桃很着急,她不明白,这两人还在等什么,娘娘的人快到了,难道他们以为敌得过国卫军不成?
“谢谢你。”展陶看着小桃很认真地说道。一个小宫女,究竟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来到这,他真的很感激。
小桃快要急疯了,展陶忽然动手,从背后将牧小枝击昏,他不顾小桃的惊慌错愕,急促而清楚地说道,“还记得山上那个小木屋吗?马上上她去那,没有时间解释了,相信我。”
“那你怎么办?”小桃搀扶着牧小枝,何尝看不出展陶赴死的打算。
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哄骗的手段也许很奏效,可展陶不想使用,一扫前些日子的恐惧忌惮,他平静的像置身事外,“我会很努力地活下去,若有一线希望的话。”
这大概算眼下最有力的承诺了吧,小桃看了看失去意识的牧小枝,又看了看默默拔刀的展陶,最终化作一声哀叹,抱着人逃走了。
“谢谢。”展陶再次道谢,在屋内沉吟半晌,提着刀走了出去,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一点杀机。表面上来看,圣后待他们这些外来者是不错的,好吃好喝好住的招待着。只可惜他们知道了太多肮脏的秘密,所以美好的假象,都会在所谓真实面前破灭。
一朝功成万骨枯。
圣后的铁血王座下,不知埋藏着多少冤魂冻骨,想到自己也要成为其中一员,想到本该平凡的生命,在跌宕起伏之后,还是沦落为凡俗,展陶忽然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
门外,一个声音疑惑道。
“都说人是哭声中来,哭声中去,我想尝尝笑着死的滋味。”展陶笑意不减,猜到了来者是谁,他不惊讶,但有些紧张。
“看来我小看你了。”门开,润君皇子站在外边,他手中有一柄剑,一柄看起来有些钝的青铜剑,他不急不慢地说道,“你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光凭这一点,你就胜过许多人了。不过,你以为母后会放过她么?”
闻言,温热的心脏骤寒,于是,展陶的刀握的更用力了一些,“那我应当杀了你,因为你是最大的威胁。”
“你太天真了。”润君皇子摇头,“与你而言,我从来不是最大的威胁,母后才是。”
展陶不解,蹙眉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自然不是。”润君皇子走进内院,日光下,青铜剑反射着明晃晃的光泽。
他背后,涌进了很多天兵。他的剑开始舞动,他只有一柄剑,可空中却出现了很多道剑意。能凝成实质剑意者,皆是用剑大家,展陶对剑理解不深,难以判定润君皇子与老人孰强孰弱,可就视觉冲击和直观感受上来说,这些剑意强的不可思议。
堂堂西境之王,自身实力当然不弱,那些剑意轻易地剖开天兵甲胄,深深切入体肤,顿时鲜血飞涌,如绽放燃烧的花朵,颇具妖艳的美感。展陶彻底呆了,什么意思,润君皇子竟之残杀同族,为了他?理由呢?
很快,润君皇子给了他想要的理由。
“东坡先生的死,我很遗憾。”
“我必须承认,是母后错了。”
血染银甲,剑意凌厉,天兵不堪一击,可是,无一人弃甲逃走,他们依然战勇,他们是优秀的士兵,即便,只是最低级的兵种。院外,传来刺耳的金属颤音,金色的悬浮战车无声而动,驾驭战车的银甲士兵神情肃然,为首的将领发出警告,即使对象是西境之王,也毫不客气。
“圣后有旨,皇子若再执意如此,便为逆反!”
润君皇子没有停下,他的剑意仍旧漫天飞舞,只是有一道飞回了身前,这不起眼的举动,是某种征兆。表明就算是他,对那金色战车,对那战车上的大将,也存在不小的忌惮。
警示过后,金色战车发出一束耀目的光线,触及之处万物消融,无论是什么材料的物质,在光线照射下,皆如冰块融化。更可怖的是,光线具有跟踪封锁效果,能量持久难以弥散。几个分裂的光团,在展陶落脚处留下烧焦的痕迹,也许不如完整光线的强度,可光团的威力,也仍不是脆弱人体可以成熟的。
润君皇子深蹲,随而高高跃起,他将剑举到头顶之上,一瞬之间,所有剑意飞来,聚拢为一道,那光线太纯净,耀眼的难以直视。其后,他一剑斩下,平滑而朴实,目标很明确,可想没有其它变招。这应当是很普通的剑式,除了灵力如潮浪般磅礴外,没有太多可圈可点的地方。
可这一刻,金色战车上的将领面若死灰,这样的一剑,饶是他用穷极一生的时间,也难以抵抗。不对,连躲开都没有半点可能。其实,在此之前,对于润君皇子,他是不太服气的。正如说西境远征军是最强的军队一般,他一直坚持认为,皇家国卫军才是最强的。他也不认为润君皇子的名望,与他本身实力相符,这般年轻的一个人,能有多厉害呢?
这一剑如铁证,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他确实错了,而且错的相当离谱。他忽然醒觉,外界对润君皇子的评价根本不准确,应当更高些才是。剑来,金色战车精密的外壳防爆装置崩裂瓦解。同时,银甲将领的头盔炸裂,猩红的血液顺着鼻背流下。银甲将领很清楚,若不是润君皇子保留了杀机,他此刻已是死人了。
“还有谁?”收剑入鞘,润君皇子微笑看众人,大声质问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天兵之中最强的被他一剑击败,在场所有人,已经无人再是他一剑之敌。
第167章:古怪的一剑()
润君皇子统御西境一代,一手青铜古剑,威震百鬼异怪,正因有他常年捍卫边疆,才换得国内百姓安居乐业。说他功勋盖世,也是毫不为过的。世人对他评价极高,无论是武力上,又或是品性上,得圣后专宠封王加爵,他未来的辉煌毋庸置疑。他的人生,本该没有任何污点才是。
可是,他竟为了一异乡人,亲手杀死了同族国卫军大将,还一并摧毁了造假高昂的黄金战车。光凭这点,定他叛国罪,也是有理有据的。大概没有人会相信,润君皇子杀人,只是因为觉得不公平。他认为东坡先生不该死,在这点上母后确实错了,他想纠正错误,即便在旁人看来,这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都说背负的愈多,做出抉择时便越难,润君皇子庆幸他没有意志沦丧,至少眼下的他,还分得清对错黑白。
“够了!”一声威严大喝,一鹤发童颜的侏儒,脚踏又一辆黄金战车上现身,他咬牙切齿道,“汗帘大将已是警示,尔今,还不知悔改?”
润君皇子笑了,眼睛眯成一条平直的长缝,“如果你想说我是错的,那么你最好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
“圣后即大义。”侏儒语气无比坚定道。
润君皇子又笑了。
侏儒更加生气,“别以为得圣后恩宠,便可不知天高地厚,你必须明白,不仅这天是圣后的,连你,也是圣后的。”
“我知道大实话总是逆耳的,可我还是要说。”润君皇子看着侏儒,望着包围庭院的天兵们,很认真地说道,“母后她只是一介凡人,所以她也会犯错,而我,不想她一错再错。”
“可笑!”侏儒的喉间,仿佛发出千万只虫蚁爬动的声音。
这时,润君皇子却笑不出来了,他把剑慢慢举高,慎重而平静地说道,“军师,冒犯了。”
展陶从未想过,润君皇子是这样一个男人。难以用言语形容,他的存在,令人有些气愤,且无话可说。是的,就连展陶都觉着奇怪,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原来,他们还没有死绝?
展陶忽然觉得很荣幸,在另一世界的自己,真的很值得倾佩。于是,他开始效仿,举高了手中的刀。一人用剑,一人用刀,两柄风格迥异的武器,两位外貌一样,性格上却有微妙差异的二人。他们无疑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好在他们还能联手,彼此分担扶持。
不尝试便永远不会知道,在润君皇子剑下被砍瓜切菜的天兵,身着的甲胄有多坚硬,战斗技艺有多娴熟。仅是被二人夹击,展陶便觉着压力巨大,频频躲闪无力回击,有好几回险些被枪戟刺穿。好强!展陶心惊的同时,暗中汇聚力道,伺机打出一道满蓄力的【断头台】。
盔甲侧身开裂,晶莹的流质泄露出来,这种特殊材质在遭受外力摧毁后,会出现此等现象。可是,这还不够,以目前观测的天兵数量,展陶的手段必须更具杀伤性,才能起到威慑作用。于是,展陶点燃了一把火,不是寻常的火,是识海深处的火,是万物生灵的本源之火。
大院笼罩在火海之下,宛若将天边的火烧云搬来了人间,天兵们在火幕里翻滚,想尽一切办法灭火,可遗憾的是,只要受体还有一根毛发尚在,火焰便永远不会熄灭。润君皇子持剑,神色复杂地回首望了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情绪,展陶没能读懂。
相较润君皇子,被称作军师的侏儒,他的表情更好被理解,那是狂热,不加遮掩修饰的狂热。展陶曾在不少人脸上见识到过这表情,而无一例外的,那些人都想杀他。
卡西里斯在他身上种下【火种】,却未曾传授他正确的使用方式,任由他己身摸索。展陶尝试过诸多方式,可那些,都不正确,或者说不完全正确。【火种】不是武器,它存在的意义从来不在伤人,所以不该附着于刀上。它也不具有生命,即便化作数以万计的火之分身,也只是下等手段。
人族盗窃天火,借以开辟灵智,至此踏上大陆海洋的征服之路,【火种】不是工具,它能推动种族进化,亦能打破基因禁锢。天国资源濒临枯竭,天火也几近弥散,幸得展陶的这把火,引来八方天火共鸣。一时,如万鸟来朝,徐徐衰减的天火,竟因此而恢复了一丝生机,燃的更旺盛了。
燎原火影下,润君皇子忽而叹息道,“我本以为可以救你一命的。”
侏儒也失意麾下骑兵停手,笑容冷冽道,“这下,轮不到我杀你了。”
什么意思?展陶一头雾水,认真地看着润君皇子,希望他给出合理的解释。对此,没有多言,“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是【火种】的载体。”
“那又如何?!”展陶大声质问道。
“天火将灭,母后取火,便可拯救天国千万民众。你说,这火该不该取?”润君皇子反问一句,他内心很挣扎,迟迟不能平静。
这话换种说法是:杀了你,便可救千万人性命,你说,你该不该死?
展陶面容僵硬,紧接着大笑不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义了吧?可在我那,还有种讲法,像你们这样的人啊,就喜欢道德绑架,冠以正义无私之名。我就觉着好笑了,死的又不是你们,凭什么说的这么轻松写意啊?”
“若是我,也会这般去做的。”润君皇子用笃定的口吻说道。
“我相信。”展陶直截了当地说道,“因为我也会,可我的命,只能用来救我的族人,而不是你们。”
“有理。”润君皇子想了想,极赞同道,“这本不该是你的责任。”
“那该是谁的?”侏儒戏谑道。
“我的。”润君皇子拔剑,忽然一剑刺出,这一剑不算太快,因为姿势有些扭曲,有点难看,非常缺失美感,可是因为这一剑来的太突然,无论是侏儒还是展陶,都没有料到,因此,它在所有人有所反应之前,来了。
这一剑没有刺向侏儒。
也没有刺向展陶。
更没有刺向在场的任一天兵。
他刺向了自己。
所以,这真是很古怪的一剑。
第168章:心剑()
展陶一直说自己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这与润君皇子对自己的评价有些相像,众人皆认为他深明大义,其实他只是讲道理。明事理,说来简单,可要听得进他人言语,却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适才那过程,在极短的对话中,润君皇子改变了主意。面对侏儒军师,面对那片银甲天兵,面对圣后,面对大义,润君皇子给出了答案。
那一剑,即是他的答案。
他认为错的,便会想尽法子去纠正,道德绑架这词很妙,润君皇子必须承认展陶的话是对的。所以,他开始思考,怎样才能保全大局,所以,才有了那古怪的一剑。火种现,圣后尚有三息到场,若是没有意外,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展陶取出火种。那么,唯一阻止这一切的方式仅有:将剑刺向自己。
这世上能够让母后停手的,只有他自己了。
侏儒尖叫,瞳孔索成针芒大小,因为太过惊惧而呼出声来,“你不能死!”
是的,圣后之下,谁都能死,甚至连他军师本人也能死,可三十二皇子绝不能死!润君皇子一死,西边的钢铁城墙便垮了,那时,大批的盲灵、闪鬼涌入内城,任何权势争夺都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可是,没人能让他的剑停下。
圣后无声无息地来了,她平静地望着自己最宠爱的皇子,没有过于愠怒,依旧是淡淡的情绪。剑尖半截嵌入左侧胸腔,血液顺着剑身流出,青铜古剑饮血,其上铭刻的奥秘梵文,忽而明闪不止。
“母后,如今您已执掌天下,这难道还不够么?”润君皇子目光垂至地面,很认真地问道。
全场肃静,四处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若这天下不能延续,若朕的王朝不能千秋万代,若这疆土不能踏平,异己者不能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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