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见识过它的全貌。
它有太多机关秘地,譬如西北偏北的僻风阁,号称关押死犯的百层地宫,再比如无人见过的窥云塔,以及日日瞧见,却不曾涉足的食堂。三人鬼鬼祟祟,破了食堂的锁,穿过熟悉的就餐长廊,来到厨房外边。古怪的是,厨房虽然挨得近,可从外压根看不见里头的真实情况,这让展陶深感怀疑,把厨房设计在这,只是单纯地为了节省送菜时间。
“怎么没门?”关大顶着一头鸟窝睡发,两眼惺忪迷糊。
洛瑞冷冷应声鄙视道,“瞎了?你看旁边那是什么?”
关大揉揉眼睛,惊吓道,“这是门?”
“愣头青。”洛瑞忿忿吐槽一句。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展陶很是感叹,融合寄生当真奇妙,这斗嘴基本和化蛇蛊雕玩的那套如出一辙。
“这是门?”关大蹲下,用极度怀疑的语气反复了一遍。
展陶环顾一周,除了这“狗洞”式的盒子门,确实没其它入口,也不知道厨师平时是怎么进的。关大猛拍头幡然醒悟道,“我记起来了,菜就是从这口子里送出来的。”
“可能有直通上下层的进出口,也许这是为了厨师的人生安全做考虑?”展陶仔细想了想,这盒子门就一人腰身那么宽,倒不像是给人钻的。
洛瑞语出惊人道,“或者,他们从来没出来过。”
“我看能开不,进去看看就晓得了。”开锁能匠关大蹲下,果真名不虚传,几下就鼓捣开了。
“你们先。”忙活完,关大退后,自觉承担起收尾工作。
洛瑞骂了声“怂”,一俯身揭门而入。展陶紧随其后,“狗洞”后是烟囱似的甬道,只能勉强够一人通行,地上是停了的传送带,看来那一锅锅菜,还是从蛮远的地方送来的。也难怪回回吃到嘴中,都成冷冻的了。持续爬行十余分钟,还没见着甬道的尽头,若有封闭空间恐惧症的,此刻估计无比绝望。
甬道内氧气供应不足,再加上运动爬行的剧烈消耗,空气稀薄质量极差,关大最先出现不适的情况,在后头高喊着,“我不行了,等等我!”
展陶紧忙折回,发现关大脸都青了,这回麻烦可大了,进不知还有多远,退又要十多分钟,关大眼下的状况挺不了那么久。左右为难之际,前头传回洛瑞的声音,“快来,看见出口了!”
光源是个通风口,原来这还不是甬道的尽头,展陶心生余悸,对寺监的秘地,他还是太轻视草率了些。一脚踹开隔板,用碎掉的木材卡住风扇,依次矮身通过。展陶跃下,将四周布景收入眼中,他没瞧见锅碗瓢盆,而是似工厂内的巨型仪器在“呜呜”运转。随处可见的红色光点急闪,每个装置内都有颜色诡异的东西在翻搅,不浓却真实存在的臭味蔓延,闻着心生恶呕之感。
三人一身菜汤油汁,模样狼狈却无暇顾及,他们的注意力齐聚在这些用途不明的古怪设备上边。也许他们猜到了雏形,却不愿去承认,或许是不敢?展陶摸着机器冰凉的金属外壁,不觉绕到了另外一边,他的手触到了钢化玻璃,而玻璃是透明的,以至于他能真切看到机器内部的情况。怎么说呢,那是水泥般的黑色黏稠物体,机器内部原理简单,搅棒下是轮轴,轮轴配合搅棒高速旋转,使这些卖相作呕的东西充分搅拌均匀。
旁侧还有三根连接机器的软化管道,顺着管道走,另一头是高温凝固室和不封闭的分切台,黑色粘液塑形后进行切块,流水线似的生产模式下,能高效地提供大量“营养主食”。在寺监,很难吃上一口米饭,大多时候是用这类号称“营养主食”的玩意充数,而事实上有怨言者并不多,因为它味道还不错。就连展陶,也挺爱吃的,可是,“营养主食”的原料是什么?
不远处,关大倚墙狂呕,嘴中吐出不少秽物,展陶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忙问,“怎么了?”
关大没应声,用手指示意他来看。
适才的谜题得以解开,“营养主食”的原料“鲜活”地放置在一个巨大的圆筒里,在搅碎混入口味液前,它们尚在生机勃勃地活动玩耍。关大面色苍白,看着展陶挤出一个笑容,“希望是我弄错了。”
“没错,就是蟑螂。”洛瑞从别处走来,他笃定道,“我看见了那台处理蟑螂的机器。”
听了,剧烈恶心感涌上嗓眼,展陶干呕了半天,不知吐了多少胃液,恨不得把胃都给呕出来。这还没完,洛瑞阴着脸继续道,“在这里,我没发现有厨师劳作生活的迹象。我的推断是,寺监的厨房早就施行了全自动化,不需要人力。”
第125章:命不由己()
“畜生啊……”关大吐完,虚弱地躺地上奄奄一息道。
展陶脸色也极为难看,相信无论搁谁身上,心情都好不到哪去,每天早上吃的营养主食竟是……蟑螂搅碎糊的稀泥!可想而知,别的配菜也好不到哪去。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展陶咬牙切齿道,“过几天是寺庆,是每年一度的盛事,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寺内监控等级会暂歇性降低,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下手。”
“有计划了?”相较筹划,关大更擅长于执行,这大概是他脑子不好使的一种借口。
洛瑞接过话茬道,“为了筹备好庆典活动,往常会提前几天往这输送食材物资,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饕餮盛宴,假若只是偷一小部分的话,应当不易被发现才对。”
“没错,作为寺内群众队伍最庞大的集体,庆典怎么能少了我们?必须加餐!”展陶讲的掷地有声,连胃都跟着附和。
具体的施行方案尚未落定,还得花些时间来回打磨,洛瑞是个细致人,展陶也是,这俩细致人搭起伙就贼磨叽,把一边的关大搞的很难受。洛瑞用签字笔在白纸上勾画,线条飞快成型,定睛一看便可认知,这是近乎寺监三分之一的地表全貌。展陶很惊讶,他不认为这是与化蛇融合后的助益,应当是洛瑞天性如此,记忆力惊人。
关大在纸上将打听到的食材运送路径描了出来,因为是道听途说,真实性有待考究,排除那些经不起推敲的,最后得出走回旋廊厅过荔湾子,和修罗场过议事阁的可能性最高。两条线路四个点,可眼下只有三人,况且每个点布一人不妥当,这意味着还得寻别的同伙帮手。找人不难,这几天通过发展下线,展陶在狱中的小弟愈来愈多,笼统起来已有几十之数。可要找信得过靠得住的,这并不容易,若关键时刻掉链子,那是前功尽弃的罪过。
展陶让关大先去挑人,洛瑞再审,最后再经他过目定夺,这样比较省力。寺庆说是还有三天,可奈何要做的事太多,仍是火烧眉毛的节奏,再者,寺监内白天劳改活动必须参加,要是点到不在,又是一记大七天的单人禁闭。凡是关过那盒子的,都不想再试那滋味,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待上七天,无人能说上话,不知道时点,漫长的体力消耗与精神折磨,再糙的汉子也受不得这么一关。
展陶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他很懂得规避风险保护己身,所以凡是会点到的活动,他一律未缺席过。寺庆前天,白日劳改活动内容是清煤灰,听起来很容易的活儿,做起来却倍感心酸,堆成高坡的煤灰,像一座死去的火山,火焰焚噬万物,一不留神也吞没了自己。山永远那么高,集体铲上半天,也不见有任何变化,这极易给人一种无力沮丧感。展陶在想,出去前会有机会见它矮一点点吗?
烈日当空艳阳高照,汗水不要钱似的流,皮肤被高温灼伤成不健康的暗红色,呼吸道里吮入的空气滚烫无比,令人极不舒适。到处都是监工,严密的管控意味着高强度的持续作业,很快,有体力不支的老人先倒下了。枯槁的身躯倒地,死气沉沉荡起厚实的灰尘,一阵咳嗽声中,一记重鞭破空袭来,毫不留情地打在老人胸膛上。
啪!脆响声中,皮肉开裂,奄奄一息的老人甚至没有多余气力痛叫。这在人类世界中丧尽天良的一幕,却并未在这儿引起过多关注。一是【主角】的世界里,感情中的同情心,未免是太多余的东西。二是在寺监,这类情况过于频繁,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足为怪。再者,帮助他人的先决条件是,自个儿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在寺监服刑的人大多认了命,而认命的是软弱的,连自保都难,自然再难去顾及其它东西。
鞭打还在继续,其间夹杂了拳脚与口头辱骂,老人发不出声响,像一具死去的尸体,默默承受着凌迟。不远处的展陶在沉默,他身旁的关大和洛瑞也在沉默,只不过理由不同。关大和洛瑞的沉默,是真正的沉默,他们不想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他们不认为英雄主义的行为有任何意义,无私?伟大?能当饭吃?
即便是改善伙食,也是建立在自个儿吃好喝好的基础上,有利于发展团体下线,建立起群众口碑,这才是根本目的。至于展陶的沉默,是外在的沉默,他心里在做急剧的挣扎,有神于他肩两侧对话。救或不救?善说,与人为善,该不吝伸出友谊之手,积攒功德。恶说,此非我族,救他等于树敌,切勿忘记仇恨,荣辱必须铭刻在识海神碑上。
两道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展陶犯了纠结的毛病,他拿不到主意,有些苦恼头疼,他以追求顺心顺意为人生终极目标,却总在抉择上犯难。他也知道,难以达到真正的心神清明通畅,本就一介凡人,平凡躯壳里装的,也只是虚伪庸碌的灵魂。可是,总不能就这样看着,那和牲口还有什么区别呢?顺心意不同于莽撞任性,只是单凭直觉,做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
展陶得以开脱,笑了,不再思考。他的灵力在体表以下激荡沸腾,他以为双手握住了力量,那掌控风与海,看穿天与石的感觉真的很好。活着是件美妙的事,展陶一直这么认为,生命是宝贵的,所以他很惜命,从今往后,他也想好好珍惜他人的命。
又是一鞭,不过这回停住了,因为一只手死死抓扣住了鞭绳,断了他的去向。
“我隔你三尺,杀你只需两息,你若叫人,再快也得一盏茶的时数。”
“你停手,我放你走。”
展陶共说了两句话,他表情平静,不带一点威胁的意思,更平静的还有他的眼睛,两者结合起来,让他像在阐述一个客观存在的真理。也许这很具说服力,可挥鞭的人不想答应,他冷冷睥睨着展陶道,“可惜,我命不由己。”
第126章:后花园里的树()
“那你真可怜。”展陶看着他,眼神尽露怜悯。
“没有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持鞭人语气强硬,在观点上不退让半步。
展陶摇头,并不认同。
那人再道,“这里是修罗场,供寺监管理层们闲暇娱乐的地方,他们,不,你们的性命只是逗乐戏耍的玩具,廉价又卑微。修罗场不埋冻骨,所有死在这里的贱奴们,会曝露在风沙下侵蚀为粉尘,等北风再来的时候,就吹的一干二净了。”
“你的意思是?”展陶眼帘低垂,神情里多了分探究的意味。
持鞭人笃定道,“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你该认命了。”
“我还不知道我的命,该如何去认?”
“老死或暴毙在寺监,这便是你的命。”
“凭什么?”
“你是阶下囚。”
“我若能离开呢?”
“没有人能从寺监离开,即便是死人也不能。”
展陶长吸了口气,所以寺监内真没正常人,随便拉一人聊上几句都能气死人。闲聊早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监工围了过来,关大和洛瑞用十字镐作武器,却只能稍作阻拦,都起不到恐吓的作用。
两边陷入僵持的局面,谁也不能退让半步,作为旁观吃瓜狱友,他们尚未站队,身处中立一方,反倒毫无有力,乐在看虎斗。展陶必须承认,他的行为很莽撞,就算杀了这人又如何,老人还是会死,而他同那道讲义气的兄弟,也落不到个好下场。这是在寺监,不是在外边,更非人类社会,这儿不讲公平,只论拳头谁更硬。
“放下武器。”一个缓和平稳的声音响起。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它蕴含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乖乖听从了。
“主簿大人!”
监工们如潮水般退下,自觉让出一条行道来,四位主簿并排走来,这是展陶第一回见四主簿同行,相信也是很多人的第一次。这无疑是大场面,许多人心生敬畏,本能地垂下头去,可展陶相反,他把头抬的更高了些,不是因为莫须有的骄傲,而是想把四人面相看得更真切点。
是平庸的面容,让人极易产生种一人四面的错觉,留不下印象的脸,容易丢失在记忆的长河里。展陶并不如表面那般镇静,他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记不全四人的脸,这绝非记性的毛病,而是有神秘力量在作祟。相较平淡无奇的脸庞,更易吸引眼球的,是那光质纯净的四杖,各杖色彩不一,或星辉聚散,或光芒刺眼灼热,或爆裂声不止,火光似烟花般溅起。
四主簿停在了三人帮身前,他们没率先发问,而是驻足观看,看的不是修罗场清理煤灰的巨大噪音机器,他们看的是人。视线越过关大和洛瑞,极为统一地落在展陶脸上,被四个老妖怪审视的感觉很不好,展陶嘴角不自在地抽搐几下,心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看杀了。
“少卿有请。”红衣主簿发话,态度竟还算客气。
展陶没领会这事件的走向,他本以为四主簿该是出来主持公道,将他们三人推进熔炉烧成灰,再倒入佛塔里埋着才对。少卿有请?少卿不是寺监管理层的第二梯队,仅次于卿的大人物?为什么找他,莫非口信送到了?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请。”见展陶呆立不动,蓝衣主簿催促了一声。
请的是展陶,同关大洛瑞没什么关系,四主簿把该找的人领走,这两位便留了下来。只是经四主簿同现身的阵势一闹,小监工们魂飞魄散,哪还有兴致继续找乐子?再者,也不知道那展陶是什么来路,竟让主簿大人们好生相待,连贯想来,他的朋友怕是不能得罪了。于是,三人帮逃过一劫,莫名其妙的转危为安。
安?关大可不觉得,走远后,他拉着洛瑞道,“老大不会死吧?”
“你几时见过主簿亲手杀人?”洛瑞斜眼看着他,倒不是很愁展陶的人身安危。
“也是。”关大若有所思,随即又不解道,“可主簿找老大是为了啥事呢?总觉着此行凶险,要不咱们追过去瞅瞅?”
洛瑞懒得和他讲话,身子稍稍绷直了一些,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更加锋锐。这自然不会是给关大看的,适才他感知到了几道不善的目光,旨在震慑住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自与化蛇融合以来,洛瑞的心性气质变化极大,融合寄生的影响是深远的,不易察觉但真实存在。
展陶一人走前头,四主簿紧随其后,这架势挺威风,校园黑势力中,小混混的头子都是这么登场的。展陶没心情去享受这份虚荣,周遭景致他眼生的很,应当是没来过的地儿,他不敢闲着,默记下地标方位与步数。
原来这就是荔湾子,寺监的后花园。扑鼻的香气闻则心旷神怡,极目之处是一片花海,风过之处折叠涌进。高耸入云的巨木,仰得脖子发酸也看不到个头,只见得那稍矮的枝头上,有丰硕饱满的果实,一看就特好吃,展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