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真不知道。”
“是这样的,你知道,”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你是始终如一的。 这是你的优点,同样也是你的缺陷。 你要整个生活也是始终如一的,你有始终如一的性格——可事实决不是这样的。 你轻视公务,因为你希望工作永远和目的完全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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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决不是这样。 你还要每个人的活动都有明确的目的,恋爱同家庭生活始终是统一的——而事实也决不是这样。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与影构成的。“
列文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没有听奥布隆斯基的话,他在想心事。于是突然他们两人都感觉到虽然他们是朋友,虽他们在一起用餐和喝酒,那本来是应当使他们更加接近的,但他们互不相关,但各人只想自己的心事。 奥布隆斯基不止一次地体验过饭后发生的这种极端的疏远而不是亲密的感觉,他很晓得在这种情形下应当怎样办。“开账!”他叫喊着,随即走进隔壁房间里去,他在那里立即遇到了一个熟识的侍从武官,就跟他谈起某个女演员和她的保护者。 在和这侍从武官的谈话中,奥布隆斯基立刻感到了在他和列文的谈话之后的一种舒畅无比感觉,列文的谈话总使得他的思想和精神过分紧张。当鞑靼人拿着共计二十六卢布零几戈比,外加小账的账单走出来的时候,列文对于他份下的十四卢布,在旁的时候肯定会像乡下人一样吃惊不小的,现在却没引起,付了账,就回家去换衣服,到即将在那儿决定他的命运的谢尔巴茨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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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基蒂。 谢尔巴茨基公爵小姐十八岁。 她走进社交界这还是头一个冬天。 她在社交界的成功超过了她的两个姐姐,而且甚至超过了她母亲的期望。 且不说涉足莫斯科舞会的青年差不多全都恋慕基蒂,而且两位认真的求婚者已经在这头一个冬天出现了:列文和在他走后不久出现的弗龙斯基伯爵。列文在冬初的出现,他的频繁拜访和对于基蒂的明显的爱慕,引起了基蒂的双亲头一次认真地商谈她的将来,并且引起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争吵。 公爵站在列文一边,他说基蒂配上他是再好不过了。 公爵夫人却用妇人特有的怪癖不接触问题的核心,只是说基蒂还太年轻,列文并没有表明他有诚意,而且基蒂也并不十分爱他,以及很多其他的枝节问题;但是她并没有讲出主要的一点,就是,她要替女儿选择个更佳的配偶,也就是说列文并不中她的意,她不了解他。 当列文忽然不辞而别的时候,公爵夫人很高兴,扬扬得意地对她丈夫说:“你看我说对了吧!”当弗龙斯基出现的时候,她更高兴了,确信基蒂一定会得到一个不只是良好,并且是非常出色的配偶。在母亲的眼睛里面,弗龙斯基和列文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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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欢列文那种奇怪的激烈见解,和她认为是归因于他的骄傲的那种在社交界的羞赧姿态,以及他专心致力于家畜与农民的事务的那种她觉得很古怪的生活;最令她不高兴的是,他爱上她女儿时,在她家里面出入了有六个礼拜之久,好像他在期待着,观察着什么一样,好似他唯恐提起婚事会使他们受宠若惊,他全不懂得一个男子常去拜访有未婚少女的人家是应当表明来意的。 而且忽然间,他并没有这样做,就不辞而别了。“幸亏他没有迷人的力量使基蒂爱上他,”母亲想。弗龙斯基满足了母亲的一切希望。他非常富有、聪敏、出身望族,正好奔上宫廷武官的灿烂前程,并且是一个迷人的男子。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弗龙斯基在舞会上公开向基蒂献殷勤,和她跳舞,不时到她家里来,因此他有诚意求婚是勿庸置疑的。 但是,虽然这样,母亲却整整一冬天都处在可怕的不安和激动的心境中。公爵夫人本人是在三十年前结的婚,由她姑母作的媒,她丈夫——关于他的一切大家早已知道了——来看他的未来的妻子,而且叫新娘家的人相看一下自己;作媒的姑母探听确实了并传达了双方的印象。 印象十分好。 后来,在约定的日子里,婚事按照预料向她的父母提出,而且被接受了。 一切经过都非常容易、很简单。 至少公爵夫人是这样觉得。 但是,她感觉到为她自己的女儿,看来似乎是那么平常的嫁女儿的事并不简单,也不容易。 在两个大女儿,达里娅与纳塔利娅出嫁的时候,她担了多少惊,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金钱,并且和她丈夫争执了多少回呀!
现在,小女儿又进入社交界了,她又经历着一样的恐惧,同样的忧虑,而且和她丈夫吵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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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女儿出嫁时更厉害了。老公爵,如所有的父亲一样,对于自己女儿的贞操和名誉是极端严格的;他过分小心翼翼地袒护着他的女儿,特别是他的爱女基蒂,他处处和公爵夫人吵嘴,讲她影响了女儿的声誉。 公爵夫人为两个大女儿已习惯于这一套了,但是现在她感觉到公爵更有理由严格要求。她看到近来世风日下,母亲的责任更难了。 她看见基蒂那么大年纪的女孩组织什么团体,去听什么演讲,自由地和男子们交际;独自驱车上街,她们中间大部分人都不行屈膝礼,并且,最重要的,她们都坚信选择丈夫和她们的父母无关是她们自己的事。“现在结婚和从前不同了,”所有这些少女,甚至他们的长辈都这么想而且这么说。 可是现在结婚到底是什么样子,任何人没给公爵夫人讲过。 法国的习俗——父母帮儿女决定命运——是人们不接受的,遭到非难。 女儿完全自主的英国习俗人们也不接受,而且在俄国的社会是行不通的。由人作媒的俄国习俗不知什么原因被认为不合宜,受到人们的嘲笑,连公爵夫人本人也在内。 但是,父母怎么样嫁女儿,却没有人知道。 公爵夫人偶然跟人家谈起这个问题,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啊哟,现在是放弃一切陈规陋习的时候了。结婚的是青年人,不是他们的父母;所以应当让青年人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去安排吧。”没有女儿的人说这种话倒还容易,但是公爵夫人却觉得,在和男子交往时,她的女儿或许会产生爱情,爱上一个无意和她结婚的人,或是完全不适宜于做她丈夫的人。 尽管公爵夫人经常听人说现在青年人应当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但是她始终不能相信这个,正像她不能相信五岁小孩最适宜玩的玩具是实弹的手枪一样。 因而公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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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于基蒂比对于她的两个姐姐更不放心了。现在她害怕的是弗龙斯基只限于向她女儿献献殷勤就结束了,她得看出来她的女儿爱他,可是她想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不会那么做的,这样来聊以自慰。 但同时她也知道现在流行的自由风气,要使得一个女子着迷是多么容易,一般的男子对于这类的犯罪又是多么不当一回事。 上个星期,基蒂告诉母亲她同弗龙斯基跳玛佐卡舞时的谈话。 这场谈话使公爵夫人稍稍安了一点心;但是她还是不能够很放心。 弗龙斯基告诉基蒂,他和他哥哥都习惯于听从母亲的话,凡是重要的事情,他们不和她商量是从来不敢决定的。“现在我等候我母亲从彼得堡来,好似等待特别的幸福似的。”他告诉她。基蒂复述这番话并没有附加什么特别的意思。 但是她母亲却有不同的理解。 她知道儿子天天在等待老夫人到来,老夫人一定会认可她儿子的选择,但是她觉得奇怪的是,他竟然会因为怕触怒母亲而不来求婚。 可是她是这样渴望结成这门婚事,特别是渴望消除疑惧,竟然把这话信以为真了。 不论公爵夫人有多么伤心地看到将要离开丈夫的大女儿多莉的不幸,可她为小女儿的命运的焦虑却占据了她全副的心神。今日,随着列文的出现,更给她添了新的焦虑。 她恐怕她的女儿——她感觉得她有一个时候对列文产生过感情——会出于极端的节操拒绝弗龙斯基,总之她恐怕列文的到来会令快成定局的事情发生波折,以致延误下来。“哦,他来了很久了吗?”当她们回到家里,公爵夫人这么说到列文。“他今天才来的,ma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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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件事情要说……”公爵夫人开口说,基蒂猜得出她所要说的话,从她的严肃而激动的脸色来看。“妈妈,”她说,脸涨得通红,急速地转向她,“请,请您什么都不要说吧。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她的希望和她母亲的是一致的,可是母亲的希望的动机却最终伤害了她。“我要说的只是给予了一个人希望之后……”
“妈妈,亲爱的,看在上帝面上,不要谈那种事吧。 谈那种事情多么令人可怕呀。”
“我不谈,我不谈,”她母亲说,看到了女儿眼睛里的泪水,“但是有一件事,亲爱的;你答应过什么事情都不隐瞒我的。 你不会是吗?”
“不会,妈妈,永久不会的,”基蒂回答,红了脸,直视着母亲的面孔;“但是现在我的确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你。并且我……我……假使我要,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或是怎样说……我不知道……”
“不,她长着这样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母亲想,看到她的兴奋和幸福的模样而微笑着。 公爵夫人想到在这可怜的孩子看来,她心里想的事情有多么重大和多么重要,她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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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在饭后,一直到晚会开始,基蒂感觉着一种近乎一个少年将上战场的感觉。 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她的思虑不可捉摸。她感觉到他们两人初次会见的这个晚上将会是决定她一生的关键时刻。她心里面尽在想像他们,有时将他们分开,有时两人一起。 当她回忆往事的时候,她怀着欢乐,怀着柔情回忆起她和列文的关系。 幼年时代与列文同她死去的哥哥的友情的回忆,给予了她和列文的关系一种特殊的诗的魅力。她确定他爱她,这种爱情使她觉得荣幸和欢喜。 她想起列文就感到愉悦。 在她关于弗龙斯基的回忆里,可始终搀杂着一些局促不安的成分,虽然他温文尔雅到了极点;好像总有点什么虚伪的地方——不是在弗龙斯基,他是非常单纯可爱的,而是在她自己;然而她同列文在一起却觉得自己十分单纯坦率。但是在另一方面,她一想到将来可能她与弗龙斯基在一起,灿烂的幸福远景就立刻展现在她眼前;和列文在一起,未来却似乎蒙上了一层迷雾。当她走上楼去穿晚礼服,照着镜子的时候,她快乐地注意到这是她最令自己得意的日子,并且她具有足够的力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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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付迫在眉睫的事情。 她意识到她外表的平静和她动作的从容优雅。七点半钟,她刚走下客厅,佣人就报道,“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 列文。”公爵夫人还在她自己的房间里面,公爵也还没有进来。“果然如此,”基蒂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她心上来了。 当她照镜子的时候,看见自己脸色苍白而惊骇了。那一瞬间,她深信不疑他是故意早来的,趁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对她求婚。 到自己这时整个事情才第一次向她显现出来不同的完全新的意义。 到这时她才觉察到问题不只是影响她——同谁她才会幸福,她爱谁——并且那一瞬间她还得伤害一个她所喜欢的男子,而且是残酷地伤害他……为什么呢?
由于他,这可爱的人爱她,恋着她。 但是没办法,事情不得不那样,事情一定要那样。“我的天呢!
我真要亲口对他说吗?“她想。”我对他说什么呢?难道我能告诉他我不爱他吗?那是谎话。 我对他说什么好呢?说我爱上别人吗?不,那是不可以的!我只能跑开,我要跑开。“
当她听见他的脚步声的时候,她已经到了门口。“不!
这是不诚实的。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并没有做错事。 该怎样就怎样吧,就要说真话。 并且和他,不会感到不安的。 他来了!“她自言自语,看到了他的强壮的、羞怯的身姿和他那双紧盯着她的闪耀的眼睛。她直视着他的脸,像是在求他饶恕,她把手伸给了他。”时间还没有到,我想我来得太早了,“他说,向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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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客厅望了一望。 当他看见他的期望已经实现,没有什么东西妨碍他向她开口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更忧郁了。“啊,不,”基蒂说,在桌旁坐下了。“但是我希望的就是在您一个人的时候看到您,”他开口说,没有坐下来,也没有看着她,为的是不致失去勇气。“妈妈马上就下来了。 她昨天很疲倦……昨日……”
她讲下去,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用一双恳求和怜爱的眼睛。他瞥了瞥她;她羞红了脸,不再讲下去了。“我告诉您我不知道我要在这儿住多久……那完全要看您……”
她把头越埋越低了,自己也不知道她怎样回答他将要说的话。“完全要看您,”他重复着。“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是为这事来的……做我的妻子!”他说出来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觉得最可怕的话已经说了,他嘎然而止,望着她。她艰难地呼吸着,没有看他。 她欢喜欲狂。 她的心里洋溢着幸福。 她怎样也没有料到他的倾诉爱情会对她发生这么强烈的影响。但是这只延续了一刹那。她想起了弗龙斯基。她抬起了清澈的、诚实的眼睛,望着他的绝望的面孔,她快速地作出回答:“那不可能的……原谅我。”
一瞬间之前,她对于他是多么亲近,对于他的生活是多么重要呀!而现在她变得和他多么隔阂疏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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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一定会这样的,我就知道,”他说,没有望她。他鞠了一躬,想要退出去了。
十四
可是正在那一瞬间,公爵夫人进来了。 当她看见只有他们两个在一道,而且注意到他们的困惑面色时,恐怖的神色出现在她的脸上。 列文向她鞠躬,没有说话。 基蒂不说话也不抬起眼睛来。“谢谢上天,她拒绝了他,”母亲想,于是她的脸上闪现了她每逢礼拜四迎接客人时那种素常的微笑。 她坐下来,开始问起列文的乡间生活。 他又坐下,等着别的客人到来,好悄悄地溜走。五分钟之后,基蒂的一个朋友,去年冬天结婚的诺得斯顿伯爵夫人进来了。她是一位消瘦、憔悴、病态和神经质的女人,有一双发亮的黑眼睛。 她爱基蒂,她对她怀着的爱,正如已婚的女人对于少女经常怀着的爱一样,总想按照自己那套幸福的婚姻理想来替基蒂选择配偶;她愿意她嫁给弗龙斯基。 初冬的时惨,她在谢尔巴茨基家里常常遇见列文,她总不喜欢他。 当他们遇见的时候她经常的得意的事就是拿他开玩笑。“要是他妄自尊大看不起我,或因为我是傻子而不再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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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他的高明言论,或者屈尊迁就我的时候,我是很欢喜的。我真欢喜那样;看他屈尊迁就我!我真高兴他看我不顺眼,“
她经常这样谈论了他。她说的对,因为列文实在看她不顺眼,并且为了她引认为骄傲的、她以为很优美的东西——她的神经质,她对于一切粗野的日常生活所抱看的那种优雅的轻蔑而又冷淡的态度而鄙视她。诺得斯顿伯爵夫人和列文中间建立起在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