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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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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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门两侧,有几个轿夫聚在那儿,还有两三名武士烧着柴火取暖,并注视大门的出入口。
  此外,编笠茶屋的长椅处,以及对面的饮食店里,也各有一组盯梢的人。其中的四五人互相换班,站在大门两边。看到包头巾或是带斗笠的人从烟花巷出来,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查看对方的脸孔。看到轿子出来,他们就会拦住轿子盘查。
  三天前,他们就开始这么做了。
  因此,吉冈的人确信下雪那夜以来,武藏未曾走出这扇大门。他们也向扇屋探询过,扇屋的人只说没有这样的客人,便不加理睬。
  吉冈并非没有吉野太夫藏匿武藏的证据。只是如果得罪吉野太夫,大家一定会谣传吉冈的武士成群结党到扇屋挑衅。因为除了风流世界之外,上至显贵下至百姓都很喜欢吉野太夫。
  所以只好绕远路,采取持久战的策略,严格监守在大门外,直到武藏从烟花巷出来。可是又担心武藏可能乔装,或是躲在轿内,鱼目混珠;再不然就是翻越栅栏逃脱,因此他们为了防止这些逃脱方式,戒备得几乎无懈可击,万无一失。
  可是万万没想到武藏会这么坦然且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这些人看到武藏从大门走出来的时候,惊吓得竟忘了阻拦他。
  宫本武藏 风之卷(68)
  武藏完全没有遮掩,所以吉冈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喝令他停下来。
  他迈开大步向前走,已经走过编笠茶屋了。约莫走了百步,吉冈门徒中有人叫喊道:
  “杀———”
  众人齐声:
  “杀!”
  “杀!”
  八九个黑影大声喊叫,蜂拥而上,挡住了武藏的去路。
  “武藏,站住!”
  因而展开了正面冲突。
  武藏回答道:
  “什么事?”
  武藏回答得出其不意且强而有力。接着,他横着退到路旁,并背对那儿的一幢小屋。
  小屋旁横着巨大的枕木,附近堆积着许多木屑。由此可知这是伐木工人休息的小屋。
  “大概有人在吵架吧?”
  小屋中,有位伐木男子听到外头碰撞的声音,开门探头张望,一看外面的景象惊叫道:
  “哇!”
  那人慌慌张张地关起门来,并拿根坚硬的木棒将门顶上。也许躲到被窝里了,整幢房子静悄悄地,毫无声响。
  就像野狗呼引野狗般,吉冈的人吹手笛、打暗号,一眨眼的功夫一群人已经聚集到这里。很容易让人将二十人看成四十人,将四十人错以为是七十人。在黑暗中无法数清确切人数,但是绝对不会少于三十人。
  武藏被这群人黑压压地团团围住。
  不,因为武藏背贴着伐木小屋,应该说众人将他和小木屋一起团团围住了。
  “……”
  武藏瞪大眼睛,估算着从三面而来的敌方人数。他专注的眼神不断地衡量情势的演变。
  三十人聚集在一起并不表示他们有三十种想法,一群人只有一个心理。想观察了解这种微妙的心理动向,并非难事。
  正如所料,没有人敢单独攻击武藏。在一个团体里面,大多数人在行动一致之前,都是吵吵嚷嚷,站得远远的,只会口出秽语骂个不停。
  “臭小子!”
  也有人骂:
  “小毛头!”
  这些只不过突显他们的懦弱和虚张声势罢了。
  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和行动的武藏,只消这么短的时间,就比这群人做了更充分的准备。他已经敏锐地看出这群人当中,哪几个人比较强,哪里较脆弱。他已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他看了众人一眼,问道:
  “我就是武藏,是谁叫我停下来的?”
  “是我们,我们一起叫你停下来的。”
  “这么说,你们是吉冈门下的人喽!”
  “这还用说吗?”
  “有何贵干?”
  “我想这没必要再说。武藏,准备好了吗?”
  武藏歪着头问道:
  “准备?”
  他的冷笑声激起了众人的杀气。
  武藏故意提高音调继续说道:
  “武士即使在睡觉也可以做准备,我随时候教。你们是非不明,引起争端,还装腔作势,耍武士的刀法,真是可笑———等等,先别动手,容我问一句,你们想暗杀武藏还是想正正当当地比武呢?”
  “……”
  “我问你们是怀恨而来还是因为比武输了,为复仇而来呢?”
  “……”
  如果武藏在言语或眼神以及身体上露出破绽,包围在四周的刀剑就会像洞穴喷出的水一般,群起攻之。但是,没有人向他攻击。众人只是像佛珠一般,沉默不语地串在一起。此时,有人大声斥喝:
  “这不消说,大家也知道。”
  武藏看了说话者一眼。从年龄、态度看来,一定是吉冈家的人。
  他就是吉冈的高足御池十郎左卫门。十郎左卫门好像要先动手的样子,蹑着脚一直往前进:
  “你打败我们的师父清十郎,又砍死他的弟弟传七郎,吉冈门徒岂容你逍遥自在?吉冈因你而名声扫地。我们数百弟子,发誓要为师父复仇雪耻。我们不是含恨而来,我们是为师父讨回公道而来的。武藏,可怜的家伙,我们来取你的首级了。”
  “嗯!很有武士的风度。冲着这一点,武藏不得不奉上我这一条命。但是,如果谈师弟情谊,谈雪洗武道冤屈的话,为什么不像传七郎和清十郎那样,堂堂正正和武藏比武呢?”
  “住口!那是因为你居无定所,如果我们不瞪大眼睛盯着你的话,你早就逃到他国去了。”
  “你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如你所见,我武藏没逃也没躲。”
  “你是被我们发现的啊!”
  “什么!如果想躲的话,即使是这个小地方,也可以隐藏的。”
  “你认为吉冈门徒会让你毫发无伤地通过吗?”
  “我知道每个人待会儿都会来和我打招呼。可是,如果我们像一群野兽或无赖汉在这么繁华的地方引起骚动,不但我个人名誉扫地,也会丢光武士的脸。而你们师门的名声,也会因此贻笑世间,为你们师父之名添上一笔耻辱!如果你们不在意师家灭绝,吉冈武馆解散,也不介意外界的传言,想要抛弃武门的话,我武藏和这两把刀很愿意奉陪。等着瞧吧!我会把你们堆成一座死人山的。”
  宫本武藏 风之卷(69)
  “你说什么!”
  这次不是十郎左卫门的声音。在十郎左卫门旁边,有个即将出手的人,他大吼道:
  “板仓来了!”
  那时候,板仓是人见人畏的衙门捕快。
  路上有人打架滋事
  是谁骑栗色马呢
  啊   是伊贺四郎左
  大伙儿赶紧逃吧
  伊贺大人
  是千手观音   也是四大天王
  是千眼捕快   也是大力士
  这是孩童嬉戏时所唱的童谣,歌谣中的主角就是板仓伊贺守胜重。
  如今京都特别昌盛,不论特种营业或景气都被异常看好。这是因为京都不论在政治或战略上都位居整个日本的枢纽,具有重要的地位。
  因此,京都是日本全国文化最发达的地区。就思想方面来说,也是最令市府头痛的地区。
  自室町时代初期以来,土生土长的市民大多弃武从商,作风比较保守。到了现在,拥护德川或丰臣的武士各据一方,虎视眈眈地企图掌握下一个时代。
  此外,有些无名的武家,也不知是靠什么维生,竟然也养了一群家臣,不断扩展势力。
  况且,现在德川和丰臣两股势力正在扩张,所以有许多浪人想碰碰运气,像蚂蚁般地到处钻营呢!
  也有不少无赖汉伙同这些浪人,以赌博、敲诈、欺骗、诱拐职业;饮食店、卖春女也随之张灯营业。最近世间有许多沉溺主义者,还有及时享乐者,将信长唱过的歌谣“———人生五十年,都化做一缕轻烟”当做惟一的真理来信奉。他们担心自己会早死,因而一味沉溺于醇酒、美女的享乐中。
  不止如此,像这样虚度光阴的人渣,对政治、社会还经常大放厥词。他们伪称德川和丰臣的势力旗鼓相当,但只要情势一变,便立刻见风转舵。因此如果没有强而有力的县府官员,根本无法管理整个市政。
  而德川家康独具慧眼,请板仓胜重当京都的所司代① 。
  庆长六年以来,胜重拥有捕快三十名、士兵百名。胜重被任命为京都最重要的职位时,有这么一则小故事。
  在他收到家康的委任状时,并没有马上答应。
  “我回去和我老婆商量之后再答复。”
  回家之后,胜重跟他老婆说将要任官的事情:
  “自古以来,达官显贵到头来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例子比比皆是。思考其原因,都是起因于门阀与内室之争。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如果我当了所司代,你发誓绝不过问我所做的事情,也绝不提半个字。你愿意这么做,我才任官。”
  他老婆郑重发了誓。
  “我这女人怎会过问您的事情呢!”
  第二天早上,胜重换好衣服,准备进城去。他老婆看到他内衣的衣领没拉好,正要帮他拉的时候,他斥责道:
  “你忘了你发过的誓吗?”
  他要求老婆再次发誓之后,才进城去向家康拜谢复命。
  抱此觉悟任职的慎重,一直保持公正廉明的形象,同时也执法严峻。他是公职人员讨厌的上司,却是百姓的父母官。只要他在,大家都安心。
  言归正传。刚才有人在后面吼道:
  “板仓来了!”
  是谁喊的呢?当然,吉冈门人正与武藏对峙,不会开这种玩笑。
  板仓来了!
  当然是指:
  板仓的手下来了!
  如果官吏要来插手,那就麻烦了。可能是巡逻的官吏看到异样,才赶过来看个究竟吧?
  尽管如此,刚才是谁这么叫的呢?若不是自己人,难道会是路人发出的警告吗?
  御池十郎左卫门,以及门徒都朝那个声音看过去:
  “等一等!”
  有一位年轻的武士推开重围,站在武藏和吉冈门人之间。
  “啊?”
  “你是……”
  刘海的年轻武士对着吉冈门人意外的眼神以及武藏的眼睛,似乎在说:
  “是我!你们双方应该都还记得我这张脸才对。”
  佐佐木小次郎不改本色,摆出高傲的态度说道:
  “刚才我在大门口停下轿子,听到路人在喊‘杀人了’,没想到是这种事情。我既不是吉冈的同伴,也不是武藏的朋友。但我既然是个武士,又是剑客,为了武门,也为了武士全体,我有资格和各位说几句话。”
  他一席雄辩的话,和刘海的风采不太相配。而且他的口吻以及看人的眼神,充满了骄傲自大。
  “在此我要问双方:如果板仓大人的手下到这里来,看到各位在街上动刀舞剑引起骚动,要你们写认罪书的话,你们双方不都蒙上耻辱了吗?如果劳驾官吏出面的话,可能不会把这件事当做单纯的比武来处理。这里的场所不对,时间也不对。身为武士的各位,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是武士全体的耻辱!现在我代表武士奉劝各位,不要在此地动武。若要以剑解决问题,就依剑的规矩,另择时间和地点吧!”
  吉冈家的人被他滔滔不绝的演说折服了,个个沉默不语。御池十郎左卫门等小次郎话一说完,顺着他的话说道:
  宫本武藏 风之卷(70)
  “好!”
  他的语气强而有力。
  “照理说确实是如此。但是,小次郎阁下!您可要保证,决斗那天,武藏不会逃走喔!”
  “要我担保也可以。”
  “我可不能接受暧昧的承诺。”
  “可是武藏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您想让他逃走吧?”
  “胡说八道!”
  小次郎怒斥道:
  “万一有何闪失,你们不全算到我头上来吗?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庇护这个男人……不过,在这段期间武藏若真的临阵逃脱,或逃离京都,诸位大可以在京都立告示牌公布他的臭名。”
  “不,光是如此我们仍不能答应。如果您保证到决斗日为止能够看住武藏,今夜我们就到此为止。”
  “等等,这我得问武藏。”
  小次郎回过头去。武藏一直盯着自己的背部,现在小次郎也正面瞪回去,并逼近武藏。
  “……”
  “……”
  双方开口之前,眼光在沉默中交战,犹如两只猛兽对峙。
  两人先天的个性就不合。有些地方,双方都互相肯定,也互相畏惧。两人都有年轻人的自负,一不小心就会摩擦起冲突。
  因此,在五条大桥和现在,都抱持一样的心理。交谈前,小次郎和武藏已经由眼神的交会谈得淋漓尽致了,这就是无言的决斗。
  他俩只交谈了一句话。
  不久,小次郎先开口问道:
  “武藏,如何呢?”
  “什么如何呢?”
  “刚才吉冈门人和我所谈的条件啊!”
  “同意!”
  “这样可以吗?”
  “但是,我对那条件有意见。”
  “是将你交给小次郎看管之事吗?”
  “我武藏和清十郎、传七郎决斗,一点也不懦弱,难道和他们的遗弟子个别比武决斗就会畏缩恐惧吗?”
  “嗯!的确是光明正大。我会记住你这句大言不惭的话。你希望何时比武呢?”
  “日期和地点都由对方决定。”
  “很干脆!那今后你的住处呢?”
  “我居无定所。”
  “居无定所?决斗挑战书如何送达?”
  “在这里决定,我绝对如期赴约。”
  “嗯!”
  小次郎点点头退到后面。然后与御池十郎左卫门和门下的人短暂交谈之后,其中一人站出来向武藏说道:
  “我们决定订在后天,也就是寅时下刻① 。”
  “知道了!”
  “地点是睿山道一乘寺山麓,薮之乡下松———在下松会合。”
  “一乘寺村的下松,好,知道了!”
  “现在吉冈门中具继承资格的,就属清十郎和传七郎的叔父壬生源左卫门的儿子源次郎了。如果由源次郎继承吉冈家,因他尚未成年,所以可能会有几名门徒弟子随同前往。在此我先向你知会一声。”
  双方约定之后,小次郎敲敲伐木小木屋的门,进到屋内,对着颤抖的两名伐木工人命令道:
  “这里应该有废弃不要的木板吧?帮我钉根六尺的木桩,我要做布告牌,快拿合适的木板来!”
  木板拖出来之后,小次郎叫吉冈门人去取笔墨砚台。自己则挥洒自如,将比武要旨写在木板上。
  他将写好的内容让双方过目,并建议把木板钉在街上,将这次的约定公诸于世。
  吉冈门人接过木板钉在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武藏好像与这事无关似地径自往柳马场走去。
  城太郎孤零零的在柳马场等武藏。他望着四周叹息了好几回。
  “好慢啊!”
  轿子的灯光奔驰而去。
  醉汉唱着歌踉跄走了过去。
  “真的好慢哦!”
  难不成?城太郎开始不安,突然往柳街的方向跑去。
  此时,迎面有人问道:
  “你要去哪里?”
  “啊!师父!我看您一直没来,所以想过去看看。”
  “差点错身而过呢!”
  “大门外碰到许多吉冈的人了吧!”
  “碰到了。”
  “没对您怎样吗?”
  “嗯!没怎样!”
  “他们没有要抓师父吗?”
  “嗯!没有!”
  “是吗?”
  城太郎抬头看看武藏的脸,又问道:
  “那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啰?”
  “是啊!”
  “师父,不是那边,乌丸大人的官邸应该往这边走。”
  “啊!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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