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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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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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下雨了!”
  泽庵用手遮着头。
  “喂!阿通姑娘!”
  “……”
  “爱哭的阿通!就因为你太爱哭,连老天都陪你哭了!起风了,这下子要下大雨喽!趁还没淋湿,快点走吧!别护着即将死去的人了!快点过来。”
  泽庵用法衣蒙着头,逃难似地跑进本堂。
  雨唰唰地下着,黑暗的天边,朦胧地露出白色的云带。
  阿通任由雨水啪啪地打在背上,依然静止不动———当然,树上的武藏也无法动弹。
  阿通怎么样也无法离开那儿。
  雨滴渗过她的背,浸湿了她的肌肤。但是,一想到武藏,这已不算什么。可是,武藏受苦,为何自己也要跟着受苦呢———她却没时间考虑这么多。
  这个少女突然发现一个极为出色的男子形象。她心想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同时,她真心期待武藏不要被杀。
  “他太可怜了!”
  她绕着树走动,不知如何是好。仰望头上,风雨交加,武藏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武藏哥哥!”
  她不觉叫了出来,可是没有回答。武藏一定也把自己看成本位田家的一分子,认为自己跟村里的人一样,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受这种风雨吹打,哪能熬得了一个晚上……啊!世间这么多人,难道没有人愿意救武藏吗?”
  阿通突然跑回去。风像在追她一样,吹个不停。
  寺庙后面,僧房和方丈房都门户紧闭。溢出排水管的雨水,像瀑布一般倾灌到地面。
  “泽庵师父!泽庵师父!”
  阿通从外面猛敲泽庵的房门。
  “谁呀?”
  “是我,阿通!”
  “啊!你还在外面呀?”
  他立刻开门,看看水气弥漫的走廊:
  “唉呀!下得好大呀!雨会打进来的,快进来!”
  “不要,我是来拜托您的。泽庵师父!请您把他放下来。”
  “谁?”
  “武藏。”
  “岂有此理!”
  “我会感激您的。”
  阿通在雨中对着泽庵下跪,双手合十。
  “求求您……我怎么样都没关系……请救救他!救救他!”
  雨声盖过阿通的哭声,但是,阿通却像个瀑布下的修行人,合紧双掌。
  “我拜托您,泽庵师父,我求您!只要我能做的事,我什么都愿意做……请、请您,救救那、那个人!”
  雨点不断地打入她嘴里。
  泽庵像石头一样静止不动,紧闭着眼睛,像一尊神像。后来才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睁开眼睛,说道:
  “快去睡吧!你的身体又不强健,继续淋下去会生病的。”
  “如果……”阿通捱到门边。
  “我要睡了,你也睡吧!”
  他重重地关上门。
  然而阿通却没妥协,也没屈服。
  她竟然钻进地板下的隙缝中,爬到泽庵的寝铺附近。
  “我求求您!我这一生惟一的请求……泽庵师父!如果您不答应就太不人道了……您是鬼……您是冷血动物。”
  本来泽庵忍着不动声色,这下子看来是睡不成了,他终于发火跳起来,怒斥道:
  “来人呀!我房间的地板下有小偷呀!快给我抓住啊!”
  10
  经过昨夜那一场风雨,春天的气息被洗得无影无踪。今早,酷热的阳光直射额头。
  “泽庵师父!武藏还活着吗?”
  天一亮,阿杉婆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来寺里到处张望,想看热闹。
  “哦!是阿婆呀?”
  泽庵走到走廊,继续说道:
  “昨夜的风雨可真大呀!”
  “这场风雨来得正是时候。”
  “但是,雨再怎么大,也不会一夜两夜就把人淋死。”
  “下那么大雨,他还活着呀?”
  阿杉婆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一条线,望着千年杉的树梢,说道:
  “他像条抹布挂在树上,没有动静耶!”
  “乌鸦还没去啄他的脸,可见武藏一定还活着。”
  “太谢谢您了!”
  阿杉婆边点头,边窥视里面,问道:
  “没看到我媳妇,可不可以帮我叫一下?”
  “媳妇?”
  “我家的阿通呀!”
  “她还不是本位田家的媳妇吧!”
  “再过一阵子,就要把她娶进门了!”
  “你儿子不在,你娶媳妇进门,跟谁结婚呀?”
  “你这个流浪和尚就别管这些闲事了!阿通在哪里啊?”
  “大概在睡觉吧!”
  “这样子呀?”
  她一个人自圆其说:
  “我吩咐她晚上要好好看着武藏,所以白天想睡觉也是理所当然的……泽庵师父!白天就由你看着他吧!”
  宫本武藏 地之卷(32)
  阿杉走到千年杉下,仰头望了一阵子,终于拄着桑树拐杖回村子去了。
  泽庵则一进房间,直到晚上都没有露面。只有一次,村里的小孩跑来用石头丢千年杉树梢时,他曾打开格子门大声斥责:
  “鼻涕鬼!干什么?”
  之后,格子门就整天没再开过。
  在同一栋屋子里的阿通房间,格子门今天也是紧闭着,不过小和尚们倒是忙进忙出地端药送粥。
  昨夜的倾盆大雨中,寺里的人发现了阿通,硬是把她拉进屋里,住持还狠狠地说了她一顿。结果阿通染了风寒,发烧在床上,无法起身。
  今夜的天空,一反昨夜的大雨,明月皎洁。寺里的人都熟睡后,泽庵书看累了,便穿上草鞋,走到屋外。
  “武藏———”
  他一叫,杉树高处的树梢摇晃了一下。
  闪亮的露珠纷纷落下。
  “可怜虫,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吗?武藏!武藏!”
  这一来,对方大声回答:
  “干啥?臭和尚!”
  武藏怒吼,力气一点也没衰竭。
  “哦———”
  泽庵再次抬头。
  “声音还很宏亮嘛!看来还可以撑五六天吧!对了……你肚子饿了吗?”
  “少啰嗦!和尚,快把我的头砍下吧!”
  “不行不行!不能随便乱砍头。像阁下这样的莽汉,搞不好即便是只剩个头,还会追杀过来呢……来赏赏月吧!”
  泽庵坐到一块石头上。
  “哼!你要怎么样?你给我记住!”
  武藏的身体被绑在老杉上,他使尽全力,摇得树梢上下晃动。
  杉树皮、树叶纷纷落到泽庵头上。泽庵弹去领子上的落叶,仰头说道:
  “对了、对了!不这样发发怒气,就看不出真正的生命力,也表现不出人的味道。最近的人呀!不是成了不会生气的知识分子,就是装出人格崇高的样子。要年轻人模仿这种老气横秋的举止,真是岂有此理。年轻人不会发怒是不行的呀!再发怒啊!再多发怒啊!”
  “哼!我会把这绳子扯断,跳到地上,把你踢死。你等着瞧吧!”
  “有出息!我等着瞧———对了!要继续吗?绳子还没断之前,你可别断气啦!”
  “你说什么!?”
  “好大的力气,树在动了。可是,大地却没受影响呀!这是因为你的怒气只是私人的怒气,所以非常微弱。男子汉的怒气,必须是为公众而愤怒。为了个人小小的感情问题就发怒,那是女性之怒。”
  “你有屁尽管全放出来———我们走着瞧!”
  “算了吧!武藏,这样只会徒增疲累。不论你再怎么挣扎,别说天地了,连这乔木的一根树枝都不可能断呢!”
  “哼……”
  “以你这么大的力气,即使不为国家,至少也要贡献给他人。要是如此,别说天地,连神明都会为之动容———更何况是人呢?”
  泽庵开始用说教的口吻了。
  “真可惜!你有幸生为一个人,却仍跟山猪、野狼一样,野性不改。连一步都没进到人类的世界,年纪轻轻就即将在此了结一生了!”
  “啰嗦!”
  他从高处吐了一口口水,但是,口水在半途就化成一团雾气了。
  “听好,武藏———你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你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人强过自己……结果怎么样啦?看看你现在的狼狈样!”
  “我一点也不觉得可耻,我不是因为能力不足才输给你的。”
  “不管是输在策略还是口才,反正输了就是输了。证据摆在眼前,不管你怎么懊恼,我胜了,坐在石板上;你败了,乖乖被绑在树上,任由风吹雨打,不是吗———我们两个之间到底差在哪里,你可知道?”
  “……”
  “比力气,的确,你是最强的。虎与人是无法比拼力量的,但是,老虎还是比人类低等呀!”
  “……”
  “你的勇气也是如此。以前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不智、不知生命真谛才表现出的蛮勇。这不是真勇,也不是武士应有的作为。真勇,是指能知恐怖之处,懂得珍惜生命,最后怀抱龙珠,死得其所,这才是真正的人呀……我说可惜,指的就是这件事。你生来就具有过人的力量和阳刚之气,但没学问,只学到武道坏的一面,没想过要磨磨你的智德。人们常说文武两道,所谓两道,不是指两个道,而是在人生道上将两者合一 ———你了解了吗?武藏!”
  石不语,树亦不语,黑夜仍然寂静无声。沉默持续了一阵子。
  终于,泽庵慢条斯理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武藏,你再想一晚看看。想好了,我再来砍你的头。”
  说完,举步离去。
  走了十步,不,大约二十步左右,当他正要走进本堂的时候。
  “喂!等一等!”
  武藏从树上叫住他。
  “什么事?”
  泽庵从远处回头答道。
  宫本武藏 地之卷(33)
  “请再回到树下。”
  “嗯……这样吗?”
  接着,树上的人影突然大声呼唤:
  “泽庵和尚———救救我呀!”
  他似乎哭得很剧烈,上空的树梢摇晃得很厉害。
  “我从现在开始,想要重新活一次……我现在才了解我生为一个人是负有重大使命的……我开始了解生命价值的时候,才警觉到这个生命不就被绑在这树上吗……啊啊!我做错了!已经无法挽救了!”
  “你能觉悟,真是太好了!你的生命可以说现在才晋升为人类。”
  “啊啊!我不想死!好想再活一次。活着,再重新来一次……泽庵和尚!求求你,救救我!”
  “不行!”
  泽庵断然摇头。
  “人生有很多事是无法重新再来过的。世间任何事都是真刀真枪定胜负,你现在就像被对方砍了头,还想把它接回去一样。你虽可怜,但我泽庵不会为你解开绳子。为免死状太难看,你还是念念经,静静体会生死大义吧!”
  泽庵草鞋的声音逐渐消失,武藏也没再呼唤他了!
  他照泽庵说的,闭上大悟的眼睛,放弃求生的念头,也放弃死亡的念头。在萧飒的林风和满天星斗的夜空下,只有一股冰凉直渗入背脊。
  ……好像有人?
  树下有个人影仰望着树梢,接着抱住千年杉,拼命往上爬。那人看来拙于爬树,只爬了一点,就和树皮一起滑了下去。
  即使如此———即使手都被树皮磨破了———那人仍然不屈不挠,一心一意往上攀爬,终于够到树枝,再抓住另一枝树枝,爬上了最高处。
  那人喘着气:
  “……武藏……武藏!”
  武藏转向那人,一张脸只剩眼睛还能动,像个骷髅。
  “……哦?”
  “是我!”
  “……阿通姑娘?……”
  “逃走吧……你刚才不是说死了会遗憾吗?”
  “逃走?”
  “对……我也无法再待在这个村子里了……再待下去,我会受不了的……武藏,我要救你。你会接受吗?”
  “哦!把这绳子割断,快割断!”
  “请等一下!”
  阿通单肩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从头到一身外出旅行的打扮。
  她拔出短刀,一刀就把武藏的绳子割断了。武藏的手脚已无知觉,阿通想支撑他,没想到两个人都踏了空,一起从树上重重掉落下来。
  从两丈高的树上掉下来,武藏竟然还能站得住。他一脸茫然地立在大地上。接着,他听到脚旁传来呻吟声。低头一看,阿通手脚趴在地上挣扎,站不起来。
  “喔!”
  武藏扶她起来。
  “阿通姑娘!阿通姑娘!”
  “……好痛……好痛啊!”
  “摔到哪里了?”
  “不知道摔到哪里了……但还可以走,没关系!”
  “掉下来的时候,连撞了好几根树枝,应该不会受什么大伤。”
  “别管我了!你呢?”
  “我……”
  武藏想了一下,说道:
  “我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呀!”
  “我只知道这点而已。”
  “快点逃吧!越早越好……如果被人看见了,我跟你都会没命的。”
  阿通跛着脚走,武藏也跟着走———默默地、缓缓地,就像失了魂的小虫,走在秋霜里。
  “你看!播磨滩那边已经破晓,露出鱼肚白了!”
  “这是哪里?”
  “中山岭……已经到山顶了!”
  “已经走这么远啦?”
  “专心一志,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对了!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任何东西了!”
  经她这么一说,武藏才感到饥渴难耐。阿通解开背上的包袱,拿出蔴薯。甜甜的馅儿吞到肚里,武藏感到生之喜悦,拿着薯的手不断颤抖。
  我还活着呀!
  他深切体认到这点,同时,他也热切地期待———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生活了!
  嫣红的朝阳照着两人的脸庞。阿通的脸越来越鲜明,武藏突然想到,自己竟然会跟她在这里,简直像在做梦,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白天,更不能大意。尤其是快要到边境了!”
  武藏一听到边境,眼睛突然一亮。
  “对了!我现在要到日名仓关卡去。”
  “什么?……你要去日名仓?”
  “我的姐姐被关在那山牢里。我要去救姐姐,阿通姑娘!咱们在此分手吧!”
  “……”
  阿通心里有点愤恨不平,默默地瞪着武藏的脸,终于开口说道:
  “你真的要这么做?如果要在这里就分手,那我何必离开宫本村呢?”
  “可是,这也没办法呀!”
  “武藏哥哥!”
  阿通的眼神逼近他,握住武藏的手,她双颊和全身发热,满怀的热情,使她不断颤抖。
  “我的心情以后慢慢再谈。我不喜欢在这里分手,不管你要去哪里,请都带着我。”
  宫本武藏 地之卷(34)
  “可是……”
  “我求求你!”
  阿通合掌说道: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要跟着你。你要救阿吟姐,如果我碍手碍脚的话,我可以先到姬路城等你。”
  “好吧……”
  说着,武藏正准备离去。
  “一言为定喔!”
  “嗯!”
  “我在城下边的花田桥等你!见不到你,一百日、一千日我都会站在那儿等的。”
  武藏点头答应,一径儿沿着山脊直奔而下。
  11
  “奶奶———奶奶!”
  阿杉的外孙丙太光着脚丫,从外面直奔回来。一进门,用手把青鼻涕一抹。
  “不好了!奶奶!你还不知道吗?还在做什么呀?”
  他对着厨房大叫。
  阿杉婆在灶前,正拿着竹筒吹气升火,回道:
  “什么事呀?大惊小怪的。”
  “村里的人都闹成这个样子了,奶奶你怎么还在煮饭呀———难道你不知道武藏已经逃走了吗?”
  “什么?逃走了?”
  “今天一早,武藏已不在千年杉上了!”
  “真的?”
  “寺里的人也是乱作一团,因为阿通姐姐也不见了!”
  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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