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男人目光空洞得像是一个死人。
秦歌的双拳已经握紧,他决定只要那人再往前迈三步便要出声喝止他。如果他不听,那么,他只能冲出去阻止他了。边上的黄涛显然也是同样的心思,他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正勉力抑制自己的冲动。
那人在离屋门还有五六米远的地方,忽然停住了。
他的头抬了抬,似乎在向门里的人证明他还活着,然后,他的嘴巴张开,一些嘶哑的呜咽声传了出来,但没有人能听清他说什么。接着,他似乎想再举步往前,但身子却晃动得更厉害了些。
在秦歌与黄涛惊诧的目光里,他忽然重重地向前直直倒了下去。
秦歌与黄涛再不犹豫,齐身奔出。他们小心地将地上男人翻转过来,只见他面如死灰,竟然连气息都已经消失不见。
俩人合力,将这男人架到屋里,再仔细检查一番,秦歌摇摇头,边上的黄涛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男人已经死了。
这样的事情委实匪夷所思,大清早,一个男人走到小楼前倏然死去。这个男人从哪里来?他的服饰以及肤色容貌显示他必定是个城市人,他是如何从城市来到这荒僻的群山之中?他朝着小楼笔直地走来,好像这小楼便是他跋涉的终点,他可知道自己在小楼前的死亡?
秦歌和黄涛忽然间都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男人是走到小楼前才死去的,还是走来时便已经是个死人?
楼梯上有脚步声,秦歌回头,见冬儿和苏河从楼梯上露出脸来。他飞快地叫一声,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止步。冬儿和苏河诧异地盯着地上的死人,目光中露出惊疑的神色。秦歌不管她们,和黄涛将死去的男人搬到了一侧的房间里去。房间的墙壁真的涮得很白,里面飘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异味。
到这时,秦歌相信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回到外面,冬儿和苏河已经走了下来,她们迫不及待想问些什么,但秦歌不待她们说话,便抢先道:“小楼后面有间厨房,刚才我去看过了,里面有锅有灶,还有半坛子米。”冬儿不满地瞪着秦歌:“刚才那人是谁,干嘛不让我们见他?”秦歌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苏河这时一拉冬儿的胳膊,低声道:“我们还是去厨房看看吧,这一夜过来,再不吃点东西,谁都熬不住了。”“可是我想知道这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这些事还是留给他们男人去处理吧,就算我们知道了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苏河柔声道,“大家都饿了,我们还是去做些我们能做的事吧。”“要不要帮忙?”楼梯上忽然有个声音怯生生地道。
童昊和张松一块儿从楼梯上下来,昨天晚上,他们俩睡在一个房间。童昊此刻面孔胀得通红,目光迟疑不定地落在苏河身上,好像说出那句话是件多么费力的事情。
苏河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冬儿却笑嘻嘻地冲他招招手:“难得有男人主动要求下厨房,我们当然不会让你失望。”她再夸张地看看苏河,“行了,看来做饭没我什么事了,我在家时就最烦的一件事就是下厨房。”苏河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眼睛眨了眨,显然在暗示冬儿什么。
冬儿嘻嘻一笑:“你要我去,那我就去,只要你们别嫌我碍事就成。”苏河哭笑不得的表情里带着些怨嗔,那边的童昊更是浑身都不自在。冬儿似乎很快就把刚才见到那男人的事给忘了,她手背到后面,领头往厨房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向还停在原地的苏河和童昊道:“你们还等什么呢?”苏河与童昊闪电般地对视一眼,目光立刻分开,俱都低头无语跟在冬儿的后面,向着厨房走去。
后面的张松过来坐下,想问什么,欲言又止。
“现在,你们可以说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楼梯上又有人说话,秦歌等三人一齐转头看去,只见大胡子艺术家雷鸣正慢慢走了下来。
张松显然还记着昨晚的事,他的目光有些闪烁,不敢与雷鸣对视。秦歌皱着眉想一下,然后道:“如果你想知道发生什么事,自己去看看就明白了。”雷鸣怔一下,秦歌已经往摆放尸体的房间去了。雷鸣与黄涛跟在后面,张松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房间里,死去的男人仰面躺在一滩水渍之上,面容已有些煞白。没有谁怀疑他已经百分之百是个死人,就连房间里都飘荡着种你说不出来的死亡气息。雷鸣与张松神情都很严肃,秦歌又向他们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他们的眉峰都皱得很紧。他们也猜度不透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深山之中,又为什么会走到小楼前便离奇死去。
“如果我们中间有个医生就好了,这样,就能查明他的死因了。”张松低声说。他小心地看一眼雷鸣,似乎对他有些惧怕。
雷鸣微微点头,竟似已经忘了昨晚的事。张松眼中立刻有了光彩,他上前一步,离尸体近了些,他盯着尸体,喃喃道:“他的身上会不会有什么能表明他身份的东西?”秦歌在边上懊丧地一拍脑门,心里大骂自己居然如此粗心,做警察这么多年,连这最起码的事情都没想到。他当即上前一步,细细地检查尸体的口袋。
没有任何证件,只有一张报纸。
报纸折成巴掌大的一块儿在后屁股口袋里,早就被雨水浸透了。秦歌两根手指拈着它,小心地将它展开平铺在地上。报纸是贵州某市对折四开的地方晚报,那个城市留给秦歌的惟一印象就是盛产香烟,都是大众品牌,秦歌有一段时间坚持只抽其中的一种。
黄涛雷鸣和张松都凑过来盯着报纸看,先是第一版和第四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秦歌把报纸翻过来,在第三版上,他们同时盯上了一条新闻。那新闻只有豆腐块大小,讲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在妻子离家出走后,找遍了整个城市未果,最后爬上了一家十一层大厦的天台,从上面跳了下来。
这样的社会新闻几乎在每一家晚报上都能看到,但这则新闻的边上还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正是跳楼死去的那男人略显狰狞的一张脸。
现在,秦歌等四人目光死死盯着那照片上的脸,谁都说不出话来。空气在这时好像也凝止了,那些死亡的气味更浓地飘荡在每个人的鼻间。张松的额头上有了汗,雷鸣的呼吸有些急促,秦歌与黄涛目光有些呆滞,仿佛那张照片比他们现在的遭遇更显诡异。
照片上的男人与此刻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男人一模一样。
难道他真的是到达这幢小楼前便已经死去?死人怎么会翻山越岭,怎么会笔直地朝着小楼一路走来?
如果说死人还能走路的话,那么,他就已经不是死人而是些别的什么东西了。
第一部分:山谷
第6章 死人
米饭的香味从厨房里传来,坐在外面的四个男人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秦歌勉强露出点笑容:“看来我们的厨师手艺还不错。”“就知道你的鼻子尖,快去楼上叫她们几个下来吃饭。”应声而出的是冬儿,她手里握着一把竹筷笑吟吟地从一侧通道走出来。“我真佩服他们俩,一锅米饭也能做得这么香,要换了我,你们就得准备啃锅巴了。”童昊和苏河跟在冬儿的后面,做一顿饭的工夫,俩人之间已经很自然了。听了冬儿的话,他们只是笑,却一句话都不说。苏河手里端着碗,童昊端着一盆刚出锅的米饭。米饭端到桌上,冬儿抢先迫不及待地装了一碗,刚要往嘴边送,忽然嘻嘻一笑,将碗送到了秦歌的面前。
边上的黄涛戏谑地摇头叹道:“有一个知道疼人的老婆真是福气。”张松站起来:“你们先吃,我上楼叫那几个小姑娘。”黄涛与雷鸣坐着没动,苏河与童昊开始装饭,苏河那一碗送到了黄涛面前,黄涛道声谢,不客气地接过来。童昊装完饭犹豫了一下,将碗送到雷鸣面前。雷鸣却好像没看见面前的碗,沉着脸站起来自己去装饭,这一刻,他的脸阴得像是只要一拧便能拧出水来。
童昊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别人都知道雷鸣的古怪,所以秦歌与黄涛便拿眼色示意他别放在心上。童昊讪讪地坐下,低头不语。
张松和六个模特儿小姑娘很快就下来了,小姑娘们稍微休息了一下,精神就好了许多。闻到饭香看到米饭,她们叽叽喳喳快步奔过来,跟众人打了招呼,便不客气地抢碗装饭。徐娟无奈地冲着秦歌与黄涛摇头:“这些丫头,总也长不大。”黄涛目光往楼梯上瞟了一眼:“我们这里好像还少了一个人。”张松应道:“她让我们先吃,她收拾一下马上就下来。”黄涛点头,埋头吃饭,吃了两口目光再瞟向楼梯,有些心神不宁。秦歌看在眼里,感慨道:“结过婚的女人跟那些小姑娘不一样,就算上街买袋瓜子也得打扮半天。她们在任何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形象问题,每天出门都像要去参加选美比赛。”冬儿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我也是结过婚的女人,我有你说得那么过份吗?”秦歌盯着她看,严肃地道:“只有丑女人才懒得打扮自己。”冬儿的巴掌立刻飞落下来,那边的几个小姑娘嘴里含着饭嘻嘻笑着,还有人含糊不清地怂恿冬儿拍得重点给秦歌点教训。
黄涛还是沉默不语,他看出秦歌是在故意制造一种轻松的氛围来让大家忘记些什么。这样也好,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这些女人能解决的,她们不知道,反而能轻松些。但是,他还担心楼上的那个少妇,这幢小楼太过诡异,而在人们从影视作品中得出的经验,危险总会降临在那些落单的人身上。
现在,楼上只剩下那个少妇,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像是回应他的担忧,楼上适时地响起一声尖叫。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他们毫不怀疑那叫声就是出自那少妇。空气似乎凝止了,一些鬼魅的气息开始在屋里飘荡。这幢小楼只有正门一个进出口,张松和模特小姑娘刚从楼上下来,也就是说,楼上除了那少妇不会再有别人。现在,少妇的尖叫凄厉而恐惧,显然发生了什么让她极度惊恐的事情,或者,她已经受到了伤害。有谁可以从这么多人眼皮底下穿过去伤害她呢?
也许,在这群山之中,在这幢小楼里,所有不可能的事情都能成为现实。
黄涛最先往楼上冲去,秦歌与雷鸣紧随其后,剩下的人迟疑不定,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看个究竟,但张松拦住了大家。
“如果有什么事他们几个不能解决,我们上去也帮不上忙。”他说。
楼上的六个房间有五个房门大开,黄涛毫不犹豫奔到紧闭的那个房门前,重重地敲门。房内没有一点动静,那少妇一声尖叫过后,便再无了声息。紧随而至的秦歌与雷鸣面色沉凝,秦歌正想说些什么,雷鸣已经重重地一脚踹到门上。木门俱是实木做成,异常结实,但这一脚过去,铰链处却已经承受不住这重量,门歪歪邪邪闪了一道缝出来,雷鸣接着再踹上一脚,门向后倒去。
那少妇此刻便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昏死过去。
黄涛等三人瞪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在那少妇边上,还趴着一个男人。男人面朝地下,亦是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衣服沾满污渍,身下与边上还有些大小不等的白色块状物,大的有拳头大小,小的有如米粒一般。
秦歌黄涛雷鸣三人飞快进屋,黄涛抱起少妇,秦歌与雷鸣将那男人翻转过来。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秦歌与雷鸣下意识地站起来离那男人远一点,那边的黄涛转头望向这边,只见地上那男人竟然已是一具腐尸。
黄涛的脸上变了颜色,甚至他抱住少妇的双手都有些微颤。
少妇还有鼻息,显然是惊吓过度导致昏迷。黄涛将她平抱起来,眉峰紧锁冲着秦歌与雷鸣道:“这里交给你们,我抱她下去。”黄涛说完话,不待秦歌雷鸣回答,便径自出门。秦歌与雷鸣略有些诧异,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黄涛给他们的印象是沉稳镇定,遇事冷静,但见到那具尸体后,他的表现委实有些异常。但此时此刻,秦歌与雷鸣顾不上细想,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那具已渐腐烂的尸体上。
秦歌凭借警察的职业经验,根据尸体腐烂程度,猜测尸体死亡时间至少在一个星期以上,而且,尸体曾经经过冷冻处理,因而无法得知冷冻的具体时间,所以一个星期只是最保守的时间。冷冻过的尸体再取出来,比正常状态下的尸体更容易腐烂。
还有尸体身下及周边的块状物,秦歌取一块儿在手上,很快就判断它是石膏。
石膏的用途广泛,医学上用作清热泄火药,农业上当作肥料用来改良土壤结构,建筑工业用作水泥掺料,豆腐坊用它来让豆浆凝结成豆腐。但是一般人接触最多的却是石膏像——石膏粉快速在模具里凝结做成各种造型的塑像。
尸体身下与周边为什么会有石膏,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复杂,因为秦歌与雷鸣几乎同时发现了房间的墙壁上,有一个将近两米的凹槽,凹槽极不规则,但里面却白汪汪一片。凹槽表面的材质不用细看,便知道也是石膏。
那位少妇房中怎么会出现一具尸体,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这尸体必定是被藏在墙壁之中,至于为什么选用石膏来把墙壁封住,是因为石膏粉的最大特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凝结。这样看,尸体被封在墙壁内的时间肯定不会太久,也许只比这一群人到小楼早那么一点点时间。
找到了隐藏尸体的地方,接下来还有另外一些疑问。
尸体为什么要隐藏在墙壁里,而且一定要赶在这群人到达小楼之前。除非,隐藏尸体的人故意要让这群人见到尸体。如果这样,他通过这具尸体想向这些人传递些什么信息呢?
所有的疑问在最后都指向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人策划了这一切,他把这一群人带到这群山之中的小楼,究竟有什么目的。
兜了一个圈子后,问题还是回到了起点。
秦歌与雷鸣相对无语,但眼中俱都现出浓浓的困惑与焦虑。
少妇已经醒来,此刻,半边身子趴在桌上,但仍然瑟瑟抖个不停。适才那一幕显然还在困绕着她,以致于她目光散乱,身子绷得很紧,面上现出的恐惧似已深入到了她的骨髓深处。
昨晚到了楼上,她尽管心里也非常害怕,但还是选择了一个人睡在一间屋里。她刚躺到床上的时候,以为这一夜肯定不会睡着,但事实上没过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她实在太累了,从客车上下来还没开始赶路的时候,她就觉得累,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劲来。在雨中走了那么长时间,两条腿简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好容易身子躺到床上,眼皮就开始往一块儿凑了。
睡觉居然也那么累,她在梦中不停地奔跑,不知道自己在躲避着什么。她能感知让她躲避的东西就在身边,但却看不见它。她不停地跑,在群山中,在雨水里。她已经筋疲力尽,她闭上眼睛想再迈出一步就停下吧,哪怕就此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直到外面有人敲门,不很重,但她立刻便睁开了眼。她静静躺在床上,眼睛在黑暗里睁着。房间里还亮着昨晚点起的一盏油灯,虽然光线很弱,但还是让她看清了屋里的一切。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巨大的恐慌一下子又掳掠了她,她觉得双腿比昨日更加沉重,而且,头脑昏沉沉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