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前些年,我在峨眉山大峨寺门前还见到一尊塑像,据当地人说,那人至少活到了一九二五年,因为舍身佛教,为大峨寺捐了许多钱,因而被奉若神灵。”秦歌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当神仙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中年男人凝望着窗上的黄纸:“这些黄纸上的神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我揭两张下来带回去,主人会不会责怪我。”秦歌怔了怔,苦笑道:“这荒山野屋,你就想有人责怪你都找不到人。”中年男人皱眉想一下,点头,回身取了张凳子过来,踩上去小心地将两张黄纸揭下。那黄纸一本书大小,纸页粗糙,不知是用什么工艺做出来的。上面红色的油墨勾勒出一个人形来,人形图案非常夸张,身子肌肉凸起异常强壮,犹如传说中的力神一般,但一张脸却温和清瘦,额下还飘着几缕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更为诡异的是此人左手执一柄月牙形的利刃,上面还有鲜血滴下,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株草样的植物,植物块状的根茎依稀可辩。
秦歌瞄了黄纸上的人像一眼,皱眉道:“这样的神太过诡异。”中年男人点头,将黄纸折叠起来:“民间的智慧是无穷的,无论他们造出什么样的神来我都不觉得奇怪,有时候在他们心里,神和鬼怪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这其实表达了他们一种美好的心愿,任何可以带给他们好运,让他们平安生活的人或者力量,都能受到他们的敬奉。”中年男人转向秦歌:“就像现在,如果有谁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且能带我们脱离眼前的困境,我们把他当回神,又算得了什么呢?”秦歌怔一下,苦笑:“别说当神了,咱们就把他当玉皇大帝吧。”中年男人也笑,俩人的紧张的心情都舒缓了许多。后来秦歌知道了这中年男人叫张松,他并不是个民俗工作者,是个作家,只是这些年对民俗的东西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才常常只身到一些边陲地区采风。他这趟出门,是想去云南一个少数民族聚居的村塞,结果在即将到那村塞的前夜睡去后,醒来便出现在了这客车上。对发生的事,他也是百思不解,但他似乎并不太担心眼下的境况,用他的话说,如果暗中安排这一切的人想要伤害这一车的人,他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布置这一切,将这一车上送到这山谷的途中,他要做什么都可以。
交谈中,秦歌还知道了张松原来也来自海城。他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从北方城市来海城定居的,十几年过去,“乡音未改鬓毛衰”,他说话还保留着很多家乡方言,因而秦歌跟他交谈半天,都不知道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城市。
秦歌有些兴奋,能在这里遇上老乡实在是件挺高兴的事,虽然,张松只能算是半个海城人。
离天亮的时间已经不多,大家此时俱都精神疲惫,但这建在群山之中的小楼还是让大家觉得有些诡异,如果想在这里好好歇息,那么,有必要对小楼的每个房间进行检查。黄涛跟大胡子艺术家往楼上去,秦歌与张松分别检查两侧的房间。没多一会儿,黄涛跟大胡子艺术家从楼上下来,楼上没有任何异常,一共有六个房间,每间房里都有床铺,只是床上的被褥潮湿得都有了霉味。而秦歌与张松检查的楼下房间,却间间空空如野,甚至连门都没有。而且,小楼其它地方的墙壁已经年代久远早已斑斑点点满是污秽,而两边走道的四个房间,墙壁却涮得雪白,上面那层薄薄的石灰显然新涮上去不久。
“小楼没有什么古怪,如果谁不在乎潮湿的被褥,还可以上楼去睡一会儿。”黄涛故作轻松地说。
没有人愿意独自上楼,虽然此时又累又冷,但跟大家呆在一块儿,心里觉得踏实。印象里好像有很多电影里都有过这样的情节,一帮人鬼使神差地聚集在一所老房子里,然后不断有人失踪或者死亡,最后揭开谜底,要么就是老宅里闹鬼,要么凶手就潜藏在这一群人中。这样的故事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是否会觉得惊慌恐惧?
这么多人围坐在一起,但大家俱都无语,个个神情凝重,好像满腹心事。秦歌看看黄涛,此刻黄涛竟也和大家一样,目光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神情沮丧。这样,秦歌便想到了其实当官的也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有时候表面的坚强仅仅是做出来的一种姿势。其实他自己也是一样,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也不安恐慌,但他是个警察,他必须很好地隐藏起自己心里的畏惧。
只要你穿上了那身制服,那么,不管何时何地,你都永远无法摆脱一份责任。
“天就快亮了,大家说点什么吧,这样时间或许能过得快些。”秦歌故作轻松地说,“现在,咱们大伙都坐到了同一条船上,套句俗话,那是咱们大伙儿有缘,这辈子,这样的缘份估计不会再有第二回了。”“谁能告诉我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带着哭音的一个模特儿小姑娘说。她看起来是那拔模特小姑娘中年龄最小的,雨水已经将她脸上的妆全部冲洗干净,此刻满脸沮丧之中还透着些稚气。
这样的问题谁都没法回答,虽然秦歌看着那张稚气的脸,很想给她些安慰。此时何止是那小姑娘,再看看身边的冬儿、无语的那少妇与大学生样的女青年,还有趴在桌上的另外几个模特儿小姑娘,她们脸上都流露出相同的无助来。
张松这时从一侧走道里走出来,手中捏着一个碟子,里面有些白色粉末状的东西。他坐到秦歌的边上,将碟子放在桌上,秦歌伸手去摸,判断出那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是石灰。
“刚才我们都没有注意,楼下每个房间里,都有这样一个装着石灰的小碟子。”张松皱着眉,神色有些异常。
黄涛与那大胡子艺术家凑过来看,碟子是那种最普通的白色瓷碟,里面的石灰也与普通石灰没什么区别。但此刻,所有人都看出了张松紧张的神色,好像这个白色小碟里装的不是石灰,而是什么充满诡异的东西。
“这样在空屋子里放石灰,我只在湘西一个偏僻的山村里见过。”张松迟疑着说,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盯着他的目光,摇摇头,再叹息一声,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站起来,神色愈发凝重。
“在湘西,民间有一种古老的职业——赶尸。据当地一些老人相传,很多年前,如果你走夜路,碰巧便会遇见在山道上摇摇晃晃行走的一队尸体,尸体都披着宽大的黑色布衣,被一根草绳串在一起,个个面色煞白,好像石灰的颜色。有些尸体头上还戴着高筒毯帽,额上压着几张书着符的黄纸。这些尸队都由前面一个手执铃铛的活人带领,那人一面摇铃,一面带领这些尸体前进。摇铃的人便是传说中的赶尸匠。”几个女人面上都露出凄惨的表情,张松讲述的故事充满了诡异,而且,她们不由自主就要想到适才见到那个全身煞白,僵尸样行走的人。
“尸队只能在夜间赶路,赶尸匠手中的铃铛俗称摄魂铃,他在行走时摇动铃铛,除了引领尸队外,还有让行人听见铃声赶快避开的作用。天要亮时,赶尸匠便会领着尸队到专门的尸店投宿。尸店是专门为赶尸匠与尸队提供食宿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在那里投宿的。它的店门夜里总是虚掩着,但到了白天,就会紧紧关闭。尸队投宿到尸店里,一般都不会见到主人,但赶尸匠在临走时,总会将住店的钱留在店中,而主人,也只在月初或者月底去店中收钱。”冬儿不知觉中离秦歌近了几分,手在下面与秦歌的手紧紧相握,她环顾四周,带些颤音道:“你不会说这小楼就是尸店吧。”大家心里都有这样相同的疑惑,此时俱都死死盯着张松,神色紧张。
张松沉默了一下,好像没听见冬儿的问话,而是径自往下说:“尸店跟其它客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得专门为尸体准备一些房间,房间里通常是什么都不放,只是一个空房子,串成一排的尸体在赶尸匠的安排下,会在房间内倚墙而立。遇上阴雨天,尸队往往会在尸店里呆上好几天,又因为阴雨天空气潮湿,为防止尸体腐烂变臭,尸店主人常常会在房间里洒些石灰用来吸潮。”此时,众人的目光全都盯在了桌子中央那盘石灰上,冬儿离得近,身子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了缩,因为动作大,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幸亏秦歌手快及时将她揽住。再看边上的少妇与大学生样的女青年,亦是满脸惊惧。最外面的的那几个模特小姑娘,更是拥挤在一处,左右顾盼间,神色慌张,好像这屋里随时都能走出几具尸体一般。
张松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这幢小楼与传说中的尸店非常相像。
莫非,大家刚才见到的僵尸样的人,便是住在这里的尸体?
黄涛干咳两声:“湘西赶尸的事只是种传说,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真有这么回事,但我们刚才楼上楼下都检查过了,没有人,更没有别的东西,所以,我们尽管安心休息。”“我从来不信那些鬼鬼怪怪的事。如果真有那样的事,我倒想亲眼见见。”大胡子艺术家站起来,冷漠地瞪了张松一眼,“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我只想着上楼去好好睡一觉。”他说完话不看众人,径自往楼梯口走去,很快就从众人视线里消失。
张松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大家看他的目光此时都有些怪异。他求助似地望向秦歌,喃喃地道:“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出来。”秦歌看出张松其实有点迂,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事情,别说那些小姑娘了,就算他听了心里都有些发毛。
黄涛冷冷地看着大胡子艺术家的背影消失,转回头来,冲着秦歌道:“他叫雷鸣,是个搞计算机编程的,刚才在楼上,我跟他交谈了几句。我觉得他比较内向,好像不太合群,但性子刚烈,做事果断。”他停顿一下,目光再转向张松,“这样的人做事容易冲动,所以,你也别太在意。”张松僵硬地点头,低头坐到凳子上,再不发一言。
黄涛看看坐在边上的几个垂头丧气的模特儿小姑娘,还有虽然正襟端坐,但亦是一脸倦容的大学生样的女青年和那个少妇,低声对秦歌道:“得让她们到楼上去睡会儿,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秦歌现在要尽力挺起腰,因为冬儿倚靠在他身上的份量越来越重。
“嗯,让他们都去休息吧,我来守夜。”秦歌说。
黄涛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一个人守夜未免太孤单,我陪你。”秦歌与他相视一笑,觉得这一瞬间,俩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黄涛站起来冲着那几个女人道:“你们还是都上楼抓紧时间睡会儿吧,明天说不定还得走很远的路,没有体力可不行。”少妇和那几个小姑娘其实早就支撑不住了,一张床的诱惑在这时比什么都大。但是,她们还坚持坐在这里,因为心中的恐惧。
黄涛看出了大家的担心,接着道:“你们不用担心,刚才我上楼查看过了,这整幢小楼只有正门这一个出口,呆会儿我们会守在这里,保证没有什么人可以进来。”他顿一下,又说,“如果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也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守夜。”秦歌看几个模特儿小姑娘叽叽碴碴耳语过后,还有些犹豫,便接着道:“你们尽管上去休息,我是个警察,有警察当你们的保镖,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回几个小姑娘终于站了起来,在一个短发女孩的引领下往楼上去。那短发女孩经过秦歌与黄涛身边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脸上挤出些笑容说:“要是没有你们,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叫徐娟,是我们这个模特队的领队。”黄涛仍然端坐不动,秦歌却不在意地笑笑:“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我们这样做,也是在帮我们自己。”冬儿坐正了身子,也道:“别跟当警察的客气,这就他们工作。”徐娟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道了声晚安,便跟在她的队员们后面上楼去了。这个徐娟卸了妆后比浓妆时要端庄了许多,而且,眉宇间有种冷峻的威仪来。想必做一个模特队的领队也不过是件容易的事,秦歌虽然不知道模特队是如何运作的,但想必联系场地演出什么的,都得靠领队出马,这样时间长了,领队必然跟其它模特儿小姑娘有所不同,这也许就是她眉宇间那些冷峻的原因吧。
大学生模样的女青年和那少妇还端坐着不动,秦歌一眼望过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那少妇望向他的眼神里有些让他警觉的东西。他不禁多看了那少妇两眼,少妇目光与他接触过后,很快就滑落到了黄涛的身上。
秦歌沉默了一下,听到黄涛说:“你们几个也去睡会儿吧。”秦歌居然从黄涛的声音里听到了些温柔的东西,他奇怪地再看看黄涛,脑子转得飞快,但他对几个人都不了解,所以一时也不能猜出什么端倪。
秦歌对冬儿说:“你也跟他们一块儿去睡会儿吧。”冬儿摇头:“我要跟你在一起。”秦歌在她耳边低声道:“听话,今晚你不睡会儿,明天走路的劲都没有了。你总不会让我背着你走山路吧。”冬儿撅起了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冬儿表情丰富,任何一点心情都可以在脸上显露出来,秦歌以前在家时,便经常逗她玩。他们俩在一起已经三年多,但每当冬儿表露出孩童样的单纯来,秦歌的心里都会有些微痛。
爱情的滋味就是心痛的感觉——这是秦歌在一本书里看到的句子。
现在,心痛的感觉又生出来了,秦歌有些将妻子紧紧揽在怀里的冲动。但这会儿,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让冬儿上楼去睡会儿。
大学生模样的女青年与那少妇已经站了起来,那位看起来像刚失恋的男青年这么长时间眼中好像只有那位女大学生,她站起来,他便也跟着站起来。所有人似乎都能猜出他的心思,现在,秦歌只担心到了楼上,他会不会还跟到女大学生的房间里。
女大学生走过他身边时,他忽然笑着拦住她:“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妻子。”冬儿再不愿意,听了秦歌的话,也只能站起来跟那女大学生打招呼:“其实你不用照顾我,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把我给打发了。”女大学生莞尔一笑:“他这也是关心你。”“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听他的话上楼睡觉。”冬儿走过去跟女大学生站到一块儿,“我猜你的年龄肯定没我大,看来还是让我来照顾你吧。”女大学生这回笑得自然:“我叫苏河,今年二十三了。”“苏河。”冬儿嘴里念叨两遍,“这名字好听,比我的名字好听。你知道吗,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的同学给我起的绰号叫冬瓜,害得我现在上饭店,谁点冬瓜我跟谁急。”苏河和那位失恋青年都笑了,就连黄涛嘴角都带上了些笑意。
“好了,我们该上去了,守夜的任务就交给这两位男同志。”冬儿说话间已经与苏河挽住了胳膊,俨然一对相熟多年的好友。她冲着那失恋青年与少妇道:“还有你们两位,我们一块儿上去吧。”少妇一直面若寒霜,闻言立刻抢先走到前面,经过秦歌与黄涛身边时目不斜视,好像他们俩隐了形一般。秦歌眉峰皱起,想起适才无意中的警觉,这时更感到了少妇对他的敌意。
他与那少妇素不相识,她的敌意从何而来?莫非因为他是警察?
张松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沮丧,他默不作声跟在少妇后面上楼。
那位失恋青年紧紧跟在苏河的后面,从秦歌黄涛身边走过时,显然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想落苏河太远,便急急打个招呼便匆匆而过。